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董贵人很惭愧:“之后我跟着押军粮,结果被山匪捉去。要不是陛下恰巧带兵路过,我大约早就死了。陛下对我有救命之恩。”

董贵人说:“嫔妾在宫里一定老实本分地伺候您。”

脑子转了转,“陛下子嗣不多,嫔妾定会竭尽所能生孩子,生最多的孩子,好报答陛下的恩情。”

“”

大恩大德,无以为报,所以只好恩将仇报了吗?

乾元帝说不必,“朕的孩子,自有皇后生,你只需老老实实当你的贵人就行。”

“你哥哥随着朕出征胡部,战死在庆城,是为国捐躯,朕封他为忠武将军。可惜他没留下一儿半女,你是他在世上唯一的亲人。你叔伯婶娘待你一般,朕本可以为你指婚,但选你入宫,是对旧军将士最好的安慰。你可懂?”

董贵人想想,一根筋的姑娘不会委婉:“陛下不妨说得再明白些。”

乾元帝只好再直白:“朕是你的救命恩人,皇后是朕的救命恩人,你对朕之心便如朕对皇后之心,朕不忍让皇后难过,有你在,朕与皇后便能平安相守。”

董贵人似乎懂了他对皇后的爱,眼神晶亮地点点头。

一夜无事,前朝有大朝会。

董贵人送走陛下,遵照旧例去坤宁宫给皇后请安。

忽视安妃嫉恨的眼神和泛酸的话语,等众人离去,董贵人单独留下跟皇后娘娘说悄悄话。

“娘娘放心,我不会与娘娘争宠的。”

董贵人想了一夜,陛下把皇后搁在心尖,那她就把皇后娘娘搁在心尖。

“只是宫里人少,空了,我能找娘娘一块玩吗?”

崔雪朝客气地说自然可以,一等人欢喜地走了,阿屏气咻咻的:“董贵人什么意思,是在跟娘娘表忠心吗?”

万姑姑看着皇后眼底的青团,不得不问:“娘娘,要赐董贵人坐胎汤吗?”

崔雪朝点头。

不为陛下恩宠,为了自己的子嗣,这宫里暂时还不能再有庶出的皇子了。

第36章 朕像个垃圾

一声声, 一更更,空阶滴到明。

难眠少睡,起身时没什么气力。

但不能在众妃嫔面前露怯, 抹了厚厚的一层玉容粉遮住眼底的青, 四平八稳地坐在中堂。

她是皇后,一夫一妻在民间都少有, 更何况是皇家。

切记切记,然而董贵人的几句话,轻而易举地击碎了她的伪装。

坐胎药送了,万姑姑回禀董贵人痛痛快快喝了。

崔雪朝却并未生出她以为的解脱, 相反, 凝于心间的厌恶更重一重。厌恶自己成了这样的人, 却必须如此。

“娘娘,童大监派人来传话, 说陛下午膳要来坤宁宫用。”

阿屏雀跃地蹦进来转达好消息。

“跟秦妈妈说照着惯例预备就行。”

崔雪朝没什么胃口,翻点过后宫这些时日的各项开支, 又看起皇子所送来汉王的功课。

五岁孩子稚嫩的字迹看不出什么, 教书老师评语并无苛刻,唯一的缺点指出汉王殿下专注力不够, 性贪喜玩, 心思会被窗外枝头上的飞雀吸引去。

对此, 乾元帝的处置是,既然喜欢看鸟雀,那就让汉王看个够。

一连好几日命汉王从晨起就站在树下看鸟,看到晚上困了,回屋睡觉,睡觉床头挂满鸟笼子。等再睁眼, 继续站在树下头看。

汉王殿下第二日便说自己对鸟雀不感兴趣了。

崔雪朝:“”

袁家教导子女的方式竟如此简单粗暴?

那日跟在汉王殿下贴身伺候的宫人已经查明身份,是从前伺候汉王生母的,再后来一直跟在汉王身边,直到入宫。

可以视之为杨家派给汉王的心腹。

有此等人在,崔雪朝对汉王的原则很简单,彼此相安无事各自在宫中过日子,除非有大事发生,旁的她只当不知晓。

汉王功课放在一旁,小厨房报上今日午膳的菜单子。

她随意扫了几眼说尚可,便搁在一旁。

阿屏笑呵呵地把寝居床褥换了喜庆的颜色,见娘娘身上还穿着晨间见妃嫔的藏青衫,建议道:“昨儿黛芬绣好的渚色坦裙已经熏好,娘娘要换吗?”

崔雪朝摇头,“不用张罗。”

她并不积极,万姑姑看在眼中急在心里,陛下昨夜御嫔,今日便来见皇后娘娘,未尝不是在给坤宁宫脸面。

若陛下进来,娘娘这副心态,陛下一时不得发作,心底难免会生出怨怼。

才大婚的帝后若是起了龃龉,往后如何襄治和睦?

“娘娘,昨儿您亲手补好的巾子熨好了。”

崔雪朝看着托盘上的物什,眼底无波无澜,“不必送到御前,阿屏,得空烧了吧,若御前的人来问,只说东西不小心撕坏了。”

万姑姑没了法子,娘娘狠心起来不肯再施情予爱,当下人的总不好强逼着主子行事吧?

那精细照料过的汗巾子突然成了棘手之物,毕竟绣着龙纹撕毁了不像话,交付给宫人尽快烧焚。

宫人说嗳,抱着大铁盆往墙根下一躲呼啦开始烧起来。

午时将至,隔着宫墙听到外边甬道上传来御鞭清道的响声,崔雪朝起身,站在门外挂起端庄贤淑的笑容。

迈进宫门的乾元帝一眼瞧见最里边心心念念的人,脚步快了几分,过二道门闻到刺鼻味,眼风扫去,见是个火盆烧,本没放在心上。

倒是童公公眼尖,咿了声,“那不是陛下的汗巾子嘛?”

乾元帝这才定睛去看。

这一眼,脚步顿住,“怎么把朕的东西烧了?”

宫人瑟瑟不语,万姑姑忙道:“那东西本是陛下前儿落下的,娘娘瞧着纹样开了,亲手缝补过。本来打算今日送还御前,哪曾想底下人熨平时不小心烫坏了”

“烧就烧了吧。”

乾元帝很擅捕捉关键,‘皇后亲手缝补’已经足矣,“这个坏了,劳烦皇后再替朕缝一个吧。”

崔雪朝笑着说好,进至屋中,给帕子擦拭头脸,待舒爽了两人一左一右坐定。

“晌午吃什么?”

崔雪朝把小几上的菜单子推过去,“陛下您看有没有要填补的?”

袁望看过,“再添一道素烩四宝吧。”这道菜她爱吃。

崔雪朝说好,吩咐过万姑姑,又奉上茶汤,而后提起宫中开支上的几件不紧要的小事。

闲事议完,午膳也预备好了。

气氛温和地吃着,依旧是不必宫人布菜,有来有往地互相添着。

袁望眼神柔和,实则心里有些焦急,按捺住焦急吃过午膳,待两人挪至厅间榻桌,终于能说贴心话:“昨晚我去了春露台”

话没说完,崔雪朝作出善解人意的笑容,一边抚抚鬓发,边道:“董贵人温柔可爱,尚在锦绣宫时臣妾便与她说过话。今日请安后,臣妾已赏她坐胎的补身汤水了。”

听吧,她也能演得很真切,当端庄稳重的中宫和正妻,并非难事。

袁望一怔,“什么坐胎汤?”

