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况,能否转正于他来说并不是头等大事。这三个月,能将耗时两年研发的《幻境探险》基本打磨成型,为这款倾注心血的游戏画上完整的句号,才是他在埃迪实习的最大收获。
季煜烽从包里取出U盘,将周六制作的PPT在电脑上打开。抬眼无意中发现,其他几个实习生也在专注查看PPT,虽然还没到上班时间,气氛却明显与以往不同。
好像因为即将见到大领导,空气中都透着一丝紧张。
他没多关注别人的举动,视线落在电脑上。《幻境探险成果汇报》PPT总共分为三个部分——项目工作成果、技术难点与解决方案、总结与展望,每一页都经他反复打磨,以数据图表直观呈现开发过程和核心成果。
办公室里只有指尖摩挲鼠标滚轮的声音。站在前面的李鹏瞥了眼腕表,临近上班时间,他露出一贯虚假的和善笑容,对实习生们说:“实习期即将结束,公司将以办公室为单位对各实习小组进行考核。上周五已考察几个小组,今天轮到咱们了。周末大家都准备充分了吧?现在去会议室汇报。”
按理来说这个汇报归部门经理闻峥优管,闻峥优出差,别的组都是其他领导代办。李鹏怎么也没想到,20 - 18这批实习生,居然是CEO亲自把关考核。
可能是游戏项目被公司看重,这群基层员工才有机会见到总裁。
几个实习生起身,前往20楼会议室。
会议室空间宽敞,中央摆放着椭圆形长桌,深棕木质桌面泛着冷光,两侧整齐排列着皮质椅子,墙面上的投影屏已调试完毕。
这群大厂实习生皆是高学历出身,可也不过是25、6岁刚硕士毕业走出校园的年轻人。
成绩上的优等生,职场上的小白。
众人落座后,季煜烽环顾四周,只见同事们表面神色自若,但仔细观察,便能发现他们指尖轻叩桌面的频率略快,眼底藏着不易察觉的紧绷。
他倒是一如往常般气定神闲,额前碎发下一双黑眸微阖,周身透着肆意张扬的气场,却半点不见浮躁放纵。
他腰背笔直地抵着椅背,指尖随意搭在会议桌沿。他一贯工作态度端正,正反复打磨腹稿,每个技术要点在脑海中预演了数遍。
随着推门声响起,安静的空间里明显能感觉到其他实习生屏住了呼吸,藏在镇定表象下的忐忑,像是突然漫溢开来。
季煜烽的视线投向门口,只见闻修越与助理闻彬一同走进来。
闻修越随意扫了眼会议室,目光与他相撞时,眼底倏地染上一抹笑意。
季煜烽懒懒地勾了勾唇角。
怎么感觉倒像是当众眉目传情了。
他目送闻修越走向会议桌首位,他男朋友今天没穿黑西装,换了套浅灰色套装。
但这颜色在季煜烽眼中并无差别。
他的思绪正不自觉飘向昨夜。
闻修越赤身裸体只穿了条内裤的模样此刻清晰浮现。
自己当时也只穿了一条内裤。
与闻修越肌肤相亲地盖着同一个被子睡在一起。
明明是实习生汇报的严肃场合,脑子里为什么会勾勒着闻总赤裸的身形。真是厚脸皮。他自嘲般轻嗤一声,虽动静不大,旁边的杨浩还是听到了,怔怔地瞧了他一眼。
天才果然心理素质过人,自己紧张得要死,小季居然还能笑得出来。
几个实习生的目光聚焦在公司年轻的CEO身上。他长相漂亮高贵,自带独特的忧郁破碎气质。闻修越给人的感觉松弛惬意,并没有刻意绷着脸端着架子,不会让人觉得望而生畏。
尽管神态温和,但那份从容自信中,他整个人意气风发,精神状态极佳,周身自有一种上位者的压迫感。
“闻总好……”
员工几乎异口同声地打招呼。闻修越落座后,会议室随即安静下来。他目光扫视一圈,声线温柔清晰:“各位在埃迪实习即将满三个月,今天我们通过工作汇报总结成果。”顿了顿,他说,“从我左手边开始吧。”
闻修越左手边是李鹏,紧邻的庞涛意识到自己第一个汇报,便以恭敬的眼神向CEO示意,拿起桌上的U盘走向台前。
打开PPT后,庞涛先以专业口吻开场:“各位好,我将从《幻境探险》项目的开发进展、技术突破及阶段性成果三方面进行汇报。”随后,他结合数据与图表进入正题,系统阐述了实习期间承担的工作内容,以及针对游戏核心玩法提出的优化思路和分析逻辑。
闻修越认真地听他汇报,整个过程表情毫无波动,神色依旧温和。庞涛汇报完毕后站在台前,也看不出CEO对他的成果究竟持何种态度,或许是对高层本能的忌惮,他看向闻修越的眼神不自觉地乱飘。
闻修越能看出庞涛技术功底扎实,但也仅限于技术层面。他看向庞涛道:“汇报中对游戏核心玩法的创新性和独特性阐述不足,未突出游戏区别于市场其他产品的玩法亮点。目前仅罗列了常规动作元素,未说明这些元素如何通过独特组合与设计,为玩家带来全新体验。”
闻修越说话语调不急不慢,却一针见血。季煜烽虽也认真听着庞涛的汇报,却懒得评价。
真正令他触动的,是男朋友对待工作的态度。
闻修越并不是理科出身,可对互联网领域的认知远超普通文科生。
他从与闻修越吃饭时的闲聊中得知,闻修越进公司前,不仅系统研读了计算机科学、软件工程等专业书籍,还参与过国内外科技行业峰会、前沿技术研讨会,通过理论学习与行业实践的双重积累,构建起扎实的知识体系后,才来到埃迪工作。
能互相吸引的两个人,必然有共性,季煜烽对工作的态度也是如此。即便接手过无数项目,每天应对高强度的工作节奏,他仍会不断学习新技术。因为在这个领域,技术更新换代极快,如果不紧跟潮流、持续学习,过不了几年必定会被行业淘汰。
想到这里,季煜烽又一次摸了摸自己目前因基因优秀还算茂密的头发。
猝死不是当代青年担忧的问题。
脱发才是。
庞涛回到座位后,会议室短暂安静几秒,便轮到了下一个。
第66章
庞涛右手边坐的是白文杰,季煜烽散漫地睨了他一眼,他对这个年纪轻轻就和李鹏一样秃了顶的人印象并不怎么好。
工作期间他就发现,这人自恃名牌大学硕士毕业,心高气傲,眼高手低,就像一个纸人,看起来体格健全,实则内里空空。
白文杰走到台上,将他的PPT投影到大屏幕上,神色平和,可总是透着一种淡淡的死气。他讲述PPT时语气毫无起伏,能看出来他是在认真准备,但呈现的效果就和他人一样,内容浮于表面、缺乏实质,根本没有亮点。
闻修越听着他的汇报成果,脑子里第一反应是——这人到底怎么通过入职审核的?一个月9000元的实习期薪资,给他简直是打水漂。闻修越向来精打细算,绝不容许公司的资源浪费在这种低效产出上。
几个实习生也察觉白文杰的表现不尽如人意,面面相觑间又纷纷偷偷观察CEO的反应。
只见闻修越神态始终随和惬意,指尖轻轻叩着桌面,声音依旧温柔平缓,指出问题时却犀利精准:“技术层面,对游戏开发中遇到的技术难点,解决方案描述不够具体深入,未给出技术实现的关键步骤和核心代码逻辑——你是在开发游戏,不是按部就班照抄策划书。”其他小毛病层出不穷,他也懒得多费口舌挨条讲出来。
