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行熟练地打起了太极,将方才的一切都归为一出闹剧。
我自言自语道:“我很后悔,如果我再强硬些,让小黑不准出去,也许他就不会出事,如果我态度再好些,他就会愿意听我的话,可能他也不会出事,这样算来,是不是错都在我。”
薛流风轻声在我身边说道:“你冷静一些,我们去找云师,让他来看看,他定然可以还小黑一个公道的。”
“公道,哪里还有公道?”我没看他,“你等了这么久,等来了公道吗?”
这话太过诛心,从我嘴中说出更是恶毒,可说出的话无法再收回,我冷硬着心继续说道:“我知道你爹曾对云师有恩,你若有求于他,他定然不会拒绝,我也相信以云师的能力,定可以查明小黑真正的死因。可是我已经看明白了,云师在不在其实无所谓,有没有原因根本不重要,结果都没区别,我一定会杀了周满。”
“有区别的。”薛流风说。
“可那真的不重要,我主动示好,可能会被人觉得不安好心,我什么都不做,也会被人觉得冷漠无情,如果我某天做了些他们认为的坏事,他们也只会觉得理所当然,说,我早料到他是个这样的人,他做出这样的事,我一点也不觉得奇怪。所以,真的没有区别,本质上都是一样的,要我为了这些虚无的表象,整日谨小慎微,生怕犯了一点错处就被人揪着不放,好累。”
“既然我做任何事都会被非议,那就意味着我可以做任何事。”
我的手握紧了银雪,“今日如果不将这件事了结,小黑只会是下一个章七,我不会容许这种事情发生,所以你最好也不要再阻拦我,别让我连着一起恨你。”
薛流风拉住了我,我看向他,竟从他的眼中看到了一丝祈求,“有区别的,起码在这里,你不要动手。”
我愣了下,“也是,你也经历过,但我与你不同。”
至于有什么不同,我不想再剖白一次了。
我重新拿起银雪,快步朝着周满走去,他躲在谢行身侧,好似觉得自己已经安然无虞了。
不少人已经看见了我的动作,不由发出阵阵惊呼,却没有人真的跳出来阻止我,只有薛流风,他几乎用尽全身的力气拽住了我,抓得我手腕生疼,我的指节一阵发麻,银雪随之掉落在地,摔出叮铃的脆响。
谢行率先看向出声之处,他扫了一眼我和薛流风,脸色微沉,“你执意要如此吗?”
他在问我。
“谢盟主,杀人偿命,天经地义。”我直勾勾地看着他们,丝毫没有被发现的慌张,“你今日就算逼得我动不了手,我也不会死心,要么你今日就在这里杀了我,否则,只要我看到他,我就会去杀了他,要么你就寸步不离护他一辈子。”
“奎夫人没做到的事,我未必做不到。”
周满抖了一下。
谢行听到这个名字,一下子似乎就苍老了许多,陡然沉默无言了。
“贤侄,不过是一个下人,何必要把场面闹得如此难看呢?”谢行哑着声音。
“谢盟主,你当他们是下人,当他们的命不值钱,可对于我来说,小黑是我仅剩的家人了。”那两个字如今听来竟如此刺耳,“您包庇了周满一次,还想包庇第二次吗?其他人的命在你们眼中是有多贱,两条命都换不了他一条命吗?我不敢想象,之前没有追究过的,又还有多少条呢?”
“谢盟主,你要么动手,要么放手。”
谢行沉默了,周满瞬间慌张了,连连喊着“舅舅”,谢行脸上闪过一丝不忍。
“我不会让你伤害满儿的,但我亏欠薛兄良多,我不可能不管小风,即便只是为了他,我也不会对你动手的,贤侄,你不要再为难我了。”
为了薛流风?
这是谢行第二次说这样的话了,上次是叮嘱我为了薛流风少做些损耗精气的事,我当时还有些不明所以,但现在他话说到这个地步,我又有什么好不明白的呢。
我回头看向薛流风,“子母蛊的事,你告诉别人了?”
是笃定的语气。
我想过会不会是谢知微,但如果是谢知微,没道理现在才告诉谢行,在此之前,谢行可没有任何表示,然而,我心中仍然存在希冀。
但是薛流风默认了,我突然感到一阵绝望。
“原来是这样,我说怎么……”我失了声。
原来仅仅是因为,我和薛流风休戚相关,所以他们不再针对我,也不再为难我?