崔雪朝便说这是内宫旧例,若嫔妃承恩,中宫必得赏些汤水留住皇帝精华,后妃易孕为皇家绵延子嗣。

只是坐胎还是杀伐,取决于皇后娘娘的心意。

在这方面,崔雪朝很冷静,男人靠不住,她要为自己的孩子铺路。但真话不必当面告知于他,总有下人会回禀上去。

陛下再想要子嗣,也须得顾及中宫,这点脸面想来陛下也能给她。

袁望坦陈真相的心顿住,愣怔地看着对面皇后秀美的脸蛋,“你赏了她坐胎汤?”

“你怎么能赏她坐胎汤呢?”

“你为什么能赏她那东西?”

他撑着桌角扑腾站起身,自上而下委屈又难过地瞪着她:“我跟她”停住,又问:“不是,你就一点都不生气?”

生气?

崔雪朝淡淡一笑:“安妃才是这满宫最生气的人吧。”

她对他的跳脚只做不见:“安妃乃众妃嫔之首,照理该在昏仪第二日就幸御,陛下空置了她许久,今夜便去万寿宫吧?”

“皇后真是大度!”

袁望气极反笑,想说她把自己当什么?没有感情的撒种工具人吗?

“想让我去别的女人那儿,你做梦!”

很有怒发冲冠的火气,一甩袖子直奔门口,过二道门时童公公瞧着不对,急忙从墙根处小跑到跟前。

“摆驾回通政殿!”

童公公说是,回头跟站在门上的万姑姑打眼色,到了宫门外把手里的东西抖了抖,成功吸引陛下目光看过来,才道:“陛下您瞧这龙爪子上的针线,这是皇后娘娘亲手缝的!”

那汗巾子烧得烂呼呼的,难为童公公能从一团黑渍里头翻出指甲盖的一点痕迹,“昨儿后晌娘娘补好的。”

乾元帝恨恨地抢到手里,盯着那点针线,又想起方才她竟然推自己去旁的宫廷,气得狠狠攥到手心,一回头挥拳砸在了坤宁宫大门上!

“哎呦,陛下您的手还好吗?!”

恁厚实的门,得多实心眼才能生捶上去!

见有血珠子往下滴,忙朝里喊人,不一会儿坤宁宫万姑姑端着方盘奔出来,金疮药纱布满当当的,就是不见皇后娘娘现身。

“回陛下,娘娘说您也太不小心了,还是传御医来瞧瞧吧。”

乾元帝冷着脸:“朕去哪儿瞧?难不成就站在门口让宫女太监们看笑话嘛!”

可他不肯抬起尊贵的腿,里头皇后娘娘不肯出来请人进去,为难的是两边伺候的,齐刷刷地跪了好大一圈。

这么大日头,生晒着,乾元帝觉得自己跟手里这一团乌漆嘛黑的汗巾子一样,是个被丢弃不要的垃圾。

万姑姑心惊胆战地往前进了几步:“回陛下,娘娘昨夜睡得不好,小人夜里似乎听见寝居内有哭声。”

乾元帝怒且伤的情绪像被一阵惊天海浪噗嗤浇灭了:“她真的哭了?”

万姑姑心说眼里没哭,但心里肯定哭过。

“犹如廊下雨珠。”

怪不得昨夜那雨淅淅沥沥下个没完,原是皇后太伤心,天不忍了!

再看手里的汗巾,乾元帝觉得自己真无理取闹。

怪道先前吃饭看她总古怪地笑着,实则眼里很冷。

所以烧汗巾子也正常,不烧她心里肯定呕得难受。

又迈步回去,不叫人给她递话,隔窗看她慢吞吞地坐在书桌前写字,是那种写得很不上心的神情。

浑身摸了个遍,把腰间系着的蟠龙玉佩解下,轻敲窗棂吸引她看过来,再把玉佩递到案头,“给你赔罪。”

递东西也是讲究方式方法的,是那只捶了宫门破皮流血的手。

她冷淡疏离的眼果然看见了他的伤口,嘴唇嗫喏过,“不是让人送药了吗?陛下怎么不包扎?”

袁望撑在窗台,巴巴给她看伤势:“坤宁宫的宫门太硬了。”

“好端端的,捶门做什么。”

她终于起身,那厢万姑姑已经把伤药裹布等送到屋中,素手擦了下,坐在最靠边的圈椅里,一点点往他手背上倒着药粉,侧颜如花,袁望低着声说:“我去春露台,你不高兴吗?”

她反问陛下高兴吗?

“当然不高兴!”

他很斩钉截铁,“卯时去了,我卯时二刻就走了。”

“你知道的,二刻绝对不够哎呦!”

骤然加重的力道让他呼痛,但唇边笑得开心:“你放心,从遇到你以后,我这个人从里到外,一根头发丝算在里头,全系在你身上。”

第37章 怪我脸皮太厚,打疼手了……

是不是言行如一, 尚待时日研判。

眼下倒还乖觉。

伤势包扎好了,误会也解释清楚。

“什么董贵人西美人,普天之下, 皇后才是最可心的。”

袁望撑在窗台, 看屋内皇后姝颜静坐,很得意她这一日对自己的冷漠。

冷漠也是有门槛的。

得意起来, 不忍频频笑出声。

威严的君王生得高大,为站在窗台前跟皇后叙话,不得已扎起马步,长长的腿跟地面曲成口子, 庭院里的侍卫宫人内监齐齐垂眸, 绝不敢触及陛下此等不雅姿态。

也不知陛下同娘娘说了什么, 突然听到咚的一声闷响,童公公抬头一眼, 原是陛下不走正门,撑在窗台翻进屋中。

细细的窗隙隐约能瞧见陛下挤在皇后娘娘的圈椅上, 像个蒙头小子, 非要给娘娘研墨。

及至陛下挂着笑意从坤宁宫出来,已是春风拂面, 童公公眼尖, 瞧见陛下衣领随着走动, 嫣红的口脂色若隐若现。

能讨来女子柔软的亲吻,便是两人和好的证明。

如所料,当夜陛下从通政殿出来直奔坤宁宫。

能得皇后娘娘原谅真是好福气。

袁望行在寝居地上,被他抱在怀中的皇后娘娘如廊下雨打过的夏荷,靡艳淋淋,“去去床上”

“才湿了, 躺着不舒坦。”

袁望将她往上颠了颠,“放心,我体力好着呢。”

距离上回还是十几天前,崔雪朝不堪重击,潦草负伤。

伤好以后,恰逢月事,一别至此,成熟的身躯彼此都很想念。

急躁叙过,从容悠哉地换个地方慢慢陈情,在妆台前,模糊的琉璃铜菱镜倒影成双,太过羞耻,几番想躲,却被身后人强势地掰回去看着,“今日我真高兴!”

他高兴了,便要换自己受累?

“我我不高兴!”

“你高兴!”

他笃定,狠狠给了一记,她被困在镜前羞耻地闭上眼睛,然而对他腹躯处钢筋铁骨的肌块触感,如鼓槌落点,山谷溪流汩汩响彻屋中,只得捂住嘴。

已经走到最远的宫人彼此不敢对视,个个听得心尖窜热。

阿屏也不再像之前那般以为是皇后娘娘的泣声源自陛下拳脚相加。万姑姑说了,男女之间做起来也会哭。

她心想,娘娘这依依绕绕的音儿,想来是做得很尽兴。

叮叮摇铃声起,已是卯末。

万姑姑算算长短,十分满意。

进屋时,娘娘已经被陛下抱着去了净室,隔着珠帘吩咐宫人更换干净舒适的床被,又停顿下,吩咐把地砖也擦拭一番。

话落,啪的一声清脆拍打,像是手掌甩在脸上的音儿,万姑姑心里惴惴,支起耳朵听见陛下低沉的笑声和赔罪。

挨了一巴掌的袁望顺势转脸在皇后温湿的手心亲了好几口,“打疼了吧?”

