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过神来,季煜烽缓缓看向闻修越,神色稍顿,轻扯唇角道:“谁是你弟弟?你都有俩弟弟了,还惦记再多一个?国家可还没出台四胎政策呢。”
闻修越眼眸微沉,侧过脸,抬手,骨节分明的手覆上季煜烽的后脑勺,声音带着几分嗔怪:“小没良心的,这么快就过河拆桥了?”
闻修越的指尖慢条斯理地在他发间拨弄,少年的银发比想象中更为柔软。指腹每一次与头皮触碰,季煜烽都能感觉到一股酥麻感自头顶蔓延至全身。
在这个距离下,闻修越存在感极为强烈,季煜烽个子也高,目光正好对上他的嘴唇。
闻修越的肤色类似于欧洲人的冷白皮,却没有丝毫病态虚弱之感,反倒因唇色红润,衬得整个人愈发精神。
季煜烽的视线像被黏住,始终停留在闻修越好看的唇形上。
一个极其离谱的念头在他脑袋里轰然炸开。
他想亲一下。
闻修越的唇。
站在海城明珠附近的江畔码头,海城的晚风轻轻拂来。对岸高楼林立,灯火在江水中摇曳,波光粼粼的涟漪承载着这座城市的温柔和浪漫。置身于此,仿佛掉进一片璀璨星河。
闻修越狭长的桃花眼微微上挑,眸底波光流转间,好像也被染上了璀璨的光,正凝视着自己。
季煜烽盯着他,眸光微动,心跳逐渐加快。
沉默片刻,他按捺住加速的心跳,收回游移的思绪,挪开视线。思索闻修越方才的话后,不慌不忙地说:“闻总,话不要乱说,谁没良心了?”
闻修越的手也从季煜烽的发丝间抽离,视线定格在季煜烽脸上,神色认真道:“你就没有什么想和我说的吗?”
季煜烽知道他想听什么。他觉得自己从小到大没少干离经叛道的事,但亲眼目睹杀人抛尸案,这在他人生中还是头一遭。
他顿了下,还是决定不把这血腥之事告诉闻修越,免得影响他心情,于是慢条斯理地打起马虎眼:“闻总想听什么,只要是我知道的,都可以说给你听。”
“……”闻修越抿了下唇,视线在季煜烽脸上停留了片刻,神色不明。
季煜烽长相硬朗,眉眼间带着锋芒,颇具压迫感,就连说话声音都低低沉沉。
他的性格和长相一样,冷淡又不好接近。
既然认清自己喜欢他,不妨把所有的耐心都给他。要是季小狗没有亮出真心,那是自己没能让他建立起信任的问题,而不是他性格的问题。
闻修越一点儿都没有因为对方刻意避开而恼怒,过了几秒,他勾唇笑道:“季小狗,海城明珠美吗?”
“嗯?”季煜烽没想到闻修越会问这种小儿科的问题,迟疑了一下道:“还……挺好的。”
下一秒,闻修越问:“为什么放着好好的海城明珠不看,要跑去偏远的城郊?”
“……”季煜烽随口胡扯,“闲的呗。”
两人视线原本相撞,季煜烽说完这三个字,就像心虚似的,缓缓移开目光。闻修越声音轻挑,带着几分戏谑:“是工作太少了吗?以至于闲成这样,大晚上在城郊狂奔,后面还一群人追着你跑?”
季煜烽不咸不淡道:“我们在玩你追我赶,当然得弄得刺激点儿。”
“对,人家开着车撵,你撒开腿跑,”闻修越若有所思地看向他,压低了声音说,“不知道的,还以为他们要杀人灭口呢。”
杀人灭口……用这么激烈的词,闻修越摆明了什么都猜到了。
其实他能猜到也不奇怪,季煜烽发现他洞察能力过人,很多事无需多言,便能心领神会。
他目光一顿,抬眼看向闻修越,犹豫了几秒,终于像是卸下了心里的重担,缓声道:“今天晚上,我跟着张泽去了一栋老小区。我发现他和他的手下出门时带了个行李箱,随后又带着箱子去了郊区,把行李箱扔进了‘海柏河’里。”
他深吸一口气,继续道:“我猜行李箱里的人是被杀掉的杜礼,因为张泽欠他钱。”
这事儿非同小可,考虑到埃迪和丰润集团过往交情不错,原本季煜烽打算旁敲侧击地透露,张丰儿子品行不端,甚至想说“老子肯定也有问题,才教出这种儿子”之类的话。
但最终,还是将自己了解的前因后果一股脑说了出来。讲述过程中,脑袋里不自觉脑补出的血腥场面,让季煜烽很不适。
可说完后,莫名感觉轻松了许多。
只要和闻修越在一块儿,天大的难题似乎都没什么大不了。
面对再棘手的状况,也能多出几分底气。
一个人独来独往惯了,季煜烽突然意识到,自己好像很需要有这么一个人,在自己被难题困住时,站在身旁,一同应对麻烦,驱散不安,让自己不用再独自面对生活里的惊涛骇浪。
闻修越听完这些话,眉梢微蹙,沉默着像是消化这些信息,目光凝重地问:“下一步你打算怎么办?要把这些事告诉汪晓雯吗?”
闻修越猜到了,季煜烽为什么冒着这么大风险跟着张泽,是心里觉得对不起汪晓雯,想为她做点实事。
尽管如此,他还是秉持原本的态度——不要插手别人的私事。
季煜烽“嗯”了一声,沉声道:“我就是觉得,挺对不住人家的。本来,要是上次没有我掺和,她会……”
“没有你,我和她也不会订婚,这事儿压根和你没关系。”闻修越语气笃定。
季煜烽并没有因为闻修越的话就推卸责任:“有没有关系,那天我的行为,也都太冒犯人家了。闻总,你不用劝我,这是我的锅,我不也不想甩。”
闻修越见无法动摇季煜烽的想法,他抿直唇线,调整了一下情绪,然后问道:“那你打算报警吗?”
季煜烽觉得自己不是圣父,不会好心到什么事都要去管。况且杜礼这个人,估计没少坑人、没少做出违法犯罪勾当,他和张泽不过是狗咬狗——一只狗不小心咬死了另一只狗罢了。
他如实道:“不打算。”
闻言,闻修越的神色稍微缓和了一点儿,沉默片刻,抬眼看向季煜烽,说:“季小狗,和你商量件事。”
季煜烽下意识地问:“什么?”