白文杰也自知捅了娄子,僵在台上神色窘迫,沉默须臾,才勉强挤出一句:“闻总批评得是。”
下一个。
郭可欣站在台上也有些紧张,但小姑娘很快调整好情绪,依旧像富家女般自信骄矜地讲道。汇报的PPT最大问题在于工作进度滞后,上周计划完成的任务,目前尚未全部达成。
汇报期间,郭可欣提到进度稍慢时,有些不好意思地卡顿了一下。
但看到闻修越朝她轻轻点头示意继续,她忽然意识到总裁的耐心和温柔。正视工作中的问题并非窘事,只要后续多学习、多积累,总能迎头赶上。
她解释称,技术复杂度与大学所学差异较大,尽管工作中始终积极请教同事,但因需重新构建知识体系,导致进度略有延缓。
她讲完PPT,眯起眼弯成月牙,对着领导和同事一笑。
技术岗对数理逻辑、编程能力的高要求,让不少女性在学生时代就被贴上“不适合”的标签。即便凭借热爱和努力踏入大厂,初入团队时也可能面临技术话语权的弱势。闻修越指出问题后,又温和地补充道:“整体完成度很高,细节处理也很用心,我很满意。”
郭大小姐听到领导的鼓励,娇滴滴地“嘿嘿”一笑,随后下台,轮到了坐在她对面的杨浩。
目前,闻修越对杨浩的工作汇报最为满意:“PPT逻辑架构严整,用可视化数据清晰呈现了项目关键节点的完成质量,优化方案针对技术难点提出了跨模块协同的创新解法。”展现出远超普通实习生的技术视野,能看出来这个戴着黑框眼镜的小伙子是有真才实学的。
杨浩看着CEO笑意盈盈地说:“谢谢闻总,我以后还会更加努力。”
最后一个汇报的是季煜烽。他起身时,坐在他左手边整理会议纪要的总裁助理闻彬眉梢突然扬起。
今早表哥一反常态没让他接车,而是自己开车来公司。
关键是,副驾坐着的人,是银毛。
闻彬自打当上总裁助理,便练出一项本事——察言观色。
表哥与银毛之间暗涌的情愫,都没逃过他的眼睛。其实前段时间,他就有意无意地试探过两人的关系。表哥从一开始矢口否认,到后来笑笑不语,如今居然公然开车送对方上班。
闻彬视线落在剑眉星目、气质孤傲英俊的银毛身上,心道表哥你果然是个颜控。
也不知将来表哥把银毛领回家,家长会是什么反应。
闻彬脑袋忽然灵光一闪,原本微扬的嘴角瞬间绷直。
他突然意识到一个关键问题。
叔叔和阿姨能不能同意他们在一起?毕竟从前节日聚餐时,听长辈聊天,他们一直盼着表哥走结婚生子的传统路线,说不定早就背着他暗中张罗过相亲。
闻彬担忧地蹙了下眉头,直到台前传来低沉平缓的声音,他才抽离思绪,继续做着会议纪要。
季煜烽站在台前,与其他实习生不同,他往那儿一站,便如模特立于T台般挺拔出众,模样真叫一个帅气。
季煜烽打开PPT,气定神闲地看向台下众人。
他条理清晰地展开汇报,先点明美术风格定位与材质渲染技术的突破,再阐述跨平台渲染管线的搭建方案,最后说明以叙事模型和交互系统为核心的策划优化,每个环节均聚焦技术难点和创新解法,逻辑层层递进。
甚至在未来的商业市场层面,PPT中提及了上线后的市场占有率预估、盈利模式规划,以及游戏运营策略和市场推广计划。
闻修越眸色深了深,看着男朋友,不动声色地勾了勾唇。他为拥有这样出色的男友而骄傲。
如果说杨浩是技术岗的佼佼者,季煜烽则是天赋型天才。可以说,天生适合吃这碗饭。
技术岗固然看重学历,但学历再高,也敌不过天赋异禀,毕竟这不是单靠努力就能企及的高度。21岁的季煜烽就能独立开发一款大型游戏,其能力有多么出众。
更何况,他还极为努力。
今早开车送他上班时,他专注地在小紫书上刷读行业前沿技术分析文章,就连通勤时间都不放过,用来汲取专业知识。
整个会议室格外安静,众人听着季煜烽堪称完美的汇报,眼神里的不可思议显而易见。
可人的本性中总有些见不得别人好的一面。顿了顿,庞涛像是回过神来,冷哼一声,白文杰则不屑地瞥了他一眼。
白文杰咬着嘴唇,小声嘀咕:“不就是临场发挥好吗?可让他抢到了风头了,显摆什么呢。”
坐在他左边的庞涛低声附和:“一个破本科毕业的,不会真以为自己多厉害吧。”
坐在他右边的郭可欣冷眼睨了他一眼:“你做得有人家一半好吗?”
季煜烽下台时目光下意识地落在闻修越身上,两人视线相撞后,都像是从彼此的眼神里读懂了什么,不动声色地轻扯唇角。
随后,闻修越点评道:“美术渲染的技术突破精准踩中项目性能与视觉表现的平衡点,策划优化部分更把叙事节奏与交互反馈捏合得恰到好处。尤其难得的是,能把技术落地和运营策略结合得这么紧密,这不是单凭理论能做到的。”
他的季小狗,最是出色。
闻修越日常工作繁多,听这群实习生汇报都是百忙中抽出的时间,会议一结束便直接离开,未多停留。
季煜烽刚踏出会议室,肩膀就被撞了一下。他蹙了下眉头,只见庞涛翻了个白眼,满脸不服不忿地走过去。
季煜烽轻嗤一声,在庞涛背后故意拖长语调,不知是闲聊还是意有所指:“技术岗——菜是原罪。”
庞涛顿了顿脚步,自知技不如人,可嘴上不肯服软:“一个汇报而已,有什么可得意的,连硕士都没读。”说完,便快步走开了。
季煜烽懒得理他,走在身旁的杨浩却毫不吝啬赞美:“小季,你太厉害了,我真心自愧不如。”
他又说出心里话:“说实话,看完你的汇报,我都觉得自己转正无望了,但我一点都不嫉妒,因为你真的太出色了。以后就算咱们不在一个公司,微信能不能别删?我可能会有问题想向你请教。”
“你有什么不懂的就问,我知道的肯定告诉你,不过我水平也就那样,”季煜烽谦虚道。这三个月的经历让他感慨世事无常,“我能不能转正都不一定,你别气馁。”他难得多说了几句,在他眼里,杨浩确实是个不错的人。
技术岗经常加班,工作压力巨大,季煜烽今天又七点才下班,但他心情莫名不错。
虽然更想自己创业当老板赚钱,不过现在想想,在埃迪当个普通员工好像也没那么糟,毕竟能有更多时间见到闻修越。
他收拾好东西刚走出20-18,闻修越还在开会,要晚点下班,他便准备在一楼休息区等闻修越。
他刚走到电梯口,手机突然响了。
季煜烽从裤兜里掏出手机,一看来电显示,是季腾飞的。
他们父子俩有一道很深的隔阂,说不清道不明,日常交流不多,季腾飞能给他打电话必然有事。季煜烽滑开接听键之前,心想自己最近貌似也没闯什么祸。
“喂,爸。”他声音沉沉的。
“你现在下班了吧?马上回家。”
季腾飞的声音不大,但季煜烽能感受到愠怒。他茫然地蹙了下眉头。
季腾飞为什么突然让他回家?
季煜烽沉默着,电话另一头又传来:“我有重要的事要和你谈,你马上回来。”
季腾飞能有什么重要的事和他谈?这语气一听就不像好事,他眨了下眼,忍不住往最坏的方向猜想。
季腾飞知道他和闻修越的关系了?
他和闻修越,除了独处时会亲密些,其他场合都很低调。
难道是??
