第91章 《她看不见》 “这是殓衣。……
大门在身后轻轻合拢, 月光从大开的窗外漏进来,在地上织出霜色的银白。小纸人蹦上绣着并蒂莲的锦被,踮着脚尖将枕头拍出浅浅的凹痕, 意思是,睡觉。
之芙倚着红漆床柱笑出声来, 看着那片不及掌心大的白纸在枕巾上忙碌。月光流过它朱砂绘就的五官, 给薄如蝉翼的身躯镀上银边,倒像是真的有了温度。她挨着那抹雪色坐下时,绸裙与宣纸相触发出细碎的窸窣声。
小纸人拍了拍她的裙摆, 示意她身上还穿着纸片衣服。
之芙看到旁边放着一套新的衣服, 解开纸片衣服的扣子,正准备换上衣服, 忽然看到小纸人转过头, 面对着墙壁。不知是不是错觉, 纸人的脸蛋红红的, 跟它的主人一样。
“要帮我换衣服吗?”她故意解开领口盘扣, 果然见小纸人猛地转身,单薄的后背绷成笔直的纸片。月光映得它脸颊处的朱砂愈发鲜艳,仿佛雪地里绽开的红梅。
可爱得不得了!简直和那个总是冷着脸却耳尖通红的家伙一模一样。
之芙突然起了坏心思, 指尖戳了戳纸片人发烫的脸颊。小纸人一个趔趄栽进被褥堆里, 慌慌张张用衣袖挡住眼睛:“非礼勿视!主人说、说姑娘家换衣服要避人……”
“原来你会说这么多话呀?”她故意把纸片长裙抖得哗啦作响, 眼见纸片人快要蜷成团子, 这才笑着拢好衣襟:“骗你的,早换好了。小纸人小纸人, 你怎么这么好骗呀?”
烛火摇曳中,小纸人气鼓鼓地钻进锦被,却在感受到身后床榻下陷时立刻支棱起来。之芙带着夜露寒意的指尖刚触到被角, 小纸人已经抖开暖融融的被褥,示意她钻进被子里。
“晚安吻要不要?”她突然凑近,看着纸片人头顶朱砂“腾”地漫过脖颈。不等小纸人回应,之芙轻轻低头,温软的唇已落在它眉心,混着某种说不清道不明的、幽幽地香气。
小纸人脸颊红红地,揉着自己的脸,呆呆地看着她,好半晌蹦出一句:“睡觉。主人说,明天,明天还有事情要做。”
之芙失笑:“你怎么跟你主人一样呀。”一板一眼的,只会催她睡觉,反复重复那两句话。
小纸人抱住头,爬到她枕头上,躺好了,眼巴巴地看着她。
之芙也跟着钻进被窝,把被子盖在小纸人的肚子上,捧着它亲了一下它的头顶:“好吧好吧,睡觉。晚安,可爱的小家伙。”
夜色更浓了,呼啸而来的风把打开的窗户吹得大开,冰冷的夜风吹进房间,睡梦中,之芙皱了皱眉。
小纸人似有所觉,小心翼翼地从被窝里爬出来,呼哧呼哧地攀着帷幔爬上窗台,月光勾勒出它奋力推窗的剪影,纸做的身躯在狂风中弯成新月,直到“咔哒”一声,锁住满室温暖。
它看了看睡得正熟的之芙,又钻进了被子里,乖乖躺好——没能成功。
之芙一翻身,把它抱在了手臂间。香香的、软软的、温暖的脸颊蹭了蹭它的,嘴里嘟囔了一句什么,听不清晰:“唔……”
温香软玉猝然贴近,带着湿润的气息拂过纸面,脸颊上点的朱砂像是突然灼烧起来。小纸人呆望着近在咫尺的睡颜,宣纸身躯泛起奇异的潮红,它整个僵在之芙的手臂间,从头到脚都变红了。
一墙之隔,寂静的另一间房里。
裴砚猛地停下了操控纸人的手。残缺的左手还悬在空中,维持着操控的动作,右手却死死按住狂跳的心口。
陌生的触感顺着他和纸人的链接传来,仿佛女孩儿的脸颊此刻正抵着他的脸颊厮磨,少女睫毛扫过纸面的颤动,此刻正清晰烙在他颈侧。残缺的手掌垂下,另一只手抚上脸颊——烫的。
不用照镜子,他也知道自己的耳朵一定红透了。
他的手指动了动。小纸人伸出两只手撑着之芙的手臂里,艰难地把自己像拔萝卜一样“拔出来”,挣扎着爬出去。
之芙翻了个身,声音像是黏在一起的棉花糖似的又甜又软:“跑什么……”
“……”
一墙之隔,裴砚捂着脸,深深地吸了一口气,脸上的红晕却怎么也下不去。
他默默把自己摔在床上,拉过被子,盖住头顶。
仿佛这样,就可以逃避脸颊上湿润的触感似的。
……
第二天,之芙是被脸颊上冰冷的触感唤醒的。她迷迷糊糊地睁开眼,只见小纸人拍着她的脸颊,像是一只准时而尽心尽力的闹钟。
之芙昨天才在山上跑上跑下,一双腿软得跟面条似的,加上早晨空气冰冷,温暖的床和被窝像是两块吐司一般紧紧地夹着她——之芙就是中间那块掉不出去的午餐肉。
“唔……”她把小纸人抱进怀里,“我再睡五分钟……再睡……睡……”
小纸人却很着急的样子,见她又要往被窝里缩,急得扯过她散落在枕头上的头发——倒像是某人克制的催促。
“裴砚叫你来的?”之芙被它“骚扰”得清醒了过来,打了个哈欠,看到了床边放好的一套白色的衣服。
拉起来,是一套……寿衣?