五彩霓虹和暖黄光晕交织,如灵动的纱幔,轻轻漫过他的脸庞,闻修越目光温柔又专注,语调不自觉放轻:“希望往后,不管碰上什么事,你都能主动跟我讲讲,而不是等我来问。”
季煜烽目光直直地看向他,沉默良久,懒懒地勾唇笑了笑:“好。”
两人在江边,于海城明珠璀璨灯光的映照下,已呆了好一阵,正准备回去。
闻修越不经意地用余光一瞥,目光瞬间顿住。
好像看到一个黑影闪过。
闻修越立刻变得警觉起来,审视的目光在四周快速扫视。
季煜烽瞧着闻修越神色紧绷,手肘戳了戳他胳膊,问:“看什么呢,闻总?”
闻言,闻修越侧眼看向季煜烽,眉头舒缓了一些,声音温柔又郑重:“你小心一点,这两天不要单独走动,”然后又带着几分叮嘱道,“去哪儿都跟我说一声。”
闻修越的顾虑不无道理,这段时间确实应该小心谨慎。季煜烽“嗯”了一声。
闻修越和季煜烽一边走着,一边侧目看向方才那个方向。
目光意味深长-
在酒店的商务套房里,闻峥优坐在沙发上,手里拿着手机,目光凝视着手机屏幕。
照片上,有两个穿着蓝白色校服的小男孩,两人看起来处于初中年纪。
他的目光柔和,指尖摩挲着屏幕。看着看着,突然放下手机,像是想起什么,目光先是变得悲凉,继而转为漠然,最后眼眸深处的憎恨愈发浓烈,几乎扭曲了神色。
这时,有人敲门。
闻峥优收敛情绪,恢复成平日里风度翩翩的模样,走过去开门。
闻峥优抬眼看了一眼来人,面无表情地用眼神示意对方进来,随后又走到沙发上,悠然地坐了下来。
身着休闲服的黑衣男子手里拿着一个信封,双手递给闻峥优:“闻少爷,这是我一路跟踪拍到的照片,他好像去了郊外,还和张泽他们打了起来,我猜原因是……”
闻峥优接过信封,神色平静地点了点头,黑衣男子便离开了。
闻峥优扯开信封,看着这一沓照片,目光变得阴鸷,手指轻轻抚摸着那些照片,嘴角渐渐染上一抹危险的笑意,自言自语道:“季煜烽,你记住,你往后所遭受的一切,都是拜闻修越所赐。”
第57章
季煜烽回到酒店,一进屋关上门,便径直走向沙发,一屁股坐了下来。
他双手交叠置于膝上,垂眸直直地盯着深棕色的酒店地板,方才见到闻修越时那种心跳过速的感觉没有消散,反而在安静空寂的室内愈发强烈。
季煜烽满脑子里都在琢磨闻修越那好看透红的薄唇。
心脏又一次骤然急速跳动。
他好像,还在想着,亲一下闻修越的唇。
目光深邃地盯着地板许久。
季煜烽不知过了多久才从那异样情绪中抽离出来,起身走进浴室冲了个澡,浑身清爽了许多。
他换上一身松松垮垮的浴袍,走到写字桌前坐下,丝毫没受不久前那些破烂事儿的影响,很快进入工作状态,打开此次出差所携带的笔记本电脑,开始整理白天与B公司谈判的会议纪要。
他从小自学能力就强,不需要别人盯着,有什么学习任务都能很自觉地完成。
虽说他是技术岗敲代码的,但和领导出差,听到的东西,自然也得复盘一下。初次接触这类工作,季煜烽凭借出色的逻辑思维能力,迅速梳理出谈判过程中的要点、双方的诉求和分歧,剖析己方策略的优劣,思考后续跟进措施。
季煜烽心满意足地把自己整理的东西打包放进文件夹里,看着电脑桌面上保存的各种源码文件,才想起来自己这段时间一直忙着游戏,压根就没再接商单。
他不自觉点开曾经自己开工作室给客户做的项目——一个富二代向女友表白,于是找他做了一个又俗又普通的爱心代码。
他对爱心代码进行改造,改造后的代码呈现出3D赛博风格的玫瑰花。
这朵玫瑰花线条流畅,花瓣闪烁着金属光泽,光影在花瓣间流动,层次分明又充满科技感。
季煜烽记得唐骏曾经说过,闻修越有一个外号,叫——京城黑玫瑰。
直白点的意思,可以理解为——他身着黑色西装时尽显优雅气质,加之闻修越长相是破碎感阴柔类型,沉稳中透着忧伤,如同夜色中的玫瑰花,神秘又引人遐想。
他和闻修越私下接触也不少了,闻修越不笑时看上去有些忧郁,有点像电影里历经世间坎坷的美少年。
其实恰恰相反。
他整个人意气风发,工作时游刃有余,个人生活和社交圈也都丰富多彩。
而且闻修越大多是在工作时身着黑色西装,尽管全是黑色系,却有着各式各样的剪裁和设计。
他平时外出,比如刚才开车去郊区,穿的是时尚休闲的运动套装,还有几次是以美式棒球服的扮相出现。
总之穿搭风格多变。
所以,闻修越不能单单被用“黑玫瑰”来形容,明明更像3D赛博玫瑰,绚烂又独特。
季煜烽若有所思地盯着屏幕上那朵3D赛博风格的玫瑰花,沉默须臾,慵懒地勾唇笑了笑,修长的手指轻点鼠标,将这朵玫瑰截图,设成了桌面背景-
翌日,闻修越抽了个时间去找张丰一起吃饭。
席间,张丰又提及一直想推进的合作,他随意地找了个由头拒绝了。
他留意着张丰热忱的态度,张丰好像并不知道自己的儿子欠了一个亿,更不知道自己儿子杀了人。
闻修越早就察觉到张丰这次合作肯定有猫腻,展开一番深入调查后发现,丰润集团旗下其他的项目也都状况百出。
如今的丰润集团,看似是屹立商界多年的参天大树,实则内部早已千疮百孔。
可想而知,张家和汪家试图通过联姻来稳固商业利益、化解经营困境。婚事一旦黄了,就算张丰知晓自己儿子在外面惹的祸,解决起来恐怕也是心有余而力不足。
至于为什么丰润集团千方百计找机会想要坑埃迪。
闻修越在想,是不是因为半年多前的那个项目。
当时,闻修越看中了丰润的社交软件,利用自家公司的技术和资源优势,进行逆向开发,打造出功能更丰富、性能相当的同类产品,对丰润集团实现了技术降维打击。
新软件迅速抢占市场,替代丰润的社交软件,成为行业头部平台,为埃迪带来巨额利润。而丰润集团因市场份额被蚕食、用户流失,社交软件业务彻底败北,被挤出市场。
别看埃迪和丰润前些年处于战略合作、资源互补的状态,可一旦触及自身利益,闻修越便会果断奉行“利益最大化原则”,全然不顾往日情面。
出了饭店,闻修越坐车回到酒店。一进房间,他便迅速进入工作状态,坐在办公桌前打开笔记本电脑。
他查阅项目执行团队发来的初步方案,批注修改意见,接着与技术骨干进行视频会议,探讨人工智能客服项目落地的技术难题与应对策略,同时联系市场调研团队,要求尽快收集竞品市场反馈数据,为后续推广做准备。