“”

这人狎昵起来哪里有穿朝服时的正经人样,简直是个情场老手。

崔雪朝有气无力地闭眼泡着,等到被抱回床榻,本以为精神疲倦很快睡着,反而精神得很。

“你睡了吗?”她悄悄儿道。

“睡了。”

“”

想伸手拧他,不在做那事儿时,属于皇后的体面很快折返,故而忍下。“那您歇着吧。”

紧贴在他胸前的后背传来一阵沉闷的笑声,“想同我说说话?”

“嗯。”

“那你转过来,我不想看着你后脑勺说话。”

崔雪朝哦了声,翻个身,面对面,能看清他看自己时眼底熠熠的光芒,太近了,好似生疏没了反而很轻柔,她盯得久了不自在地避开那视线。

“想聊什么?”

她想了想:“汉王和你长得很像。”

“那我希望我们的孩子将来能长得像你些。”

袁望并不因自己是天子就认为自己相貌是全天下男人之首,“我父亲长相很扯,我的筋骨随了袁家血脉,我这张脸能被你瞧上,仰仗的全是我母亲的功劳!”

提及母亲时,他的语气骄傲至极。

“看脸又不能吃饱饭。”

她忍不住回护下他的妄自菲薄:“再说了,你自有你的独到之处。”

“哦?”

怕他不信,崔雪朝提及往事:“我第一回 见你是在上林苑的首宴,虽然隔着人群看不真切,但印象很深,只一眼就觉得你是在场男人中最厉害的那个!”

原来那时她就对自己很心动了吗?

袁望心中纠纠,回忆起来,似乎那日他只瞧见她专注地埋头苦吃,为此自己还吩咐宫人多为她上了案菜。

倒是也抬起过头,“我怎么记得你看了安勇侯好几回呢?”

崔雪朝道:“能不看他吗?他射箭都射偏了!”

虽然那时她决定为安勇侯夫人之位而奋发,但时过境迁,不必言表。

“安勇侯是有些不像话。”

贬低别人就是抬高自己!袁望故作惋惜,实则心里乐开花。

沉默几息,崔雪朝不着痕迹地拉回话题,“汉王与他生母不像吗?”

“不记得了。”

这是实话。

回忆起杨氏,一双常年死板的眼,走路像个吊线的偶人。

“那你跟她常见面吗?”

袁望眼神一凛,久待的交心时刻终于来到。

很想坐起来严阵以待地应对她的每个问题。

思忖了下,眼下彼此依偎躺着,比面对面像审犯人似的,对自己要有好处。

“不常见面。”

简短回过,又道:“你或许不知陇右杨家,他们奉行严苛儒道治业,家下规矩繁冗,光是记载册内的家法家规便有上万数。”

“杨氏到河东时,只十六。”

十六岁正是青春活泼的年纪,但杨氏女却如木讷老僧,规训刻进她骨肉里,难以改张易弦。

“且我对她少情,明知她过得如一滩死水,并未放在心上。”这句话听起来像是他的愧疚之语。

“那她后来发生了什么?”

“我不常在河东家中。下人回禀她故去的消息时,我人在大同,当时战局胶着,顾不得追问。后来才知,她生孩子时难产,因下红之症不治而亡。”

“不治而亡?”

“儒言女子身红乃不吉之兆,杨氏不叫人寻医诊治。”

崔雪朝怔了好久,“她怕因为自己的病对你战局不利吗?”

“或许是,也或许是为了孩子。”

他无法辨明。

是位悲情的母亲。

他的描述有几分不忍,不是私情,而是对杨氏短暂人生的不忍。

方才被他搂在怀中,情事酣畅之际,亲眼见他痴迷,心下忍不住好奇,他过往对杨氏也是如此投入吗?

她介意了,不问或许会成为某种疙瘩拌在他们之间,因为他白日承诺只有她一人,给了她胆量去追问。

问过了,并不后悔。

她想要知道他对杨氏的评价。

如果全是不好的评价,指责杨氏是如何不堪的品性,崔雪朝想,她会失望,因为那般的男人许下承诺,可信度低得可怜。

“杨氏病故,有我身为丈夫失责过错。过往我只认为后宫是制衡朝堂的手段,现在明白这种想法是我身为男人的自负和傲慢。”

“人的心只有一点大,认定了厮守终生就不会改,至少选你做皇后,一多半是出于私心。”

“对心爱之人,就该赠她最好的!”

袁望揽下她肩头,“我会说到做到的。”

崔雪朝闷在胸前点点头,一片温情气氛下,又忍不住开口:“真的没跟董贵人睡觉吗?”

“谁睡了,谁就天打雷劈!”

“那董贵人会不会太委屈了?”

果然女儿家容易左右为难。

袁望幽幽道:“春露台有什么好委屈的?我清白之身白饶给她,今上晌还赏了她好些绫罗绸缎,谁来可怜我的委屈?”

她悄默龇牙笑了笑,自他腋下抱住他后背抚了抚,“那个汗巾子坏了,明儿我再给你缝一个?”

“就一个?”

“十个!缝它十个!赤橙红绿蓝、靛紫白黑粉,一个色缝一个!”

袁望又觉得十个会不会太多:“就三个吧。”

嘴巴不老实地亲亲她凝脂的肩头:“其他的不必,只再添一个上回赫色的肚兜。你白,我喜欢看你穿那个。”

崔雪朝豪气地说好,“我做两个,一大一小,你一个我一个,公平不公平?”

穿肚兜会不会折损男儿雄伟,这点为难只在脑海中打个转儿就没了踪影。反正是闺房之乐,莫说穿肚兜讨她开心,就是捆着自己由她抽打,那也不是不可行!

有些事儿经不起挑逗。

怀里温香软玉,自然不好辜负。

黏在一块又来一回,结束时她搭起腿在他肩头,又是熟悉的姿势,这回他扬着眉头很得意:“你我果然般配,瞧,这回一点伤都没有!”

“”.

翌日晨起静待诸妃请安

乾元帝也在

堂下安妃绞着手帕不甘地瞪眼皇后,斜眼身侧一身精美华丽的高腰襦裙的董贵人,起身道:“月底朝贡节,嫔妾想要献舞一曲,届时好叫外邦属民看看我大乾新风貌。”

乾元帝:“你想跳什么?”

安妃抿唇浅笑:“《十军阵》”

《十军阵》乃是北地舞,风格大开大合,与军鼓阵乐韵奏下起势,非寻常女舞娇柔,而是且壮阔且波澜的战舞。

乾元帝果然意动:“你既有心,便好好准备吧。”

再看她头饰,未有鲜妍绽放的花朵点缀,不由为御花园的花草而庆幸。晨起他邀皇后同游夜昙亭,十分期盼。

“看你穿戴,似乎很喜欢翡翠。”

乾元帝:“朕私库有一副南部进献来的细糯种,匀称细腻,就算是辛劳你献舞的谢礼吧。”

南部的细糯种翡翠,民间算是稀罕物,到安妃眼里便没有那般稀奇。

她的万寿宫有一整片糯冰种翡翠打造的屏风架,那等物件才叫名贵。

等自己来日御幸,也好和陛下共赏。

此时嘛,安妃高兴地起身谢恩。

东西不值钱,重要的是皇上看重自己。

“臣妾一定好好练习,绝不会辜负皇上对嫔妾的期望。”

第38章 那枪朕耍得贼明白!

请安过后, 董贵人有心留下跟皇后娘娘聊聊天,陛下还在,只好不舍离开。

一出宫门赵嫔哼了声:“前些时候看你善得像个羔羊, 原来是装贤, 在跟我们玩心眼,哄得皇后把陛下劝到春露台。怎么?今日有本事也赖着别出这门呐。”

赵嫔位份高, 董贵人不想跟她拌嘴,省得惹出茬架给陛下皇后娘娘添堵,“赵嫔姐姐说得有理,妹妹记下了。”

赵嫔一拳打进软棉花里, 竖起眼狠狠地剜了几下, 太用力, 董贵人似笑非笑:“姐姐眼睛不舒服?”