“为什么呢?”我想不明白,我也不敢再想。
原来在他眼里看来,我这么可怜,原来需要这么一个谎才能在这里活成一个正常人的模样。
原来,他心里都清楚。
我对谢行道:“谢盟主不必担心,薛少主大概没说明白,那子母蛊早就不复存在,我与他已无任何关系,你即便杀了我,他也不会有丝毫损伤。”
“不要再说了。”薛流风紧紧抓住我。
“你相信我吗?”我问他,“我不需要你这种自以为是的行为。”
328
我并不蠢,也不是真的想找死,我断定谢行根本不敢动手,众目睽睽之下,如果他真的为了包庇周满而杀了我,那他这个所谓的武林盟主,从此再也无法立足,我不信他为了保护周满,能做到这个地步。
周满也知道这点,他显然已经觉得不妙了,突然冲我大吼道:“人是我杀的,要杀要剐,悉听尊便,不要再为难我舅舅了!”
他话一出,连谢行都惊住了。
周满从谢行身后走出,站在我面前,用备受屈辱的眼神看着我,“是,是我杀了他,但我杀他是因为他该杀!”
他反过来用手指着我,“一个卑贱的下人,为了讨好旧主,潜伏在如今的秋原山庄,去做那魔教的细作,居心叵测地跟每个人打好关系,就是为了得到消息拿去给秋成英!要不然为什么这么久了,秋成英每次都能逃脱我们的围剿,定然是有人通风报信,而这个人,正是你秋回雪身边最亲近的人!”
“你胡说八道!”我惊怒不已,根本没有他说的这回事,然而谢行对此并不反驳,他太乐见其成了。
“这可是我亲眼看到的!我不能容忍叛徒,所以我将他就地正法,直到方才我都不肯明说这件事,是为了给你留个面子,秋少主,我是相信你的,所以我知道这件事一旦暴露出来,你会面临多少流言蜚语,所以我一直没有说,但你却得寸进尺,想杀我也就罢了,还屡次三番威胁我舅舅,简直欺人太甚!”周满越说越硬气。
“事到如今,薛少主也保不住你了,你不如想想如何向大家交代,才能免除自己的嫌疑,继续苟活于世!”
“你言之凿凿,却连一个证据都拿不出来,你先前便是谎话连篇、颠三倒四,如今为了自保,又有什么话说不出来?”我讽道。
“我可不是你,秋少主若是不信,就让人去看看你那忠心耿耿的仆从身上都藏着些什么吧。”
周满话落,谢行就使了个眼色,让人出去将小黑的尸体搬了进来,亮堂的殿上,一切都一览无余,我不愿亲眼再见,却又不能不看,只能强迫着自己盯着那熟悉的面庞,让自己不至于突然崩溃。
“他的手里好像抓着什么东西!”有眼尖的人迅速发现了不寻常之处。
我摈退了想上前的人,自己走到跟前蹲下,茫然间觉得自己像当初的章九,他当时面对着章七尸体的时候,不知与我此时的心情是否相类。
我没有仔细查看过小黑的尸体,自然也就不知道有什么异常,他的手攥得很紧,我抖着手,无论怎样都使不上力气。
“我来吧。”
这次我没有拒绝他,薛流风顺利地从小黑手中拿出了一张已经皱得不成样子的信笺,直接将其递给了我。也不知这纸笺是由什么制成,经历了如此大一番波折,上面的字迹仍旧清晰可见,我略微扫了一眼,就将纸笺收起。
“这不是小黑的字。”我下了定论,并不在意别人信不信。
“秋少主如今还有什么可抵赖的?”周满在我眼前不断晃悠着,已经彻底忘了他方才害怕到瑟瑟发抖的模样了,真是很令人熟悉的模样。
“周公子似乎对这纸条上的内容很清楚。”
“秋少主是还想将我拉下水吗?今日你若不能解释清楚,恐怕这事不能善了。”
“周公子大概误会了,我并没打算解释什么。”
正如我一开始跟他说过的,从始至终,我只要来做一件事,那就是来取他的命。
薛流风按住我已经握上匕首的手。
“你还要拦我吗?”我凉凉地看着他。
“你一定要杀他?”他避而不答,却反问我道。
“是。”
良久,他点点头。
“好。”
他仍旧没有松开我的手,但另一只手却突然抚上了腰间的流月。
剑出鞘不过一瞬,我只觉眼前一道银光闪过,紧接着便传来利器刺入身体的声音,那边周满的笑容还停留在脸上,整个人却直直地倒下。
正是一剑穿心,当场毙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