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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虞凛在意的似乎并不是这一点。

他垂着脑袋,神色莫测,定定看着沙发下那张羊绒地毯的繁复纹路,过了许久,忽然头也不抬地说:“林将夜,你的芯子换了。你根本不是那个爱过我的林将夜,对不对?”

“对啊,我是神仙,这个问题你还要纠结多少次?”林将夜莫名其妙。

“……上次在医院,你为了虞望宵打过我一拳,把我掀飞了出去,记得吗?我的脑袋砸在墙上,嗡嗡地响,再抬头看你时是一片重影,你突然变得不像人了。”虞凛哑声说着,还是没有抬头。

虞望宵缓缓坐直身体,对这个话题很感兴趣:“不像人了,像什么?”

“像黏糊糊的,湿漉漉的,从一个破烂瓷器里流淌出来的月光,”虞凛自顾自闭上眼睛,沉浸在自己的回忆里,呼吸不自觉地急促几分,“操,我以前可说不出这么矫情的话,但这就是我看到的你,我以为是我的幻觉……我那天夜里做了好多噩梦,一次又一次回想那种黏稠湿滑的光泽,危险极了,仿佛碰一碰皮肤就会全都溶解,只剩下一摊烂兮兮的骨头。可我却忍不住地总是去想,像个疯子一样!”

满室寂静,没有人说话。

虞望宵的气息似乎也悄然加重,环在林将夜腰间的手臂一点点收紧,勒得人喘不过气。察觉到他微妙的情绪变化,林将夜下意识抬眼看向他,恰好撞进他写满了欲望的幽深黑眸。

欲望,不加丝毫掩饰也无法抑制的欲望。

犹如陡然变浅的海水在浅滩汇聚,化作遮天蔽日的、明亮的海啸信号。那堵看似平静的高墙,转瞬便能化作吞没一切的翻涌巨浪。

虞凛捂住自己的脸,声音闷在掌心里颤抖,仍在咬牙继续:“林将夜,我抱着马桶吐了三回,那种柔软又陌生的钝痛感像寄生虫扎在我脑子里,怎么都吐不掉,无论我做什么都忘不了……我以为我在对你反胃,直到我再次见到你本人时,老子膝盖都在发软!

“那不是反胃,我他妈是爽到呕吐,是戒断失败才导致的胃肠性生理反应,你明白吗?我看见了我不该看的东西,对不对?我能怎么办?求求你让我再看看,再看一次,我真的上瘾了,林将夜你到底是什么东西……”

“虞凛,滚出去。”

虞望宵忽然冷声开口,打断他近乎失控的恳求。

书房再次蓦地安静一瞬,虞凛立刻抬头,瞪着泛红的眼睛与他对视,丝毫不肯弱了气势。

“凭什么?虞望宵,我服软了我道歉了我知道错了,还要我怎么样你才满意?”虞凛握紧拳头,指骨泛着用力过猛的煞白,“我已经忍了,我不如你,只能眼睁睁看着你们浓情蜜意,老子没本事跟你争,还不够?现在我是不是老老实实坐着了,怎么,说两句你不想听的话就要被你赶走?”

“对,”虞望宵面无表情,收敛了所有刻意为之的温和,“现在,滚出去。”

他第一次使用如此不客气的口吻,简短、冰冷且强势,甚至透着些若隐若现的杀意。

虞望宵通常是个脾气很好的人,没错,被指着鼻子骂都不会有情绪起伏,因为他根本就不在乎。但林将夜心里一跳,敏锐地察觉到他的异常之处。

唇线的弧度不对,侧脸收紧的幅度不对,眼尾垂下的状态也不对。

性感与冷戾在这一刻变成了同义词,很危险。那是亲手杀过人才会出现的危险气场。

虞望宵真的生气了。他真的想杀了虞凛。

林将夜乖乖窝在他怀里没有吭声,虞凛也怔然失语,喉咙干涩发冷,本能地反复做出吞咽动作。

似乎是被他不留余地的态度所震慑,虞凛嘴唇动了又动,不可置信地想再说些什么,却一个字都说不出来。像被猎隼静静注视时无法克制的应激反应,战或逃机制犹如充血一般涌上了四肢百骸。