赵嫔扭头就走。

半途追上坐抬辇的安妃,赵嫔眼睛一转:“嫔妾给安妃娘娘请安。”

安妃俯视她:“妹妹起吧。”

赵嫔伴在安妃辇侧, 边走边道:“娘娘肚量真叫嫔妾敬服,可惜有些人不知尊卑, 苦心钻营, 真叫人呕心!”

安妃:“赵嫔这话叫本宫听不懂了。”

她爷爷的,这宫里就几个女人, 怎么净是弯里弯绕的?

赵嫔腹诽, 可惜安妃不是董贵人, 自己屈居人下,不得已弯着腰过低檐,“嫔妾只是为娘娘叫屈。”

“春露台偏僻,哪里有娘娘的万寿宫更能镜水楼台先得月?若非忠武将军谥功,陛下感念旧军情谊,凭董贵人才貌如何配进后宫?”

这话说的, 嫁过人的都能破例入縡坤宁宫,董贵人那点不足处根本不值一提。

安妃心道。

“既得了天恩,凭她那般就该老老实实的。您瞧她对皇后那巴结热乎劲儿。”

赵嫔幽幽叹气:“皇后娘娘也真是好性情,她不劝着陛下循旧例照位份御幸便罢,竟越过娘娘抬举春露台那个?”

安妃心里认可赵嫔这言论,但吃了选秀时魏家姑娘的教训,知道不能在外留下话柄:“赵嫔慎言。陛下圣恩,自有裁定,岂是你我随意置喙的?”

赵嫔:“娘娘教训的是,嫔妾一时失言了。”

两相分别,赵嫔回她的嘉福宫,安妃回了万寿宫,进门先摔了一套茶盏大大地出过气。

“娘娘别把赵嫔的话放在心上,她自己讨不了好,这才在娘娘跟前挑弄是非,怂恿娘娘去闹,她好渔翁得利!”

同样讨不了好的安妃气吼吼说本宫不蠢:“今儿你瞧见皇后那张狂的模样了吧?”

一想到今日坤宁宫乾元帝语气温柔地同皇后凑近了说话,安妃气得咬牙切齿:“春露台那个幸就幸了,本宫就当是陛下没品味,想吃点野食。既尝过了,便也该明白什么才是仙品!”

伺候的说可不是嘛,“坤宁宫那个老掉牙的一口烂肉,哪有您青春貌美?”

“娘娘不必生气,陛下虽是天子,但骨子里男人的贪性改不了。委屈您这些时候,来日与您亲近过,自然会明白您的好。”

这当口,门上回禀说童大监来送东西了。

安妃正正脸色,出门恭敬地接了赏赐。

示意宫人赏过,安妃看都没看盘子上的糯种翡翠,只问陛下今日可忙,“天越发热了,家下进献了一个厨子,会做南边的冰宴菜,本宫想请陛下来尝个稀奇。”

童公公说劳娘娘费心:“前些时候恩科开考,这几日阅卷繁重,陛下一时腾不出辰光。”

安妃遗憾,道公公慢走。

晌午至,派去御前的宫人果然没把陛下请来。

安妃一人坐在摆满冰宴菜的桌前,心不在焉地吃了几口,“撤了吧。”撤下去的东西自然都进了宫人内监的嘴里,娘娘去湘妃榻上歇晌了,高家随嫁入宫的心腹被众位宫人恭敬着请到廊后食案中央位置坐好。

通政殿的童大监自殿内出来,晃眼的阳光一时刺得眼睛发昏,待得看清宫道上走远的身影,问:“万寿宫的?”

小内监说是,“安妃娘娘派人来请陛下去吃冰宴。”

不过童大监提前叮嘱过,小内监几句话打发了人。

童大监:“你小子又得金珠了吧?”

小内监嘿嘿笑了:“爷爷疼小人,小人都记在心里。”

袖子里一掏,沉甸甸的荷包,解开往里看,足有十来颗大拇指盖大小的金珠,黄灿灿的成色,足金足量。

童大监说你自己收着吧。

纵目远望,宫人豆青色身影远成一个小黑点了,他摇头失笑:“陛下不去,东西就不能送来吗?”

吃与不吃是一说,陛下享天下供养,什么稀罕玩意见不上?说安妃抠门,那不至于。说到底是觉得陛下既不去万寿宫,不能对坐而食,就懒得动心思。

那厢安妃睡饱起身,问过陛下还在通政殿,懒洋洋地缩在万寿宫打发辰光。

随嫁而来的心腹见她如此,想了想道:“娘娘何不给家里大公子递个信儿?”

安妃:“怎么说?”

心腹道:“大公子对您爱护,若是知晓您这些时候受的委屈,必会想法子帮您解困。”

安妃一想也是,传纸笔唰唰写了满满五张白纸,打发人送出宫,入夜前就得了哥哥的回信。

回信不长,四个字:妹妹且安。

深夜的高家

高大公子冷着脸从书房离开,高首辅瞧着儿子的背影头疼不已,宫里的安妃不得志,他这个当爹的如何能不知晓?

陛下新近遣派吏官编修新制刑策和税法,其中尖锐锋芒直指他们这些自前朝便荣膺的世家。

高家乃簪缨之首,众望所依,屈不得皇权。然陛下不是末帝,以战打下江山的人随时握刃而起,便又进不得,无法强势硬碰硬。

崔家新贵出了皇后,二房又去越州。越州!那可是高家祖源呐!其深意不可不小心思量。

如此明显的敲打,高首辅敏锐意识到急流勇退的征兆。

他再三叮嘱二女进宫后要韬光养晦,万事‘忍’字为先。

一月不到,董家一个青黄不接的门户,何必放在眼中?

长子太骄横,只认为他这个首辅做得太软。

万幸方才争辩,自己暂且压制住儿子的气焰。

夜里入睡,老妻又来哭诉:“你当了大半辈子的官,怎么就不能给阿奴撑撑腰?她是我快四十才怀上的,为生她,我这命险些丧了。多少年夫妻,我家里外操持,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吧?孩子嫁进宫里,陛下不给体面,你是陛下的老丈人,为何不狠狠地提点他!”

高首辅头大:“你也知那是陛下?我提点?我如何提点?把我头砍下来送到陛下案头去提点吗?”

高夫人给他好几拳:“我不管!你这丧良心的”

下人把老爷夫人夜半争吵的事情回禀到大公子跟前,高大公子攥着拳头满脸杀气:“陛下不肯施恩,那就莫怪我高家不留情面!”

于是彻夜联系幕僚来议事。

几日后,恩科开卷公开红榜

大乾开朝首次科考,天下才子苦末帝酷政久矣。

兴隆二年,陛下临朝,肃旧朝颓靡政风,天下蔚然,士人如过江之鲫汇聚望京,无数双眼睛盯着这一场科举。

红榜刚出没半个时辰,消息就传至后宫。

万姑姑得了消息,回禀给皇后娘娘,

素伞半悬,昳丽望京风华图只描了开头,崔雪朝搁下画笔:“怎么会落选?父亲看过梅越誊写后的答卷,虽不至甲等,乙中的位置也差不多。”

万姑姑:“不只梅越公子,这次科考,崔家子弟几位公子,无一人上榜。”

“陛下知晓了吗?”

