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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神爱眼见这样的一幕,不由眼尾抽动了一下,不知道自己该不该笑。

事实证明,桓玄的这个做法是对的。

因为天幕的下一句便是——

【还记得我们的二号垃圾桶吗?】

【之前我们说过,二号垃圾桶里的都是一些什么“人才”。】

【一些相对来说行事激进的人,辅佐桓玄完成从楚王到楚帝的关键一步。一些背后关系网罗庞大的人,帮他进一步拉拢更多的人才。一些能文能武言之有物的人才,取代掉一些会限制住他扩展兵权的人。】

【让我们概括一下吧,总结起来就是——】

【激进的文官,口才不错的社交达人,有点统兵能力的普通将领,齐活了!】

【永安毫不犹豫,直接把人打包,全部空投到了南三州。】

【好!谢谢桓玄的精挑细选。】

第86章 天幕:恨不能以天下为嗣

桓玄高不高兴的不重要,反正天幕下面的大应百姓是要笑死了。

他们上一刻还在为自己将为黎明前的黑暗献身,既觉热血沸腾,又在酝酿着心中孤注一掷的情绪。

再听天幕所言的南三州归化之事,他们又忍不住在想,若是天幕已告知天下,永安陛下有这样的度量接纳世人,就算是南越俚僚部落也能成为大应的百姓,会不会北方也能收到这样的信号,选择向陛下投诚。

或许,也能让天下一统的路上,少掉几块绊脚石。

结果天幕话锋一转,又转到了桓玄身上。

气氛顿时就欢快起来了。

楚侯简直像是每轮天幕必备的常客,大凡说点什么都能扯回到他的身上,还必定是通过某种途径,让陛下得到了收获。

更好笑的是,明明天幕上的他,本心并不是想要帮助永安,却阴差阳错地总能变成“大应忠臣”。

先前听天幕说,楚侯如此不知好歹地捅了陛下一刀,饶是知道他已向陛下投诚,天幕之下还是有人打算磨刀待命,随时预备将这一刀给捅回来。

现在他们也不知道这刀是该捅还是不该捅了。

好像实际上的刀,完全不如天幕上的公开处刑来得有意思嘛……

“楚侯,”王神爱估量了一番声音,用只够传到台后的声音说道,“你这麽逃避也不是个事,要不就当这天幕说的不是你好了。你越在意,下面的百姓也会越在意这个的。”

刘义明到底是年纪小,听到这里就又没忍住笑了出来。“陛下这安慰也太没用了些。”

桓玄也沉默了一阵,扶额长叹:“这又怎能权当没听到呢?不过您放心,臣也不是脸皮薄到了这个地步,只是在想,天幕上的那个我到了这个时候,到底在想什么呢?”

天幕上的局面早已不比从前,那个“永安”也已不再以桓玄的谋士自居。

她经历了守卫洛阳的胜利,启用了之前居于海岛的革命军,对朝堂内外的士族举起了屠刀,斩杀了一众会牵绊住手脚的桎梏,谁都能看得出来,永安的野心不会局限于只做一个区区太后。

现在他选出的官员被全部“发配”南三州的时候,他又在想些什么呢?

天幕在说:

【这个时候的桓玄仍然是楚王。因为革命军进攻建康的时候他的势力都在南方,他受到的损失还很有限。面对永安提出的官员调度,他是有拒绝的。按照史书记载,这一次太后与楚王的会面,应该叫做不欢而散才对。】

【但最终的结果,却是楚王连同他选出的一众官员一并前往了南三州。在他那个楚王的头衔上又多出了一个交州刺史的头衔。】

【说这是权谋斗争失败的结果其实并不太合适,因为在这一年,晋朝内部的记录里只有征讨南越反叛势力,没有永安的部将和楚王交手的。】

【说这是桓玄向永安妥协投降,更不合适。】

【我们从史书的只言片语间已经无法猜出,当时的桓玄到底在想什么,只能从后续的发展反过来做一个有可能的推测。】

【楚王谋逆事件爆发在永安亲自北伐姚兴的那一年,这一战,她是亲自坐镇前线,和刘裕一起打入关中的。所以这个时候,朝中主持大局的人,不是永安,而是谢相。而向朝廷揭露这件事的人叫做冼英,出自南越的一支俚人部落,是被选出来第一批接受汉化学习的代表。】

【当然,我不是说,这是一出冤案,因为最后选择亲征桓玄,将其围杀的,是从关中得胜回来的永安本人。】

【她对桓玄没有留手。那麽按照永安惯例以来的行事风格,桓玄应该确实叛变了,或者说,就算他自己本人没有叛变,他模棱两可的态度让他的下属认为,再错过了这个起兵的最好时机,他们就真的没有机会了,所以必须立刻造反。但同样也是因为他这个模糊的态度,他甚至在永安亲征归来之前都没动手,还被人抓住了把柄告到中央。】

【无论是通风报信的俚人,还是朝中主持局面的谢相,又或者是永安本人应当都很确信,到了攻陷关中,姚兴败亡的时候,不管桓玄是出于何种想法而犹豫,这一点点犹豫都是要命的,他只能死!】

【桓玄的性格缺陷暴露无遗。】

【这种大事临头的犹豫,放在现在并不容易理解,但放在当时可以说得通。甚至他接受被暂时委派到南三州,可能也是因为这个犹豫。】

【永安终究没有在那个时候迈出至关重要的一步,也没有自己的子嗣,更是把原本可以作为依靠的琅琊王氏给废了,那她真要为了自己夺权,又能走到哪一步呢?桓玄当然会觉得,他自己还有出路……】

【在这种想法下,和永安的竞争很有必要,但和她撕破脸来斗争,却是正如当年那场曲水流觞宴上所说,是在将胜利送给北方的拓跋圭等人,他不会做。】

【那麽在最开始,永安应该用南三州的前景画出了一个大饼摆在桓玄的面前,让他在同时失去了荆州与扬州掌控权的情况下,不得不接受这个选择,那就是去发展南方。他的一应官员,也就理所当然地跟了过去。】

桓玄:“……”

这种受骗上当的事情有一次两次也就够了,怎麽还从上一次的激将法改成利诱了呢?他是这麽蠢的人吗?

他一边想着,一边也忍不住将这个问题问了出来。

随即就听到谢道韫回他:“若是我当日前来当说客的时候,陛下没有称帝,而是受限于身份,反被天幕逼迫到了进退两难的处境,你会这麽果断地杀掉王珣,选择投降吗?”

桓玄皱起了眉头,扪心自问:“……或许不会。”

可能不是或许不会,而是完全不会!

那麽他知道另一个自己在想什么了。

他想要的太多,却遇上了一个从来都没让他翻出手掌的对手啊。

天幕也是这样说的。

【但他大概没想到,他的官员确实很适配南三州的生态,但随着他们耕耘这片蛮荒的土地,并没有让南三州姓“桓”。】

【从来都没有。】

【一方面,海航这件最大的差事一直被牢牢地抓在永安的手中,也就是说,最大的利益进项在她手里,与航运匹配的造船业纺织业,也就顺理成章地是由她的人来负责。人总是要跟着钱走的,桓玄本身家底不薄,但也没法和新兴产业的诱惑力相比。】

【甚至我们完全可以想象,有相当一部分原本隶属于桓玄的官员会在这个时候做出怎样的选择。毕竟,他们归属桓玄,是门生与阅卷官的关系,而他们归属于朝廷,才是真正有公文规定的。那麽,转投永安,应该叫做弃暗投明,斩断牵连,而不叫忘恩负义。】

桓玄:“……”

沉默之余,桓玄也不得不承认,这一点没说错。

【另一方面,俚人接受归化后,朝廷为了平衡各个部落的势力,为了确保他们不会重归山林,再度变成祸患,一定会让他们在当地做官。这些官员对于开荒阶段和他们打过交道的人有一些敬畏,但不多,更多的还是不耐烦,反而是永安这位远在扬州的君主为他们带来了新的人生,真可谓是明君。用一个词来形容的话,大概就叫远香近臭。】

桓玄:“……”

喂!这说得是不是过于直白了一点?