白色的裙子,白色的长纱外套,衣服堆叠的上方,放着一只纸折的栩栩如生的不知名黑花和一块头纱。
衣服的形制有些奇怪,跟现代人穿的简单的便服不同,是之芙没有见过的款式,上面挂满了绳子和穿孔,像是少数民族的衣服。
之芙还对着衣服研究着,门就被敲响了。
门外的人轻轻咳嗽了一声,才出声:“醒了吗?”
之芙没应声,她换好衣服,故意把纸片人揣进心口,感受到掌心传来剧烈的震颤。直到门外响起三声克制的叩击,小纸人终于“噗”地化作青烟,逃也似地打开门,钻回主人身边。
门外裴砚正靠在墙壁上,小纸人站在他摊开的掌心里,仰头看着他,像是在跟他说着悄悄话。而裴砚也垂下眼睫,温柔地看着它。
见她出门,裴砚收起了手。小纸人像是凭空消失了一样,而裴砚表情平静地转过身来,上下打量了她一下,目光落在她的胸口。
之芙顺着他的目光看去——她不会穿这种衣服,胸口胡乱系紧,但还多出一块布来,垂在外面。
“你的……衣服。别进去就好。”
之芙搞不明白这件衣服为什么会多出一截,这难道不是设计的失误吗?
她胡乱把衣角塞进胸口,胸口又鼓囊囊地突出一块。
裴砚:“……”
裴砚的表情看起来有些无语,但眼睛里却带着一些笑意。他冲之芙招了招手,却不等她走上来,就主动靠近了她,手拉上衣服:“要这样……”
话没说完,他抬头,对上之芙的眼神。刚抬起的手又触电般收回。
脸颊倏忽窜上一抹红,他猛地后退,偏过头。
一只小纸人从他的袖口跳出来,顺着他的手,挂在之芙的衣服上。纸人带着主人指尖的温度缠上少女衣带。
“让、让它帮你系好。”
之芙一低头,对上了小纸人用朱砂点的眼睛。
“这是殓衣。”他声音沙哑得不像解释,倒像是在掩饰着什么。纸人灵巧地穿梭在繁复绳结间,“亡者七日回魂时,生者需着……”
裴砚脸上的红晕还没消下去,他抿了抿唇,拿起之芙攥在手里的头纱,戴在她的头上。
头纱是一块及肩的半透明白纱,能隐隐约约遮住脸。
“戴上,别让人看到你的脸。”他压低了声音说,“你不想永远留在这里吧?不想的话,就听我的。”
第92章 《她看不见》 七日回魂
【ohhhhh我芙新皮肤!好看!】
【想要俏一身孝, 芙芙穿这身白衣服好像女鬼,弱柳扶风,美貌寡妇, 痴情女鬼,纯情嫂嫂……等等我在说什么, 对不起对芙芙产生了不好的幻想, 妈妈有错】
【楼上等等,我也……】
【呵呵呵呵呵叔嫂这种身份也太暧昧了吧!游戏公司你想搞擦边的心已经被我们看透了!】
【男主:嫂嫂开门,我是我哥.jpg】
晨雾像是一片轻飘飘的白沙, 笼罩了山间的石块地板, 之芙提着白色的裙摆,之芙踩着裴砚的影子, 从一块石头上跳到另一块石头上。
“咦?”脚下像是踩到了什么, 低头一看, 脚下湿漉漉的石块上沾着一张血红的“囍”字, 印字的红纸被露水泡得软烂, 像极了褪色的血痂。
“裴砚,这件衣服是丧仪吗?”她一边看着眼球花花绿绿的弹幕,一边发问, “你说的殓衣是什么?七日回魂又是什么?”
之芙倒是听说过这样的习俗。丧仪呢, 就是如果有死去的亲人, 人类就会换上一身白衣或者一身黑衣, 来代表自己的哀悼。回魂,就是人类传说死去的人会在第七天回到家里, 跟自己的亲朋好友告别。
“殓衣是……”
“噔噔噔!噔噔噔!”
远处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打断了裴砚要说的话。两人同时抬头望去,之芙还没来得及看清楚远处那个急速靠近的黑影是什么, 就猛地被对方撞了一个踉跄。
之芙踉跄的一瞬间,身后的人就扶住了她的腰:“小心。”他低声说。
“裴先生!救我!”女孩的声音响彻山林,紧接着是一声沉闷的“咚”,女孩毫不犹豫地跪在了石头上,随着沉闷声响一起到来的是耳朵里混着腐土气息的血腥味。
那团雪色影子几乎是滚到裴砚鞋边的,沾满泥浆的十指在裴砚的黑衣上抓出几道混合着泥的血。
女孩的十指深深抠进裴砚的衣摆,整个身体像是狂风中稻草一般颤抖着,指缝里的泥沙混着血水往下淌。她脖颈处紫红勒痕在雪纱映衬下格外刺眼,声音沙哑,语无伦次,“求您……求求您……”
少女仰起的脸上糊着血泥,发间还缠着几根枯草。她脖颈处被麻绳磨烂的皮肤粘着雪纱衣领,每说一个字就有血沫从嘴角溢出,“他们说我娘收了二十担谷子,定了娃娃亲……可我阿娘去年就病死了啊!我没有见过……我真的没有见过那个男人!”