万姑姑说开榜前必得先由陛下御笔准予才能张贴示众。

如此便无可争议。

“给家下传话,让梅越几个稍安勿躁,不可混搅进什么议论中。再有”话音顿了下:“告诉他们,陛下不是昏君,能准允这样的结果,可见他们的答卷尚有上进的余地。失望过,再勤谨用功吧。”

万姑姑应是。

政事忙乱,陛下今夜歇在通政殿,让皇后娘娘按时歇着不必等。

翌日妃嫔请安后,董贵人留下叙话。

“叔伯们待我一般,不算亲厚,毕竟一个姓氏。”

她求助皇后:“家下来信,说堂哥落榜,无颜再见父母,要自绝于宗祠。”

“落榜而已,又不是什么了不得的大错。”

崔雪朝看她:“你是什么意思?想让本宫替你堂哥求陛下补个榜名?”

董贵人摆手说不是:“我堂哥那人,文不成武不就,叔伯传信,隐晦想让堂哥承了我阿兄的官补。”

那是她亲哥用命换来的忠武将军,正四品呢。

董贵人红了眼眶:“我打心眼里不愿意,可叔伯说堂侄儿往后记在我亲哥名下,好赖逢清明中元节、哥哥冥诞,有个子嗣烧香火,他地底下少受些欺负。”

这话她说得心酸,崔雪朝听得不喜。

“怎么就非得你堂侄儿烧纸钱,忠武将军才能消受上?宫里有宝福殿供着好些菩萨,路路神仙本宫不信没一个能送福禄给你哥哥?”

董贵人愕道:“那怎么能一样?堂侄儿长大,后嗣好几代”

“前朝拢共百年,四代帝传下来,现如今还有后嗣给他家先先先皇帝烧纸钱吗?”

董贵人锯嘴不语了。

莫说烧纸钱,谁人敢把前朝那些个祖宗摆出来,今儿见香火,明儿见阎王。乾元帝领着大军进望京,前几天没干别的,净用前朝宗亲的脑袋磨刀子了。

“往后我给哥哥烧钱,赶在我死前让哥哥往生了。”董贵人很快想明白了,“那我怎么回叔伯们的家信?”

“看到书信后第一眼,你的想法是什么?”

董贵人看看皇后清冷的面容,犹豫几息选择说真心话:“狠狠啐他们一脸唾沫,厚颜无耻的东西!我哥哥打仗用命挣下的功勋,他们倒滋润地捡现成的白吃!当年我爹娘没了,棺材板钱不够,我哥哥还小,挣不来钱,去求叔伯施借。那群烂心窝的,拣了十个铜板打发了。”

好心酸的往事,憋在心里没处说,这会儿瞧着皇后娘娘的眼睛,全都吐露了:“我哥哥有志气,赊下棺材铺的账目,卖了十年奴身。后来参军跟着陛下打仗,本以为荣归家乡能扬眉吐气,天不开眼,最后一仗死在了庆城。”

一旁阿屏听得鼻酸,呜呜的泛眼泪。

崔雪朝由她伤心,过会儿让人打水给她擦脸。

“所以说何必白便宜那一家子。按你说的,你那堂哥自己个儿不争气,就算得了你哥哥的官补,也没本事发扬光大。再得意起来闯下祸,脏污了忠武将军的清名。”

董贵人说是这个道理,出了坤宁宫往家里回信,也不必斟酌言辞,怎么解气怎么写。

本以为这一回信,跟董家亲戚便算是断了亲。

哪料没几日急信递进宫里,说是董家公子跟着书院的十来个学子去太正宫门前静坐抗议了!

“好端端的,他是吃药丸发癫想死了?”董贵人道。

内监:“回贵人的话,董家公子与学子们检举本次科考有考官存在泄题之举,他们认为红榜不公,静坐抗议求陛下明察。”

“贵人不若去寻娘娘做主?”

董贵人正在库房翻嫁妆箱子,听说皇后娘娘爱看别人耍枪,她感念那日皇后娘娘对她的开解,旁的金银首饰自己送不出手,唯独会些舞刀弄棒的三脚猫功夫。

花架子嘛,她耍给娘娘看个高兴!

“由着他自己作死,我才懒得管他呢。”

那内监不是春露台伺候的,闻言哽了下,“毕竟是贵人母家”

董贵人手腕一转,花枪尖儿唰得顶在这人脖前,吓得内监腿软:“你这人眼生得很,方才你说自己是什么地方当差的?”

内监:“小人是延庆门上的,平常做些往来递送的差事。”

董贵人收回花枪,颔首示意他走吧。

等那内监软虾似的挪出宫,招呼人换了身轻松的衣裳,带上花枪直奔坤宁宫。

她到时,恰好是后半晌。

皇后娘娘正在宫内湖石独峰上垂钓。

董贵人:“娘娘兴致真好!”

接应的宫人不好说皇后娘娘并无垂钓的爱好。

那杆子是陛下甩下去的,结果等了大半天没有上钩的。前朝传了急信,陛下不甘心带着娘娘爬老高结果空手而归,磨着皇后娘娘替他看着杆儿。

嘿,也是稀罕。

娘娘接过那杆子没一盏茶,水面涟漪,侍卫费好大力气拽出水面,竟然钓出好大一尾鲤鱼!

董贵人知晓垂钓在于静待的那份闲逸,先给皇后拜礼请安,表明此次前来是来给娘娘耍艺解闷的。

董贵人早在上峰路上时便择了地方,“娘娘您瞧那处石台。”

“您就坐在此处不必动,嫔妾在石台展示才艺。既能让您看见,我那头的声儿又传不过来,惊动不了娘娘垂钓的兴致!”

董贵人语气兴奋,说罢也不顾皇后是何态度,一拱手,颇具江湖气的抱拳告退。

为给皇后解闷,董贵人特意穿了身紫地孔雀纹的胡服。

她是北地人,生得本就比寻常女子高些,貌不娇美却很英气,腕沉悠荡,花枪呼地旋成一圈,她不是那日为亡兄垂泪的伤心女娇娥,是个巾帼不让须眉的烈女子!

崔雪朝情不自禁地站起身凝望起来。

石台清素,绿的是松,红的是垂枝桠的绯山茶。

仟仟似柳枝的花枪,在董贵人手中迅疾如霜雪,眸回台,工架笔挺,不输任何马上冲锋的男儿。

董贵人架手逾肩,枪顺势脱手,侧翻原地倒转,于半空中精准地飞踢花枪,枪在空中飞速旋转,人再落地时,不必用目去寻,眼在前,右臂精准地斜探向上,那枪落入掌中!

“哇!!!”

阿屏看得目不转睛,啪啪用力拍起手掌,叫好连连。

一连排站岗中的贺功望一眼石台上董贵人软了吧唧的动作,再看眼连蹦带跳的阿屏,淡淡地收回目光。

乾元帝处理完政事,返回独峰下时已经听说了董贵人来坤宁宫给皇后娘娘表演解闷的事情。

“她人挺好。”

乾元帝离开前就发现皇后对高台垂钓的不感兴趣,董贵人来了也好,分散皇后的注意力,免得皇后认为他垂钓的爱好一般,连带着误会他是个死板的人。

走得近了,已经能听到皇后身边贴身宫人激动议论的话语声。

乾元帝对童公公道:“大日头,虽说峰山清凉,耍艺起来也不轻松,让内廷司把今年给春露台的冰鉴份例再加一份。”

童公公应是。

乾元帝心情不错,政事照着他计划那般稳步进行着,在后宫皇后与他情深,打了那么多年仗,头一回有了是在为自己而活着的感觉。

迈上最后一个台阶,唇边的笑还在,不过很快僵在脸上。

只见皇后并不在他择了又择的好位置帮自己把着钓鱼竿,她殷殷站起,眼神迷恋成一汪潋滟春水,那是在床帷内只有被他逼得潮起潮落后才会有的反应!