闻修越全身心投入工作,对每份资料字斟句酌,严格把控项目各环节,不放过任何影响项目推进的细微之处。他时常在想,自己是不是因为长期这样的工作习惯,观察能力也跟着得到了提升。
忙完手头事务,他有些疲惫地起身,活动一下筋骨,不经意瞥向落地窗外。
夜色深沉,外滩的灯光在江面上摇曳,勾勒出城市的璀璨轮廓。
看了一眼腕上的手表,十一点了。
第二天,因与B公司的人工智能客服项目达成战略合作,为深化合作、共商后续协同发展事宜,双方团队又一起吃了顿饭。
在海城该谈的项目、该办的事都圆满完成。
明天就回京城。现在,闻修越满心期待能与自己喜欢的人独处。
享受一段二人世界-
季煜烽把拍照的证据匿名发给了汪晓雯的邮箱。很快,汪晓雯回复了“谢谢”。她认清了自己喜欢的男人究竟是什么样的人,使她得以早日脱离苦海,所以她多次询问这个“神秘好心人”能否见面吃饭以表感谢,还提出要给钱。
他全都拒绝了。
解决了这一大心事,季煜烽趴在床上,即便在闲暇之余,也没忘记跟进公司的游戏项目。
这时,有人在外面轻声敲了敲门,季煜烽揉了揉因长时间盯着电脑屏幕而发紧的眉心,起身下床,打开了门。
一看是闻修越。
季煜烽也不知道什么原因,看到眼前这个俊美的男人,那种因长时间敲代码积攒的烦闷感,莫名其妙地消失了。
他勾了勾唇,低声说:“闻总好。”
闻修越进来,看到床上搁置的笔记本电脑,又闻到一股浓郁的咖啡味。
闻修越用开玩笑的语气,打起领导腔开始画大饼:“季小狗,干得不错,继续保持这股认真工作劲儿,未来可期。”
季煜烽和闻修越走到沙发前,挨在一起坐了下来。他抬眼看向闻修越,似笑非笑道:“闻总,可不是未来可期,那是‘未来可秃’。”
闻修越视线落在他那一头茂密的银发上,很难联想到他秃头的样子。
其实从18岁那年起,闻修越的大学课余生活就在埃迪工作,虽说人不可貌相,但在这个行业,真的很难遇到像季煜烽这种长得又帅又酷的男生。
闻修越问:“那季小狗,你为什么还要从事这个行业?不难想到程序员有多耗费脑力吧?”
季煜烽像是在思考闻修越的话,回想自己当年为什么学习计算机,稍顿几秒,慢条斯理地说:“我第一次接触代码是在高二寒假,当时可以说是兴趣使然。后来报志愿的时候,听说程序员工资高,自己正好懂一点儿,就填计算机专业了。”
闻修越惬意地靠在沙发背上,右腿自然地叠放在左腿上,双手十指交叉轻轻搭在膝盖上,抬眼看向他,问道:“那你对自己选择的这个行业,作何评价?”
这个问题根本不用思考,季煜烽几乎每天都饱受这个行业高强度内卷和巨大压力的“摧残”。他略过这个问题,语调悠悠地反问:“闻总,你觉得我的脾气如何?”
闻修越那如桃花般含情的眼眸盯着他,眼底似有微光闪烁,仿若藏着无尽的深意,稍作沉吟后道:“我喜欢。”
“……”季煜烽也没想到他会这样回答,只当他拿自己寻开心惯了,不紧不慢地解释起来:“我的暴脾气,一部分遗传自我爸,另一部分,就是成天敲代码敲的。”
“说实话,我觉着你们管理岗的,可比我们轻松太多了,”季煜烽也不知道自己的话怎么突然这么多了,可能是敲了几个小时代码憋的,“中午那场饭局,我在旁边听你说话,发现你们这些当领导的,动动嘴皮子就把生意谈好了,我们这些程序员,敲破手指、熬瞎双眼,才能把代码漏洞一个个修复。”
一提到手指和眼睛的“遭遇”,他像是想起了前段时间办公室里的那些糟心事,叹了口气,故作生无可恋的模样,拖着腔调说:“还得每天面对不想见的人。”
闻修越对季煜烽前段时间办公室里发生的事儿门儿清,唇角轻轻一勾,声音一如既往地温柔:“你这次出差,天天和我们这群‘轻松的领导’待在一块儿,瞧着我们动动嘴皮子生意就谈成了,心里是不是挺不平衡的?”
“……”季煜烽觉得,自己多少还是有点羡慕闻修越八面玲珑的口才,所以说“轻松”时才带了些许的夸张成分。
他不管是在餐桌上,还是在谈判桌上,都认真听着闻修越讲话。
仔细想想,闻修越所说的每一句话,几乎都带有明确目的。
比如,闻修越极为善于社交,他会事先摸清B公司CEO杰克的心思和诉求,进而精准调整交流方式和话题,亲和力十足,不知情的人还以为他和杰克是多年老友久别重逢呢。
而且,他很擅长主导话题走向,能引导讨论围绕对公司有利的方向进行,又能巧妙避开敏感或不利话题。
还有许多其他的门道。
与其说闻修越是个“轻松”的领导,倒不如说听他说话真的很轻松。
归根结底,这种“轻松”其实是一种极强的潜在冲突的化解能力。
季煜烽意味深长地看了他一眼。
两人目光撞上,闻修越唇角露出一抹浅笑,见时间也不早了,快到饭点了,从沙发上起身,语调温和地说:“季小狗,陪我去吃晚饭,你挑地儿,我买单。”
第58章
季煜烽本想说“闻总,我差你一顿饭钱吗”,可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
他不差钱,差的是能和闻修越一同吃晚餐的机会。
莫名地,就是特别想和闻修越待在一起,多相处一会儿。
在出差的最后一晚找个不错的地方吃顿饭,也算是给这次行程画上圆满句号。
季煜烽没客气,直接在小紫书上搜索美食攻略,挑了一家评价颇高的餐厅。随后,两人一同走出酒店,闻修越开车,抵达了目的地。
吃完饭时差不多晚上七点。他们用餐的地方位于城市商圈,周边配套设施一应俱全。
不远处,一座新建的游乐园在灯光的装点下格外醒目。
恰逢周日,这个时间段,街头巷尾满是熙熙攘攘的人群,不少人带着愉悦的笑容,拖家带口朝着游乐园方向走去。
季煜烽站在街头,顺着人群视线望去,思绪回到小时候。
自打他记事起,他的父母就因为错误的婚姻生活过得一团糟,每天都会因为一点点小事吵吵闹闹,他在这样压抑的环境下心理承受着巨大压力,和父母的关系也逐渐疏远。
所以,他从来没有和父母一起去过游乐园。
“要不要去那边看看。”季煜烽耳边传来男人温柔的声音,他的意识还没完全回过神来,瞭起眼皮,面无表情地应了一声“嗯”。
等季煜烽收回思绪,才发现自己做了多么离谱的回答。
他都21了。
又不是11。
游乐园那个地方,适合他去吗?