季煜烽像是突然想起什么事,目光深不见底,直到电梯到达20楼,他才回过神来,神情恍惚地走进电梯。
季煜烽给闻修越发了条微信,随便扯了个理由说先回去。出了公司拦了辆车,一路上,他都在琢磨如何向季腾飞解释他和闻修越的关系。
他觉得,现阶段能瞒就瞒。季腾飞或是闻修越父母任何一方知道,他和闻修越在一起的日子都难再像现在这般自在,所以不到万不得已不能摊牌。想着想着,他靠在车后座,疲惫地闭上了眼。
到了小区门口,他下了车,又安慰自己或许是多想了。哪有那么巧合被人拍到照片?概率不大,别瞎猜了。
季煜烽上了楼,刚按响门铃,门便开了。
是季腾飞开的门。
季腾飞站在门口,沉默地看着他。他的眸光与季煜烽一样,黑眸深邃,冷漠中带着一股让人畏惧的戾气。
他冷冷地凝视着季煜烽,季煜烽则不躲不闪地回视着他。
季腾飞看着一身干练西装的儿子,脑海里又浮现出李一鸣发来的那几张照片。他深吸一口气,淡声道:“进来吧,别站在门口丢人显眼了。”
第67章
季煜烽轻笑一声,懒洋洋地说:“爸,你觉得我丢人现眼,那就别让我回来了,不是有句话说得好吗,叫眼不见心不烦。”
季腾飞见自己的儿子一副无所谓的模样,太阳穴突突直跳。
父子俩沉默地对视着,季煜烽知道,他爸在忍他。
也猜出来了,是为了什么突然叫他回家。
季煜烽来之前,季腾飞想好了该以什么方式和自己的儿子谈,特意支走了周淑华和周星亦。因为他不想让任何人,哪怕是他妻子,知道他儿子做了什么。
只觉得丢人现眼。他丢不起那个人。
季腾飞越想胸口越闷得慌,就像有一柄重锤毫不留情地一下下捶打。
“进来吧,”季腾飞尽可能压制住火气,他走了几步在餐厅餐桌旁的座位坐下,季煜烽在他对面坐了下来。
沉默须臾,季腾飞打开桌面上的信封。
季煜烽的视线随着他的动作移动。
照片露出的瞬间,他的瞳孔骤缩,但很快便克制住了。
信封里有三张照片。第一张照片里,他和闻修越坐在一起,闻修越正帮他擦拭衣服上的脏污;第二张照片中,闻修越在为他擦汗。
第三张则是他攥着闻修越的手,将对方的手覆在自己脸上。
“你知道这几张照片值多少钱吗?”季腾飞目光扫过这三张该死的照片,深吸一口气,努力调整几乎溃乱的情绪,语气勉强平和地说,“我花了三十万买下这三张照片。钱不是重点,我要问的是——以后你打算怎么做?”
季煜烽从这三张照片上抽回视线,此刻他脑袋里一片空白,不知道该如何回答季腾飞这个问题。像以往一样面无表情地问:“李一鸣给你的?”他终于明白闻修越说的那句“小人难防”了。
前两张照片,或许随便扯个理由,季腾飞会信。但第三张里,他和闻修越暧昧深沉的眼神,加上亲密的举止——他后悔那天怎么就没控制住自己。
或许心动从来不由理智左右,喜欢本就难以控制吧。
季腾飞对昨天记忆犹新。许久不联系的前妻的小侄子突然给他打电话,说有事想找他。
两人约在咖啡厅,他记得那年轻人一脸奸相地说:“季叔叔,小烽哥现在可出息了,您还让他上什么班啊,直接当豪门媳妇荣华富贵一辈子不好吗?”
说完,那年轻人笑了一声。季腾飞不知道这笑容是不是在嘲笑自己教育出这样的儿子。
“季叔叔,您和我老姑没离婚时,她成天哭天抹泪的,当年您对她也不怎么样吧?所以这三张照片,就当买个封口费,外加给我老姑的精神损失费,不过分吧?”
季腾飞二十多岁大学刚毕业时便成为上市企业的工程师,一步步晋升至高管。他自认为这四十多年的人生,即便称不上风光无限,倒也活得体面端正。哪怕和李萌萌离婚时,孩子抚养权归他、房子按法律也归他,他还是卖掉房子,将一半房款分给了李萌萌。
他一辈子规规矩矩生活,从来没想过自己的儿子会做出如此违背世俗常理之事。
就像在他精心维护的人生画卷上泼下一大片墨迹。
“你别管照片是谁给的了,”季腾飞不想提这些,他向来脾气暴躁,今天是强压火气才勉强冷静地和儿子谈,目的只有一个,就是解决问题,“你和闻总……你们是在一起了吧?”
季煜烽面不改色地“嗯”了一声。
听到这个预料中的答案,季腾飞还是觉得呼吸间都是压抑的窒息感。沉默良久,他才说:“你们,马上分手。”
“不可能,”季煜烽声音低沉平缓,“除非闻修越和我说分手,否则任何人说都没用。”
“我当时让你去大厂工作,不是求你大富大贵,只希望你这辈子有个稳定的工作安安稳稳,”季煜烽的话成功突破了季腾飞的忍耐极限,语调忍不住拔高,“不是让你跑去和闻总谈恋爱!你才入职不到三个月,就做出这么不知分寸的事儿!”
和季腾飞略显崩溃的情绪不同的是,季煜烽依旧平静:“有没有分寸我都做了,现在说这些已经晚了。”
季腾飞手指止不住颤抖,最后紧紧攥成拳头。
他一直想和季煜烽心平气和地沟通,可他儿子这副肆意又固执的模样,让他胸腔里的火气直往上涌。他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颤音:“季家族谱上,就没出过同性恋!几代高知家庭,怎么就出了你这么个不知廉耻的人!”他顿了顿,厉声道,“我告诉你,你必须给我结婚生子!做个正常人!”
季煜烽沉默地看向他,神色不明。
他不想解释。
自打小时候起,在他眼里,父亲就是个遇到一点小事就会发脾气呵斥自己、情绪极不稳定的人。这些年父亲虽然改了很多,但隔阂已深,并不是靠改变就能消除,他对父亲早就心寒,不会把季腾飞的话放在心上。
见季煜烽一言不发,季腾飞狠狠瞪着他:“你要是不跟闻总分开,我现在就去找闻董事长,给你办离职,然后带你离开京城。你爷爷奶奶在南方还有房产,就算我跟你周姨分开住,就算我丢掉在京城的工作,也绝不让你在执迷不悟的路上错下去!男人和男人谈恋爱,就是三观不正!”他气得狠狠拍了一下桌子。
季煜烽面无表情的脸上总算有了一丝凝色。
“我也不希望你离开大厂,没有什么比我儿子的前途更重要!但你得懂分寸!”季腾飞指关节敲得桌面咚咚响。
“闻总是闻家的长子,将来要接掌集团的!季煜烽,我问你——”他突然压低声音,眼里闪过一丝复杂,“要是闻家夫妻知道你们那档子事,能容得下你?他们能眼睁睁看着继承人跟个男人不清不楚?你除了一时冲动图个新鲜感,真的认真想过你们的未来吗?”
没有。
季煜烽喉头动了动,指尖下意识地蜷起。
只想过和闻修越好好待在一起,珍惜眼前,至于未来会发生什么,他不敢想,也从来没想过。
只敢捧着眼下这点温热,像溺水者死死抓着浮木,哪敢抬头看一眼浪潮翻涌的远方。
季煜烽无声地深吸一口气,胸腔里闷得发疼。季腾飞的话像根细针扎进心脏最柔软的地方,那些被他刻意回避的惶惑突然决堤。
季腾飞因情绪激动,嘴唇都在微微颤抖。沉默良久,他道:“你但凡有一点脑子,就该想想你要是执意跟闻总在一起,图这一时快活,最后只会落得老死不相往来!有些路走了就是死胡同,你们分开,说不定还能留个念想!”
这些话,季煜烽在脑子里反复消化,强压下翻涌的情绪,脸上看不出丝毫波动,只沉声道:“我知道了。爸,你别把这事儿告诉闻总爸妈。”
“你以为我愿意把这丑事宣扬出去?”季腾飞冷哼一声,“一切都看你怎么做,你明明可以把这事儿翻篇儿,安安稳稳走正路,就别再执迷不悟了,行吗?”