【此外,还有一批俚人被接到了扬州,进入刚刚正式开办的官学学堂,能近距离感受到永安的教化宏愿,而这些人,正是朝廷属意于送回南三州的后备官员。】

【我们完全可以看到,拥有顶尖人格魅力的君王对于寻常的诸侯来说,绝对是降维打击。】

说到这里的时候,桓玄就只剩下叹气了。

这一点,在他先前仅仅听到天幕陈说的时候,其实没有那麽清晰的认知,但在陛下身边时,却无法不承认这个事实。

在永安横空出世之前,他一直觉得,“天下归心”不过是一句夸张的泛泛之谈,帝王也不过是被世家门阀捧到了台面上的吉祥物,至于这乱世到底何时结束,对于他们这些上流人物来说,从来都没有那麽重要。但永安彻底打破了这个认知,也是当之无愧的定鼎之君。

何况,就如先前永安所问,他作为荆州人,作为后崛起的门阀势力,是不是也曾在官场上遭遇过歧视呢?

大约只有永安陛下有这样的魄力,敢将不同来路的人收容到自己麾下。

天幕的声音自头顶传来,已淡化去了他先前又被点名的郁闷,只剩下了今生能够回头的庆幸。

……

【不过其实撇开桓玄不谈,这一批前来扬州进学的俚人,和同时期进入官学的学生,也一定会成为未来大应的栋梁之才。】

【在永安陛下看来,俚人之前的刀耕火种与他们的生存环境是有关的,并不代表着他们的智慧也停留在诸如山顶洞人时期。简而言之,只要给了他们以足够的教育,谁又能知道,俚人之中能不能出一位新的咏絮之才,一位新的股肱之臣。在扬州十二处官学中有明文规定,严禁以出身论高低,若有拿习性说事的,不论出自扬州还是南三州,即刻逐出门去。】

【于是这群被放在一起磨合的学生选择了用另一种方式来证明谁是人才。那就是比谁学得更好!】

【已知,这里有因为苻晏投诚而送过来的前秦旧部,氐人。】

【原本的扬州荆州定州等地的人,基本上是汉人,但不排除有一部分山越觉得自己应该也算一个少数民族,也不排除南迁的流民混有北方胡人血统。】

【广州交州等地北上过来读书的俚人,其中内部还分成了各个不同的派系。】

【在此不一一例举。】

【总之,这一方方不同民族的学生混在了一处,接受了永安这位大家长的叮嘱绝不内斗,却非要争出个高低来。】

【不是为了面子,也当然要争!】

【目前朝廷的官职空缺很多,各地要做的事情也都在起步阶段,一时之间没有那麽多可以直接走马上任的官员,也没有那麽多完全归属于永安的官员,若说科举是一条门路,由太后选拔出来的叫做永安门生,那麽从第一批官学中读书栽培出来的,更应该算作她的门生。】

【识字学文的教材虽然不是由永安亲自编写,但对如何让这一批人才循序渐进地成长,她提出过一系列的指导建议,在她看来不适合出现在教材中的内容,也都被她逐一删减。官学也会每隔半年接受永安陛下的亲自巡查探问,让他们有机会直接出现在陛下的面前。】

【毫无疑问,这些人将会比任何人都更能理解永安的执政理念,也比任何人都有可能直接进入官场,在通过官学的毕业考核与新一场科举后成为永安的直系官员,也最有机会得到破格的升迁。】

【错过了最开始的从龙之功,总算还有这条登天之梯。】

【但能走到永安陛下内核团队里的就只有这几个人,必须要比其他的聪明人更勤勉,更懂得审时度势,也更懂得抓握机会才行!】

【这一届入学的学子确实竞争出了些门道,甚至在将毕业考核的试卷送上去后,让永安陛下发出了一句感慨。】

【当时刚好有人在谏言,说朝廷官员中,其实武将会比文官更在乎一个问题,那就是您的子嗣。现在还是天下南北划分,不会这麽明显,但您有收复天下的志向,也有取代皇帝的意思,必须按照真正的皇帝来考量。总有一天,战争是要打完的,战争打完的时候,武将的地位就会下降,所以他们会比文官更关心下一任接班人是谁,以防在丢失话语权的时候被人用政斗的手段处决。这件事,您要怎麽解决呢?】

【永安看着面前出自各族,且特有特色的答卷,说道——】

【孤恨不能以天下为嗣!】

【这个天下,同样不仅仅是眼前汉人所属的一亩三分地,而是囊括了各个民族的天下。】

不管这是不是一句对发问官员的敷衍,当这句话自天幕上说出口的时候,天幕之下又出现了片刻的沉寂,仿佛抬眼看向那天穹上滚动的剪影,就能看到陛下那颗包容万象的心。

天幕的声音如同炸雷,窜过了众人的耳朵。

【更有意思的是,永安陛下的接班人是一位父不详的孩子,所以一直以来,都有一种说法,景帝不是永安陛下的亲生女儿,而是她在北上讨伐拓跋嗣的时候,从难民中捡回来的。】

【这完全是永安陛下做得出来的事情,因为她始终不喜欢一个说法,就是以血统来定高贵,所以她并不希望后人觉得,她是因为出自琅琊王氏和司马氏,才最终能够掀翻晋朝的统治,由自己坐在皇位上。】

【她也始终没有对这些流言做出任何的解释,而是让景帝自己扛住眼前质疑的风雨,让所有人都看到,再没有人比她更适合做这个接班人。】

【哪怕她的母亲愿以天下为嗣,她也能承接住这延续王朝的重任。】

【……】

“你们看着我干什么?”王神爱朝着周围一扫,就看到了各种目光,直接板起了脸,震慑住了其中近半的八卦眼神。“天幕说的这些我怎麽知道,我又不会预言之术,再说了——”

“我才只有几岁?”

她第一次发现,年龄真的是一个很好的保护伞!

第87章 怎能落于天幕之后

干什么干什么,她又不是天幕上那个已经二十多岁的永安,哪里能回答得上来这个问题。

她也不敢完全确定,当她与另一个自己的经历区别越来越大的时候,她能始终一点不错地猜到对方所想。

她只是模糊地觉得,这种传谣对于另一个永安来说,必定是有用的,甚至可能有着非常重要的作用……

而这个“恨不能以天下为嗣”的答案之前,之所以会有这样的一问,也是因为,当时的永安已站在了权力巅峰,从武官到文官所关心的,何止是他们在战争结束后的将来,也是他们本身的未来啊。

问及子嗣,也是另一种方式的劝进。

陛下,该披上那件龙袍了。

可对现在的她来说,就不用如此麻烦了。

大应已经建国,此刻权柄稳固,在铲除了内部的祸端后各方事业蒸蒸日上,她也没如天幕的发展一般被桓玄捅上一刀,身体没出问题,距离“正当壮年”的形容都还有许久,那麽有些事情,就起码可以到十年之后再考虑。

还不如听听天幕接下来说的什么,又有没有其他能派得上用场的信息。

听到陛下都这麽说了,众人纷纷转回了头去,只有张定姜仍看了她一会儿,忽然低声开口。

谢相正站在张军师的身边,也就听到了这句语出惊人。

“我在想一个问题。之前是谁都觉得,自己会是永安陛下的刘大将军,就算后来天幕说了,这个刘大将军是刘裕,还是有各位刘大将军竞争上岗,现在陛下年少,天幕也没对下一任皇帝的来历辟谣,那有没有一种可能,再过那麽十几年,谁都敢觉得自己会是景帝。”

谢道韫:“……?”

等一下。

原谅她自认聪慧,但也从来没有考虑过这样的一种可能性。

但这种竞争上岗就大可不必了吧?

“……总不能说,这位未来的景帝可能有异族血统,才更容易有身世不明的怀疑吧?”