离不离谱,现在都快走到了,又不能再折回去。季煜烽站在游乐园门口,周围十分热闹,他向四周打量了一圈。
其实和他想象中全是十来岁孩子的情况不一样,来这儿的大部分是像他这般年纪的年轻人,或者是亲子一家,还有一些中年夫妻都没带孩子,两个人悠然自得地在游乐园共度周末时光。
季煜烽缓缓地走了进去,视线就被眼前的景象吸引——音乐喷泉随着欢快的旋律舞动,水柱在五彩灯光的映照下变幻出绚丽的色彩,路边的摊位上,很多小商贩摆满了可爱的卡通玩偶。
目光再往远处一瞧,高耸的跳楼机顶端灯光闪烁,上面的游客在急速升降间发出阵阵尖叫,划破夜空。旋转木马被绚丽灯光环绕,悠扬的音乐流淌在空气中。
他目光环视一圈,勾了勾唇,突然觉得自己好像也没那么幼稚,心底涌起一股从未有过的兴奋,强烈得让他自己都始料未及。
他和闻修越并肩走了几步,听到阵阵欢声笑语,还看到不少人在围观,目光顺着看过去,发现了一个网红套圈小站。
小站外观像是一座开放的糖果屋,阶梯状的赠品摆放区被装饰成彩虹阶梯,每一层台阶对应不同颜色的糖果色,上面摆放着可爱的毛绒玩具、IP卡通形象的小摆件等。
来都来了,总该玩点什么,季煜烽看了眼身旁的闻修越,扬了下眉,随性道:“去看看?”
两个长相极为出众的高个子男人一同走到套圈小站,瞬间就吸引了其他游客的目光。
在众人惊艳的目光注视下,闻修越看向季煜烽问:“想玩吗,季小狗?”
季煜烽也没推脱,“嗯”了一声,然后走到老板那里,扫码支付五十元,买了十个套圈。
他抬眼看向与自己一同走到套圈摊位前的闻修越,今天闻修越身着白色圆领卫衣,搭配浅蓝色休闲牛仔裤和黑白色运动鞋,满是少年朝气,又不失贵气。
闻修越的社会地位,使得季煜烽时常忘了,他还不到24岁,其实和大学生年纪差不多大。
季煜烽收回视线,瞧了瞧阶梯上的奖品,发现其中还有好几个价格不菲的芭比娃娃,随口对着闻修越说:“大城市就是不一样,能把套圈的摊位改造成这么好看的小屋,就连奖品都很精致,档次一下就拉高了。”
闻修越从专业的角度解释:“打造高端套圈场景,利用差异化定位和体验式消费模式,能够有效吸引目标客群,提升消费意愿。这种小站,其实京城早些年就有了。”
“……”季煜烽突然觉得自己是个土包子,早就有了的东西自己却一无所知。他虽然没玩过,可有些东西不用学就知道怎么操作,就像运动会上的1500米,明明没怎么练过,可总能跑第一。
他信心满满地走了过去。
站在他旁边的看样子是一对大学生情侣,男生连续扔了好几个圈,一无所获,担心在自己女朋友面前丢了面子,强装镇定地朝老板说:“老板,再加10个。”
小站的老板是一个年轻漂亮的姑娘,她笑意盈盈地走过去递了十个圈。女生目光盯着草莓熊玩偶,眼中满是渴望,男生朝着那个方向又扔了俩,还是没有成功。
“哎”女生有些失落的叹了口气,直接拿过来男生手里剩余的套圈,自己试了起来。
另一个看样子也就十岁的小孩子,手里的圈都扔没了,还是一个没扔到,还想再让妈妈买,妈妈无奈地说:“好了,宝贝,都花了五十块钱了,妈妈带你玩别的,这个你套不中的,白浪费钱。”
女人牵着小孩子的手走了,小孩子恋恋不舍地看向维尼小熊,小嘴撅得老高,眼眶里还闪着委屈的泪花。
季煜烽扬了扬眉,感觉比想象的有难度。
季煜烽拿着手里五颜六色的套圈,他一个大老爷们,还能真喜欢那些娃娃?
台上东西琳琅满目,他漆黑的眸子大致扫了一圈,找了一个他觉得还算有意思的猪猪侠,微微眯起眼,手臂后拉,调整好角度和力度,将套圈掷出。
“嗖”的一声,套圈飞了出去。
没中。
下一个。
又没中。
再下一个。
还是没中。
屡试屡败。
季煜烽舌尖舔了下后槽牙,他都没怎么当回事的玩意儿,玩起来居然如此费劲。
他对自己的智商很有信心,又不信邪地找老板买了10个圈。
结果依旧一个未中。
人总会有这样一种执念,越是套不中就越不甘心,强烈的求胜欲驱使着不断投入。
于是,季煜烽又买了10个圈。
还是。
一个没中。
季煜烽视线落在各式各样的玩具上,沉默须臾,又气又好笑地轻嗤一声。
刚才花的钱都顶他一个实习生半天工资了,他虽然不差这些钱,但也明白及时止损这个道理。
挫败感和理智在他脑海里激烈交锋,想要离开,却又觉得意难平,还觉得自己智商受辱。
就当他还在纠结要不要再试10个时,侧眼一看,发现闻修越正无声地笑着。
自己的愚蠢行为,被闻修越看了个全部,季煜烽多少有点挂不住脸,但他脸上不显情绪,吊儿郎当地对着闻修越说:“闻总别笑啊,你行你来喽。”
闻修越还真就来了。他找老板买了十个圈,走了过来,看着阶梯状展台上摆放着五花八门的奖品,顿了顿,转过头,略显诧异地问季煜烽:“你喜欢猪猪侠?”