一切发生得太过突然,他和闻修越在一起才多久,就被发现了,太快了,太快了。
季煜烽闭了闭眼,沉默不语,许久才起身,声音毫无情绪起伏:“我知道了。”
他离开家,走在小区里。春日的草木郁郁葱葱,阳光透过叶隙洒在步道上,碎成一片晃眼的斑驳。可他只觉得身体空荡荡的,像被人掏空了脏器,每一步都踩在虚无里。
明明季腾飞的每一句话都刻在他的脑子里,可他却像是被抽走了所有思绪,只剩一片混沌的迷茫。
他拿起手机,双眼空洞地盯着手机屏幕,给季腾飞的银行卡里转了30万,然后漫无目的地回到家里。接下来的几天,也都这样浑浑噩噩地过去了。
季煜烽倒是和往日一样去公司,可是每次闻修越找他,他都找个看起来合情合理的理由避开对方。
这天下班,季煜烽回到家便在沙发上坐了许久,连饭也没做,目光木然地盯着虚空。他轻吸一口烟,喉结缓缓滑动,白色烟雾从指间蜷曲着攀升,烟头的红光在指缝间明明灭灭,不知道他在想什么。
“砰砰”两声敲门声,声音不大,他的目光缓缓挪到门口,沉默两秒后,才将燃了一半的烟按灭在烟灰缸里。
他起身走向门口,金属门把转动时发出轻响,门扉拉开的瞬间,门外的光裹着熟悉的气息涌了进来。
闻修越还穿着一身西装,看样子是一下班就直奔他这里。这几天闻修越找过他几次,但两人都没聊多久,季煜烽就找了个由头匆匆结束对话。
公司本就不是方便深谈的地方,季煜烽指尖不自觉地摩挲着门沿,喉结微动却没出声。两人视线相撞几秒,季煜烽眼神示意他进门。
“坐吧。”他坐到沙发上,闻修越在他身边落座。
闻修越今天想和季煜烽一起吃个晚饭却再次被拒绝,干脆直接来到了他的家里。他闻到屋子里还有没完全散去的烟味。季煜烽本没有烟瘾,只是心烦时总爱抽上几口,再看他称不上好看的脸色,闻修越终于开口:“为什么这段时间一直躲着我?”
第68章
我不想躲着你。
我想和你一直在一起。
季煜烽想了这么多天,始终没想出该对闻修越说什么。其实只要说出“分手”二字就行,但这两个字仿佛卡在喉咙里,让他怎么也吐不出来。
他只能用回避的方式,徒劳地维持着两人岌岌可危的关系。他知道这不是长久之计,却又找不到更好的解决办法。
他对和闻修越的这段感情,似乎就是季腾飞说的那样,不过是“一时冲动”。
他想和闻修越发展这段感情,只因他喜欢的人是闻修越。
他从没想过两个人要如何穿过现实的荆棘,如何接住岁月里会面对的风雪,只是凭着本能想靠近对方。
或许正是因为太喜欢了,才不敢去想以后,只能一遍遍地告诉自己:“先这样吧,至少现在我们还在一起。”
没想到这份感情这么快就被人发现、揭穿。
这份喜欢像团没根的火焰,烧得热烈却照不亮未来。
沉默须臾,季煜烽的脸上依旧看不出情绪,但心却乱到了极致。他沉声道:“闻总,其实我觉得……我没那么好。”
闻修越是如此出色的人,即便到了结束关系的地步,季煜烽也觉得不该由自己开口提分手。
闻修越的目光陡然一顿,眼底掠过一丝愕然与担忧,仿佛听见了什么荒诞的笑话。
他像是预料到了什么,凝视着季煜烽面无表情的脸,眉梢微微蹙起,缓声道:“所以你突然说这些,是想告诉我什么?”
年轻男女谈恋爱,分分合合是常事,大多逃不过分手收场、各自婚嫁的结局,更何况两个男人。季煜烽比谁都清楚这段感情的艰难,可他太想和闻修越走一辈子了。
既然想长久,就得懂分寸。
他们面前横亘着太多难以跨越的阻碍。他不在乎所谓的“名分”,只要能守在闻修越身边,哪怕蜷缩在最隐蔽的角落,也胜过一辈子形同陌路。
季煜烽喉结滚动着强压下翻涌的情绪,指尖陷进掌心。沉默几秒,他神色归于平静:“闻总,我觉得您该认真想想我们之间的关系。您生来便站在云端,身边往来皆是人中龙凤。可我们才认识多久?”他忽然笑了一声,眼底却泛着痛楚,“您张口就说喜欢——不觉得太轻率了么?”
闻修越观察着季煜烽的神情,罕见地心慌了起来。
他清楚,季煜烽不是在开玩笑。
是认真的。
“轻率”二字如重锤砸在心上。作为豪门世家的长子,他二十多年活在众人仰望中,骨子里的矜贵和傲慢不允许任何人如此评判他的选择。
他深吸一口气,克制着情绪,定定地看着对方,语气平静:“季煜烽,你凭什么觉得我的心意是轻率?是觉得我闻修越连自己的心都拎不清,还是潜意识里根本不相信有人会认真喜欢你?”
闻修越自打和他认识以来,就很少叫他全名,谈恋爱时更是从来没有过。季煜烽又想起,闻修越一口一个宠溺地叫他“季小狗”。而自己居然把这么温柔的人逼得情绪失控。
他心里自嘲地冷笑了一声,面上却挂着漫不经心的笑,慢条斯理道:“闻总,就当是我不敢信吧。我不过是个普通人,就想图个现世安稳。那段时间脑子发热,现在冷静下来才明白,我们本就不该越界。您这样的人,值得站在更高处,也值得遇见更好的人。”
季煜烽说完这话,连自己都怔住了。
他从没想过会对闻修越说这些。
话既出口,如泼出去的水,再难收回。
屋内天花板的白炽灯散发出冷白的光,在静谧中晕染出一片清寂的光晕。老式小区远离京城的繁华喧闹,窗外的夜色深沉如墨,连虫鸣声都显得格外清晰。
这安宁的氛围里,两人面对面沉默对视着。半晌,闻修越语气缓和下来:“对不起,季小狗,我不该说那种话。不管有没有我在,你都值得被认真对待。是不是有人和你说了什么?”
“没有,都是我自己想清楚的。”季煜烽斩钉截铁地说。
他故意说出这些话,无非是想让闻修越先提“分手”,可眼前这人偏偏像往常一样耐心温柔,反倒让他胸腔里的钝痛越积越沉。
“闻总,咱们都是成年人,该对自己的行为负责。”季煜烽目光直直地撞向他,语气没有什么起伏,“我家就我一个孩子,不像您有两个弟弟,不愁传宗接代,难道我就这么自私,把家人这辈子的指望都踩在脚底下吗?”他喉结动了动,声音突然低下去,“如果您真觉得喜欢我,至少该想想,我要怎么对得起家人,而不是只图自己快活,其他的什么都不管。”
闻修越的嘴唇动了动,一向能言善辩的他,此刻喉间哽得发紧,半句话都挣不出来。凝滞的沉默在两人之间蔓延,他盯着对方漆黑的眸子,轻声道:“我知道了。所以……你现在是想和我分手吗?