“去把凉亭内的三勒浆端来,等贵人回来,正好能入口解渴。”

皇后的声语如久旱大地上的甘霖般,只是眼眸却舍不得从石台收回半分。

乾元帝顺着她专注的视线偏向下首。

很快不悦地拧起眉峰。

董贵人那穿的是什么玩意?大乾是亡了吗,她穿胡服给谁看?

再说那花枪杆子软了吧唧,那东西上阵沙杀敌刺鸡毛吗?

顶正宗的枪法,枪势汹涌,能惊万物,可动天地,长枪裂空之处犹如虎啸龙吟,非伟丈夫无法施展。

董贵人的枪法耍得明白吗?换朕耍才对味。

一段久远的记忆从脑海中浮现

当年山匪抢了军粮,自己恰巧路过,骑马踏破山匪头寨时,当年的董贵人似乎正攥着匕首打算攮死那个贼匪?

要不得。此女凶险起来不由为皇后担忧。

皇后柔弱,断不可让皇后与之太过亲近!

第39章 快点再快点

一方凉亭, 垂悬竹纱,风漫过,蓬勃的艾香下, 乾元帝冷静自持地坐定。

几丈之外

皇后眼睛盈满笑意, “你花枪跟谁学的?舞起来飒爽得很!”

董贵人浅语,“花架子功夫, 是我哥哥闲时教的,不过我不如他功夫老练,耍起来只能哄外行人。”

对于方才那套花枪表演,她们彼此交流起来格外投入。

皇后:“对了, 我记得你骑术也很不错。”

董贵人两眼灿灿, 说娘娘竟然还记得?

皇后点头:“当然!北麓苑练习骑术, 你骑着马射靶,十之五六都能上靶。”

十之五六而已, 这是什么了不起的本事?

朕当年上马杀敌,百步飞箭, 抬手便能夺敌将性命!

乾元帝不好直言, 免得落下王婆卖瓜的自负印象,于是眼神往童公公那儿一递。

童公公硬着头皮打断正在上演妻妾和乐的皇后与贵人, “皇后娘娘垂钓的那尾鱼还鲜活着, 您看”

崔雪朝意犹未尽地暂收话兴, 威严守成的陛下似乎还沉浸在恼人的政事中,眉峰蹙着,神情也很僵硬。

她怕董贵人不自在,吩咐宫人搬来新的食案,“鱼生,你吃的惯吗?”

“尚可。”

“吃不惯。”

两个声音同时回道。

董贵人自认是陛下与皇后娘娘这边阵营的, 于是少些生疏,笑了笑:“嫔妾觉得生肉腥腻,只尝过一回。今日再尝尝,或许就吃惯了。”

崔雪朝说那倒不必,就近坐在董贵人对面的蒲团上,“我以前也吃不惯生食,第一次吃还呕过。后来去外埠,港埠渔船新打上来的鱼虾,不须旁的蘸料点味,薄如蝉翼的一片送入口中,吃着是甜的。”

活蹦乱跳的鲤鱼自脊背分作两份,一份片了摆在蒲叶盘上,小碟子酱汁水。另一是端炉凉水仔姜和葱白水,鱼肉滚飞白嫩,椒汁水蘸着吃。

董贵人起身从附近一株植被上摘了几颗小红果,掐滴在碗里,筷子头点点一尝,眉毛飞扬:“娘娘要试试吗?这果子味涩酸,搭配起来很爽口。”

崔雪朝点点头,董贵人的口味与她很合,又问最上首看起来有些苦大仇深的陛下:“您要试试吗?”

乾元帝声音冷淡:“朕吃生的就行。”

瞥见阿屏已经去摘野果,“野树上的东西莫要随意入口。”

董贵人说陛下别担心:“这野果名叫黑藤子,绝对没毒。”

为证明其话语可信度,把桌边放着的两颗送到嘴里,一边忍酸嚼着一边跟皇后意会地挑眉。

“好吃吗?”

崔雪朝见她神情古怪,忙吩咐倒甜水:“很酸吧?”

“酸”董贵人嗦下口水,恳切道:“嫔妾觉得娘娘还是不要尝试了。”

崔雪朝说好,转头吩咐阿屏不必摘了。

乾元帝:“”

嚼口没滋没味的鱼肉,见她们又嘀咕起那花枪里的门道,总也没插话的余地,冷不丁开口道:“董贵人家中堂兄今次下场应试了吧?”

董贵人心说好端端的,陛下好不懂事,做什么提董家那几个倒胃口的。

起身蹲个礼数,“回陛下话,家下堂兄的确参加了今年的恩科。”

“可惜堂兄读书不上进,前儿开榜,没他的名次。”

乾元帝:“既是读书不上进,又为何去太正宫前静坐抗议?”

董贵人摇头:“嫔妾昨儿还跟皇后娘娘说过,家下那堂兄是个分不清是非轻重的,做事情不拎拎清楚,想来吃混酒吃傻了。”

乾元帝:“吃酒吃傻了就到宫门前惹事生非?!你董家便是这般回报朕的恩情?”

董贵人一凛,跪下开始请罪。虽然这罪让她有些摸不着头脑。

崔雪朝瞧眼雷声大雨点小的陛下,猜测此举借题发挥,九成是在做戏。

于是望向董贵人的眼神越发心疼,她被蒙在鼓里,可别吓坏了。

乾元帝触及皇后那眼神,越发憋屈。

鲤鱼不是自己钓的,吃着还行吧,毕竟是皇后的成果。

独峰地势高,本来夫妻把手共赏夕阳西下的美丽。

皇后说乏了,只得留待下次。

高大魁梧的陛下一步能跨三个台梯,这会儿一步一梯,听后边皇后很没必要地安慰董贵人。

“你别担心,陛下不会因为你堂兄的事情就迁怪。”

董贵人先说娘娘慢点小心石子,然后才道:“我不担心。堂兄闹去吧,闹得挨顿板子最好。”

说完又很愧疚:“今日因为我的事情搅扰娘娘的清闲了。”

眼睛往不远处示意下:“陛下来的真不是时候。”

崔雪朝往前头一看,就见陛下不知为何,脚步突然加快,身侧童公公一个踉跄险些翻滚下山去。

宫人内监呜呼哀哉闹出好大的动静。

董贵人攥着皇后的手臂站稳,生怕被牵连到。

“娘娘别怕,嫔妾护着您。”

眼看着陛下如风卷过境般消失在石阶尽头,董贵人才松开皇后娘娘的手腕:“我送娘娘回坤宁宫吧。”

到坤宁宫门口,董贵人又道:“改日嫔妾再给娘娘耍花枪解闷。”

崔雪朝点头,目送她走远,往宫里走,边道:“董贵人今日辛苦,让小厨房送几样菜去。对了,陛下去哪儿了?”

话落,看清前方,话语顿住。

偌大的坤宁宫正殿空地上,不知何时摆了好长一溜武器架。

架前乾元帝负手在后,与抄手游廊上的皇后对视,“刀枪剑棍,戟斧钺钩,叉鞭锏锤,槊镗狼牙棒,皇后喜欢哪个?”

崔雪朝往那一排勾魂索名的兵器上看了一圈,以为是他要赏赐自己,颇有些兴致地走近观摩一番。

闺门淑仪实则不该触碰这些,从小到大她唯一接触的凶器就是匕首,“只有我手臂一半短。”

她比划了下,道:“那时我跟双亲南下逃难嘛,白日走官道还好,夜晚投宿官驿,鱼龙混杂,母亲和我一人怀里抱一把匕首防身,虽然从来没遇上歹人,但只要握着那匕首,心就安定不少。”

“有一回在一野村停歇,恰好有个老兵,还教了我几个招式呢!”