“……”季煜烽本身对它无感,就是看着顺眼,加之扔了30个圈没中,有了一种执念,才一直扔。
他刚想说“没有”,就见闻修越微微侧身,手臂轻扬,一下子就扔中了。
旁边还执着于草莓熊的情侣,顺着空中的弧线看去,只见套圈完完全全套中了猪猪侠,定了定神,侧过眼,震惊地看向这位高瘦的美男。
太牛逼了,一发就中。
小站的老板满脸笑意,热情地走过去,把猪猪侠玩偶拿了过来,走到闻修越身边,递给了他。然后又去展台角落的大袋子里,掏出一个玩偶,摆在了空出的位置上。
“季小狗,拿着。”闻修越把猪猪侠递给了他,季煜烽捏着猪猪侠胖嘟嘟的身子,感受着它在手中微微往下凹。明明不喜欢这玩意儿,这会儿却觉得它挺可爱的。
把它放在家里的桌子上,做个摆设,好像也不错的。
“季小狗,韩信手办,喜欢吗?”闻修越微微扬了扬下巴,季煜烽目光顺着他扬下巴的方向定到了阶梯最上面,最左侧的那个不起眼的角落。
他仔细看了看,那是身着银、黑、橙相间战甲,看起来帅气又炫酷的韩信逐梦之影手办。
季煜烽一个人呆在家里时,常玩王者荣耀自娱自乐,使用的英雄几乎都是韩信。
韩信的语音台词,总能让他心中涌起一股不服输的信念,虽然这个游戏他都玩腻了,但对这个英雄仍然怀有深厚的情感。
闻修越眼神可真好使,这么远都看到了。季煜烽顿了顿,抬眼看向他,点了点头。
只见闻修越目光平静而专注,手臂轻挥,套圈一下子就落在了那个韩信手办上。
旁边那个男生都忍不住夸赞:“哥们,厉害啊。”
闻修越朝着他笑了笑。
女生戳了下他的胳膊:“你看小哥哥扔了两个中了俩,你也加油呀,我想要那个草莓熊。”
男生十分宠溺地说了声“好”。
老板看着这位又帅又超会玩的年轻人,眼里满是赞赏,忍不住拍了拍手。
然后走了过去,把左上角那个韩信手办拿了出来,又贴心地拿出一个精致的袋子,将手办放了进去,很有眼力见地递给了美男身边的银发小哥哥。
季煜烽接过袋子,将猪猪侠玩偶也放了进去。
袋子沉了起来。
他心中原本有个空缺的地方,此刻好像也被什么东西填满了。
季煜烽抬眼,视线落在闻修越身上。
闻修越此时也正看向他,四目相撞的瞬间,周遭的喧嚣似乎都已远去。
季煜烽发现,那漂亮的桃花眼仿若一泓深潭,被周遭五彩斑斓的灯光晕染,泛起层层温柔的涟漪。
季煜烽喉结不自觉地上下滚动,眼神有一瞬的游离,像是有些失神。过了好几秒,他才故作随意,轻飘飘地吐出四个字儿:“闻总练过?”
“嗯,以前经常玩套圈、娃娃机之类的,”闻修越如实分享过往经历,“小时候跟爸妈逛商场,看到有娃娃机,好多小孩在玩,我觉得新奇,就买了一筐硬币去抓,一筐有一百个。我不停地抓,你猜结果怎么样?”
季煜烽想,闻修越这么聪明的一个人,一百个里怎么也能抓到一个吧,但是他故意逗他,玩味地说起了反话:“一个都没抓到?”
“还真就一个没抓到,”闻修越忆起那段童年趣事,无奈道,“我当时在想,我运气也太差了,一百个硬币,一个也没抓到。”
没想到闻修越也和他一样一个没中,季煜烽来了兴致问:“那后来呢?”
闻修越勾起唇角:“后来,我爸和我说:‘修越,你再来一百个,肯定能中。’我又投了一百个。”
季煜烽配合地说:“这次抓中一个了?”
闻修越低低地笑了一声:“又是一个没中。”
季煜烽在想,投了二百个,一个没中,正常人应该撤了,挑了下眉稍,下意识地问:“然后你走了?”
“没有,”闻修越说,“当时,我感觉自己是不是太笨了,所以抓了二百次都没中。我爸看穿我心思,没等我开口就又买了一百个硬币让我接着抓,结果真抓到一个。长大后我才明白,商场娃娃机设置的抓取力度,在正常情况下,玩家很难凭借这样的抓取力度抓到娃娃,花六百块买个二三十块的娃娃,太亏了。”
闻修越把手里剩余的套圈放进季煜烽手中,又从他的指缝间接过袋子,目光温柔又炽热,声音虽轻缓,却稳稳穿过周遭鼎沸的欢声笑语传入季煜烽耳中:“但当时,一点儿都不觉得亏,只觉得好运爆棚。”
季煜烽下意识握住他递来的套圈,好像明白了为什么和闻修越在一起会格外轻松舒服。
闻修越之所以拥有这般惬意松弛又游刃有余的性格,很大程度上源于他的成长环境。
他从小生活在幸福美满的家庭,父母总是给予鼓励和支持,试错成本高,所以能够在无数次尝试中保持底气,不必因害怕失败而束手束脚。
季煜烽发现,他对眼前这个男人了解得越多,心底想要靠近他的念头就愈发强烈。
好不容易从莫名的思绪中抽离出来,季煜烽刚想着在屡败屡战中再次尝试扔圈,忽然,一阵“噼里啪啦”的声响划破夜空。
他停下动作,下意识仰头望去。
只见游乐场的上空,一朵朵烟花轰然炸开,金色的、银色的、蓝色的,如铁水般挥洒,瞬间将墨色苍穹点亮,幻化成漫天繁星,洒落人间。
周围的人因烟花的盛放而兴奋不已,笑闹不断。
“烟花啊,快看!”
“好漂亮啊!!”
“这也太壮观啦!”
季煜烽望着这漫天烟花,滚烫的热意混着心底莫名的情愫翻涌。
炽热又深沉。
最后,闻修越花了差不多三百块钱,季煜烽终于套中了一个米奇玩偶。
季煜烽痞里痞气地把米奇玩偶丢进袋子里。折腾半天也就得了这么几个小玩具,换做以前他肯定嗤之以鼻,可此刻,他只感到心满意足。
他拎着袋子,和闻修越肩并着肩走着,这会儿已经不早了,游乐场人渐稀少,四周从喧嚣也逐渐寂静。
夜色深沉,墨色的天空中,烟花的余韵已完全消散,只剩下几颗孤星在遥远的天际闪烁。
突然,暗处有几个人窜了出来,季煜烽反应极快,敏锐地察觉到异样。
那几人手里拿着铁棒冲到他们面前。
虽然戴着口罩和帽子,但浑身凶恶的戾气难以遮掩。
季煜烽觉得有些不妙,这帮人怎么看怎么都像冲着他们来的。
他飞速地猜测这群人的来意。
一个念头,在他脑海里轰然炸开。
难道,是张泽的报复?