“……”裴砚没有接话。他抿紧了唇,避开了女孩的视线。
之芙注意到,原本坐在她肩膀上的小纸人忽然跳了下去,在女孩没有注意到的时候,悄悄地钻进了她的衣服里。
“裴先生,我知道您有大神通,求求您救救我吧!当初、当初我跟那只公鸡拜堂的时候,也是您给了我衣服……”
之芙眉头一跳。
这个女孩的遭遇,和她遇到的事情一模一样。而且,如果仔细观察的话,能发现这个女孩的身上,也穿着和她一模一样的白色殓衣,她乱糟糟的头发上,也别着一朵黑色的纸花。
“我帮不了你。”裴砚垂眼。他漆黑的眼睫鸦羽一般翕动,站在那里像是一尊满脸怜悯的神像,除了露出怜悯的表情之外什么也做不了。“你娘收了聘礼,你拜了堂。契约已成,无可更改。”
小纸人从裴砚袖中探出半截身子,又被他用残缺的左手按回去。晨光下,他残缺的指根显得更加令人注目,他却将手往袖子里藏了藏。
不远处传来杂乱的脚步声,女孩浑身一震,看向裴砚身边带着白纱的之芙,忽然扑过来,用手用力地撕扯她的衣服:“别穿这个,你快跑!快跑!你快离开这里,别像我一样,来不及了,什么都来不及了……”
之芙被她扑得踉跄,下意识蹲下身扶住她的手,两人对视,一个茫然,一个悲痛。之芙想帮她,但她现在也什么都不知道。她看向裴砚:“裴砚……”
“在那里!”
五个壮汉破雾而出,鞋子踩碎青石板上的水洼。为首的刀疤脸抬手便是一记闷棍,打得少女闷哼了一声,跪倒在地上。
“跑什么!”刀疤脸厉声呵道,身后的几个壮汉一人抓住女孩的一只手,把她反绑了起来,“你以为谁会救你!死了这条心吧!”
男人说完,才看到了面前的裴砚和之芙,他露出了一个惊讶的表情。
“裴先生。”壮汉拖拽着少女在石板上犁出血痕,刀疤脸却朝裴砚深鞠一躬。
他穿着一身简单的布衣,衣服上还有几个补丁,脸上满是风吹日晒后的粗糙痕迹,手上也布满了老茧,一看就是大山里的庄稼人,操着奇怪的口音,面对裴砚的时候却非常客气,似乎极力捏出文绉绉的词语。他搓了搓手,又看向裴砚身后的之芙。
之芙从没有见过他,对于刀疤脸来说应该也是这样。但他也对之芙非常客气,熟稔地点点头,叫道:“裴夫人。”
“裴先生,吉时要到了。”男人们像抬牲畜般架起少女,却对之芙露出古怪的恭敬神色,刀疤脸做了一个请的动作,捏着奇怪的腔调,“少夫人也请移步祠堂。”
之芙看向被架起的女孩,抿唇往她的方向走了一步,正想要开口为女孩说话,忽然注意到,小纸人忽然从女孩的袖子里露出一个脑袋,冲她摇了摇头。
之芙心里便有数了。她跟着裴砚和几人一起,走了大约十分钟的样子,面前忽然出现了一栋古老的三层飞檐小楼。它静静地矗立在大山之间,像是一只眼睛,沉默地注视着走进的人群。
推开朱漆剥落的大门时,之芙错觉自己跌进了巨兽咽喉。门内一片昏暗,只在四角燃着昏黄的烛灯。
四面的墙壁爬满暗绿苔藓,像食道里倒生的绒毛,每一根都坠着褪色的红绸。晨光从瓦缝漏进来,竟染成了浑浊的铜锈色。
正中央摆着一口大开的棺材,上千个木质牌位在前方堆叠成塔。牌位没漆金字,上面深深的刻痕也融入了黑暗之中,香灰积了半寸厚的供桌上,歪倒的龙凤烛淌着尸油般的蜡泪。
男人们把女孩压到了棺材的前方,迫使她跪在地上,低下头。
“请裴先生净手。”大汉抬起一个铜盆,铜盆里却不是干净的水,而是一盆血红的血。
裴砚略一颔首,伸出那只残缺的左手,略微浸湿,右手从袖子里拿住一只纸人,左手食指在纸人的脸颊上点出两个血眼睛。
仿佛画龙点睛,那只纸人像是活过来一般,从裴砚的掌心跳到了棺材中,为棺材里的男人换上了白色的寿衣。
当那具肿胀的尸首被套上寿衣时,之芙突然认出这人十分脸熟,仔细一看,她竟然见过——昨晚的山上,这个男人靠在白桦树上,也曾见过她。
刀疤脸不知从何处拿来一把沾满血迹的砍刀,走到了女孩的身后。
……等等!之芙想说。这一幕太熟悉了,她曾在无数的文学作品里见过——
但男人大吼的声音盖过了她的声音:“同棺共椁——!!!”
这一声落在之芙的耳朵里,莫名地,与昨天喜娘大喊的“夫妻对拜”重合了。
“等等!!!”