张定姜耸了耸肩:“谁知道呢。陛下对谁来接班,天幕下又要如何发展,必定心中有数,但天下愚人甚多,也不明白这个道理,保不准就有一些奇思妙想呢,甚至因为这样的理由选择南下投诚。”

“……啊。”谢道韫忽然语塞,竟不知道应该对此感到高兴还是无奈。

但再若细想下去,又觉有些滑稽了。

幸好天幕此时已转回了话题,让她不必在这个问题上深究。

【说远了,继续说回到这些官学学子身上。】

【这句“孤恨不能以天下为嗣”并不只是一句敷衍,其实足以证明,将各族学子放在一处,用另一种方式让他们“内斗”,反而能发挥出非常惊人的效果。永安陛下的人力储备也在几年间得到了弥补。】

【反观姚兴和拓跋圭等人这边呢?】

【凉国余孽确实没掀起多少风浪,仇池国在苻晏的协助下给姚兴制造了不少麻烦,但因人力不足,也无地利,能发挥出的效果有限。在姚兴意欲反击之前,苻晏已建议杨盛彻底,放弃和姚兴的对决,转为策应永安陛下夺回蜀中。】

【姚兴因此过了两年安生日子,但这并没有让关中的实力突飞猛进。】

【从他继承父亲的基业后所做的种种来看,他是有明君之姿的,甚至是一个能够听取臣属建议,推行关中教化,体恤麾下士卒的明君,哪怕稍有战略头脑的不足,也不失为一个关中的代理掌权者。】

【可在随后,他的教化方向完全出现了问题,将重心都放在了传播儒家学说与宗教上。】

【前者,还可以解释为他需要让治下的羌人明白何为仁义忠孝,进一步明确他自己的地位,后者就只能说,他把个人爱好淩驾在了国家统治之上。】

【关中百姓应当觉得很矛盾。他们看到姚兴让人关心各地水利、田地,尽量给他们提供更好的环境,还看到姚兴因为天灾自降帝号,但他们也看到,姚兴在关中大兴土木,营建佛寺,让以鸠摩罗什为代表的僧侣团体高速扩张,光是吃朝廷供养的僧侣就达到了五千多人。仿佛这样的“文化兴盛”就能代表,他们羌族已彻底走出了蛮夷的行列。】

“……”

关中的百姓听到这里,也确实忍不住心情复杂地对望了一阵。

是啊,正如天幕所说,姚兴不是个庸才。

长安曾因慕容冲的暴政弄得千里无人烟,是姚兴将人口一点点迁移过来,统计户口,分发田地,才有了今日的局面。

之前战败归来,姚兴先增加的税收也是盐税,先剥夺的是富人的财富。

在这一点上,他们都对他心存感激。就算知道他是为了稳固秦国的地位,可那一桩桩一件件确是惠民之事。

但若是他真如天幕所说的那样,会大兴土木,扩张僧侣,重压又迟早会落到他们的头上,现在的恩惠也不足以对其做出弥补,又让人不知该当如何评价了。

他们也不是傻子,听得出来这一次次对比中,关中已比江南那边落后了多少步。

若是可以的话,谁不希望自己从属于一位英明的君主呢?谁不希望看到天下统一呢?

可姚兴他……

真是让人又爱又恨。

偏偏天幕又在说——

【柴壁之战后,赫连勃勃等人独立,蜀中被永安重新夺回,姚兴不思悔改,反而继续沉浸在宗教的世界里。不仅如此,他还犯了一个最大的错误。】

【柴壁之战和其后续的影响,对姚兴造成的打击非常大,他早年间因洛阳之战而造成的伤势又被引爆了,于是在第二年,他的部将对他提出了一个建议,那就是尽早立储,以防不测。】

【这一次,姚兴没像之前一样直接拒绝,而是在纠结了几个月后,给出了回复,行,立储。】

【他不能确保自己的身体能一直接受这样那样的打击。】

【这一年,永安和西方诸国进行海航贸易的消息,也终于通过陆上丝绸之路传到了关中,让他惊觉,对方的沉寂不是因为在与内部的各方势力争斗,而是猛虎在积蓄实力,随时会向着关中发出真正的进攻。】

【那就先确立一位继承人好了,一旦他倒下,这位继承人就要接过重任来迎接永安和拓跋圭的挑战,就如同姚苌死后,他挥兵覆灭了前秦。】

姚兴冷眼向着堂上众人看去,一点也不意外地看到,有几个年轻的儿子已经躲开了他的目光,唯恐这个不靠谱的父亲将他们推向台前,要去挨永安的毒打。

但这种时候生气有什么用!

他自己都在听到永安的种种行动时,需要莫大的勇气才能接续上这继续抗争的决定,更何况是他的这些儿子!

可想归这样想,他不能容忍的是——

“泓儿,你退什么!”

他的长子,王位的第一继承人姚泓,为什么要惊惧地后退了一步!

姚泓:“我……”

他总不能说,他怕的是天幕下一步就会说,姚兴做出的错误决定,正是立姚泓为太子,然后在当前这个内忧外患的局面下,他也不敢确定,这个有疯癫潜质的父亲会不会直接拿他祭旗。

这麽一看,竟不知道和立子杀母的拓跋圭相比,到底是谁更不做人一点。

他……他又怎能不怕呢?

也真是怕什么来什么,下一刻他就听到天幕说:

【姚兴最终将自己的继承人定为了姚泓,但姚泓很明显,不是一个合适的储君。】

【后秦的臣子对姚泓有一段形容,是在他刚被立为太子的时候说的,叫做“有恭惠之德,乃社稷之福也”。说姚泓他恭顺贤惠,是社稷之福。这话懂得都懂,纯属没别的可以称赞了,最后这麽说。】

【放在太平盛世,什么贤德啊贤惠啊仁孝啊之类的词都还好,起码还能夸一句守成之君,只要别弄出什么被臣子玩弄于股掌中的事情就行。放在这种乱世当中,是认真的吗?】

姚泓两腿一哆嗦,直接就跪了下来,比之桓玄滑跪的速度也没差多少了。“父王,我可以不做这个太子!”

但这一跪,非但没让姚兴感到满意,反而让他更气了。

立长,向来都是最不容易出问题的立储方法,若如天幕所言,他在立姚泓为太子前,必定经过了一番深思熟虑,可姚泓这一跪,不是在有理有据地拒绝这个位置,而是在把一巴掌甩到他的脸上!

别管姚泓现在是不是还尚且年幼,分辨不出这麽多的东西。十岁上下的年纪该明白事情了!

姚兴的怒意已经满溢在了眉眼中:“你给我站起来,拿出点秦国王室的样子!”

“陛下!”姚崇连忙劝道,“泓儿毕竟年幼,不明白这麽多事情,您何必跟他生这个气。”

“我也年幼啊,我都知道这个时候应该为父王分忧。”堂前一个更年轻的孩子开口,来了一出火上浇油。此人正是姚兴的另一个儿子姚弼,只比姚泓小一岁而已,却比他约莫高出了半个脑袋,看起来要高壮得多。

“好了,别说了。”姚兴瞪了他一眼,迫使他闭上了嘴。

姚兴又咬了咬牙,重新坐了回来,可天幕好像一点也不希望他坐得安稳。

【但说实话,姚泓是不是懦弱无能,跟秦国被灭,最后走向末路没多大的关系,毕竟秦国只传了两代,在姚兴的手里就没了。简而言之,太子依然是太子,并没有变成皇帝,所拥有的决策权根本没多少,不必为亡国背锅。】

【我说的这个错误,最大的问题还在姚兴本人。】

姚兴刚刚平复了少许的面色又沉了下去。“……”

姚泓却是如蒙大赦地抬起了头,不敢相信自己还能听到这样一句救命的话。

一时之间,朝堂上的气氛又微妙了起来。

【他明明已经决定要传位姚泓,结果对自己的其他儿子待遇还是太好了。按理来说,应该把自己的儿子分为两类,一个叫太子,一个叫太子之外的其他儿子,但姚兴就不这麽做。】

【他干了什么呢?在册封太子的同时,他把自己的另外十一个儿子全部册封为公,其中最合他心意的姚弼更是在几年前就已经被册为广平公,现在又给加了不少封户与奖励,宛然就是第二个太子。】

【一个懦弱的太子配上一个文武双全、父亲宠爱的广平公,会有什么结果好像已经不用多说了。】

【立太子的次年,因姚兴忽然旧疾发作病重,广平公悍然跳反,带兵包围了皇宫,决定夺权谋逆。当然,这场谋逆没能达成任何的效果,反而如同“大秦神医”一般,把姚兴给刺激得康复了,姚兴本人还亲自拿下了这群谋逆乱党。】

刚刚开口的姚弼立刻脸色煞白。

姚泓这位准太子只是跪下,他却是差点要晕过去了。

也就是姚兴此刻面色沉沉地望着天幕,根本没有处置姚弼的时间,才给了他一点喘息之机。

他呆呆地看着天幕,听到那个好像在憋笑的女声说:

【但搞笑的事情来了,姚兴完全没有对姚弼做出应有的处罚,反而对他轻拿轻放了!】

【这才是最大的错误。】

【这件事的直接结果就是,姚兴的暂时康复没有变成秦国朝臣的定心丸,反而让他们感到了一种无边的恐惧。与此同时,各方朝臣看似都因姚兴的决定,对于这件谋逆案保持缄默,只有少部分直言的朝臣表示了反对,实际上,更大的风浪早已潜伏在了平静的外表之下。他们已无形中被划分为了姚兴党、姚泓党还有姚弼党三派,各自拉锯争取权力。在这种内斗中,他们要如何再和永安相斗?】

【而这件事的两年后,拓跋圭比姚兴还要好笑地死于拓跋绍的入宫救母,拓跋嗣还朝,处死弟弟和庶母后登基,但魏国也陷入了一段风雨飘摇的时日。】

【……】

姚兴颤抖着嘴唇,伸手捂住了自己的头颅。

一阵阵钝刀子割肉一般的痛楚,搅和着他的头脑中一片混乱。

天幕随后提及了拓跋圭,也提到了那一条时间在线他的死亡,却一点也不能让他感到欣慰,找到什么同病相怜的感觉,只是忽然间生出了一种荒谬绝伦的想法。

永安在选择让自己的继承人并无明确的出身,甚至还会被人怀疑“捡来的”,是不是也是因他和拓跋圭的下场。

他有十几个儿子,却因一个立储和一场谋逆,带来了家国裂变,让人有机可乘。拓跋圭一代英主,更是因立储不当,死在了自己的儿子手里。

反而是一个出身不详,备受怀疑的孩子,成为了大应的景帝!

