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头西下，火红的夕阳悬挂在高高的宫墙上，将整座皇宫染上最后一片橘色，但持续了一整天的炎热并没有因此消散，宫道上行色匆匆的宫人还在不停擦着汗，抱怨天气太热。

为首的那个领事听他们抱怨了一路，虽然自己也觉得热得不行，但眼下还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只能回头催促他们道：“行了别抱怨了，赶紧地将冰块送到宣室殿去，不然一会热到那里的主子，你们就去地底下凉快吧。”

小太监们只好继续用力推车，车上放了好几桶冰，都是要送去宣室殿的。

他们终于去到宣室殿，发现大白天的，宣室殿居然门窗紧闭。领事以为是自己路上耽误了时间，陛下已经不在宣誓殿了，急忙诚惶诚恐地上去跟小黄门打听。

“老弟，陛下呢？”

小黄门看了眼台阶下送冰的车，便了然道：“陛下还在里头陪小殿下午睡呢，你们是送冰过来的是吧，跟我进来吧，不过动作要轻点，别吵到主子们休息了。”

领事搓了搓手，赔着笑道：“这是自然，多谢老弟。”

不过他心里还是有些纳闷，都这个点了，陛下午睡还没起呢？

但他也只是疑惑了一下，皇帝的私事哪里是他们这些小人可以管的。于是他便打起精神来，招呼手下的人将冰桶送上来。

宣室殿这几日的用冰量远超之前，可以说是从早到晚都没停过，以前一天只用送一次的，现在也变成了一天送两次，大大增加了专门负责给宣室殿送冰的內监的工作量，让原本可以偷懒的小太监们叫苦连天。

听说是原来皇帝并不住在自己的寝殿里，都是住在上林苑的兰池宫，故而宣室殿的用冰量就比较少。但最近不知怎么的，皇帝突然想起来要回宣室殿住了，这才恢复原来的供应。

但是抱怨归抱怨，能给皇帝做事脸上还是很有光的，哪怕见不到皇帝的面，但宫里其他部门的內监谁能随随便便踏足皇帝的寝殿啊？

几个小太监用力将沉重的冰桶扛进殿，宣室殿的内侍们都在一旁看着帮忙搭把手，让他们轻点放。

宣室殿内没有阳光照射.进来，加上室内比较宽敞，又有冰桶，所以一进到里面，就给人一种凉爽的感觉，舒服得让人有点不想走了。

原先的冰桶里面的冰已经完全化成水了，他们将新的冰桶放下，又将换下的冰桶搬出去，整个过程都要小心翼翼的，不能弄出来一点声音。

大概是皇帝这会儿还在午睡，所以偌大个宣室殿，愣是没有一点声音，内侍们说话都压着嗓子，吩咐他们轻点走。

但今日来给宣室殿送冰的人手里，其中有一个是刚被调到这个岗位的，也是第一次来皇帝寝殿，不由得好奇，偷偷地东看西看。

他一分神，脚下就不小心绊了一下，身形一晃，手里扛着的冰桶就从手中滑落了，在寂静的宣室殿里发出好大的动静，里面的水也泼出来了一些，弄湿了宣室殿的地板。

宣室殿的内侍看到这一幕，眼睛都要瞪出来了，指着他气得不知道要说什么好。

领事也被吓了一跳，一边教训犯错的手下一边给宣室殿的内侍哈腰点头赔礼道歉。

内侍紧张兮兮地看了眼内殿的门，见没惊动里面的两位主子，这才赶紧对他们挥手，低声呵斥道：“走走走，快点走，真是倒霉。”又招呼旁边看着的几个内侍，吩咐道，“你们过来，把地擦一擦，别再发出声音来了。”

领事将手下几个小太监带出宣室殿，这才回过头来，对着犯错的小太监劈头盖脸的一顿臭骂。

“没用的东西，这点小事都做不好，还差点连累咱家也丢了脑袋！亏你干爹还跟我说你如何能干，非要把你塞来我这边干事。”