刀光闪过时,一双温热的大手蒙住了之芙的眼睛。但她还是听见颈骨断裂的脆响,温热的血溅在脸上,带着女孩身上的泥土气息。裴砚的声音在血腥味里显得格外清晰:“殓衣不是寿衣,是新娘的嫁衣。”
满地滚动的头颅仍在眨眼,之芙看着小纸人从棺材里跳出来,抱起女孩的头颅,把少女尸体塞进棺材。
几个小纸人把棺椁盖上,随后为首的刀疤脸招呼其他人一起,几人抬起棺材,往祠堂外走去,身影很快就消失在了晨雾之中。
可那血腥味,却久久不散。
小纸人从地上跳到了之芙的肩膀上,双手抱住她的脸,蹭了蹭,仿佛在安慰她。
可它的主人的语气却冷漠又平静,他说:
“看到了吗?这就是七日回魂后,你的结局。”
第93章 《她看不见》 异类
祠堂内寂静得能听见烛火跳动的声响。窗外白桦树的枝叶在风中轻颤, 沙沙声衬得裴砚刚落地的那句话无比阴森,仿佛带着森森的寒气,窗外白桦树枝干上的疤痕像是活过来似的, 直勾勾地盯着之芙,仿佛无数只眼睛正注视着她的一举一动——然而定睛一看, 又不过只是她的错觉。
地面上残留的血迹在烛光下泛着暗红的光泽, 像一汪深不见底的潭水,倒映着她苍白的脸,仿佛昭示着她的结局。
一只小纸人忽然从裴砚袖中探出头, 左右张望一阵, 轻巧地跃向祠堂深处。
“哎——”
之芙下意识追着那抹白色,绕过层层叠叠的牌位, 在角落看见一口漆黑的棺椁。
纸人费力地掀开棺盖, 钻了进去。
棺材里, 躺着一个面熟的男人。他闭着眼, 不像普通尸体那样面部僵硬青紫, 他的表情自然而安详,嘴角噙着温柔的笑意,仿佛只是陷入了一场美梦, 眼睫温顺地垂下, 在瓷白的皮肤上投下一片细碎的阴影。
他面容的轮廓十分柔和, 微扬的眼尾带着几分慵懒, 仿佛随时会睁开那双含笑的眸子,露出清凌凌的笑容般。
但更引人注目的, 是他垂在身侧的手——那只手的左手缺少了一截无名指,从指根处齐齐斩断,断指处泛着珍珠般温润的光泽。
纸人趴在男人的脸上, 用脸贴着男人的脸,发出“嘻嘻”的笑声,像是在与久别重逢的故人亲昵。
“这就是我哥,裴钰。你不是好奇他长成什么样子吗?现在你见到了。”身后,裴砚不知何时掀开素帛,站在她的身后望向躺在棺材里的男人,他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带着一丝若有似无的叹息。“怎么样,对这个自己素未谋面的丈夫可还满意?”
他抽出了三只香,点燃后插在了棺椁的缝隙中。渺渺的白烟四散开来,为棺椁里的男人蒙上了一层皎白的面纱,在面纱下他的笑容若隐若现。
“他和你……看起来不太像。”隔着面纱,之芙打量着棺椁中的男人,目光在两张相似却气质迥异的脸上游移,“不过,我觉得他有点熟悉,像是我认识的一个人。”
——像是上一个游戏里的男主,夕同简。也像是她在现实世界里认识的那个人,游戏公司的方寄南。
或许他们这样气质温柔的男主,看起来总有些相似吧。之芙想。
“据我所知,你们应该没见过面。”裴砚修长的手指拂过棺椁,那只残缺的手掌在乌黑的棺木上格外醒目。虽然手掌残缺,但他似乎并没有避讳或是自卑的意思。
之芙盯着尸体残缺的左手,那只手上,也是一样的残缺,像是被什么利器齐根剪断,才留下这样珍珠般的伤口。
原以为是什么意外留下的残疾,原来不是。
“做阴活的不能十全,总要留点残缺。”裴砚招招手,趴在男人脸上的小纸人就回到他的掌心里,他的声音轻得像一缕烟,“魂魄不全,才能通阴阳,驭鬼神。”
晨雾从窗缝渗进来,缠住他残缺的无名指根——他的指根缠着一条猩红的丝线,延伸至远处的虚空。晨雾中,那红线随着她的触碰轻轻颤动,像是某种隐秘的联系。
“这是什么?是你操控纸人的丝线吗?”之芙有些疑惑地问。
她下意识看向躺在棺椁中的男人,他残缺的无名指上也缠绕着一根血红色的丝线,她另一只手握住男人的手,轻轻地一动,男人指根的红线在昏暗的灯光下若隐若现,没入祠堂横梁的阴影中,丝线每颤动一次,房梁就落下细碎灰尘,在昏黄的灯光下跳跃舞蹈。
整座祠堂的牌位突然开始震动,最顶层的灵位发出了一声呻吟般的尖叫,“啪”地一声裂开,露出半张泛黄的婚书,轻飘飘地打着旋儿,在他们的头顶落下。
裴砚抽回手的动作扯断红线,虚空里传来纸张撕裂的脆响。他掌心里的小纸人骤然暴起露出血盆大口,将婚书残页吞入腹中,而后也轻飘飘地、像一张纸一样落在之芙的头顶。
小纸人扒住之芙的脑袋,用脸颊蹭了蹭她的头发。
之芙伸出手,小纸人就主动跳进她的掌心里,在她的掌心举着手转了个弯,跳舞似的,可是它身体又轻飘飘地,这么一转差点让自己飞起来,好容易扒紧了之芙的手指之后长呼了一口气,小心翼翼地抬起头悄悄看着之芙的表情。
之芙被它可爱的举动逗得笑了出来,戳戳纸人的脑袋。
她在这一头跟小纸人玩得开心,丝毫没有注意到站在身旁的裴砚耳尖悄然染上绯色。他的目光落在她含笑的侧脸上,声音不自觉地放柔:“你很喜欢它?”
之芙点点头,纸人也依恋地在她掌心蹭了蹭。
“很少有人喜欢它们。”裴砚像是在小孩面前说它们的坏话似的下意识放轻了声音,“你不觉得恐怖吗?这样一群奇怪的生命。”
之芙用两根手指捂住小纸人的耳朵:“怎么会!它们可比刚刚那群人可爱多了。再说了,奇怪只是人类狭隘的看法,在他们不知道的地方,谁知道还有什么他们不认识的生命存在呢?”
—-就像是她。在人类看来,他们魅魔的存在也很奇怪吧?