这是什么道理!

难道他不如永安,就真的要处处都不如吗?

天幕没有对他给出答复。

交代他和拓跋圭各自的笑话,甚至带着一种对他们感谢的口吻。

因为正是他们的这种错误,给永安争取出了更多的时间。

这更多的时间,不仅仅是发展南方的人才,积攒北伐的军粮,训练出一批能够在北方作战的强兵,也是为她的登基做最后的铺垫。

她已经是无冕之皇了。

这天幕的第三个阶段已经走向了尾声。

曾经叫开城门的小皇帝司马德文变成了一个久居深宫,沉醉于美酒当中的糊涂鬼,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被人杀死,作为送给永安的投名状,终日惶惶之下,终于在一个深夜登上了宫城的城头,直接跳了下去。

或许他是希望用死来证明晋朝还有血性,或者还能作为对永安的控诉,可当 一个人强大到一定程度的时候,这样的手段也只是能轻易被风吹去的尘埃,就连史书中也只有一句记载,叫做“帝醉而失足”。

他摔断了手脚,却没死,更成了一个随时可以签署禅让诏书的吉祥物。

而永安的目光,终于带着累积数年的底蕴,看向了北方。

她还需要一份足够有力的战功,来完成最后的加冕!

这条路,她走得又难,又稳。

直到天幕又一次消失在众人的面前,天幕之下仍有许多人没有回过神来。

还是建康城中的百姓先一步醒转。

……

一个声音突然从人群中发了出来:“陛下,您那田税改革的后半段要说什么?”

这个声音立刻得到了响应:“对对对,您说什么我们照做就是!”

他们要赶紧筹措实力,向北征伐。

难道要让天幕先播放陛下如何南北统一,而他们在天幕之下干着急吗?

不,绝不能这样!

第88章 何为真正的天下皆敌

“我还是第一次见到,面对如此大的改变,百姓能这样配合的……”

听到台下一声高过一声的响应,刘穆之忽然觉得心中被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所占据。

明明种种想法都在这一瞬掠上心头,却只剩下了这样的一句感慨。

他毕竟不像是褚灵媛、刘义明这样年轻,横竖也已度过了三十来个春秋,也曾见证过晋朝推行的一次次政令,但所有的奇迹,都是从陛下当政开始,让这世道有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谢道韫一边听着王神爱继续宣读的声音,一边回答道:“百姓配合,也得陛下心中先有万民。你看,就算没有天幕的支持,陛下提出的那一应改革,难道他们会不同意吗?”

就拿那田税改革来说,在天幕出现之前,台下听到的百姓就很清楚,这是永安陛下在给百姓让利,起码让他们先从种种苛捐杂税中解脱出来,再来图谋定鼎天下的胜利。

天幕所做的,只是让在大应疆土之外的百姓看到陛下的心胸,让境内的百姓意识到,这不是一场只图谋一时的作秀,而将会是一场彻底而长远的改革。

可这些东西,随着时间向前推进,也能让这世上的芸芸众生看到。

归根到底,还是先有陛下,才有后面的一切。

“你说得也对。”刘穆之点头,“我只是庆幸,陛下不仅仅有我们的支持,还有这天幕的助力,也不知道,这天幕到底是因何而来的。”

谢道韫笑了笑:“你有闲情逸致去思考这个问题,还不如想一想,你接下来又有得忙了。”

刘穆之:“……”

何止是有得忙了,简直可以说,是没得歇了!

从此地百姓的反应来推断,他完全可以想象得到,在这次天幕结束之后,将会有多少人为了实现陛下所说的“让战争在这一代结束”的目标,预备前来参军。又会有多少人真效仿天幕所说,节省出一部分口粮放到各地府衙之前,提供大军北伐的吃用。

前者或许更多还是兵部的事情,但募兵制度的完善仍然少不了他的事情。

后者,就完全是他要负担的差事了!

上次陛下找他,已经提了那诸多事项,眼看着还能多出一堆重负来……

刘穆之有点晕:“我觉得,如果我没活到天幕说的那个年纪,一定是天幕的问题。”

“我还以为你会想说这是陛下的问题。”桓玄不知在何时已从台后故作泰然地走了出来,插了一句话。

刘穆之瞥了他一眼:“陛下能有什么问题?我还指望着陛下早日开办科举,给我多找几位臂膀助力呢。”

那猜猜看,他会不会在这个时候甩锅给陛下?楚侯也太小看他的肚量了。

桓玄:“……”

刘穆之自己不好受,毫不犹豫地决定拉人下水。

桓玄不开口还好,一开口,顿时让刘穆之找到了机会:“也别光顾着说我了,说说你吧楚侯。你猜,按照天幕所说,治理南三州的人基本是由你选出来的,这一次,你是不是也该当做一次考官?”

桓玄哭笑不得:“……这就不必了吧!”

喂,有一点体恤同僚的同情好不好。不必再提醒大家一次,他是垃圾桶二号了。

……

王神爱读完最后一个字,朝着这群朝臣看去,颇觉欣慰地看到他们似乎还讨论得颇为热烈。

那麽想必,随后让他们能者多劳,再领点活去干,应该也不会太过抗拒。

她收拢了手中用于宣读的长卷,示意负责戍卫秩序的贺娀疏散百姓离开,转头就见刘义明已凑到了她的身边。

作为第一个领取战功的小将军,她的脸上仍有一层热切上涌的血色,更显得她眼神发亮。

“陛下,我可以问一个问题吗?”

“你说。”

刘义明问:“咱们的下一步计划,是发展海航吗?”

但她刚问出这个问题,对上了王神爱的眼睛,又忽然意识到,这问得好像有点愚蠢。

就如天幕所说,海航是需要时间的。在天幕的时间线里,永安陛下是抓准了北方各有麻烦,腾不出手来制约南方,才做出了放长线钓大鱼的决定。但天幕之下呢?

天幕之下群情激愤,百姓都在助力着应朝的发展,想要为天下一统添一把火,北方的秦国和魏国若是不想坐以待毙,当然也要尽快采取行动,哪怕是孤注一掷,也不能等。

为了防止局势有变,陛下同样不能等!

所以陛下有可能会选择借助天幕的影响招安南越俚人,却必定不会在此时将无谓的人力投入到海航中。

嘿,她比之前聪明多了。

但想到她先将话问了出去,刘义明又忍不住抓了抓头发。

“天幕说你在北方如有神助,从不迷路,这次洛阳之战你也证明了自己,怎麽,想去看看海上的风光?”

刘义明眼神一振,踩着这个梯子就下来了:“对!”

王神爱莞尔:“那将来会有这个机会的,你当前最重要的任务——”

刘义明:“我知道!是如陛下先前在册封时说的,把我屯扎在京口单独统领的那一支精兵训练出来!”

她自己确实也还是个刚上战场不久的小将,但既有这个本领,那就大胆一些,再为陛下多尽心竭力一些,让北方看看,上一次烧毁他们的军粮,仅仅是一个开场而已!

一想到这里,她顿时脚底生风地走了,让王神爱原本还想给她鼓劲的话都直接吞了回去。

目送着这道身影消失在视线之中,王神爱也顺势又向周围看了一眼,这一看就看到了一名手脚拘束的女尼站在人群之中,似乎是在犹豫,到底要不要在此时上前来。

王神爱思量了片刻,抬手示意侍从去将人带到她的面前来。

“你有何事?”

那女尼到了面前,说话倒是利索多了:“主持奉我来向陛下致礼,不知陛下可愿接见她与慧果法师?”