可是,自己根本没报警。
第59章
季煜烽没时间细想“这群人想报复他”背后的目的究竟是什么。
六个黑衣人手持铁棒,像鬼魅般突然出现,周遭为数不多的几个游客吓得惊叫连连,慌忙地跑了。
在游乐园这个公共场合,黑衣人肆无忌惮地摆出气势汹汹的架势,一看便是收钱办事的打手,行事风格就是速战速决、打完就跑。
季煜烽并不惧怕这些人。
当然,他也不打算以寡敌众。
从这些人的动作姿态就能判断出,他们是经过专业训练的,真要动手,自己肯定难以毫发无损。
所以没必要纠缠。
他目光打量着四周,发现这六个人呈合围之势,每个人距离他们都不到两米。
在这种被重重围困的情况下,想要突围只能依靠速度。
季煜烽刚想使个眼色告诉闻修越一起找机会快速脱身的时候,闻修越却突然抓住了他的手,身体微微向前倾,将他挡在了身后。
这群黑衣人目光稍顿,看样子不是冲着闻修越来的。
为首的领头人语气冷硬道:“闻总,我们不想伤害您,麻烦您让一下,如果一会儿误伤了,可别怪我们。”
言下之意,要是闻修越阻碍他们,就会跟着一起遭殃。
闻修越平静地看着他,声线温柔,可语气却毫无波澜,缓声道:“如果,我要是不让呢?”
季煜烽目光凝重地看了他一眼,抬手,碰了碰闻修越的手臂。
闻修越没必要让自己陷入危险境地,季煜烽也不希望他卷入这场可能带来危险的冲突中。
闻修越像是没察觉到季煜烽的提醒,站在原地丝毫没有退让的意思,挡在他面前。
为首的黑衣人语气冰冷道:“那闻总就别怪我们了。”
气氛剑拔弩张,这群人恶狠狠地朝着他们逼近。
一场冲突一触即发。
就在这时,一声清脆又带着几分焦急的呼喊“表哥我在这里”,瞬间打破了这紧张的氛围。
季煜烽顺着声音的方向侧目望去,只见闻彬不知从哪个角落里窜了出来,身后还簇拥着比眼前这六个黑衣人数量更多的打手。
螳螂捕蝉,黄雀在后。
趁着六个黑衣人走神的间隙,闻彬带着人猛地冲了上来,双方瞬间扭打在一起,现场一片混乱。
季煜烽想起闻彬脖子上有一道醒目的老虎纹身,心想他是不是之前在社会上混过。
看着眼前混战成一团的人群,游乐场瞬间变成武打场,季煜烽在想要不要帮衬一下,虽然看起来好像不用。
闻彬一脚踹到黑衣人腹部,转过头,显然对他来说这都是小场面,神色轻松地说:“表哥,你们俩先走,这交给我!”
就在季煜烽纠结时,闻修越拉着他的胳膊,从这混乱喧嚣的打斗现场抽身离开。
两人快步来到了停车场,匆匆进了车里。
随着车门“砰”的一声关上,在这个安静的车内空间里,季煜烽心情渐渐放松。过了半晌,他转过头,看着正启动车辆的闻修越,问:“你叫来的闻彬?”
“嗯,”闻修越稳稳地握住方向盘,熟练地打了一把,完成掉头操作,然后侧头看了他一眼,似认真又似玩味地说,“打架容易受伤,找帮手解决不是更明智吗?”
“……”很有道理。
季煜烽心里感叹闻修越思维敏锐,猜测到也许会有人跟踪,于是提前让闻彬暗中保护自己。
他探过身,把套中的玩偶袋子放进车后座上,然后闲散地靠在椅背上,习惯性地拿出手机刷着,神色漫不经心,像是丝毫没受刚才的影响,问:“闻总怎么知道有人会冒出来堵我?”
话音刚落,季煜烽的手指在屏幕上顿住,一条晚间新闻推送过来——
202X年5月X日,警方在海城海柏河打捞出来行李箱,装有人体尸块,目前警方已介入调查。
季煜烽盯着屏幕,新闻报道上还附有一张照片。照片里,警方站在河岸边,旁边放着那个黑色行李箱。
和他那天看到的一模一样。
季煜烽眼神微微错愕,好像还没从困惑中回过神来。
在沉默的空间里,闻修越开口说道,语气听不出来情绪:“因为我怀疑,张泽杀人抛尸一事走漏了风声。”原因就在于,那天,他看到的那个黑影。
季煜烽眼神锐利,警觉道:“我没有报警,警方是怎么知道的?”张泽肯定不会自首。
他刚想说是不是汪晓雯不小心透露了,但转念一想,这种概率很低,汪家肯定也不想和张泽这个不定时炸弹扯上关系,对此事,只会守口如瓶。
车里的空气似乎都因这一条毫无征兆的新闻变得压抑。
沉默须臾,季煜烽恍然,侧目看向神色也称不上轻松的闻修越,带着疑惑的语气问:“难道是,有其他人也像我一样,看到了张泽当时杀人抛尸?”
闻修越没有回答这个问题,神色晦暗难辨,捉摸不透他在想什么。
不过,也只有这种解释最为合理。张泽在杀人案暴露后,误以为报案人是自己,气急败坏之下,也顾不得在什么场合,只想雇人揍自己一顿泄愤,最好把自己打得半死不活、缺胳膊少腿。
一想到那天晚上,很有可能还有其他人和自己一样,藏在某个阴暗的角落,将一切尽收眼底,季煜烽就感到头皮发麻。
可那个人,把事情爆料给警局的目的又是什么?
他深吸一口气,努力让自己从不受控的臆想中挣脱出来。
他下意识偏过头,看到闻修越那如刀刻般深邃立体的轮廓,神色稍顿。
心中那种不安似乎消散了许多。
只要闻修越在身边,季煜烽就觉得,再棘手的困境也不过如此。
车缓缓驶出停车场,汇入熙熙攘攘的街道,窗外,海城繁华的街景如幻灯片般飞速掠过。
闻修越驱散心头纷繁的思绪,敛去眼中复杂神色,微微转头看向他,唇角勾起,语调轻缓:“季小狗,作为老板,将来无论发生什么,我都会保护好你这个员工——请你,相信我。”
季煜烽随意地看了他一眼,眉眼间恢复了往日的松散,鬼使神差地问了一句:“闻总凭什么认为上下级这个身份,就能让我相信你?”
话一出口,季煜烽瞬间陷入极度的自我怀疑。
他无论如何也难以相信,这般近乎试探的话会从自己口中脱口而出。
他故作淡定地收回视线,目光直直地往前看去,前方即将路过宽阔的大桥,桥下江水滔滔。
季煜烽面无表情,可是心跳却莫名漏了好几拍。
他脑子里疯狂地想。
这话怎么就问了出来?
为什么要问这个?
难道潜意识里,他觉得他和闻修越的关系,不止局限于上下级关系?
闻修越瞥了故作淡然的某人一眼,语气中带着几分调笑,问道:“那你觉得咱们是什么关系,你能够相信我?”