但她,还有许多许多的魅魔,许多许多奇异美丽的生命,就这样存在于人类之间,或平静或热烈地生活着,而绝大部分人类对此一无所知。
就像是夕同简说的,只有无知的人才害怕与自己不同的异类。
“它也很喜欢你。这群纸人喜欢的人类不多,它们说你很特别。”裴砚说着,修长的手指覆上她的手背。他的体温偏低,却让之芙感到一阵灼热。纸人在两人交叠的手掌间轻轻颤动,像是在传递某种隐秘的心跳。“我教你控制它们。”
烛火摇曳,将两人的影子投在棺椁上,与棺中人的轮廓重叠,仿佛她名义上的丈夫,正微笑着注视着他们。
第94章 《她看不见》 “我教你折纸人。”……
群山环抱的村落仿佛被时代遗忘, 蜿蜒的羊肠小道是连接外界的唯一纽带。这是一个坐落于大山深处的山村,四面皆是大山,山之外还是连绵不断的群山, 离开这里的交通方式只有两种,一种是脚, 另一种是牛车。
之芙站在山腰, 望着脚下贫瘠的梯田,薄雾如纱,将整个村庄笼罩其中, 恍若一座与世隔绝的囚笼。
从山腰放眼望去, 群山却笼罩着一层薄雾,像是白纱, 又像是一个倒扣的罩子, 把村落里的人笼罩在其中, 无法逃脱。
村庄历史久远, 人们依靠农田和大山深处的其他村庄联系而自给自足, 很少与外界往来。
即使步入现代社会,这里也依然……
“等等等等,没有人出去读书吗?”之芙打断了裴砚的介绍, 好奇地问, “就像我, 虽然我生活的村子也很少跟外界接触, 但村子里很多孩子会被送出去读书。”
这个身体原本的设定,也是生活在附近的村落里的, 而且她生活的村子跟这个村子一直有往来,不然之芙也不至于会和裴钰有娃娃亲这种约定了。
——就算之芙只是一只魅魔,她也知道人类对于知识和学业的看中, 要知道,她刚来到人类世界的时候,因为脸看着显小,司妈妈差点把她送去学校读书……
而且她还知道人类社会有义务教育这种东西!就算家长不送,政府也会强制孩子进行社会化教育和学习。她现在已经是很懂人类的魅魔了!
“没有人会离开,这里的人,生生死死都在这片土地上。"裴砚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带着山间特有的清冽。
之芙转身,正对上他低垂的眉眼。阳光穿过他纤长的睫毛,在瓷白的皮肤上投下细碎的光斑。她忽然想起祠堂里那具与他不甚相似的尸体,心头莫名一颤。
紧接着,他话锋一转:“传说,十万大山的深处是阴阳交界处,生活在这里的人应当朴素而传统。在这里,死去的人的魂魄会回到家中,等待七日后他们的伴侣陪伴他们离开。”
“所以……”之芙有些迟疑,她想起了那个祠堂里的女孩。她的情况跟她很像……她们都是阴婚的受害者吧?“今天是第几天?”
她这话问得没头没尾,但裴砚几乎是立刻就明白了她在说什么。
“第四天。”他说着,侧过头。正午的阳光落在他的脸上,琥珀色的瞳孔映着天光,却透不出一丝温度。他纤长的眼睫垂下,竟有几分温柔的味道,然而说出口的话却让人不寒而栗。
他捏着袖间的小纸人,残缺的右手无意识地摩挲着袖口。
之芙有点惊讶,她昨天来到这里的时候已经是第三天了,也就是说……在裴钰咽气当天,她的父母就匆匆把她送来了,动作快得令人心惊。
四周没有人,能说的话也变得大胆了不少。之芙道:“所以我应该抓紧逃跑,是吗?”
裴砚短促地笑了一下:“但在那之前……我觉得你需要先学习,怎么在这个村子里活下去。”
之芙有些迟疑,那些村民看起来对他和她都挺尊敬的,看不出有什么危险。或者说,在那一天到来之前,那些村民应该都不会对她动手:“比如说?”
“比如说,学会什么叫做‘视而不见’。”
她立刻想起那个如影随形的黑影。每当它出现,裴砚都会用身体挡住她的视线,温热的掌心覆上她的眼睛。
每次它出现时,裴砚都警告她要装作没看到:“你是说那个黑……”
“你什么都不知道。”裴砚立刻打断了她,对于那个黑影,似乎连谈论都是不允许的。
但刚刚裴砚已经告诉过她了,那个黑影多半就是裴钰。她也已经大概明白过来这个像是守则一样的东西是什么了:在“她下去陪伴他”的那一天到来之前,她要装作什么都不知道的样子,看不到,听不到,更加不能谈论。
她识趣地换了个话题:“那那个女孩呢?”
“哪个?”裴砚语气淡淡地问,仿佛刚刚经历了那件恐怖的事情的人不是他一样。
“就是那个向你求救的女孩。”之芙说。此刻他们正在返程的路上,裴砚所住的小楼是山中地势最高的地方,那个地方大概也跟他在村落里超然的地位有些关系,所以一路行来都没有人,大可以放开来谈论一些别人不知道或不能知道的事情,“你救了她,是不是?”
裴砚不置可否。
“我看到她的袖子里有一只小纸人,不是你的纸人吗?难道这个村子里,还有其他会操纵纸人的人?”
“我为什么要救她?”
“她说你给过她一套衣服,你是不是还给了她一个背包?里面有外套、保暖衣、手电筒、指南针还有干粮和水什么的……”之芙一鼓作气说完,再次在心里感叹裴砚准备之周全,这么有经验,应该不是第一次做这件事了吧?
谁知裴砚却摇摇头,脸色冷峻:“她胆子太小了。”
“什么?”