分手。
这两个字但凡他能说出口。
都不至于等到现在。
又是良久的沉默。
“随便您怎么想吧,”季煜烽轻轻闭了闭眼,连他自己都不知道是什么支撑着他说出这些胡扯的话,“您要是真的心里有我,以后就保持距离,别再做那些没必要的联系了。”
长时间不联系,也就慢慢忘了,他们在一起连一个月都不到。
闻修越会忘了他的。
应该很快吧。
“好。”闻修越说,“我不会再打扰你了。”说完便起身,视线落在茶几上的烟灰缸里,看着那满满的烟头,眸光微动,“以后你要照顾好自己。”
闻修越没再说什么,径直走向门口。季煜烽盯着他高瘦的背影越走越远,喉间忽然泛起涩意。
随着“咔嗒”一声轻响,金属门把转动的声音混着门扇合拢的闷响传来。虽不算刺耳,却像冰棱断裂时细不可闻的脆响,冷生生扎进血管里,让他的心脏泛起一阵密密麻麻的钝痛,许久都未消散。
季煜烽不知道在沙发上坐了多久,只觉得夜色已深,明天还要上班,才机械地起身走进卧室。
他躺在床上,没关灯,目光直直盯着天花板,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直到后颈被枕头硌得发疼,他才缓缓将视线落向床头,看到猪猪侠玩偶和韩信手办并排摆在那里。
那是上次闻修越在海城套圈套中的。季煜烽坐起身,拿起猪猪侠玩偶,指尖蹭过它的鼻子,一下又一下,直到玩偶的绒毛被揉得发皱。
他忽然屏住呼吸,眸光剧烈颤动,许久才将它放回床头柜,重新躺回床上,手掌捂住眼睛,指缝间渗出的湿热洇湿了掌纹。
—
这几天,季煜烽再没遇见闻修越,重新回到三点一线的生活轨迹。眼看试用期临近尾声,他忽然意识到,如果转不了正,恐怕连在公司里和闻修越偶遇的机会都没有了。
明明觉得996外加频繁加班的工作像被按了循环键般枯燥,可他却格外想留在压力巨大的大厂。
再一次加班后,唐骏约了季煜烽晚上出去喝点酒,和原先工作室那两个人。
酒吧里粉紫色灯光流淌,盛着葡萄茉莉花小甜酒的玻璃杯映着细碎光斑,空气里浮动着清甜微涩的果香,与往日纸醉金迷的喧嚣截然不同。
吧台上的琉璃灯投下柔焦光晕,邻座传来低低的碰杯声,冰镇过的酒液在透明吸管里轻轻晃荡,像是把整个初夏的晚风都酿进了这杯温柔里。
季煜烽喝了一口葡萄茉莉酒,甜润的果香在舌尖漫开,不知唐骏怎么突然选了这个地方。他之前和闻修越也去过类似的网红甜酒吧。
又是闻修越。
他垂眸看着酒杯,指尖摩挲着杯壁凝结的水珠,他不是一个磨叽的人,自认为拿得起放得下。明明闻修越逐渐淡出自己的生活,可对方的身影却在脑海里挥之不去。
“兄弟,你在想什么呢?”坐在季煜烽身边的唐骏见兄弟一直沉默不语,“是不是这酒喝不惯?”
“没想什么。”唐骏的声音将他从游离的思绪拉回现实,他沉声应了一句。
唐骏喝了一口酒,接着道:“是不是在埃迪工作太累了?我怎么感觉你一点儿精神头都没有。”
“你这话说的,煜烽肯定很累啊,你做一些基础的东西都觉得麻烦,天才肩上的担子肯定更多,”坐在唐骏对面的平头哥董贺抬眼看向季煜烽,“你这头发还是银色的,大厂对发色没有规定吗?”
“没有。”季煜烽低声道,昨天晚上他去了趟理发店,又把头发补色了,都说心情不好就去染头发,但他也没见自己心情变好。
“你三个月实习期快到了,将来怎么打算呀?”坐在季煜烽对面的娃娃脸徐瀚切入正题,“咱们工作室最近单子爆满,我们几个天天加班,不过一想到能赚钱,累点也值了。”
季煜烽想起,自己和唐骏合开的工作室都好久没去了,见眼前人聊起业务时眼底发亮,不由得欣慰一笑:“暂时没什么计划,走一步看一步吧。”
唐骏拿起酒杯瞥了身旁的人一眼,觉得自家兄弟的话越来越少,不由得问了一嘴:“兄弟,你失恋了?”
季煜烽摩挲着酒壁的手指顿住,他不知道该怎么回答这个问题。他和闻修越也没提分手吧?闻修越确实如他所说,不会“打扰”,这段时间他也一直没见到闻修越。现在的状态和单身没什么区别,一切都是自找的,又闹心个什么劲儿呢。
顿了顿,他低声道:“没有。”
董贺的性格和唐骏一样外向,看到对面坐着长相硬朗、气质孤傲英俊的男生,忍不住呛了唐骏一句:“老唐你这话说的就离谱了,煜烽还能失恋?咱大学时追他的人有多少,只有他甩别人的份儿,你担心他会吃失恋的苦,纯属多余。”
季煜烽的眸子沉了沉,指尖无意识地捏紧了酒杯边缘。
一提到“失恋”,唐骏想起最近听说的一件事,开口道:“你们还记得咱们学校对面那家火锅店吗?知道老板最近为什么不在吗?”
平头哥和娃娃脸纷纷摇头,对这事儿来了兴致。
“自杀了,”唐骏叹了口气说,“想不到吧,平时看起来那么开朗的一个人,居然因为抑郁症自杀了。”
董贺瞪大了眼睛,一脸不可思议地问:“是那个叫小王的吗?为什么啊?”
“对对,就是他。这你们就不知道了吧,我也是听一个朋友说的,”唐骏抿了一口酒,惋惜道,“你们知不知道,小王是个同性恋。”
平头哥和娃娃脸一起像拨浪鼓似的摇了摇头,季煜烽目光从酒杯里抽离,抬眼看向唐骏。
“小王之前有个谈了好几年的男朋友,”唐骏说,“就前两年吧,他俩的事儿被家里人知道了。小王的男朋友家里天天催婚,那哥们儿也顶不住世俗和家庭的压力,最后听家里安排结婚了……”
他顿了顿,目光染上些许悲伤:“有天我朋友在火锅店干活时,看见小王蹲在后厨门口抽烟,手都在发抖,估计就是那段时间开始精神不正常的。后来我朋友才知道,小王甚至连婚礼都去了,就站在宴会厅外头看……”
“自打那哥们儿结婚后,小王没少被四面八方的闲言碎语指指点点,”唐骏说,“表面上还照常开店、招呼客人,可晚上闭店后常对着后厨的冰柜发呆。有次我朋友帮他搬货,看见他手机锁屏还是俩人去海边玩的合照。”
“其实他总失眠,要靠吃药才能睡俩小时。直到上周我听说,他跳楼了……医生说胃里全是抗抑郁药。”
“可惜了,”平时惯爱嬉皮笑脸的平头哥难得正色,“他有什么错?不过是爱上一个和他同样性别的人……对了,他男朋友后来怎么样?”
“他男朋友得知死讯后整个人都崩溃了,在病房里对着墙撞头,精神也不太正常,回家后天天喊小王的名字。”唐骏冷笑一声,“你说这哥们儿,明明喜欢小王,却连那么一点点对抗外界的勇气都没有,现在人死了才知道后悔,早干嘛去了?坑了小王,又坑了他妻子,怂包蛋一个。”唐骏愤愤地又喝了一口酒。
“要我说,感情里最忌拧巴。”平头哥喝了口酒,“想爱就痛痛快快爱,想断就干脆利落断——拖泥带水才最伤人。他要是早几年不跟小王谈恋爱,说不定小王还能有个善终。”
“这种特殊的感情本身就是场赌博,”娃娃脸说,“勇敢一次,赌对了或是赌错了,都比现在这个结果强。”
季煜烽一句话也没有说,反复思考着唐骏的话,眼底翻涌着复杂的神色,像是悲悯,又像是自我剖白般的痛楚。
沉默须臾,他将杯子里的酒仰头灌下,喉结剧烈滚动间,几滴酒液顺着下颌线滑进衣领,洇湿了一片肌肤。
他或许应该勇敢些。
爱情,本就是冲动的本能。不赌一把,怎么知道对不对?不管结局如何,至少曾为彼此热烈地活过,也不会留下遗憾。
再坏,能坏过抑郁而终吗?季煜烽觉得,如果再见不到闻修越,自己可能真的会抑郁。
季煜烽整整思考了一整天,今天下班回家后依旧在沙发上沉默地坐着。
准确地说,这段时间他始终在反复思考自己与闻修越之间的关系。
从初识闻修越到那天“失去”对方,每个细节都像碎玻璃般扎在神经里。
他认真思考后,得出一个结论。
他后悔想那些狗屁未来——没有闻修越,哪来的未来?
他也后悔对闻修越说过那些话,他舍不得闻修越,不想分手。
他其实不是一个习惯后悔的人,一直觉得过去的事就会过去,但在这一刻,他希望自己和闻修越不会这样轻易结束。
他不知道闻修越现在是什么态度,会不会已经忘了他?
