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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已经不记得我是如何回到的秋原山庄,这一路,我只觉脑中一片混沌,一时是我在责骂他,一时又是他叽叽喳喳吵个不停,从日暮到天黑一直未曾停歇。
“小黑,到了。”我疲惫地唤了一声,没有人回答我,我才从一路的幻觉中清醒过来。
我这才意识到,他真的没有办法再开口说话了。
我和他说过的最后一句话是让他不要叫我,可我甚至已经不记得那时他的神色是何种模样,而我,彼时还在对他生气。
我抬眼见山庄内一片灯火通明,人影憧憧,如梦如幻。
他们好开心。
门口的人像看怪物一般看着我,我置若罔闻,旁若无人地背着小黑走了进去。
“叫周满出来。”我站在集英殿前,平静地对着伺宴之人说道。
集英殿是秋原山庄用来宴客的地方,曾经就算父亲还在的时候,这里都极少有这么热闹的时候。
那伺宴之人认出了我,有些惊慌地看着我的身后,他犹豫了半晌还是进了殿,殿门就这样朝我开着,丝竹之声立时不绝于耳,杯盏相撞的清脆声也跟着附和,在灯影之中摇晃明灭。
“接风宴搞得这么盛大,唐门的面子竟如此之大吗?”
“听说这次来的都是唐门内门的核心弟子,个个都极少入世,排面大得很呢!”
“那也不至于吧,如今正值多事之秋,无论怎么说都不是一个适合庆祝的时候,谢盟主怎么如此糊涂……”
“嘘——你瞎说什么呢,你当谢盟主是你这样的草包吗?他这么做肯定是有原因的啊!”
“这又是何意?”
“谢盟主现在最忌惮的就是秋成英整出来的那个火弹,而这火弹,八成是从唐门之中流传出来的,现在唐门来人,还是内门中人,信誓旦旦说定能做出强于那火弹之物,从此秋成英不足为惧,你说值不值得高兴?成事关键全在这些人身上,你说值不值得重视?”
“哈哈,确实也有些道理。”
……
有两人倚着门前的柱子,应当是没资格进殿,旁若无人地你来我往,几句下来就已经兴奋之至,一口酒都没喝到,却已经醉得不行了。
而这些,又与我何关?
在我耐心告罄之前,周满终于出来了,他满面红光,餍足的笑意还未来得及消散,即便是看到了我,也没能压下他那上扬的嘴角。
“秋少主怎么现在才来,大家都等着你呢?这是……啊,人找到了吗,怎么会这样?”他往我背上瞟了一眼,露出了一种难以名状的遗憾,“秋少主,节哀。”
“我还什么都没说,周满,”我重复了一遍,“我还什么都没说,周满,你太心急了。”
周满顿了一下,并没有多大反应,“是我太过着急,一时口误。”
“我不是来听你辩解的,”我将小黑放了下来,这才望着周满,“我是来要你命的。”
他眼神还迷蒙着,我已经祭出了银雪,不带一丝犹豫地直朝着周满的咽喉而去。
“啊——”
方才还在插科打诨的二人看到这一幕,下意识发出一声尖叫,几乎要刺穿我的耳朵。
周满面色阴沉地站在距离之前位置一个半身的地方,颇为恼怒地冲着旁边的人吼道:“别叫了!”
银雪将将与他的喉间擦身而过,只划出了一道不深不浅的血痕,很可惜,他躲开了,没能像我在脑海中设想过无数次的那样,顺利赴死。
我没有给周满喘息的机会,不管不顾地欺身上前,势必今天要将他的性命拿走。
“要我的命?秋少主可真是好大的口气,当真觉得此处无人管你了?你若真杀了我,你也不会有什么好下场的!”
周满气极,脚下躲避的步子却没停,见我不再理会他,攻势反倒越来越紧,他怒声大叫:“你疯了吗!!”
银雪又一次擦着他的命门而过,他脸色发白,终于放弃了言语上的叫嚣,转身朝着殿中跑去,我当即也追了进去。
大殿之中,一切都热闹如常,方才外面的尖叫似乎没有任何人注意到,周满慌不择路地跑了进来,脚下一个没注意,摔了个趔趄,这才惹得殿中之人频频侧目。
而我此时已经顾不上那么多了,趁他倒地,我终于又找到机会,银雪在他的脖颈间打了个转,逐渐向着中间的脆弱收紧,锋利的鞭刃一同绞着血肉,周满像才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似的,骤然瞪大了双眼,他躺在地上,脚不由自主地弹动着,双手不自觉地握着银雪,试图靠自己来挣脱这要他命的东西,血顺着他的手心缓缓跟着流出,在他扭曲的面孔下显得极为可怖。
我却畅快极了。
然而,一道剧烈的疼痛突然从我的肩侧生出,下一刻我便被一股巨大的力道掀翻在地,我强忍着疼痛从地上爬起,不管不顾地想捡起银雪,那人见我犹不死心,又是一脚将我踹倒。
“大胆!竟敢公然行凶!真的胆大妄为,目中无人了!”