裴砚的脚步微顿。山风掀起他的衣摆,露出他袖口趴着的一只纸人。之芙注意到,那纸人的眉眼,竟与祠堂里的少女有几分相似,似乎注意到她的视线,纸人也抬起头,眯着眼冲她笑。
裴砚毫不留情地用手把袖子里的纸人压了下去,他的声音里带着几分讥诮:“我给了她东西,但她不敢走。这样胆小的人,我为什么要救她?”
之芙一愣:“可是……”
或许她也只是个普通的女孩。深夜、没有路、不知道何时才能走到目的地、一眼望去只有茫茫的大山,再加上深夜的寒冷,还有那些追来的人,可能会出现的狼或是熊,甚至可能遇到之前之芙遇到的那些鬼……
“即使是一个胆子很大的成年男人,也很难下定决心逃跑吧。”
再往前几步就是他们的目的地。即使到了正午,萦绕在大山深处的白雾依旧没有散开,小楼静静地矗立在雾气之中,黑色的乌木在白雾的映衬下仿若天境,裴砚越过她向前走去,袖口的纸人在雾气中若隐若现,纤长的背影显得单薄而孤寂。
“救一次不够还要再救两次三次,在你眼里,我有那么好心吗?”
他推开乌木大门,回头看她:"过来。"
阳光穿过他的发梢,在脸上投下细碎的光影。他伸出手,掌心躺着一只未完成的纸人:“我教你折纸人。”
之芙站在原地,看着那只残缺的手。阳光落在上面,照透了他繁复的指纹,那只小纸人趴在他的掌心里,在像她招手,仿佛一旦握住,就再也逃不开了。但裴砚的目光太过蛊惑,像是山间最危险的罂粟,明知有毒,却让人忍不住靠近。
第95章 《她看不见》 还能点菜?……
【教一次不够还要再教两~次~三~次~】
【在你眼里, 我有那么好~心~吗~】
【没有别的意思,就是想问一下傲娇还没退环境吗?】
【有本事放狠话,有本事别贴我老婆贴得那么近啊】
【是谁嘴那么硬手却贴得那么紧, 我不说~】
夕阳落下的昏黄光芒轻巧地越过窗棂,落在白纸上晕开暖色的光晕, 昏暗的房间内点了一盏烛火, 昏黄灯光照亮了这个不大不小的工作间。裴砚的指尖擦过之芙手背。他体温偏低,带着淡淡的寒意,擦过手背时留下一阵颤栗。
裴砚掌心的薄茧刮擦着之芙的虎口, 将裁纸刀推进三分:“斜着剪, 这里要留个弧度。”
之芙屏住呼吸,刀尖却收不住力道, 突然歪向一旁。裴砚不紧不慢地握住她的手, 残缺的手指抵住她腕骨, 带着她划出一道流畅的月牙。纸屑纷纷扬扬落在两人交叠的袖子上, 像落了一场细雪。
“纸片太直, 灵魂就无处容身了。”
一只白纸剪就的,活灵活现的小纸人,静静地躺在她的掌心。纸人的边缘有些毛糙, 但手脚的轮廓都清晰可辨, 只是脸上一片空白, 亟待画龙点睛。
裴砚抿了抿指尖, 将指尖的一滴血珠点在了纸人的眉心。
血珠坠在纸人眉心,晕开妖冶的朱砂色。裴砚将纸人贴在自己唇间呵气, 再递回她掌心时,雪白的纸面已染上淡淡绯色,垂着眼躺在她的掌心, 两只手紧紧地抱着她的手指,却呆呆的,没有别的动作。
“……这是?”之芙眨眨眼。
裴砚捉住之芙的食指,贴在唇边一抿。
温热的触感划过敏感的指尖,像是猫的舌头舔过,湿热的,痒痒的,一阵犬齿划过的刺痛之后,裴砚将之芙食指上的血珠点在纸人的眉心:“它现在认得你的味道了。”
纸人突然扭了扭腰肢,蹭着之芙的指尖翻了个跟头。裴砚低笑一声,残缺的左手虚拢住她执纸的手:“试试让它动。”
之芙刚要开口,纸人突然扑向裴砚颈间。他偏头躲开的瞬间,之芙的唇擦过他耳垂。纸人趁机钻进他衣领,扒着锁骨探出头,学着他平常的模样歪头,露出一个笑容来。
“看来学得太像也不好。”裴砚嗓音发哑,伸手去捉那捣乱的小东西。之芙的指尖无意间划过他心口,他袖口里的纸人突然化作片片纸片,混着他衣襟里掉出的纸钱纷纷扬扬落下。
其中一片纸人跳之芙的脸颊上,双手抱着她的脸跟她蹭蹭,白纸贴到她唇上,带着铁锈味的甜。之芙突然意识到,方才沾的不仅是她的血——裴砚破损的指根不知何时渗出血珠,正顺着红线蜿蜒到纸人残躯上。
“记住了,”他忽然伸手来拿那只捣乱的纸人,忽地贴近,沾血的拇指按在她唇角,“纸傀认主之后,夜里会循着血气来寻你。”呼吸扫过她的耳垂,“就像这样。”
之芙感觉耳根发烫,刚要推开他,却见满地碎纸突然跃起,化作数十只小纸人,争先恐后地往她裙摆上爬。
“你的纸人都这么放肆吗?”之芙手忙脚乱地抓起那些不安分的小东西。
裴砚低笑:“它们只会模仿主人的执念。”他的目光落在她泛红的耳尖,“就像现在这样,它们都想爬进你的房间。”
烛火突然剧烈摇晃,之芙感觉后颈一阵凉意。余光里,一道黑影正倚在门框上,苍白的手指轻轻敲击着门板。