见天色还早,王神爱颔首:“让她们来吧。”

算起来,先前定姜来替支妙音当说客的时候,她就有意和对方见上一面。

但没想到,因为天幕的影响,她原本想要给支妙音发布的任务估计要拖延到数年后。甚至,若是天幕也能被华夏之外的地方看到,这个航海计划的最佳执行人也不是支妙音和她的门徒们。

也不知道支妙音此次求见,是否也因天幕的影响,有了其他的想法。

王神爱并未摆驾回宫,而是在广场附近原本用于太社祭祀的一间房舍内接见了二人。

说是两人,但好像只有一个人而已。

慧果安静得有些没存在感,仿佛通身上下都散发着一个信号,她仅仅是个无害的宗教信徒而已,只有眼中的慧黠之色显示着她并不寻常。

支妙音则是在行过了拜见君主的大礼后语出惊人:“恳请陛下准允,让我二人往关中一行。”

“关中?”

“正是!”支妙音语气坚决。“陛下先前让人给我带话,说您不会对我们赶尽杀绝,反而要用上我们的本领,也要我看清楚,您还缺一份怎样的助力,我思虑再三,觉得只剩一个宗教往来、建树邦交之事。”

陛下居然会将她们用在连通南面的海航上,完全超出了她的预料,但这固然是一份满分的答案,随着天幕的披露,也已不再是了。

王神爱莞尔:“所以你现在,把邦交的目标,放在了关中。”

支妙音颔首:“姚兴竭泽而渔,名为崇佛,实则只为满足一己私欲,必因此次天幕所说尽失人心。他此刻仍为关中之主,或许无人胆敢在明面上置喙,但若有人有心推动,被他放任的僧侣势必能联合起来,在紧要关头给他致命一击。这件事,陛下麾下的天师道首领做不到,但我能去做。”

王神爱:“但你应该知道我的态度。”

支妙音答道:“陛下希望,僧侣与寻常百姓并无区别,不得享有额外的特权,宗教不是逃避劳作的手段,也不再是谋取私利的媒介,这一点我心中警醒,绝不敢忘!”

“我只是陛下先用来传递声音的媒介,将大应陛下收复关中、覆灭姚兴的愿景,散播到这片曾经归属中原王朝的土地上。”

她也必须为自己找到一条立身的门路。

幸好!天下并未平定,自陛下和姚兴的对比中,她看到了那稍纵即逝的契机。

去关中走一趟,为陛下的大业做出一份贡献。

她也随即听到了陛下的声音:“那就去吧,将在外,军令有所不受,你远在关中,有些事情也可自行决断。”

也不知道姚兴有没有想到,这天幕刚刚结束,就已有人将目光投向了他这位破绽百出的君主。

……

无独有偶,还有一个人的眼神也从面前的舆图向北而望,落在了关中的这片土地上。

这人手中的笔还在纸上快速地写写画画。

“若是天幕没有说错的话,先是洛阳之战,姚兴败退后,永安明面上偃旗息鼓,和内部抗争,实则暗中积蓄实力,图谋内部发展。”

“随后是姚兴放松警惕,或者说是头脑犯浑,把关中发展的重心放在了宣扬佛教上,还用拙劣的手段拒绝了拓跋圭的联姻,于是有了魏国和秦国之间爆发的柴壁之战。”

“这一战中秦国惨败,赫连勃勃借机独立,创建国家,然后……”

“然后就是永安选中了我来打!”

“我输了,也没了。”

“同时,永安还在治理南三州,进行田税改革,直到亲征关中拿下姚兴,然后反手解决了桓玄!”

“最后……”

谯纵理清了天幕那段历史的时间线,脸色越发难看。

他先前还觉得庆幸,天幕没让他像是姚兴和桓玄那样接受公开处刑,对他来说是一件好事,但他竟忘了,其实还有一种可能,那就是他只是一个临时占据蜀中的跳梁小丑,根本没有任何必要被天幕额外分出声音来说。

按照这四个阶段的情况来看,他在之前永安内部建设的时候没被提及到名字,之后也就绝无机会了!

“为何偏偏要遇上永安这样的敌人呢?”

他敢独立蜀中,就是看中了蜀中的士卒只想独立在外,不愿接受中原王朝的统治,但若是天下九州势必要重新被弥合到一起,他这点抗争的力道,与蚍蜉撼树有何区别!

他刚想到这里,就听门外传来了叩门的声响。

“进来。”

两人与后面前去邀请他们前来的侍从一并走了进来。

侯晖与杨昧向谯纵行礼:“大王,您找我们?”

“对,”谯纵将手中的笔搁在了一旁,脸上仍有不容错认的忧心忡忡,“上次我让你们去寻姚兴结盟……”

那两人对视了一眼都沉默了。

他们那次去关中,除了帮姚兴和崔浩借道之外,几乎没有发挥出任何的作用,直到回来才知道,原来一开始就说错了话,惹了姚兴的不痛快。

谯纵没等他们开口,又问:“姚兴确实没正式承认和我们结盟,也没有任何一份国书证明我们两方的关系对吧?”

侯晖与杨昧不明所以,各自点头。

这话,早在他们回来的时候谯纵就曾经问过,却为何现在再问一次?

更奇怪的是,就算他们再如何迟钝,也能听得出来,谯纵这一次说话的语气和先前大不相同。如果说,上一次应该叫做遗憾,那麽这一次……

“好!”谯纵拊掌而笑,“那就好!”

他一边笑一边庆幸,却让另外两人都摸不着头脑。

等等,他这是什么意思?

这二人刚要发问,却忽有一阵避之不及的烈风从他们的后方扫来,刹那间,剧痛从他们的后颈袭来,仿佛是一把利刃正响应了谯纵的那一记拍掌,从他们的背后砍了下去。

“你……”

“劳烦你们二位始作俑者,为了我蜀中的前路死一死吧。”

侯晖与杨昧睁着眼睛倒了下去。

可惜,他们已经无法看到真相了。

鲜血从领他们进来的两名侍从手握的刀剑上滚落了下来,也从他们倒下的尸体上流出,变成了谯纵面前蔓延开的两片血色。

他叹了口气,颇为唏嘘:“我有野心这件事,真是天幕对我最大的误会。之前受制于人,被迫当了他们的首领,占据蜀中称王,现在总算有了杀死恶徒、解脱束缚的机会。”

“若是永安陛下不愿相信我的诚意,我也可带兵北上,先让关中丢掉一扇门户,你们说对吗?”

侍从:“……”

是不是误会的,他自己难道不清楚吗?

他们甚至觉得,他此刻的所作所为,也不过是当下的权宜之计。

可这样的手段,难道瞒得过那位精明的永安陛下吗?

他们不知道答案。

只知道,随着谯纵的下令,有一支队伍缓缓从成都向着北方的汉中进发,即将暂时驻扎在此地。

……

而与此同时,另外的一路兵马也从陇西方向,向关中的另一道门户进发。

统领这一路军队的人,名为杨盛,正是天幕提及过的仇池羌族领袖。

若按照天幕所说,他会在苻晏的领路下,得到永安册封为车骑大将军,武都王,伺机骚扰关中,为永安争取到发展的时间。

而在天幕之下,先前姚兴将关中兵力压向洛阳的时候,他也没闲着,出兵打劫了关中靠近陇西方向的数座粮仓,劫走了姚兴不少军粮,把姚兴气得够呛。

那现在他应该怎麽做?

杨盛笑道:“诸位儿郎——”

“天幕都说,我等进攻姚兴乃是响应天下共主的义举,先前已做了一次,不如,再杀他一个措手不及如何!”

第89章 神奇的科举考卷

“好!”

“再去抢他一票!”

“……”

这些仇池国羌人本就好战,先前还趁着姚兴征战在外得手了一次,正在士气高昂之时。天幕又说,姚兴此人并非真正的圣明君主,唯有那永安陛下能扫平天下,他们竟已误打误撞地摆对了立场,为何不能再给姚兴一击?

再说了,哪怕不为了那位永安陛下,只为了他们能趁着开春前再来一次趁火打劫,多谋划来一笔物资,出兵也实属应当!

“大王您说,咱们要怎麽抢?”

“对,都听您的!”

杨盛不是个莽夫,在说出要再度进攻姚兴之前,心中已有盘算。

他道:“我已让人联系凉国的吕天王,一旦对方应允,便合力击破关中的西部屏障!”

“诸位,有人掩护,若还打不出个门道,出去了别说是我仇池国人!”

杨盛话音刚落,在他的面前顿时呼声震天。

羌人之中也是一片恍然。

是了,天幕说过,凉国因吕光病死而国力大减,最终为秦国所灭。在苻晏的联系下,杨盛与吕氏残部合兵在一起,出兵袭扰秦国边界。

但现在,吕光可还没死呢!