咱们……季煜烽总感觉,这两个字。
有一种难言的暧昧之感。
季煜烽清了下嗓子,淡淡地找补:“你是我的老板,我肯定相信你。”
闻修越扯了下唇角,露出一抹似有似无的笑。突然,他透过车内的内后视镜,发现后面那辆黑色SUV似乎从游乐园停车场出来后,就一直跟在他身后。
闻修越为避开拥堵路段,选择取道大桥,他自小赛车,对车子那是相当敏感。
他有一种不好的预感,他总觉得这辆车,是刻意跟着他的。
方才游乐园事件,闻修越猜测这会儿张泽应该是知道,他雇来的人全部被闻彬控制。
所以,他觉得张泽不会在这个时候对自己贸然下手。
但他派人一直跟踪自己是什么意思?
闻修越不相信张泽会有这个胆子。
但如果有人给他这个胆子,那一切都不好说了。
闻修越有信心凭借开车技术甩掉他,但路上限速,为了防止一切“偶然”的车祸出现,他觉得现在把车停下来,是最保险的选择。
闻修越微微蹙起眉头,看了季煜烽一眼,见他已经系好了安全带,又叮嘱道:“小心点。”
闻修越说话的语气明显有几分严肃,把季煜烽一下子从有些游离的思绪中拉了回来,他发现闻修越的开车速度慢了下来,转向灯开始闪烁,缓缓向应急停车带靠近。
季煜烽刚想问“怎么停车了”,只见后面有一辆黑车,紧贴着副驾驶车身一侧惊险擦过。
闻修越瞳孔骤缩,迅速猛打方向盘进行避让。
黑车一下子没撞上,就又急速原地掉头,车头如离弦之箭般朝着季煜烽一侧的车门猛冲过来。
亡命徒的举动完全背离正常逻辑,其行为毫无规律可循,没有给车里的两个人任何做出反应的时间。
以这辆SUV不算小的体量,加上这般风驰电掣的速度朝着车门撞上来,季煜烽觉得自己的身体相当于遭受一头狂奔野牛全力的撞击,轻则手臂粉碎性骨折,重则小命儿都得玩完。
事发太过突然,季煜烽只能迅速低头,尽可能用这个简单的动作作为微薄的保护措施来保护自己。
就在他以为自己很可能要命丧于此的时候,主驾驶的闻修越迅速从座位上起身,像坚固盾牌般将他紧紧护在了怀里。
车身遭受剧烈撞击,季煜烽感觉五脏六腑都像是被一只无形的巨手狠狠搅动,脑袋嗡嗡作响。
可还没等他缓过神,下一秒,就感受到车身剧烈倾斜。
黑车又撞了一下,伴随着刺耳的摩擦声,整辆车好似断了线的风筝,朝着桥下跌入江里,失重感瞬间将他吞没。
第60章
季煜烽一阵天旋地转,顿了顿,他缓缓睁开眼,感受到温热的液体顺着额头慢慢淌下。
一时间难以辨别这是谁的血。
他目光骤然一转,发现闻修越头破血流,额头上伤口触目惊心,殷红的鲜血源源不断地流出,顺着脸颊汩汩流下。
撞击产生的巨大作用力使闻修越倒在了主驾驶上,他的身体上还散落着不少细碎的玻璃渣。
季煜烽从小到大天不怕地不怕,可当看到浑身是血的闻修越时,那血腥的场景带来强烈的视觉冲击,他的心瞬间被无尽的恐惧填满,呼吸也在刹那间被夺走,几乎陷入窒息。
江水汹涌地灌进车里,刺骨的寒意瞬间袭来,水流声震得他耳膜发痛。
但他无暇顾及这些不适,此刻江水正迅速漫过两人的身躯,每一秒都在加剧危险。一旦江水漫过鼻腔,人就会因无法呼吸而溺亡,必须立刻将昏迷的闻修越救出去,否则他们都将葬身这冰冷江水中,被黑暗彻底吞噬。
季煜烽深吸一口气,用力探身,将胳膊穿过躺在主驾驶位上闻修越的胳膊窝,扣住他的肩膀。闻修越身高一米九一,加上浸透江水的衣物,分量着实不轻。
他咬牙将人往上拽,随着水位上升,车辆内外存在水压差,任凭他怎么拉门都纹丝不动。
万幸的是,剧烈撞击致使副驾驶车窗全部碎裂,为他们创造了一些逃生空间。趁江水还未没过车头,季煜烽额角青筋暴起,狠踹了一脚车门。
金属扭曲发出刺耳声响,车门却依然卡住。
他又用膝盖狠狠顶住车门边缘,卯足全力再踹一脚,车门终于不堪重负,“轰”的一声向外弹开。
他半拖半拽地将闻修越往车外拉,在江水彻底淹没车顶前冲出了车外。
季煜烽用力甩了甩头,眯起眼睛朝岸边望去,只见岸上已经聚集了一些路人。
“出来了!出来了!”人群中突然爆发出一阵惊呼。
他们站在安全距离外,有人举着手机,从打电话的姿势来看应该是报警了,但没有一人跳入水中施救。
闻修越的情况危急万分,等不到警察赶来,季煜烽必须争分夺秒,把他从冰冷的江水里拽到岸上。
这短短二十几米的距离,平常他能轻松游完,但车祸带来的剧烈冲击,让他的体力和精力远不及正常状态。
季煜烽活了21年,遇到的烦心事不少,但像这般关乎生死的险境,却是有生以来头一遭,堪称他人生中最大的危机。
他努力定了定神,拖着高大的闻修越,对方沉重的身躯不断下压,让他几乎失去平衡。
江水呛入口鼻,寒意刺骨,他强忍着不适,目光紧紧盯着岸边,凭借顽强的意志力奋力游去。
如果是他独自逃生,能借着水流的推力游向岸边。但此刻他还要用手臂死死环住昏迷的闻修越,既要防止对方下沉,又要抵御江水的“拖拽”,这几乎是不可能完成的挑战。
但季煜烽咬着牙,将闻修越的上半身尽量托出水面,每划动一下手臂都似有千斤重。
浓稠如墨的夜色裹着未知的恐惧,他接连呛了数口水后,终于凭借着惊人的意志力和对生的渴望,一点点蹭到了岸边。
当季煜烽拽着闻修越在距离岸边不足一米处时,陡峭的堤岸成了横亘眼前的难题——此处距离桥面颇高,很难攀爬上去。
万幸警笛声骤然响起,几名警员迅速抛下绳索,合力将他们从江水中拉上了岸-
季煜烽不顾医生让他休息的建议,头上缠着厚厚的绷带,坐在急救病房外的长椅上。
消毒水刺鼻的气味混着仪器鸣响,像无形的藤蔓缠绕着神经,将压抑和不安深深植入每一寸空气。
他低垂目光望向泛着冷光的瓷砖地面,眼神涣散,不知在想些什么。
回想起闻修越被拖上岸的瞬间,尽管一路被江水冲刷,在昏黄的路灯下,季煜烽仍看到他额头的伤口不断渗出血珠,不知他身上哪处伤口流出的暗红血迹,在白衬衫上晕染开,形成令人心惊的涟漪。
闻修越是因为救他才挡在身前,否则也不至于落得如此惨状。
他无法接受闻修越出任何意外。
无法接受。
季煜烽现在不知道是懊悔多一些,还是愧疚多一些。但他最想要的,就是闻修越早点醒来。
他深深地吸了一口气,疲惫地闭上眼,顿了顿,抬起头,看向急诊病房的门。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手术室的门终于推开。
季煜烽从长椅上“腾”地起身,几步冲到医生面前,攥住对方的胳膊,声音发颤却极力克制:“他怎么样了?”