之芙张了张嘴,还没反应过来那是什么,却见裴砚神色骤变。他猛地将她拉入怀中,残缺的左手扣住她的腰,自身后环抱住她。之芙听见身后传来纸张翻动的声响,夹杂着若有似无的叹息。
“别回头。”裴砚的声音压得极低,“装作什么都不知道。”
之芙僵在他的怀里,感觉有冰凉的手指抚过她的发梢。那触感与裴砚截然不同,带着死寂的寒意。她听见纸张摩擦的声音越来越近,仿佛有什么东西正在她身后徘徊。
“记住,”裴砚的唇几乎贴在她耳畔,“它们只会模仿主人的执念。”他的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她的掌心,粗糙的带着老茧的指尖划过,似是安慰,“就像现在这样。”
裴砚的目光落在她身侧的地板上。之芙顺着他的视线望去,只见落日光辉透过窗棂,在地上投下一道修长的影子——那影子分明是站着的,而房间里除了他们,空无一人。
“它们都想爬进你的房间。”裴砚的声音里带着几分无奈,“因为”他忽然顿住,目光落在她染血的耳垂上,“有人太执着了。”
之芙感觉心跳漏了一拍。她忽然明白,那些纸人的放肆,或许正是某个人的心意。而此刻徘徊在房间里的黑影,大概也是因为同样的执念。
烛火突然剧烈摇晃,将两人的影子投射在墙上。之芙看见自己的影子与裴砚的影子交叠,而第三道影子正伸出手,似乎要将两人分开。
“……”一阵凉风吹过她的脸颊,仿佛一声叹息,冰凉的手掌抚过她的脸颊,顺着脸颊往下,之芙感觉到一阵冷意划过锁骨,紧接着……
裴砚忽然握住她的手,带着她折出了一道凌厉的折痕。滚热的胸膛贴近她的后背,和脸颊冰凉的触感形成了鲜明的对比,激起一阵颤栗。
手心里的纸人发出了一声尖叫。
“专心。”他低低的声音里带着警告,“折纸人最忌讳分心。”
“……”之芙却越来越难集中精力。身后的手扣住了她的腰,偏冷的体温也在面前的冰冷前显得炽热,他俯下身,把下巴靠在之芙的肩膀上,呼吸扫过她的脸颊,头发蹭过她的耳朵。
他的手轻轻止住她的颤栗,黑影的手指滑到她的腰间,仿佛和裴砚的手掌重叠,裴砚却视若无睹。
裴砚忽然将她的手按在纸人的脸上,残缺的无名指抵住她掌心的纸人,带着她的手握紧了纸人:“这里要用力。”
纸人突然从之芙的掌心跳起,发出了一声尖利的嘶吼。
黑影的手指像被灼伤般缩回。之芙听见一声轻笑,再回头时,门外空空如也,只有一片纸钱缓缓飘落。
“做得很好。”裴砚松开她的手,目光落在她掌心的纸人身上,“记住,在这里,你什么都不知道。”
之芙看向满地的小纸人,它们正用朱砂绘制的眼睛望着她,嘴角挂着与裴砚如出一辙的笑意。
而她手心里的那只小纸人……长着一张熟悉的脸。长长的眼睫眨啊眨,笑着看向她。
“你是……”
“是我,是我!”小纸人发出尖尖细细的声音,正是不久之前遇到的那个女孩的声音,此刻她的脸被缩小放在了纸人的脸上,去掉了泥土和血污,却更显得干净明亮。她抱住之芙的手指,蹭了蹭,“谢谢你……还有,谢谢你,裴先生!”
之芙顺着小纸人转头,裴砚却只是低着头,一昧地用无名指上的丝线操纵着其他纸人。
“裴砚?”之芙也笑着戳了戳纸人的脸颊,“是谁刚刚在说‘自己没那么好心’?嘴硬心软噢?”
但,过了几分钟裴砚才抬起头,表情却很淡,只是看着之芙问:“晚上想吃什么?”
还能点菜?
不等之芙回答,裴砚已经转身离开了。
小纸人呆呆地趴在之芙的掌心,挠挠头,跟之芙四目相对,面面相觑。
裴砚这是,怎么了?
第96章 《她看不见》 走就走!傲娇老婆别后悔……
虽然还是初春, 但大山深处,天黑得似乎比外面快一些。夜晚的山村自然没什么娱乐项目,一顿食之无味的晚饭过后, 之芙又回到了房间里。
“你说,裴砚为什么不理咱们呢?”
之芙手里捧着白天女孩变成的小纸人, 趴在床边跟她说话。
她下巴抵在柔软的枕头上, 乌黑的发丝散落在床边,呵出的热气扑在纸人脸上,氤氲成一片朱砂色的酡红, 小纸人捧住自己的脸, 细声细气:“不知道诶。”
“真是的!小气鬼!”之芙为小纸人打抱不平,又说, “裴砚这个人就是这样, 他嘴太硬了, 其实是个心软的家伙。说起来, 这就是傲娇嘛……”
现在乙女游戏里, 还流行傲娇这种角色吗?之芙思考了一秒钟,随即想到,不管流不流行, 男主全收集就行了!
【就是, 嘴硬心软的家伙!】
弹幕也附和她。
【现在还流行傲娇吗?感觉大家更喜欢会坦率地表达自己的角色呢】
【楼上的, 别小看了我们傲娇控啊!】
【我不在乎傲娇不傲娇, 脸好看就行……裴砚的脸很合格,妈妈很满意……】
和弹幕不同, 小纸人露出了迷茫的表情:“傲娇是什么?”