周满得了救,大声地喘着粗气,浑身颤抖着,语无伦次地说道:“舅舅,他要杀了我,我要死了,他要杀了我。”
谢行浑身酒气,神色却极为清明,此刻他勃然大怒地将我看着,眼中的杀意毫不掩饰,我完全确信,如果不是此刻有这么多人在场,他一定会毫不犹豫地将我杀掉。
可那又如何,我双眼死死地将周满盯着,差一点,就差一点点,我就能给小黑报仇了。
一人将我拉起,将周遭的视线都从我眼前隔开,他紧紧握住我的胳膊,令我动弹不得,我惶然抬头,却见薛流风目光冷峻,看不出什么情绪。
“发生何事了?”他没有松手,那态度不似关心,却像是质问,“我知你不愿听我的话,可我不过是想要你稍稍忍耐些,竟也是不行吗?”
我怔怔地将他看着,喃喃道:“我没有。”
我明明很听话了,我明明什么也没做,明明是周满,他做出这样的事,为什么还要我忍?
我重重甩开他的手,他却死活不肯放,我怨恨的眼神落在他身上。
“小黑死了,可是小黑死了,我找凶手报仇,有错吗?”
薛流风瞳孔微缩。
谢行大声呵斥道:“无凭无据,休要胡说!”
“胡说?”我厉声质问道,“尸体就在门外,我是不是胡说,谢盟主要不要亲自去看看?”
不等他回答,我就指着周满,“我倒要问问谢盟主,一心护着一个杀人凶手,如何还当得起武林盟主之名?简直令整个武林蒙羞!”
我话说得大逆不道,谢行额角青筋直跳,耐着性子转头问周满:“是你干的吗?”
“没有,我没有杀人,”周满连连摇头,“我没有杀他,他是自己掉下去的,他是自己摔死的!”
“周公子,”我神色冰寒,“我还什么都没说。”
“我看到的,是我亲眼看到的,他从悬崖上掉下去的,和我没有关系!”
“可是,我之前问你的时候,你为什么不告诉我?”我将怀中的匕首扔到他面前,“你将匕首还给我的时候跟我说,这是你捡的,可是为什么我在小黑的尸体上看到了伤口?你告诉我啊!”
“那谁知道,说不定是他在外面招惹了什么人,别人来找他寻仇来了。”周满有了谢行撑腰,说话声音都大了些。
“周满,同样的理由用两次就没有意思了,”我蹲了下来,将匕首拾起之后在他面前拔开,“这柄匕首是特制的,你给我的时候,匕首药槽中的药已经空了。”
“那又如何?”周满并不在意,“也可能是他的仇人从他身上抢了这把匕首杀了他,又将匕首扔了,这都说明不了什么。”
“仇人?”我笑了,“在这里能称得上和小黑结仇的,只有你周公子一人,照你的意思,就是你杀了他。”
“你!”周满站直了身体,“罢了,我知你素来对我有偏见,我不怪你,但你非要冤枉我杀人,我可就不认了。”
他声音大了许多,“你口口声声说是我将这匕首还给你的,谁能证明?我可是从未见过这个匕首,你的指责更是无稽之谈。”
我沉默地将他盯着。
当时知道这事的人,除了我和他,剩下的人都是他身边的随从,一损俱损,定然是要替他说话的,我知道这个道理,所以我并没有说什么,但却让周满更为肆无忌惮。
“再者说,如果真是我用这个匕首杀了人,我为什么要主动把凶器还给你,谁会去干这种自投罗网的傻事?”周满哈哈大笑道,对着四周的看客道,“大家评评理,是不是这个说法!”
“说我杀人,你拿不出证据,可你要杀我,却是有目共睹,若不是舅舅救下了我,我恐怕已经死在这里了,那你可就是板上钉钉的杀人犯了,不过我今日高兴,就不与你计较了。”
周满前言不搭后语,敷衍得漏洞百出,哪怕是傻子都看出来他有问题了,可是谢行还是说:“我看此事还有误会,明日我们再坐下来好好谈谈。”
言罢,他露出些许的歉意,朝着主位之人致歉道:“今日本说为远道而来的唐门朋友接风洗尘,没想到闹出这样的事,让大家看了笑话,改日我一定好好补偿诸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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