即便忘了也没关系,当初是闻修越追的他,这次就换他去追闻修越。
季煜烽拿起桌面上的手机,他现在就想找闻修越。此刻七点半,闻修越可能还没下班,他发了条微信,十多分钟后,没人回复。
他又打了个电话,另一头“滴滴滴”响了几声,传来机械女声:“您拨打的电话暂时无人接听,请稍后再拨。”
闻修越经常加班到很晚,或许现在他还在开会,手机静音没听到。季煜烽觉得不如直接打车去公司,有些事情当面谈清楚比较好。
他起身走到门口,一打开门,在黑暗中突然看见几个戴口罩的陌生人。
他们像是特意在等他,季煜烽瞬间防备地看向他们,刚想问话,只见其中一人拿着喷雾朝他脸上喷了过去。
季煜烽只觉得眼前一黑,随即晕倒了。
第69章
季煜烽一醒来,脑袋还有点迷糊,不适地蹙了蹙眉,刚想活动身体,却发现四肢完全无法动弹。
他猛然惊醒,低头一看,自己被绑在一根铁柱上。警惕地扫视四周,发现这像是一间废弃仓库,封闭的空间里没有窗,唯有一盏老旧灯泡散发着昏黄光线。
不远处的桌子旁,三个人正默不作声地打着牌,只能听到出牌时的轻响。
他们感到如芒在背,停下打牌的动作,纷纷转过脸看向身后的人。
等对方的脸完全露出来,季煜烽才想起,这好像是那次在海城遇到的张泽的几个手下。
“你们快把老子放了。”季煜烽目光冷冽,眼底翻涌着阴沉又尖锐的戾气。
那三人面无表情地收回视线,继续打牌。其中留着刀疤脸的男人不咸不淡地开口:“现在还没到时候。”
“什么没到时候啊,”染着黄头发的瘦子慢悠悠地甩出一张红桃K,“你听没听说过今年有起绑架案被破了?就因为绑匪太守规矩了,收到钱就放人,结果被逮了。”
“所以啊,现在被绑架的——”另一个光头舔了舔嘴唇,“基本都是被撕票的命。”
季煜烽脑袋直冒火,气得重重喘了几口气,等老子能动了,非把你们剁了喂狗!
他虽然气得要死,但面不改色地看向对方,刚想谈条件,“吱呀——”铁门突然被推开。
几人视线齐刷刷地投向门口,只见一个西装革履的男人扶着门框,一瘸一拐地走了进来。
“张少爷……”
张泽缓缓走到季煜烽面前,季煜烽目光不自觉地在他身上扫过。上次见面时,张泽的左腿也没残疾啊。
张泽面色不虞,目光毫无波动地盯着季煜烽。季煜烽迎着他的视线,眼神毫不退缩。
“你不是很能跑吗?”张泽眼底腾起怒意,抬起右腿狠狠踹向季煜烽的腹部。
季煜烽腹部瞬间传来钝痛,仿佛被烧红的铁棍碾过,痛意顺着神经轰然炸开。他微微弓下身,喉间闷哼一声,冷汗沁满额角。
他那三个手下怔怔地看着那两人,连大气都不敢喘。
自打张少爷的腿被杜礼的哥哥报复打残后,少爷就像变了个人。从前虽在绅士与混蛋间摇摆,倒还算留几分体面,如今却动辄暴戾失控,浑身上下透着股阴鸷狠戾的劲儿。
季煜烽疼得脏腑发颤,可他现在没有任何还手的能力。张泽这般恨他,无非因为杀人碎尸的事被捅了出去。他缓缓抬眼,面色未显半分痛色,眉眼依旧漆黑锐利,眼底仍漫着懒洋洋的痞气:“你怕是抓错人了,报警的不是我,谁捅的娄子你找谁去。”
他知道就算解释了,张泽也不会信,就连他自己都不知道报警人是谁。偏生倒霉催的,那天被对方撞个正着,平白背了口黑锅。
“你说闻修越是你哥哥?”张泽眯起眼,忽然想起那日闻修越看向这银毛时,眼底的关切几乎要漫出来,那神情不像兄长,倒像——“我看他怎么更像你对象?”
“你猜错了,我们不是那种关系。”季煜烽黑眸微颤,喉结滚动两下,随后目光定定地看向对方,直接切入正题,“你把我弄到这来,不就是想找闻修越要钱?没这个必要,你缺多少我给多少,要是不够,你先放了我,我去借。”
其实季煜烽也不知道能找谁借这笔钱,他压根就没想过真要给他们钱,不过是个幌子罢了。
“你手里能有多少钱?放了你还能指望你乖乖送钱来?当我三岁小孩?”张泽扯了扯嘴角,“不过,你这个戒指看起来还挺值钱的。”
他从西装兜里摸出一枚银色戒指。
季煜烽眼神一凝。
那是闻修越送他的。
他目光落在戒指上,这是他一直珍视、舍不得摘下来的东西,却被这个王八蛋拿走了。
他胸口的怒意翻涌着几乎要冲破喉咙,牙齿死死咬住舌尖才勉强压下脏话。低头盯着地面深吸几口气,顿了顿,又抬眼平静地看向张泽,声音沉得发闷:“那你想怎么样?”
“杀人碎尸的事儿被我爸知道后,他再怎么恨我不争气,也找关系捞我了。我本想出国,谁知出国前一天晚上被杜威堵了,打残我一条腿。我爸本就觉得我能力不行,现在又残疾了,觉得靠我振兴家业无望,彻底放弃了我。”张泽眼神飘向远处,像是陷进回忆里,忽而冷笑一声,“公司本来就深陷经营危机,我爸又断了我的经济来源,我损失了多少,都要从你身上讨回来。讨回来了,我才有钱在国外生活。你不是说闻修越不是你对象吗?那就验证一下,我要的钱,他会不会给。”
他阴森森地盯着季煜烽,笑意渗人:“别说钱了,就算我要他命,他恐怕都肯给。”
“我残疾那天,听我爸抱怨过,他说恨透了闻修越,就是闻修越害得我们公司走下坡路的。没准我从闻修越那里拿来一大笔钱补上我们公司的亏空,我爸一高兴,我们父子关系也能缓和些。”
季煜烽心脏猛地一沉,必须想办法逃出去。就在他思绪飞转时,张泽又掏出他的手机,问:“银行卡密码多少?”他现在缺钱,能拿一点是一点。
季煜烽瞥了他一眼,虽满心不愿,但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冷声道:“XXXXXX。”
他这才想起,这些年比赛、项目、商单赚的钱基本都砸进了游戏,前段时间给季腾飞转了30万,左一超欠的钱至今没还上,游戏又没上架盈利。
所以卡里应该没剩多少了。
张泽划开手机输密码,盯着银行卡余额瞬间脸色铁青,将钱转到自己卡里后,攥着手机冷笑两声,然后猛地砸向墙面:“20万?你他妈当打发要饭的?这点钱在京城买块地儿,连上吊都不够!”