小太监自觉自己犯了大错，连忙跪下磕头求饶：“大人，小的错了，小的只是好奇，小的以后再也不敢了！”

领事的额角一跳，用手敲了好几下他的脑袋，教训道：“好奇什么你好奇，皇帝寝宫你都敢好奇，这是你该好奇的吗？好好做你的事去！再有下次你就回掖庭继续刷粪桶吧！”

刚才宣室殿外的动静还是把燕晏给吵醒了，他醒来才发现连自己什么时候睡着的都不记得了，迷迷瞪瞪地看着头顶的床帐发呆。

没过多久，他的意识终于回笼，随之而来的是身体的疼痛。嘴角痛，手痛，胳膊痛，腰痛，腿痛，脚痛，他甚至怀疑自己之前是被人殴打了晕过去的。

直到他勉强地转过头，看到躺在他身旁睡得香甜的赫连皋，终于找到了疼痛的原因。

想到自己这么疼，而始作俑者却能毫无负担地睡得这么香，燕晏简直要气哭了，憋着眼泪水用嘶哑的声音喊了一声：“赫连皋！”

赫连皋其实早就醒了，但搂着心爱之人在悠闲的下午睡觉的感觉实在太好，所以就一直躺在床上假寐，直到听到燕晏喊他，他才睁开眼睛。

在看到燕晏脸庞的一瞬间，他那双灰蓝色的深邃眼睛便盛满了柔情，凑近亲了亲燕晏，低声问道：“怎么了，口渴？”

燕晏想到此人之前的恶劣行径，苦恼地避开了赫连皋的亲吻，又生气又委屈地说道：“你又欺负我，我好疼好疼。”

赫连皋便轻轻地把人翻了个身搂进怀里，给他按摩。

“哪里疼，这里吗？现在还疼吗？”

燕晏被迫和赫连皋贴在一起，赫连皋的体温和心跳都清晰地传到他的身上，他终于不得不接受他跟赫连皋有了肌肤之亲的事实。

该怎么形容这种心情呢，既满足又失落，好像一切都变了，自己跟以前完全不一样了。他亲口说了喜欢赫连皋，意味着他和赫连皋的关系也发生了变化。这种感觉让他有些惶恐不安，好像完全没了回头的机会，他不知是否是正确的，未来又会如何。

两个男人，真的有一生一世可言吗？就连为父皇生下自己的母妃，都不能够得到父皇全部的爱，赫连皋身为一国之君，真的能够坚守本心，永远只喜欢他一个人吗？

不止是赫连皋，燕晏其实也有点怀疑自己，如果他将来遇到更好更喜欢的人了呢，他还会愿意留在赫连皋身边吗？

他从小到大，身边接触过的男子基本都是三妻四妾，不管是父皇皇兄，甚至同龄的皇侄和伙伴都是如此。他从小耳濡目染，也觉得自己应该结婚生子，妻妾成群，儿孙绕膝。但他却没想过自己最后的结局居然是跟邻国的皇帝和亲，而自己也并不讨厌这个和亲对象，相反还有点喜欢，这让他有些茫然。

他开始思考爱情是个什么东西，赫连皋和他算是爱情吗？还是单纯的各取所需？赫连皋渴望他，而他以此换得两国的和平。

这也不能怪他，毕竟他还没及冠，还不能完全算一个成熟的大人呢，思想难免会有些幼稚。就在前不久，他还是金陵皇宫里无忧无虑的小皇子，还不懂什么叫男女之情，甚至不知道自己到底喜欢女人还是喜欢男人。就连对赫连皋的感情都还是懵懵懂懂的，只一个劲地被赫连皋推着往前走，他觉得不错就接受了。

他一直清楚自己是个很懒的人，懒得改变，懒得往前走，也没太大的抱负，都是走到哪里算哪里，按部就班地进行着他的人生轨迹，到了什么年纪就做什么事，别人推一下就走一步，不推就永远不会主动走进自己未涉及的领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