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侥幸活下来的人几乎是逃回江南的。
原本我是想趁此机会带着薛流风和妲妲一同离开的,却被谢行拦了下来,当时场面就有些僵住了。
“承蒙谢当家照顾,但此次兹事体大,您之后恐怕还有不少事要处理,我就不叨扰了。”我试图婉拒。
“秋贤侄是想带着小风一起走吗?”
我看着因为重伤仍在昏迷的薛流风,不言语。
“莫怪老夫说话难听,这个时候,你们能去哪儿呢?”他微微叹了口气,“秋贤侄,你若是不嫌弃,可愿听我一句劝?”
谢行语气很是温和,我也没办法说出什么强硬的话,只能状作惶恐推辞道:“谢当家言重了,晚辈自当洗耳恭听。”
“如今这个情况,你们留在南疆肯定是十分危险的,可若是要去其他地方,你们又没有跟脚,一时半会儿恐怕也安顿不下来,小风身上伤重,怕是受不了太多颠簸。”
他语气突然一顿,我心头也跟着一跳。
“秋原那个地方贤侄就更不必想了,想必过不了多久,那里就不是什么好去处了,倒不如随我们一道回江南,伤重者甚多,在路上互相还能有个照应,”他突然转头望向妲妲,“这位女侠觉得如何呢?”
“多谢谢当家照拂了。”妲妲客气道,竟没有拒绝。
谢行所说的话都是我先前担忧过的事,我本就无从反驳,现在连妲妲都愿意离开南疆,我便更没什么好说的,只能应了。
结果也正如谢行所说,这来时浩浩荡荡几百人的队伍,回去时只有寥寥几十人,潜藏多年的阴谋被揭露,薛家蒙受的冤屈被洗刷,然而身为罪魁祸首的秋成英却活着逃走了,事情传出去之后,整个武林都震动了。
就像当初对着薛家、对着青云庄喊打喊杀一般,整个秋原如今也变成了众矢之的。
覆灭不过是一夕之间的事情。
当群情激奋的人们将秋原山庄围起来时,庄子里的人还如同往常一样,做着自己该做的事,百无聊赖地等着主人回来的那天,也就是这个时候他们才发现,原来父亲离开秋原之前就已经把所有有价值的东西全部一起带走了,无人察觉,被留下的只有这群茫然不知所措的无知者。
承受怒火的也只剩下这群无知者。
听说,最后是许多年一直销声匿迹的秋原老管家现身于众人面前,白发苍苍,形容枯槁,他听闻一切后仰天狂笑,横刀自刎,血溅当场,其余人跑的跑,逃的逃,闹事的人最终也没寻到个什么,这才悻悻散去。
这些事情都是小黑讲给我听的,那夜他将我的话放在了心上,按照我指的路走了很久,还真让他找到一个村子,那村子里的老人见他面善,竟也容了他落脚,他便在那里安静等着,每日帮着村子里的婆婆爷爷们干干活,倒也过得逍遥自在,只是等了好几日都没等到我的消息,心中到底不安,总是放心不下,干脆就向收留他的村民们辞行,只身回到秋原,因而也就得知了这些事情。
他不敢现身,四处打听了一下,就转道来江南寻我了,谢家的人也没为难他,见他是来寻我,便立刻来告知我,我们这才碰了面。
“抱歉,”我揉了揉眉头,“那日太过混乱,我脑子空茫茫一片,糊里糊涂的,居然忘了回去寻你。”
“没关系啊少爷!”他眼神亮晶晶的,看起来很是开心,“现在多好啊,庄主远在南疆,不会再对您有威胁,薛少爷身体也日渐好转,您也不用再担心了。还有还有,江南好美啊,怎么我从前都没来过呢?好可惜啊……”
“怎么,这是在怪我了?”