年过六十的吕光大约是感觉到自己大限将至,于是匆匆在去年正式创建凉国,自号天王,许是因登基的缘故,竟有回光返照的迹象,以他近来的表现看,仍有和秦国一战之力。他未必会愿意接受永安统一天下,但他一定不会希望重蹈天幕覆辙,让自己的基业毁在姚兴的进攻之下。

此时的联手势在必行。

对杨盛来说,他不需要吕光真能拿出全力相助,和他一起击败姚兴,只需要凉国兵马在旁策应,为他掠阵,确保姚兴的反击不会先让他这方出事就行了!

永安远在千里之外,近处的盟友才是他的倚仗。

他有这个自信,吕光人虽年迈,心气未老。当年胆敢割据一方,现在也敢让姚兴过不痛快!

但让杨盛惊喜的是,他先收到的,不是吕光送来的结盟书信,而是凉国太子吕绍带来的兵马。

现在……

姚兴是真的知道什么叫真正的头疼了。

……

“一个一个的,都当我死了不成!”姚兴勃然大怒。

秦国朝堂之上,百官噤若寒蝉,鸦雀无声。

此前从洛阳败退,秦王原本想要尽快寻个弱势的邻居痛打一顿,重新创建起,结果抚恤阵亡士卒和养病消耗了不少时间,一转眼间天幕又来,还让他陷入了更为艰难窘迫的处境当中。

这小半个月间,他一面让人增兵戍防,以防不测,一面对关中百姓允诺,必定谨慎行事,绝不大兴土木,劳民伤财,又开启粮仓收拢两山流民,刚歇下了一口气,就听到了一条条坏消息!

刘裕自洛阳出兵袭扰秦国东境,带领一支小队抵达弘农后就缓缓退去,带走了一批先前没能跟着陶促太守逃离的百姓。

杨盛自武都出兵突破武关,与西北的吕光结盟,互为犄角。

他已提前让人坚壁清野,绝不给对方以谋夺粮草的机会,却因这两路兵马突然联手,吃了不小的亏。皇叔姚硕德已匆匆赶赴前线,抵御这突然来袭的联军。

但最让姚兴生气的,还是南面传来的战报。

汉中方向,疑似有敌人叩关。

还不是永安的荆州军入主汉中,想要从南面进犯关中,而是谯纵的蜀军招摇着阵仗,准备来找他的麻烦。

能不能真打起来姑且不说,就这个态度,已足够让人火冒三丈!

“这群蜀中氐人不是因为不想听从永安号令,才独立称王的吗?怎麽现在又甘愿做她的走狗了呢!”

还是说,他们其实也没向永安投降,只是单纯觉得姚兴好欺负,想从他身上啃下一块肉来?那这就更让人生气了!

姚崇上前一步:“大王不必气恼伤身,从汉中入关中不好走,除非以数倍于我军的兵力推进,否则绝无可能得手。若是大王还觉不放心,不如由我坐镇秦岭要冲,必定为您拦截住这一路贼兵。”

“不错,”有人应和道,“蜀人短视,人所共知,也无擅长领兵的将领,不过是因他们有天险庇护才敢如此嚣张,有大司马出兵震慑,必定叫他们难入关中一步。”

姚兴眼神沉郁,一字一顿:“呵,我怕的不是他们入关!”

他是因天幕之下各方的反应,感觉到了一种深深的无力感。

一场在洛阳的溃败,让他失去了晋王姚绪,也让他失去了一批得力的士卒,虽然惨烈,可其实原本还不至于让他落入这样的处境。但天幕的真实性已经被一次次证明,于是这一次看似轻描淡写的宣判,也让他的秦国顿时变成了一只漏水的桶。

谁都想要来砸上一锤子,看看这只桶漏水的地方到底在哪里,又能不能真正将它砸碎。

而他自己也无法忽视掉那一片片短板。

朝臣不说,他自己也看得到,已经有民心从短板的缝隙里漏了出去。

明明他试图伸手去堵上,但或许,他拿出的东西也不过是小恩小惠而已,挽留得了人一时,却无法真正将人留下。

他曾经如此笃定地认为,天幕提前宣告了永安的胜利,是在让这位非正常方式登基的皇帝,变成全天下人的对手,那叫一个举世皆敌。

可现在,怎麽四面树敌的人变成他了呢?

他竟忽然间恍惚地想到了之前天幕的一句话。

【……在绝大多数时候,姚兴就像个蹦跶的仙人掌,哎谁来了我都要扎两下,邻居更要掰手腕。该先打谁,后打谁,在他这里完全没有一个明确的界定。】

为什么!他明明,已经改变了策略,又为何还是这样的结果……

“大王!”姚崇的声音将他拉回到了眼前。

姚兴一句话脱口而出:“不,你不能去。”

姚崇不解:“就算蜀人无能,臣也必定行事小心,绝不会像晋王……”

“我拦你不是因为这个。”姚兴打断了他的话,“你不能去,是因为你有一个更重要的位置要接下。”

他朝着群臣说道:“诸位,我有一件关乎国祚的事情要宣布。”

姚崇脸色一变,已隐约猜到了姚兴要说什么,甚至忘记了该当口称陛下,而是喊出了一句“王兄不可!”

姚兴抬手,阻止了姚崇的开口:“没有什么可与不可的,大敌当前,最怕的就是内部生乱。”

尤其是像天幕所说,因为秦国的继承人选择之事,连朝臣都在无形之中分成了三派,这种事情最是要不得。

“你们也看到了,我的长子姚泓年岁尚小,胆魄不足,难当大任。”

没有天幕的情况下,他尚且没表现出能在乱世中接管大业的样子,更何况是天幕影响下的局面。现在也没有时间让他来得及长大,接受栽培,成长为帝王之才。

听到这句话的时候,秦国朝臣也没看错,姚泓竟是松了一口气。

“我的次子姚弼……野心勃勃,不敬手足,已被我关押了起来,更不可能做这个储君。”

姚兴说到这里,众人方才意识到,这几日间确实没有看到过姚弼,原来是被秦王关了起来。天幕上的姚兴浑然不觉自己对次子有所偏私,甚至明知对方谋逆也对他轻拿轻放,天幕下倒是深谙防患于未然之术。

“……其余诸子,更不必多说。”

姚兴深深地看了姚崇一眼:“今日局面下,不仅是国不可无君,也是国不可一日无储君,我想立大司马姚崇为储君,一旦我有所不测,便由他接替秦王之位!我意已决,无需多劝。”

“崇弟,你可愿接下这个重任?”

这当然不是一个美差。甚至该说是个要命的责任。因为姚兴的下一句就是:“若你愿意接下,就请当朝诸位,协助王太弟监国。”

“大王!”

“回答我!”

姚崇咬着牙,应声答道:“若王兄有此重托,臣弟绝不辜负!”

“好!”姚兴掩唇,重重地咳嗽了两声,“你本是我秦国的大司马,朝中政务如何处理你都心中有数,无需我再让人教你。随后,我要你发出一封国书,送向魏国,让旁人以为,是秦国在四面皆敌之际,决定向魏国低头示好,甚至愿意付出更多的代价。”

“那您——”

姚兴眼神尖锐得有若带刺,“怎麽,他们知道要先围攻最弱的一个,我就不知道先挑一个弱者解决,为我们开辟一条生路吗?”

他已没什么可以失去的了,反而比之前,更有孤注一掷的魄力!

……

远在建康的王神爱距离收到关中的战报还有一些时日。

姚兴的立储与出征,也不是在仓促之间就能完成的。

于她而言的当务之急,一项是利用投降过来的慕容德继续打探北方燕国残部的动向,确定拓跋圭的行动,另一项,就是在册封和土改典礼之后即将到来的科举。

朝堂划分六部,礼部贡院已用晋朝的太庙作为旧址创建了起来,用作春闱的考场。

“永安陛下也真是一位奇人,竟然不觉得此举容易招来非议。”

“能有什么非议?”与他同来的士人反问,“咱们这一路行来,听到的都是些什么样的声音?他们在说,永安陛下果然是真正的救世之人,都还没等天幕说到田税的改革,她就已在建康先说了,反而是那天幕,像是为了怕愚民被人误导,以为陛下所言有虚,才在背后充当佐证,突然再度出现。可惜咱们来得晚了一些,竟然没看到这样的的场面。”

这麽听起来,谁能不觉得永安陛下确有神异之处?