袁望问:“你学会了吗?”

崔雪朝眼神晶亮地点点头。

在他面前十分骄傲地摆了摆架势:“后来懈怠了,有家丁护卫,也就没再练习。”

“你要教我武艺吗?”

袁望隐下本来的目的,“你想学吗?学起来可能会很苦。”

宫中人少,皇后庶务并不繁重,崔雪朝:“空了练练,强身健体。”

强身健体

这个好处很重要。

袁望从架上选了鞭子给她看:“女子学鞭最快,无刃不易伤己,一劈一扫的技法很简单。”

“我手里这根太沉,是铁骨,外裹金丝,坚韧无比,不适合初学者。我的私库中有根翠微柔丝,乃是极细的丝线编织而成,轻盈柔软,但力道不可小觑,稍后我让他们给你送来。”

崔雪朝听得心动不已,“你也会使鞭子吗?”

这话真真问到关键处了。

袁望轻描淡写中夹着无比自信,一点头:“十八般武艺,我都学过。鞭道,只是小意思。”

下颌微抬示意下廊口,“你自去那里坐着,瞧我给你露一手。”

崔雪朝盎然等着。

夕阳余晖下,他身姿挺拔如松,肩阔而腰窄,一双眼光射寒芒,气势刚健好比骄阳。

一个利落的起手式后,臂力带动,长鞭如灵蛇出动,鞭梢带起尖锐风声,有蜻蜓点水的灵巧,落地时却如惊雷劈下。

横向扫动,长鞭抡成原形,以身为轴,密而严的鞭风形成防护圈护住周身,一夫当关横扫八方!

她看得目不转睛,眼花缭乱,及至鞭风扫过正殿外的大柱,竟不堪其锋形成一道入木三分的裂口!

“如何?”袁望一点点收着长鞭子,这么一阵用力甩,竟然连大气都不用喘!

崔雪朝敬佩不已,颠颠靠近他身前:“真厉害呀!”

袁望很想问与董贵人的花枪比,究竟谁高谁低?

不过看她迷恋的眼神,答案不言而喻。

崔雪朝:“鞭子也能杀敌吗?”

袁望说这你就不知道了。

良机来了,展露自己雄姿英发的时刻便是此时了。

他与她相携入殿,一边道:“战场敌我军阵对峙,都穿铠甲。击溃铠甲防线,便是破敌关键。”

“对付铠甲的方式有很多种,比如用硬弩强弓射穿甲箭刺穿铠甲,用钩镰枪钩走敌人的头盔,用铠通一类的短刀刺入铠甲的缝隙等等,但是综合来看,对付铠甲性价比最高的方式,就是用钝器。”

崔雪朝听得津津有味:“钝器?什么钝器?”

“这你就不懂了吧。”

袁望给她递去净手的巾帕:“金瓜锤,叶锤,骨朵,铁链夹棒等等,都算钝器。还有就是鞭和锏。鞭锏也往往合称,有些兵书上认为锏是鞭的一种。”

秦妈妈进来上晚膳。

就见陛下夸夸其谈,从第一道槐叶淘饭上桌时,在说鞭子和锏的区别。到最后一道汤水摆好,话题延展到鞭子形状的发展历史。

晚膳撤下,陛下漱口之余不忘跟身后皇后娘娘说普罗大众对于鞭子的误解,只以为鞭子驯化牲口,是软的,实则不然,“鞭子当武器,那跟软是一点都不沾边!”

万姑姑瞅瞅陛下的唇角,吩咐宫人制些润口舌的梨茶。

好大一炉梨茶,皇后娘娘饮了两盏,其余都在陛下喋喋不休的话语中一杯杯喝光了。

入夜沐浴

阿屏很心疼皇后娘娘:“陛下好能说呀。”

好几回阿屏人还站着眼皮子都在打架了!全是被陛下的话音给催眠的!

崔雪朝想想:“今日是有些话多,大约说到他熟知的领域吧。”

阿屏问:“娘娘听不倦吗?”

“还好呀。”

阿屏混沌的脑子回忆了下,“那娘娘还记得双手鞭子和单手鞭子在重量上的区别吗?”

“双手鞭一钧,单手鞭半钧。”

阿屏不由惊叹:“娘娘真的把陛下说的话都记下了?我还以为您听着听着在发呆呢。”

“还好还好。”

崔雪朝撩撩水面上的鲜花瓣儿,刚染好的凤仙花色的脚趾心情很好地动动:“陛下讲得很有趣。我喜欢听。”

从前她就知道他是个大英雄,越了解英雄的往事,越发为他话语中偶现的金戈铁马生涯而感兴趣。

阿屏感悟:“我看娘娘喜欢的不是陛下的故事,而是陛下吧!”

若不然那么生硬无趣的内容,不是喜欢,怎么会有耐心?

崔雪朝:“还好还好。”

只是脸颊染上绯色的红晕,这一晚绵软地靠在陛下怀中,抚着他臂膀上硬邦邦的肌块,催他慢点再慢点,过一会儿又软着调儿,催他快点再快点。

第40章 果然成了婚的人十分不一……

是在做梦。

她倚在母亲肩头, 大船底层挤满了人,气味浑浊难辨,磨毛边的袖口沾湿捂住口鼻, 她好饿, 实在睡不着。

昏暗中,感受到母亲一点点抚顺她的长发, 严实的编发,艰辛的路上没有点缀,母亲安慰她,说阿朝不怕, 等到了外埠, 有舅舅在, 一切都会好。

她问母亲外埠的家是什么样子。

行船粼粼水声和母亲柔软的声调让她对未来充满了希望。

睁眼时,母亲温和的声线还回荡在耳畔。

眼角痒痒的, 崔雪朝下意识以为是眼泪,抚了一下才反应过来那是身侧人的头发。

睡前两人胡闹了好几回, 很奇怪今晚自己格外的有兴致, 一切水到渠成,结束时很累, 脑子里空茫成一条静淌的浅溪, 心跳还在节奏中, 突然觉得他此前说二人般配倒也不错。

二十四的年岁,身子骨风韵成熟,吃得消折腾,粗俗些说,话本子上所谓的大补,貌似并不是夸张。

就连最开始被他搂着睡的不习惯, 也成了成规。

拂开面上的发丝,小腿有点凉,哼哼了下,他没睁眼,脚掌在床褥上摸索了下,脚趾夹住被角拉高覆好。

成婚快满一月,相处蜜里调油,诸如此刻,会有老夫老妻的感觉。

昏昏沉沉想,母亲对她未来的殷盼看来成真了。

翌日有恩科后礼部设的烧尾宴。

可惜太正宫外的静坐抗议,为这场烧尾宴添了不大不小的难堪。

陛下不予理会,也不叫人驱赶学子静坐,入宫赴宴的官袍们打宫门前进出,瞧着不远处乌泱泱静坐的人群,背过身去议论不休。

今科状元乃越州人士,其人在外传言貌若潘安,乾元帝点三元时见过此子,才学可堪,论点中规中矩,是个很懂中庸之道的人。至于脸蛋,乾元帝不爱男色,也无法从同性的角度去评点状元,与皇后讲述时,只说状元有张小白脸。

恩科关系国之大计,烧尾宴前宴百官,后赏官眷命妇。

崔雪朝着皇后冠服,像个菩萨似的稳坐高处,等着官眷们进来一一拜会。她只需挂起慈善的笑容,上了岁数的问问身体如何,年岁小的有些根源门第的,该赏见面礼就赏,问问对方年岁平日里有何爱好。

“崔家大宗的嗣子尚未婚娶。”

有人偷偷议论着:“今次落榜,但那嗣子年轻,又有皇后做嗣姐,来日不可估量。”

“怪不得好些夫人领着家里姑娘给皇后娘娘瞧呢。”

安妃同母亲对视一眼,等身周清闲下来才开口道:“哥哥替我出气是好心,但怎么做事不估量分寸?”