他连连摆手摇头,我睨了他一眼,重新陷入沉思。
父亲显然在临走之前就已经打算放弃秋原了,无论这次成功还是失败,他都已经打算扎根于南疆,秋原山庄注定是要面临倒台的命运,他这一走,中原武林里能说得上话的竟只剩江南谢家了。
再者说,此次乃是谢行牵头去对抗的父亲,加上他从前便一直为薛家伸冤,与秋原公开叫板,如今薛家终于沉冤得雪,结果呢,却是谢行出尽风头,一时威望都不知甚了从前多少倍,就连过去围着谢家转的一些小门小户也跟着水涨船高,曾经秋原的拥趸中不乏雄踞一方的势力,而今反倒要跟在他们屁股后面听话了,其中有些毕竟还是有傲气和血性的高手,哪能受得了这个气,于是几番来往之后,这些人索性奔赴南疆,将铺天盖地的骂名通通抛诸身后,又投奔父亲去了,把谢行整得头痛不已。
不过短短几日,这江湖俨然是另一片天了。
而我在陪着薛流风养伤的这些时日,也见到不少薛青城从前的好兄弟们。他们得知消息后,马不停蹄地赶往江南拜访谢家,如此种种,不过因为薛流风此时也在这里。谢行倒很是欢迎,他现在正是拉拢势力的时候,也不管这些人是因为什么理由留在谢家,他都来者不拒。
这些人或歉疚或忐忑地屡次前来,无非就是为了再见故人之子一面,我因着薛流风的身体抱恙,便一直替他回绝了这些请求。
妲妲见此有些犹疑,问道:“不告诉他就拒绝掉吗?实在不行,你去替他与那些人见上几面,应付应付也算给了面子,这样直接让人吃闭门羹总是不好吧,你们中原人不是最讲究礼数吗?”
“我可没兴趣去见他们,而且他们肯定也不想看见我。”我心中微微有些不爽快,“况且也不知道这些人都抱着什么心思,知人知面不知心,万一有个什么居心叵测之辈,反而不妙,倒不如等他好全了自己去处理。”
妲妲闻言,眉头掠过一丝愁绪,我方觉自己刚刚不小心说错话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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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也是后来才知道,那夜在背后偷袭我的寨民竟早已在暗中投靠了父亲,并一直潜伏在妲妲身边,但妲妲一向相信身边人,便放下戒心,最后却让他们钻了空子和父亲里应外合起来,叫我遭了罪,她也因此对我感到十分歉疚。
“我早该料到这一天的,可我真的不想怀疑他们。”妲妲苦笑,“其实之前九寨已出了不少这样的事了,有人不堪过着这种提心吊胆的生活,把流血啊、死亡啊都忘掉了,反倒要去帮着仇人向自己人挥刀,后来闹得越来越凶,寨不成寨,人心都快散掉了。”
我惊愕不已,虽然先前早从老掌柜那里探听到南疆生变,但我人远在秋原,无法得知究竟发生了什么,当看到妲妲他们安然无恙之时我还以为没什么大事,却没想到已是这种境况。
“所以姐姐您才愿意带着大家一起离开南疆……”我本是以为妲妲是放心不下受重伤的薛流风,才愿意随我们一道来江南,没曾想妲妲却把寨子里的大家全都带上了。
“没有办法了,如今秋成英摆明了要在南疆兴风作浪,南疆十寨内乱又未定,我们很多人连自保的能力都没有,先前还有得争,现在要我拿什么去争,难道真叫我为了硬这一把骨头,把大家的性命都抛之脑后吗?”
从前她眼中的轻快已经不复再见,那时她虽也身披恨意,但手中握着坚持,肩上扛着斗争,嘴上从来没说过认输二字。明明是在遇到那么多艰难困苦时都不愿意离开南疆的人,最后还是走向妥协。
“婆婆走了之后,我确实怀疑过自己的坚持到底对不对。我们不愿离开生养我们的故土,可是如果人都不在了,故土守到最后变成了坟墓,还有意义吗?”
“阿依婆她……”
“婆婆她没有受伤,她只是老了,她走之前还叫我不要介怀,说人有生就会有灭,谁都会有那一天,不必恐惧,也不必抗拒。”妲妲对我说,又像在开解自己。
“可是我没办法不介怀,”她喃喃自语道,“那片坟,越来越大了。”
她说得我心里难受,但我担心我低落的情绪会让她在自责中陷得越来越深,于是敛了神色,开口道:
“姐姐,这不像你。”
她抬头将我望着,神色有些茫然。
“很多事情只是一时的,你们现在离开了南疆,但回去的机会还在呀。”
“什么……意思?”
“我们把他们赶走,像从前一样,不管用什么方法,”我对她鼓气道,“既然已经没有退路了,那就意味着往哪里走都是向前,姐姐,拿出让那群‘可恶的中原人’滚出你地盘的气势,没什么好害怕的,大家的目标都是一样的,你也不是孤身作战,我们会赢的。”
她失笑,“好,姐姐听你的。”
我这才对她露出宽慰的笑容。
她唉了一声,有点懊恼,“我都是能当你娘的年纪了,却还要你这个小孩来劝慰我,我真是把日子过到狗肚子里去了,也不知道这些天在矫情个什么劲。”
我摇头连道没有,调笑过后气氛轻松了不少,妲妲却陡然正色起来。
“不过现在事情没那么简单了,哪怕我们人再多可能都要敌不过了。”
“姐姐这是何意?”我不解地问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