令人窒息的死寂持续了数秒,虞凛压着自己颤抖的呼吸,猛然起身就走。他直接绕开了蹲坐在门口发呆的杜宁,头也不回地摔门而去。

“砰”的一声巨响,将杜宁吓得浑身一抖,茫然地扭动着左顾右盼,再次露出那种婴孩般天然的神情。

但虞望宵现在没心情关注她不稳定的人格状态,他单手抱着林将夜站了起来,一言不发反锁书房的门,随后转身走向沙发背后,按下安装在书柜旁的灯光开关。

当然,那其实并不是灯的开关,而是通向隔壁主卧的暗门。

隐蔽的暗门开了又关,归于寂静。虞望宵站在床尾,动作温柔地把林将夜放在床上,随即径直俯身压了上去。

他用膝盖轻轻顶开他的腿,双手按在林将夜肩膀两侧,碎发顺着额角滑落,灯光点缀在他优越的骨相上,精心洒出一抹肉眼可见的阴翳。

“还有谁看见过那样的你?”虞望宵低头吻他,不紧不慢地仔细滑过额头,鼻尖,唇峰……最终温热唇瓣贴在他眼尾轻蹭着,低低发问。

“没有了,以后也不会有,”林将夜乖巧解释,尽量放轻声音,“那个时候在医院,我状态不是很稳定,身体也不是我自己的,很难控制……看见你肩膀受伤,我情绪有点激动,能量一下子用得太多,才会出现被人类看见的实体。”

“好。”虞望宵还是没有动,几乎把林将夜完全扣在怀里,紧紧相贴。

这是一种很安全很舒服的感觉,林将夜感觉自己就像濒临醉酒的人类,要非常努力才能保持镇静。

于是林将夜伸手搂住他的腰,指尖滑进衣摆之下,轻柔抚摸他依然紧绷的肌理线条,耐心地哄:“我知道你不高兴,这应该是我们自己独一无二的小秘密才对。你放心,还有别的,等我再恢复一点,应该有办法让你看到我的全部,看到我出生时的本源状态,唔……”

话没说完,一个重重的吻彻底封住了林将夜的未尽之言,撬开唇齿,舌尖交缠,如同饥肠辘辘的凶恶饕餮。

林将夜呆滞片刻,转而将他搂得更紧,在这几分钟里任由自己大脑放空,完全忘记了呼吸的正确流程。

他尽情享受着这个男人饱含怒意的甘美气息,湿润、滚烫而浓烈,珍馐盛宴就这样慷慨扑洒在他鼻尖,又顺着漫长的深吻被吞吃入腹。

“团团,不要闭上眼睛。”

他似乎听见了虞望宵的哑声提醒,似乎又没听见,朦朦胧胧沉浸在那双深渊似的幽黑瞳眸里。

柔软滑腻的生理性泪水悄然顺沿眼尾溢出,透着皎月般光怪陆离的奇异色泽,又被短促密集的吻所尽数带走,细细品味了许久。

他们似乎对彼此持有着同样旺盛的食欲,是近乎于本能的欲望,一旦诱发就像极了点燃炸药的引线,久久难以收场。

时间流逝的速度犹如洪水奔涌,将挂在枝头的月亮冲上了正南方的漆黑夜空。

现在是半夜十二点,那轮满月的亮面完完整整洒落在地球表面。

接吻一个小时这种听起来无比荒谬的行为,居然是真的可以轻松实现的,而且回想起来竟然也毫无实感。

“……呼。”

这是一声满足的叹息,同时也是无论如何也难以餍足的感慨。

林将夜兀自发了会儿呆,随后盯着躺在身侧的虞望宵,不由分说就把腿重重搭在他的腿上,然后抬手拨弄他脸侧湿润的碎发,一点点缠在指尖,故意绕成几簇弯绕的小卷。

虞望宵没有反抗,弯着唇稍稍偏头,任由他莫名其妙突然把自己当成玩具摆弄,仿佛又恢复到一如往常的温和状态。

但林将夜不太确定,曲着膝盖顶了顶他的大腿,凑近了些贴在他耳边嘀嘀咕咕,嗓音弥留着接吻带来的柔软调调:“虞望宵,我跟你说,其实我就是一个圆圆的团子,特别圆。按照人类的审美,算很可爱的那一款,你会喜欢的。”

虞望宵呼吸微顿,忽然翻身将林将夜伸过来的腿牢牢夹住,黑眸一转不转盯着他:“很想看。”

“好哦,只给你看,只有你能看我光溜溜圆滚滚的样子……很可爱吧?是不是想一想就觉得特别可爱?快说我很可爱。”林将夜理直气壮地催促着。

“嗯,你很可爱。”虞望宵轻笑,态度极为配合。

“那我们不生气了好不好?”