“就是……嗯,嘴硬心软!嘴上凶巴巴的,其实一直在帮助其他人, 抹不开面子,不好意思对其他人示弱,觉得丢脸。你不觉得这样的人很可爱吗?”之芙捧住脸。
小纸人的表情更茫然了,显然她没有从冷若冰霜又神秘的裴砚身上体会到一丝一毫的可爱,反而觉得对方有点可怕:“是、是吗?……我也觉得裴先生是好人呢。”
——有时候,好人跟可怕这种词也不冲突。
“那他也不该不说话呀。”之芙摸了摸小纸人的脑袋,小纸人又红了脸,有点忐忑又有点期待地看着她,“而且是那么重要的事情。”
吃饭的时候,之芙找到机会问裴砚,小纸人为什么会变成小纸人,又问他小纸人什么时候可以变回来。
但裴砚只是沉默,对趴在之芙肩膀上眼巴巴看着他的小纸人也视若无睹。
小纸人想了想说:“这不是裴先生的错。他可能有别的想法吧,而且……”
而且,也是她没有听他的话逃走在先的。裴砚不喜欢她也很正常。
“不说他了!现在是姐妹夜聊时间。”之芙把脸贴在小纸人脸上蹭了蹭,小纸人发出小小的惊呼。
她笑眯眯地问:“你叫什么呀?我今天都还没来得及问你呢。我叫之芙,叫我芙芙就好。”
“我、我叫小九。”小纸人结结巴巴地,声音也又尖又细,不像是人类能发出的声音,更像是……更像是孤魂野鬼的声音,“芙芙,你也像我一样,是被卖过来的吗?”
“差不多吧。”之芙说,她把自己遇到的事情跟小九讲了一遍。
“我、我跟你一样!”小九双眼放光,像是找到了久别重逢的故友一般紧紧地抱着她的手指,顿了顿却又泄了气, “我跟你一样,也是被绑到这里来的,那些人让我跟一只公鸡拜堂……裴先生悄悄给了我一套衣服,还有手电筒和一些食物。”
“我第一天试着逃跑了。可是、可是我太害怕了……”小纸人呜呜地哭了起来,双手难受地捂着脸,眼睛里不断掉出白色的纸片碎屑,“没跑多远我就被抓住了。后来,就再也没机会跑了。”
之芙把她捧在手上,小心翼翼地擦掉她脸颊上沾上的碎屑,安慰她:“没什么,我胆子大,现在不也在这里?”
小纸人抽抽噎噎地看向她。
之芙把脸凑近了些,很奇怪,纸人明明很伤心,可是她却感受不到对方身上的伤心——这么说或许有些抽象,换个例子,就像是第一个游戏时,之芙也吃过伤心害怕的时雨身上的情绪,但在小纸人的身上,却没有那种东西。
纸人身上的伤心,就像是隔着一层纸,又像是剪纸做的一桌饭菜,看起来很丰盛,但却味同嚼蜡。
她深深地吸了一口气,不着痕迹地摸摸自己肚子。上一次吃饭,还是在上一个游戏里的夕同简身上。虽然魅魔是比较能储存能量的种族,但这么久不进食也会饿的。
明明是全息乙女游戏,为什么感觉吃到的饭还比之前那些乙女游戏少了……
“我也跑了,而且我比你幸运一点。裴砚给我准备的很多野外求生的东西……可惜一个也没用上。”说到这里,之芙摊手,“我跑得比较远,在那边的山头——”
她指给小纸人看:“然后遇到了鬼。”
“鬼?!”小纸人大惊失色,单薄的纸片身体瑟瑟发抖,仿佛完全不记得自己也是个“鬼”。
“对啊,鬼抬着花轿要把我接走,要不是裴砚及时赶到我就死了。”之芙做了一个割脖子的动作,“所以你看,我们俩也没啥区别。”
小纸人沉默了一会儿,忽然抱住她,尖声尖气地说:“你还有机会。你今晚还可以跑的呀。”
“不要。”
“为什么?!”小纸人一下子没收住声音,像是尖叫一样振聋发聩,她也意识到自己的声音太大,紧紧地捂住嘴巴,紧张地看向门外。
之芙没注意她的小动作,她在床上翻了个身,把自己卷进被子里:“昨天才跑了,不是没用么?我先是被人绑架,又跟公鸡拜堂,晚上跑了那么远的路第二天还去祠堂,累都要累死了。”
她才不相信自己能跑得掉。这可是游戏,而她只是得知了一部分的故事,按照游戏剧情来说,哪有主角还没深入了解剧情就成功逃跑的?主角要是逃跑了,剧情怎么发展?
反正都跑不掉了,就不去做那个无用功了。
之芙把自己卷成一个春卷,又滚了一圈,瘫在床上想了想说,“更何况,无论跑不跑,裴砚都能救吧?”
那样的话,也不是很着急要跑了。反正跑不跑得掉,裴砚都能为她兜底。
纸人瞪大了眼睛,从她怀里一跃跳起来,表情惊恐,手舞足蹈地要说什么。
忽然,身后伸来一只手,抓住了它的脖颈,把它从身后轻飘飘地拎了起来。
之芙顺着那双手往上一看——裴砚。
裴砚轻轻地拍去肩膀上的寒意,也不知道他在门口站了多久,又听了多久。那双琥珀色的瞳孔一扫过来,没什么威慑力——至少对之芙来说是这样,但对于瑟瑟发抖的纸人小九来说,就不是这样了。
“傲娇?”他轻飘飘地反问。“那是什么?”
小春卷之芙从被子里抬起头,认真地看向他的眼睛,确认他的眼睛里没有任何威胁或者不爽的意思,只有疑惑——
他不会不知道什么是傲娇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