那晋朝覆灭虽然确实不久,但太庙之中所祭祀的一众先祖,清点下来也没两个值得称道的。

听说在洛阳那边,有几位的陵墓都变成了百姓手中的武器,也就是骨头不好用,才没多受一份罪,现在在建康,只是灵位全被移出,打砸殆尽,太庙旧址经过重新装修,变成了考场而已。

这都是小事!

“哎,你没理解我的意思。”当先说话的人轻啧了一声,“我是说,拿这个地方当选拔新官员的考场,也不觉得晦气。”

“那你这话说得就更错了。”一旁插进来了一个声音。

一位策马经过的姑娘身着亲卫制服,自马背上俯瞰着两名士人,“晦气是什么意思?若是这些前朝余孽的亡魂还能对陛下选取贤才施以影响,那他们为何不再有本事一点,对天幕做点手脚呢?是他们不想,还是不能呢?”

“考试便是考试,若是还有多余的心情去考量这样的问题,我看足下不考也罢!”

“……”那士人顿时哑然,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才好。

直到那女子已策马离开,方才找回了声音,向其他人打探,那先前说话的是什么人。

随后才知,说话的谢月镜前阵子才给谋逆的谢重等人收过尸。若是世上真有鬼神,估计谢重等人死不瞑目,也得来找上她。但眼见她混得是越来越好了……

“难怪会这麽说……”

“行了,你没听到她的提醒吗?”同伴打断他,“该安心备考了。”

“你放心吧,这考试我已有准备。”

他都考虑周全了,拿到答卷之后就按照永安陛下喜欢的务实态度来写,若要落地于某一地来分析,那就选备受陛下看好的南三州,起码也能得到一个官职。

他又不是什么态度轻浮,眼高手低之人。

可当他坐在考场上,拿到手中的答卷时,直接就傻眼了。

等一下,这个试卷是不是有什么不对?

“别东张西望的,看好你自己的答卷。”

考官的一句冷声提醒,让他不敢张望,只能低头看向面前的卷子。

但不应该啊!

他在心中忍不住哀嚎了一声。

无论是天幕中所提到的情况,还是永安陛下之前弄出来的白卷选官,都让众人确信,她是一位崇尚极简主义的人。极简和务实结合,会诞生出一张怎样的试卷,好像已经不用多说。

所以他怎麽都没想到,这会是如此一张,冗长到包罗万象的试卷!

六部所包含的官员公务,几乎都可以在这张试卷上找到映射的内容,甚至还能衍生出更多的东西,只粗略一看就觉眼晕。

不仅如此,不同的题目边上还标注着不同的分值,昭示着每一道题目的价值各不相同。

“……不对!”

“如果要把每一道题目全部答过去,根本不可能在规定的两个时辰内完成考试,除非真的有人是这样的奇才,可以不假思索地答复,书写速度也够快。”

“那就是说,需要在有限的时间内,得到尽可能多的分值。”

按照这样的说法,好像应该先选择那些分值很高的问题才对。

但这士人翻到了背面,粗粗看了一眼五分题目都是些什么,又意识到,凭着自己的本事,有些题目只能答得模棱两可,绝不敢断言必定正确。

“到底是把低分的题目全部尽量答完,算是陛下理解中的务实,还是选择一个门类下的题目答完,更能代表水平呢?或者是尽可能碰运气去答高分的题目……”

“糟了糟了!”

他忍不住抱住了头,陷入了一种可怕的迷茫。

这会儿,他确实是顾不上去想,此地曾是晋朝太庙了……

……

“多有趣的试卷不是吗?”

王神爱饶有兴致地与刘穆之说道:“天幕之下,像你这样的能人,需要处理的事情仍有这麽多,若不知道何为抉择与权衡,除了让自己累死,或者被敌方的应变拖垮,没有其他的结果。”

“我需要一批能即刻走马上任的官员,也要一批,头脑清醒的人。”

天下百废待兴,如果连官员都分不清轻重缓急,那还要如何起到领头羊的作用!

第90章 珍贵的应朝官员身份

这头脑清醒,不仅仅是能力,也是通权达变。

支妙音从建康离开的时候,她还给了对方以特权,在必要的时候可以自行决断,对于众多官员,她也是这样的要求。

算起来,连她自己也在努力摸索,要如何做一个好皇帝,那她的官员又怎能像是只折纸青蛙一样。

“折纸青蛙是什么?”褚灵媛忍不住问。

王神爱沉默了一下,忽然发觉,自己不小心把这句腹诽给说出口了。

她顺手拿过了手边的一张纸,庆幸从东汉到晋末的几百年间,造纸术总算又有了些进步,要展示个粗陋的折纸术,还是没什么问题的。

“就是这个——”

王神爱按住了“折纸青蛙”的尾部,一松开手,那青蛙就向前蹦跶了一下。

“噗……”褚灵媛的表情变了又变,噗嗤一下笑了出来。

刘穆之扶额,不知道该不该说,刚才严肃的选才取士话题,又一次被带得跑偏了。

这两个人加起来有三十岁吗?

哦,好像还真没有。

“陛下!”

“但你不觉得这很生动形象吗,现在一只只青蛙都因为天幕的影响,想要跳进这个水池里,但我需要的,是能抓害虫的那些,而不是知道了诸多未来,还需要我在后面按着他跳的纸青蛙!”

她顺手抓起这纸青蛙,就丢到了一边的烛火上,任由它飞快地被火舌舔舐,化作了一团灰烬。

自刘穆之看来,先前陛下的脸上还能见到几分天然童真的神色,现在已只剩下了绝对的冷酷。

这是大应第一次真正的科举取士,绝不容许出任何的意外。

这场特殊的考试,一如上一次对官员的考核一般,考的是众多士人的心态。若连风雨之中砥砺前行的勇气都没有,那也趁早不必干了!

“再说了,这麽考,不是大大降低了你们阅卷的难度吗?”

哪个分类答题的数目多,就归入哪个部门来阅卷,多简单的事情。

“那如果真的有这样的神人,把所有的题目全答完了呢?”褚灵媛睁着一双满是求知欲的眼睛,好奇问道。

王神爱一脸认真:“若真有这样全科精通、问之即答的神人,朕也该亲自接见,扫榻相迎,再以国士待之了。”

但绝大多数情况下,应该不会存在这样的问题。

……

“等一等,我还没答完!”

收卷的钟声被敲响的时候,一名考生冷汗涔涔,仍试图抓住自己眼前的试卷,却被一只手无情地取走了面前的卷子。

一看到掠过眼前的纸张上还有大片的空白,他惊得下意识地伸手去拉。

可不拉不要紧,一拉之下,竟是直接将那张卷子自中间撕扯成了两半。

他的头脑顿时一片空白。“不是……”

他没想干出这样的事情!

考官冰冷的声音从他的上方传来:“卷面破损,无法封卷批阅,考卷无效。带出去吧。”

那声音落下的下一刻,便有两名守卫秩序的官兵走进来,一把抄起了那考生,直接将人拖了出去。

这两名卫兵似乎早就被人告知了可能会发生这样的情况,其中一人还极其熟稔地一把捂住了这考生的嘴,免得他还能发出什么叫嚷声。

“……!”

坐在他后面的那人心有戚戚,都顾不得惊慌自己的考卷也没答完了。

他收拾完了自己的一应笔墨用具,挪着步子向外走去,顺带竖起了耳朵,希望能从旁人的交谈中多听到一些有用的东西,直到和自己的同伴在考场外会合。

“你怎麽出来得这麽慢?”同伴问道。

“我……”他苦着脸,一边又看了一眼这不正常的考场,一边嘟囔,“还能是为什么,当然是因为没做完题目。我沿途听了个遍,和我一样说题没做完的不知有多少!陛下难道根本就没想要遴选出新的官员,所谓天下取士也只是个敷衍人的噱头吗?”

他那同伴听了就笑:“为何想要做完?我们是来争取做官的,又不是来争取做丞相的?那只要把自己最擅长的一部分写完就足够了,还指望面面精通吗!”

“就是!”旁边一名士人眉飞色舞地接道,“若是陛下出题,考察什么经文注解,古籍释义,我得说这是选出了一群认字之人,却未必能选出有本事的,但你们看,陛下出的都是什么题?”