—
闻修越处理完这周的工作后,接到大学同学的邀约。对方刚举行完婚礼,想邀他前往M国相聚游玩。他觉得也好,最近生活状态颇为压抑,借这个机会给自己放一周假,好好休整并调整心态。
他同学罗米毕业后便在M国定居,闻修越很快收拾行李飞抵当地。
聚会游玩的地点选在邮轮上。银灰色船身映着晚霞流光,玻璃幕墙与霓虹灯带勾勒出宫殿般的轮廓。这哪里是邮轮,分明是座海上不夜城,让人忍不住感慨人类文明居然能繁荣至斯。
他曾多次前往M国,对当地的游玩项目早已熟稔。与热衷喧嚣的人群不同,闻修越抵达邮轮后径直前往客房。
这几天他不适合接触任何工作,关掉了手机,他要彻彻底底地放松,忘掉过去一切放不下的事。成年人不该在感情问题上过多纠结,回去之后,他依然会是那个意气风发的闻少爷。
倒时差的缘故,闻修越整整一天没合眼。他一进屋便躺到床上睡下,这一觉睡得很沉,也很舒服。
醒来时已是第二天中午,阳光透过舷窗泼洒在床沿,远处海面波光粼粼,碎金般的浪花随着邮轮起伏轻晃。
闻修越望着窗外海天相接的湛蓝,忽然觉得在异国他乡换个环境,连呼吸都裹挟着自由的气息,积压多日的沉重心绪也跟着松动了几分。
他洗了个澡,习惯性地精心打理了发型,换上一身白色休闲套装。正准备去吃午饭时,刚打开门,便看到沈易抬起手,正要敲门。
“大美男,我正想找你呢!”沈易同样一身休闲装,一头红发衬得格外潮流,笑着抬手拍了拍他的肩,“走吧。”
两人用完餐后来到舞厅,在真皮沙发落座。舞台上正上演百老汇风格的歌舞秀,演员们身着红色戏服,钢琴与小提琴的旋律交织出浓郁的纽约风情,经典音乐剧选段随着舞者的踢踏节奏层层递进,将剧场氛围推向高潮。
沈易朝着一个穿着红色西装外套、内里没穿上衣露出胸膛的高大白人男子扬了扬下巴,“那是罗米的老公,还是个编舞。当初罗米父母得知他谈了个男友,没少和他闹,结果他倒好,直接领证结婚了。”
罗米也在台上,看到他与男友共舞时,闻修越眼中闪过一抹复杂的神色。
“修越,你跟我说实话,是不是对那个银毛有意思?”沈易忽然凑近他耳边小声道,“咱们认识这么多年了,你可别瞒着我。”
“不是吧,你怎么这么八卦?”闻修越迅速从思绪中抽离,挑眉看向他,唇角微勾。
“那必须八卦,”沈易和闻修越认识多年,说话直接惯了,“我兄弟长得这么‘倾国倾城’,却连个对象都没有,换谁能不好奇?对了,你这次来怎么没带银毛?他工作再忙,你可是他老板,随时能给他放假吧?”
闻修越轻笑一声,也没明说:“你观察能力倒挺强。”
这话在沈易眼里等于默认,他震惊地瞪大眼睛。
高中时,曾有个容貌出众到令他一个男的都觉得好看的男孩向闻修越表白,却被他拒绝了,这让沈易一直以为闻修越的性取向不是男性。
如今得知这消息堪称重磅八卦,他又开玩笑道:“那你怎么没带他一起来玩?该不会是他甩了京城第一美男?”
闻修越像是没听到这话似的,没有回答,目光专注地投向舞台表演。
很多事情过去了,也就没有再提的必要。
他还记得那天季煜烽说“想对得起家人”“得考虑传宗接代”时,闻修越忽然意识到,尽管自己深爱着对方,也不能以爱之名剥夺他选择人生的权利。
他能做的,只有尊重这份选择。
所以,他选择了放手,这段时间也没再联系过季煜烽。
闻修越一直觉得自己是个洒脱的人,可莫名的烦躁却在沈易不经意提起时翻涌。
原来自以为筑起的心理防线,不过是薄如蝉翼的纸,轻轻一戳,就碎成了满地狼藉。
看完歌舞表演后,闻修越起身,不经意间抬头,便看到斜前方有个高瘦的白人男孩。男孩看样子也就十八九岁,五官深邃立体,长相张扬肆意,正目不转睛地看着他。
四目相对间,闻修越察觉到男孩眼中爱慕的神色,礼貌地勾了勾唇,随后便和沈易一起前往邮轮上的射箭馆。
射箭馆静谧奢华,人流比舞厅少了大半。暖黄射灯均匀分布在天花板边缘,照亮墙面的计分屏和地面的箭道标识。空间被隔成多个小区域,每个区域都设有好几道靶位。
闻修越戴上护臂,捏箭搭弦,连续几箭“嗖嗖嗖”破空而出,均正中靶心。
“厉害啊,”沈易看着他游刃有余、毫不费力就命中靶心,忍不住夸赞,“你怎么玩什么都玩得这么好?”
话音刚落,沈易余光瞥见一个年轻男孩朝闻修越走来,那桀骜不驯的气质和那银毛倒还挺像。
“能教我吗?”男孩狭长的双眸微挑,眸光里尽是嚣张肆意,“我看你射箭特别厉害,想学学技巧。”
闻修越客套地说了声“谢谢”,心想自己现在算是单身了吧,教别人射箭并无逾矩之处。
可是,他不想。
“抱歉,我不太擅长教人。”说完闻修越侧身,将身旁的沈易推到男孩面前,“他玩得也很好,你可以问他。”
沈易还在琢磨该怎么撮合这一对,冷不丁就被推了过去。他哭笑不得地看了闻修越一眼,又不好不帮兄弟解围,于是开始教起了男孩。
沈易近距离手把手教男孩,他幽默风趣,三言两语便让箭道里充满笑声,男孩尽管没和心仪的人同场竞技,却也被他的热情感染,玩得十分投入。
临离开射击馆,三人并肩走着,男孩忽然绕过沈易,凑到闻修越身侧,盯着眼前这人漂亮的眉眼。少年性格张扬外放,眉梢扬起似带不羁锋芒,毫不含蓄地问:“为什么不肯教我?是嫌我麻烦吗?我能喜欢你吗?”
“不是,你刚才玩得特别棒,”闻修越侧头看他,声线温柔清晰,“你很优秀——”
“只是我已经有喜欢的人了。”
“有喜欢的人也能当朋友,”男孩没有因为被拒绝而显露沮丧,眼底带着几分少年人的锐意,“要不要去甲板玩滑板?我玩得超厉害,保证不让你觉得无聊。”
换成以前,闻修越觉得多交个朋友无妨,可现在他不愿再给旁人多余的关注,唇角勾出清浅的笑意:“不了,谢谢。我想先去休息了。”
闻修越和沈易在餐厅用过晚餐,回到客房冲了个澡便睡觉了。
次日上午起床后,他体验了一天没有手机的生活,深感脱离电子产品的惬意。不过,他想知道当前时间,打算看一眼时间后再关机,像昨天一样继续享受邮轮之旅。或许再过六天,就真的能放下了吧。
他按下开机键,手机一解锁便弹出一条彩信。彩信显示发送时间为京城时间昨天上午八点,他因未查看而未能回复。
他点开照片,瞳孔骤然收缩,神经瞬间紧绷到了极点。
再看短信内容——闻总想救他吗?准备5个亿。
第70章
在这一天发了一条彩信、打了两个电话依旧无人接听之后,张泽气急败坏地放下手机,对着季煜烽扯着嗓子喊:“你这个没用的玩意儿!你看看闻修越都不搭理你!”
闻修越始终没有回复,季煜烽第一反应是为他不会被牵连而感到轻松。
可胸口却像压着块石头,怎么都开心不起来。闻修越大概是要和他划清界限了,毕竟自己曾那样辜负过他的感情。
他轻轻闭了闭眼,张泽手里的手机突然响起,季煜烽猛地睁眼,目光死死钉在震动的手机上。
张泽看着手机的来电号码,见事情似乎有转机,愠怒的脸瞬间缓和,嘴角甚至勾起一丝狰狞的笑意:“闻总,您好。”
季煜烽听到“闻总”二字,浑身一僵,心脏像是被人狠狠捏住。
“听着,”手机里传来闻修越冷沉的声音,“钱会按你要求送到,但我有个条件。他必须平安无事,完整无缺地回到我面前。你敢伤他分毫,我保证你的下场不会好。”
闻修越深吸一口气问:“他现在怎么样?”
“他现在好得很。”张泽脸上挂着不怀好意的笑容,几步走到季煜烽面前,将手机递到他耳边,“你跟闻总说两句,让他赶紧拿五个亿来救你,省得他总担心你出什么事。”
张泽开了免提键,闻修越的话他听得一清二楚。原来他的闻修越还爱着他,就算此刻身处险境,能知道这一点,这辈子也不遗憾了。
季煜烽面无表情地盯着他,目光又缓缓落在手机上,冷淡地扯了下唇角,固执地一句话都不说。闻修越为他付出太多了,不能再让他被人牵着鼻子走。
他知道闻修越还爱着他,就足够了。
“说话,你他妈哑巴了!”张泽没了耐性,抬手一巴掌扇到他脸上。
“别碰他!”一贯冷静的闻修越,声音失控得发颤,“就算你跑了,你们家公司还在海城,我有的是办法让你后悔!”