“本来陛下前儿都让彤书局的给我记红,哪料那红榜一出,陛下当日见了皇后,还跟董贵人共赏景色,独留我成了后宫的笑话。”

“抹去一两个人给崔家一个教训就是,何必全都清理,陛下那里不舒心,连带着我没法御幸。”

“好了好了,你就别埋怨了。”

高夫人道:“你哥哥是急躁了些,待我归家去定好好规训他。”

看女儿瘦巴巴的脸,很心疼:“崔家不必放在心上,你哥哥抹了他家子弟的功名,你父亲虽生气却很快寻了能吏堵住旁人的嘴。再有那董家,她小小贵人不足挂齿,陛下对她堂兄静坐抗议的事儿很不满,赏什么景色能赏得让她跪地请罪?”

是有传言那日陛下见过董贵人后脸色十分难看。

安妃这才气顺。

吃一口茶汤,斜眼瞧着柱国公夫人领着一个年轻姑娘在皇后跟前坐着说话,“那是谁?”

高夫人迟疑下,见女儿追问不休,只好告知:“那是杨家七姑娘,前些时候才从陇右到了望京。”

“她来做什么?”

高夫人:“汉王外族是杨家,陛下御封杨氏妃之父为柱国公,举家至望京,家下姑娘来也正常。”

安妃不信:“他家上年就搬来了,一个姑娘怎么隔这么久才来?”

高夫人:“上个月七姑娘的未婚夫去了,她自然要来望京。选秀时杨家无合适人选,汉王势孤,柱国公月前上折,进献家中七姑娘入宫,陛下已经准允了。”

“她是什么位份?”

“柱国公有辅国之功,汉王和故去杨氏妃的体面,小也是嫔。”

嫔还好。

安妃松口气,至少没能越过自己去。

只是看着上座杨家七姑娘接了皇后的赏,皇后竟能如常脸色,难免有看好戏的成色:“陛下与皇后大婚不足一月便抬举了汉王外家的姑娘,也不知皇后心里是何想法。”

大约和她一样,气得咬牙切齿却也只能含泪咽下吧。

恰时,前宴鼓乐稍停,原是陛下起身举樽贺恩科状元郎,一饮之后,陛下阔步行至席间与状元郎闲聊起来。

听闻状元郎竟未娶妻,陛下便道蕖阳郡主年华二八,貌美如花,偏爱才子,不知状元郎是否有意?

仰赖陛下打下江山时年纪尚健,子嗣只汉王一个,状元郎不知蕖阳郡主是谁,只能是宗亲中的一位。

“臣资质平庸实在难以匹配郡主恩德”

“高卿乃尔之老师,你若资质平庸,置高卿于何地?又置本次恩科点你之名的考官于何地?”

状元郎的酒气唰得褪尽,后背冷汗丛生,用尽平生最大的克制才不去抬头看旁侧的高家大公子,“臣谢陛下隆恩。”

状元郎的应准,立时后宴官眷命妇看向另一位主人公蕖阳郡主。

蕖阳郡主方才跟皇后娘娘拜会时便得了消息,早就隔着帘子看过状元郎的才貌,十分满意说不上,至少看得顺眼。

娇羞地抬眼与恭喜的诸位客套,及至宴罢,守在宫道口等陛下御辇经过,蹲个身给请安。

“来找朕做什么?”

蕖阳郡主说没别的大事,“嫁给状元郎给族兄解决麻烦,族兄不得给我些补偿吗?”

乾元帝:“你看上什么了?”

“暑热,听说陛下过几天要带着皇后娘娘去明园避暑。明园往东几里有座小春山群,族兄赏我吧。”

“可以。”

乾元帝道。

状元郎功补了吏部的缺儿,虽不是紧要职,却让他很恶心,只是一时发作不得。尚了主,高家用起来膈应,也就成了废棋。

小春山群赏给蕖阳不算赔本,只是一道:“你自己管着,不得让你娘转到你哥哥名下。”

蕖阳乐呵呵地点头,“族兄如今真好说话。果然成了婚有位好阿嫂管束的人就是不一样!”

方才席间皇后看自己的眼神很愧疚,想来他们夫妻一体,做丈夫的要牺牲女子的婚事来破朝局的坎儿,当妻子的心下不忍,偷摸给了她一千银子补贴。

乾元帝说是嘛,进了坤宁宫,见皇后正坐在镜子前拆解满头珠翠,顺势接了宫人的差事,犀角梳子蔓过皇后乌黑柔顺的长发,一边瞧镜子里的自己。

崔雪朝说你今日很高兴?

袁望瞧瞧镜子里的自己。

他死板严肃的脸像是被神仙点化过,不知何时竟然变得柔和无比,那等眼波,他从来没想过能出现自己身上。

他把蕖阳的要求说给崔雪朝听,崔雪朝点点头,“蕖阳郡主的父亲丧于战场,荣封是虚名,小春山群才是实在的。”

料理庶务越发熟稔的皇后于是跟陛下说起一座小山群能养活百十人口的内里门道。

治小山如治大国,细微处才知锋芒。

皇后说起小山群管事之重要性,乾元帝便发散想到朝局吏部的重要性。

蕖阳郡主离宫时已经不算早,透过车帘瞧见那群孤勇的学子还在静坐,不由可怜他们。

车驾走开些,突然瞧见其中有个人一跃而起,浓深的夜下他手掌的刀锋雪亮如日,下一瞬有人惨叫出声。

宫门口立时乱做一团,静坐的士子们蜂拥而上,禁军持戟镇压纷争。

蕖阳吩咐快些走,等到归家气还没有喘匀,门上扑进来回禀,说是状元郎方才在宫门外劝诸位同窗离去时,不慎遭歹人行刺,一刀入了脖颈,当场身亡了!

蕖阳郡主的娘倒嗓骂人:“死的真不是时候,进宫前死了省得祸害我蕖阳的婚事,这下好了,蕖阳名声都被弄脏了。”

蕖阳郡主傻眼。

私箱笼压着的一千两银票和宫中连夜送来的小春山群地契还热乎,她似乎懂了什么。

同夜同心

高大公子收到消息时还在小妾身上泻火半途,一把搡开怀里女人,边提溜裤子边让下人细说。

“凶徒乃是状元同窗钱某,此人已被当场缉拿,在场学子亦被关押起来。”

高大公子到书房时脸色铁青,高首辅看眼儿子凌乱的衣衫,谴一句‘成何体统’。

高大公子寥寥收拾,再进到屋中恰好听到幕僚猜测钱某背后之人极有可能是陛下。

“陛下已赐婚,废棋何必徒费心思?”

“那就是崔次辅!”

“必是他们!此次崔家子弟无一出仕,必然心存不满,借此良机出手,是与大人示威!”

“此等猜测未免太过偏激。依我看,那钱某心气狭小,许是出于私人嫉恨报复出手。”

是夜,不及大理寺执例查案,凶徒钱某竟是自绝于牢狱,墙上血字触目惊心,称自己之举无人指使,全是因状元郎考前获悉考题而自感不公,要以死民谏于天子。

乾元帝立派三司严查钱某命案。

前朝气氛紧张,与此同时杨家七姑娘乘着一顶小粉轿子进了后宫。

修缮过的千熙堂迎来新主人,杨家七姑娘跪于坤宁宫前神情恭敬地领受圣旨,旨意册封其为贤贵妃。

阖宫俱在,安妃和赵嫔扭曲着脸恭喜贤贵妃娘娘。

董贵人反而担忧地望着皇后娘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