“计算出征后勤军粮需要多少人运送的,分析溲种法、穗选法与品种改良的关系,分析如何重构应礼体系,有想法的人自有一处可以作答。”

“是极。”他那同伴应和着点了点头,“不仅是有地可答,答完了自己擅长的部分后,还能选些自己感兴趣的问题作答,万一这看似荒诞的想法,反而切中了要害,说不定还能另有收获。”

反正他按照自己的情况估算了,其他参与考试的人也不可能比他多答复多少道题目,这个判断应该没错。

既然是考核,还是被这麽多双眼睛盯着的考核,不可能强求每个人都是百事通,也不可能只要有题目缺漏未答,就会被判为落榜。

这麽一想,他答题的时候心中就安心多了。

他终于意识到了什么,回头看向了自己后走出来的同伴,“你脸色似乎不太好看?”

“哈哈。”那人干笑了两声,“这不是不知道自己更擅长哪个方面吗?”

原本就想着,凭借自己识文断字,通读诗书的本领,在如今官场诸多位置空缺的情况下,总能找到一处混口饭吃。谁知道会是这样的考法。

“那你最后是怎麽写的?”之前插话的人好奇问道。

“把简单的题目全写了,不知道能不能算是……脚踏实地。”

“……”

那可能不叫做脚踏实地,而叫——

……

“又是一个自作聪明的。”谢道韫作为中书令,试卷中分类不明的那一部分全都送到了她的面前。

何为分类不明,自然是那些每一类题目都答了一点的。

单独放到哪一部下批阅都不合适,不如先由她来处理。

这批考卷被单独整理了出来,重新封边,遮住了名字籍贯信息,只能看到答卷上的一行行字迹。

但谢道韫依然不难通过字里行间的信息,做出这个评价。

随从在旁的年轻女官好奇问道:“为何不能是他只答得上来简单的题目,就只能笨人有笨人的办法呢?”

好像也存在这样的可能呀?

这些人没想通陛下的用意,干脆把自己能写的东西全写上来,以换取更高的分数。

谢道韫摇了摇头:“要真是这样,他就不该在一些题目上故弄玄虚,比如这道题,分值有五,他就模棱两可地表示,因答题时间有限,只能在这一点上浅谈一二,其他的暂来不及写清。但你看他写得东西——”

“问的是,若是恰逢异常天气,当地的气温变化频频,作为当地的官员需要在农事上颁布何种公文,他在回答什么?他说水温太冷,要指挥农人把稻田的进水口和出水口设置在一条在线,防止水流带走田间太多的温度,反之则要错开两口的位置。以此类推,需从细处着手,条文清晰。”

谢道韫都要看笑了,被气笑的!

“他是农人还是官员?这种流传了几百年的常识,写上来算什么意思?”

她顺手从一旁的书架上抽出了一本书,递到了一边的女官手里,“看看第六十七页。”

女官翻了翻页,惊讶道:“这农书上所写,和他的答卷上所写,并无区别。”

“你明白了吧?”

女官恍然:“他临时读了些书,想要押中题目,又见陛下刚刚公布了田税改革,就先去读了农书,也不管这些话应不应该是官员办事的首选,就先用一套自认高明的办法套了进来!难怪您说,他是在自作聪明。”

官员要做的,是调控,不是纠缠着一个进水口出水口的问题,就觉得掌握了济世救民的方针。

谢道韫提起笔,就在这张试卷上判了个“不录用”的标志。

见学生脸上还有疑惑,她语气虽然严肃,话中却不乏耐心,“你是想问,这样的人虽然答卷的方向出了错,但也比一般人通晓经文,还有这样的好记性,说不定可以用在其他地方?”

女官点了点头。

谢道韫解释道:“这你就错了。之前的官员考试,只有态度不正的人被发落,其他的人最起码也在闲职上,是因为陛下当时的要务,是让朝廷维系运转,渡过最初的阶段,但现在不同。”

她语重心长:“现在,应朝的官员是一个珍贵的身份。”

北方的人尚且会因为天幕的陈说,想要跑到南方的应朝来,更何况是现在就已在南方七州的百姓。

在收复北方之前,陛下也需要重新创建起官场的秩序,确立官员选拔的一套基本法。

这样一来,南方的士人里没能赶上这场考核的,也能暂时安定于室,查找自己的门路,而不是依然一头雾水,甚至是懈怠地觉得,只要有下一场考试,他们就一定能够通过。

所以,不能有蒙混过关的人。就应该选出真正的人才,来让天下看到,永安陛下的选才取士自有自己的门道,选出来的,也一定是最适应国情的人才。

“这里面倒是真有几个用笨办法答题的……”

“那就等阅卷结束了记下他们的名字,看看地方胥吏的行列里还缺不缺人吧。”

干点杂活还是没问题的。

反而是这种自作聪明的,恐怕不会满足于这样的位置,还是继续去沉淀沉淀吧。

……

天还未大亮,建康的客舍外就已传来了一阵喧天的锣鼓声。

“怎麽这麽早就如此热闹!”

一名前来建康考试的士人揉着眼睛走了出来。

自考完试后,他就因自己未能完全答卷而心中忐忑,唯恐自己按照祖宗传来的吏曹法文,研究了不少考功、定课的东西,在答题的时候也只在这个问题上发劲,是走了条弯路。

其他人还说,他们答完了自己擅长的部分,或多或少选了其他几列题目填涂,就算能多得几分也好,他却是在吏部的最后一问里长篇大论,直到交卷前才落下最后一个字。

万一因此落在了后面,也不知道下一次考试会在什么时候。

这一纠结,就辗转反侧,难以入眠,一直睡到了现在。

虽然现在天色并未大亮,但这只是因为刚刚开春,日头升起来得晚,其实早已过了宵禁的时候。

看看吧,同住在这间客舍内的士人都已三五成群地出门了,说是想去贡院周围走走,看看能不能遇上一个口风不严的考官。

他这麽想着,当当当的锣鼓又把他拉回到了眼前。

只见一队官兵背着红花,敲着响锣,仿佛在庆贺新年一般,从远处的长街向着这个方向走来。

“这……这是什么情况?”

与他一样都在此地的士人面面相觑,谁都答不出个所以然来。

但眼看着那一片热闹的队伍即将走过来,他们心中又不约而同地蹦出了个惊人的猜测。

“你们说——这会不会是为了庆祝有人考到了头名?”

“!!!!”

“这大有可能啊!”

“等一下,我们里面估量过分值最高的那位去哪儿了?”

“你说朱子然?他不是跟人结伴一起去贡院了吗?”

“宗文!”那问话的人得到了答案,顿时扑到了一旁的栏杆前,朝着最靠近窗户的士人喊道,“可否劳烦你往贡院跑一趟,把他们都喊回来?”

“我?”徐羡之指了指自己,眼睛仍旧望向了那支继续靠近的队伍,方才还有些瞌睡的意思,现在是已全不见了。

“当然是你!”有人往他的背上拍了一下,“快快快,帮个忙,把人喊回来。”

这人说话里还带了点请托的用词,但说话说起来那叫一个不客气。

徐羡之又不是傻,怎麽会听不出来,这里面隐藏着的高人一等态度。

他顿时就板起了脸:“你自称是他的朋友,却为何不因交情愿意走一趟,而是要平白劳烦旁人。真到了官场之上,也是这样毫无规矩,随意指派旁人的吗?若这送来的是喜报也就罢了,若是即将就要办理的公务,我也可以这样擅离职守吗?”

对面那人被他问得哑口无言,甚至退后了两步。

忽见那一众彩衣欢庆的队伍,已正式停在了楼下。

随着一声梆子响,所有的声音都先暂时停了下来。

那“请”人离开去找人的士人也不由呼吸一滞,但他又随即惊喜地看到,在远处聚拢过来的人群里,分明有几个熟悉的身影,应当就是听到了这边的动静,于是提前回来了!

不必让人去找了。

他白了徐羡之一眼:“用不着你了,他们回来了。”

徐羡之冷笑了一声,“那就再好不过了。”

那几名出行的士人也已挤过了围观的人群,凑到了官差的面前,两眼希冀地看到,这官差的队伍中走出了个手捧下拉条的人,高声问道:“请问,东海徐羡之徐宗文是谁?”

徐羡之顿时怔在了当场,直到后方下楼的士人一个接一个的上前,将他推到了来人的面前。

他也终于找回了自己的声音:“我……在下徐羡之。”

“恭喜了!”那官员面露赞许,用一句话砸得徐羡之晕头转向,“陛下钦定,东海徐宗文,吏部科榜首,请随我入朝见驾!”

吏部科榜首。

吏部科榜首!

这个称呼,何止是砸晕了徐羡之,也将他周围的士人给惊得面色各异。

这是什么意思?

每一部分各出一位榜首吗?

“诸位,各科榜首的名字与答卷,都已张贴在贡院之中,可按次序入内参观……”

……

徐羡之险些觉得,自己可能还在梦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