张泽听到这话有些动容,虽然他家公司濒临破产,撑不了多久就会倒闭,但他也怕闻修越报复,态度稍软下来:“闻总,托您的福,我家公司才落到这地步。我不过想从您这儿拿点补偿,五个亿对您来说就跟五万块似的,不算多。您把钱给我,我立刻放人,咱们两清。”
张泽皮笑肉不笑地把手机往季煜烽面前推了推:“跟闻总好好说两句,让他痛快点把钱到位。”
季煜烽舌尖抵了抵出血的唇角,抬眸看向张泽扬了下眉梢,对着手机听筒语调仍像往常般懒洋洋:“你别急啊,我真没事。钱的事就算了,你不用来,你的钱又不是大风刮来的。还有件事……”他忽然轻笑一声,喉结动了动,“闻修越,老子爱你。”
这他妈成了告白现场,张泽低声骂了句“操”,攥着手机摔门出去,估摸是去外头和闻修越谈条件了。
几分钟后他推门返回,狠狠剜了季煜烽一眼,随后走到三个手下面前低语几句,不知道说了些什么,末了冲他意味深长地瞥了一眼,离开了仓库。
三个人又开始打牌,估摸着张泽走远了,不会返回来撞见他们说小话。秃头咧开嘴,叼着烟卷眯起眼,随手甩出一张方块4:“虽说现在人质大多难逃撕票的下场,但张少爷这事办得有点不地道,五个亿啊,又不是五千万,五千万撕就撕了。”
黄毛瘦子缩着脖子往门口瞥了眼,压低声音接话:“可不是么,他让闻总去京城东面XX郊区碰头,可咱现在窝的是两市交界的山里啊!这明摆着拿了钱还想坑人……他自打腿废了以后,性子确实越来越阴狠了。”
“得了,少扯这些,干咱们这行就得心硬。”疤脸揉着咕噜作响的肚子,随手把牌往桌上一甩,“妈的,在这鸟不拉屎的山里蹲快三天了,嘴里能淡出鸟来。不玩了,先泡碗面垫垫肚子。”他拎起背包抖出几包泡面,又晃悠悠起身烧水,铁壶底蹭过石桌发出刺耳的刮擦声。
“给我带一份,我也饿了,等拿到钱出去吃顿好的。”
季煜烽听到这些话,得到了关键信息。自己被困在山里,而张泽告知闻修越的赎金交接点并不是此处。
他如果不自己跑出去,可以断定结局是人财两空了。他垂眸看去,绳子从后颈延伸,两端在胸前交叉,沿手臂绕了几圈,腰部的绳子绕柱缠了五六圈。
这特么绑得跟过年杀猪似的。他身手再好也挣脱不开。越想越觉得倒霉,本想找闻修越复合,结果闹成这样。
说起复合,好像他们那天谁也没提“分手”,不过是情侣间吵了个架而已,哪有情侣不吵架的。
所以,他不仅要活着回去,还要和闻修越继续谈恋爱。
张泽走了,机会来了。
“喂,老子想上厕所,都快憋爆了。”季煜烽冲那三人说。
刚把热水倒进泡面桶的疤脸斜睨他一眼,哼笑一声:“往裤子里尿。”
季煜烽目光凉凉地看向他道:“要不你趴地上张嘴接着?就着你这面吃,省得浪费。”
“你怎么说话呢?”疤脸猛地放下叉子,阴沉着脸起身,走到季煜烽面前,“别敬酒不吃吃罚酒,临死之前还想受皮肉之苦!”
季煜烽吊儿郎当地一笑:“我就是怕我死了,你也拿不到钱——”他拖长语调扫过三人,“到时候你们提心吊胆跑路,连口热乎泡面都买不起。”
闻言,捧着泡面的黄毛和秃头抬起头,筷子上的面条滑落回桶里,两人对视一眼,喉结随着吞咽动作滚动。
疤脸皱眉:“这话怎么说?”
季煜烽勾了勾唇角:“张泽答应事成之后,分你们多少?”
“五百万。”疤脸下意识接话。
“加一起就是一千五百万,”季煜烽说,“你们觉得他真会给?”
三个人瞬间沉默,目光不由自主地飘向彼此。说实话,张泽从前看似绅士,实则性格阴晴不定,手下稍有差池就会拿他们撒气。
但这人过去给钱还算爽快,所以哥几个才咬着牙跟着卖命干。如今他兜里比脸还干净,爱财如命,别说五百万,能不能拿出五万块都是个事儿,指不定真就白干一场。
季煜烽察觉到他们的情绪变化:“我是真的想方便一下,你们总不能让我死前还憋着一泡尿吧?你们帮他办事不就图钱么?我先给你们诚意,”他舔了舔干燥的唇,“只要让我去解手,少不了你们的好处。三个人还怕看不住我一个?”
坐在桌子上的秃头上下打量他几眼:“你也就像个刚实习的大学生,能有几个钱?昨天那二十万不都让张少爷转走了?”他不屑地撇了下嘴角,低头夹起一筷子面。
“我能管朋友借钱啊,”季煜烽目光扫过三人,故意提高声调,“他别的没有,就是钱多。你们开口要多少,他都能给。”
“真的?我警告你,别和我们耍花招。”黄毛捏着叉子的手顿住,抬头将信将疑地问。
“你们要是不信,可以先试试。”季煜烽朝着墙角扬了扬下巴,“我手机就在那儿。”
刀疤脸抬脚走了两步,弯腰捡起地上的手机。黄毛和秃头立刻放下泡面桶起身,三人凑到一起,脑袋挨着脑袋盯着手机屏幕。
黄毛念叨着:“试试,看能不能打开。”
季煜烽的视线也落在手机上。刀疤脸按下开机键,屏幕亮起。这手机是他和闻修越一起买的,花了一万一,质量确实还可以,之前被摔了一下也没坏。
“我们怎么拿到钱?”秃头凶神恶煞地说。
“你打开微信,有个叫‘Alan’的,”季煜烽盯着屏幕,语气带了几分漫不经心,“她是大学时追我的富婆,到现在还没死心。”
哪来什么富婆?那分明是闻修越的小号。他微信号用了英文名“Alan Wen”,小号为了方便,去掉姓氏“Wen”,只留“Alan”。
三个人按季煜烽说的找到账号,头像是一只黑色拉布拉多猎犬,蹲坐在草坪上吐着舌头。
刀疤脸把手机屏幕转向他:“是这人?”
“嗯。”季煜烽扫了眼头像。
“女人养黑色拉布拉多?”刀疤脸拧着眉,“不都喜欢泰迪那种小玩意儿吗?”
闻修越原先头像是自己靠在法拉利旁的背影,恋爱后才换成了不知从哪找的拉布拉多犬照片。季煜烽嗤笑一声:“有什么稀奇?还有女生养藏獒呢。”
刀疤脸觉得这话有理,没再接话,划开朋友圈页面,指着照片上金发碧眼的女人:“这老外?”
闻修越很爱自己明媚开朗的母亲,朋友圈里还留着她年轻时的自拍照。她穿红色吊带裙站在埃菲尔铁塔下,卷发被风吹得扬起。季煜烽面不改色胡诌:“我们学校的留学生,家里做跨国贸易的,有的是钱。”
看似没问题,可刀疤脸怕这小子给他们挖坑,目光像刀尖般斜斜戳过来:“你跟闻总关系看着不一般,这会儿又说这女人是你追求者?你怕不是忽悠我们吧?”
“我都这样了,还能忽悠你们?”季煜烽扯出一抹带几分狼狈的笑,“你们让我发句语音,她听见我的声儿,保管立刻打钱。”
黄毛咧开嘴,觉得这小子太能吹牛逼了:“你当自己是阎王爷,一发话小鬼就送钱?”
“因为我——是她心尖上的祖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