医生摘下口罩,语气平静:“右臂骨折最为严重,已经完成复位和石膏固定。脑部存在轻微脑震荡,伴有少量出血,但目前生命体征平稳,已经脱离危险。后续需要持续观察七十二小时,如果不再出现颅内压升高或其他并发症,静养一段时间就能康复。”
天之骄子命也大,这个结果已经是不幸中最大的幸运了。季煜烽长舒了一口气,向医生道了声“谢谢”。
随后,他看见闻修越躺在推车上被推出手术室,便快步走到长椅旁,拿起警察打捞上来的装着玩偶的袋子。
待医护人员将闻修越安置妥当后,季煜烽也走进了病房。
昏迷的闻修越本就冷白的皮肤此刻更显惨白,他睫毛纤长却不卷,衬得眉眼透出几分温和。
季煜烽的目光深沉又炽热,仿佛一张无形的网,将病床上的闻修越牢牢网罗在自己的世界里。
他拉过床边的椅子坐下,将袋子轻轻搁在床头柜上,静静地凝视着闻修越。
在这静谧的空间里,纷杂的思绪也渐渐沉淀下来。
现在,他正仔细思考一个问题。
季煜烽不认为自己是同性恋,但他对闻修越却有一种超脱于友达之上的感情。
他清晰地意识到了这份特殊情感。
他想了想,觉得自己可以坦然接受它。
那闻修越对自己是什么感觉?
回想起过往,闻修越本是高贵的豪门少爷,起初两人因游戏针锋相对。可后来,闻修越不仅一次次对他让步,甚至愿意让他技术入股,从一个精致利己的人,逐渐变得温柔感性。
季煜烽真切地感受到了这些转变。
生死关头最能检验真心,一个仅仅把他当作“下属”的人,绝不会在危急时刻完全不顾自身安危,选择救下自己。
这一幕,深深震撼了他。
不仅如此。
闻修越的每次出现都能给他带来意外惊喜,将他那颗曾如坚冰般冷硬的心,渐渐填满温暖,不再空洞。
原来他孤寂的人生里,也会出现这样一个人,像穿破寒冬的暖阳,融化了长久以来裹在心上的冰霜,让荒芜岁月有了值得珍藏的温度。
闻修越,你一定快点醒来。
季煜烽不知道在病房里守了几天,在某个早晨,闻修越一睁眼,就看到季煜烽坐在床前,此刻他银色的脑袋枕在被子角,似乎是睡着了。
闻修越手上打着石膏,身体行动颇为不便,他缓缓坐了起来,缓了好一阵神,而后目光慢慢地落在那一头柔软的银色头发上。
他眼底波光微转,唇角微微漾起一抹清浅的笑意。
闻修越的动作很轻,但季煜烽这几十个小时都没睡踏实,还是被惊醒了。
季煜烽缓缓抬起头,一睁眼便看到闻修越正看着自己,先是愣了一下,观察了几秒确认不是错觉后,唇角渐渐扬起:“闻总,你醒了?”
大概是没睡好,他眼睛里布满血丝。闻修越“嗯”了一声,嗓音沙哑却带着几分调侃:“别趴在床上了,像只可怜兮兮的小狗,赶紧去睡一觉。”
听到这熟悉的称呼,季煜烽也没在意,只是拿起床头柜上的矿泉水,拧开瓶盖递到闻修越面前。
闻修越左手还能活动,便接了过来,喝了一口,瞬间觉得嗓子舒服了不少。他抬眼看向季煜烽,唇角噙着若有似无的笑意:“医院又不是没人照应,就这么在意我,这几天一直守着?”
季煜烽黑眸沉沉,深深地看向闻修越,慵懒地“嗯”了一声。
“很在意。”
闻修越眸光倏然一亮,眼底闪过不易察觉的欣喜。
他觉得,季小狗,好像开窍了。
天知道闻修越此时心里有多么惊喜,但他面上依旧神色淡然,只是身体轻轻挪了挪,留出一块空地,眼神示意道:“那你如果不想去别的房间,就在这儿睡一会吧。”
这句话像是建议,又像是不由分说的决定。而季煜烽确实不想离开病房——他只想和闻修越待在一起。
沉默片刻,季煜烽缓缓起身,动作轻得近乎小心翼翼,生怕碰到还在养伤的闻修越。
随后,他躺在闻修越身旁,盖上了被子。
这个被子两个人盖,刚刚好。
季煜烽一个人住惯了,还真没经历过和人同躺一张床的情况。
他感觉身体不自觉地僵硬起来,完全不知该摆什么姿势躺着。
索性,他选择了最想尝试的姿势——面对面。
四目相对的瞬间,季煜烽清晰地听到自己的心跳声。明明困意袭来,此刻却精神得很,丝毫没有睡意。
天还很早,窗外一片静谧,整个世界仿佛还未苏醒,连时间也放慢了脚步。
倾泻而下的晨光温柔地流淌在窗棂与鬓角,几乎浸透了所有的角落。
一张病床躺着两个高个子男人,空间难免逼仄。两人鼻尖几乎相触,彼此温热的呼吸都能清晰地感受到。
季煜烽感觉闻修越的目光似火般灼烧着自己,在那滚烫的注视下,他这个向来不易害羞的人,也渐渐感到脸颊发烫。
但他不想躲开。
沉默须臾,闻修越唇角微扬,轻声道:“季小狗,我不想当你的上司了。”
季煜烽的呼吸陡然凝滞。
那股蓄势待发的感情在此刻如汹涌浪潮般轰然翻涌,瞬间漫过他的每一根神经,充斥着他所有的情绪。
这让他反应都慢了一拍,顿了顿,才吊儿郎当地问:“那你想当我什么?”
“我以前总觉得,我一个人过得很好,”闻修越的视线温柔地锁着季煜烽的眼睛,“但是,现在我想要一个能让我牵挂、和我分享一切的人。”
“遇到你之后我才明白,那个人只能是你。”
“所以,季小狗,你能当我的男朋友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