“……”

虞望宵没有回答这个问题,不紧不慢把林将夜拉进怀里,低头将脸埋进他颈窝里,轻轻慢慢地吻了又吻。

两人相拥着沉默半晌后,虞望宵才温声回答:“不行,我小心眼。”

“那好吧……别停别停,再多亲几次,”而此时林将夜的心思已经彻底飘走了,注意力全在自己脖子上,根本没空想更多事情,“受不了,你嘴唇软软的好舒服啊。”

他一边说一边惬意地微眯起眼,忍不住将虞望宵抬起来的脑袋又按回了侧颈。

保养得宜的发丝韧韧地缠绕在他指间,染了些水汽,手感反而更为丝滑。林将夜沉浸片刻后赶紧松开手,发现自己有点太投入了,力气好像没太控制好。

后脑传来的陌生刺痛感,让虞望宵稍稍一怔,眸光陡然间变得愈发幽深。

“林将夜。”他哑着声音,重重地念出这三个字。

“在!”

恰逢此时突然被叫大名,林将夜更是精神一振,赶紧轻轻揉着他的脑袋,贴过去嘘寒问暖:“疼不疼啊?都是我不好,我以后绝对不这样了。怎么办,需要现在涂点药吗?你头发养得这么好,万一我把你给拔秃……”

“林将夜,不要破坏气氛。”虞望宵闭了闭眼,直接打断。

林将夜立刻安静下来。

虽然不知道现在还有什么气氛可言,但他只能略微心虚地看着虞望宵,静待下文。

虞望宵满意了,悠悠然压低声音:“想让我亲一亲别的地方吗?”

“嗯……嗯?”林将夜正要答应,却忽然怀疑虞望宵想要做的事情,和他想的并不是同一个意思。

而虞望宵捏起他的手腕,拉到唇边轻吻着,低声继续:“你刚才说,我嘴唇软软的,很舒服。”

“……嗯,对。”

“所以,想不想更加舒服?”

第47章 你是一个小偷 我开心了,花就开了……

“……虞望宵, 你头上那朵花快要开了。”

凌晨一点,林将夜从五光十色的大脑放空状态里,艰难地将自己拉回现实世界。

他定定看着虞望宵, 目光长久地停留在男人漂亮的唇珠上, 再次感到一阵微妙的呼吸困难。

沉默片刻,林将夜伸手捧起他的脸,指腹缓慢蹭过他唇角,抚摸着那似若隐若现的新鲜伤口,幽幽道:“如果我头上也有一朵花, 现在它已经变成热带雨林了, 明天就能进化成最强入侵物种,统治地球。”

“哪有这么夸张。”虞望宵轻笑,偏头亲了亲他的指尖, 温热气息落在掌心, 又让林将夜心头泛起些酥酥麻麻的痒意。

“不行不行,你太坏了,我绝对会对这种事情上瘾的。以前我都不知道你们人类……你真的喜欢?”

林将夜忍不住捏他的脸, 右手鬼使神差沿着他侧脸摩挲,一点一点向下滑动,轻轻压在颈动脉上。

心跳律动的幅度,直到现在也没有恢复如初,依然像极了紧密催命的鼓点一般,鲜活又张扬。他是这样, 虞望宵也是这样。

林将夜抬眼看向那朵生机勃勃、几乎就快彻底绽开的丝柏球花, 看向那蛇鳞般坚韧生长的幽绿枝条,是心中不由对这可怖的催熟速度感到震撼。

“普通情侣都会做的事,我为什么不喜欢?”虞望宵嗓音透着难以遮掩的喑哑, 主动扣住了他的手腕,稍加用力,按得愈发紧实。

微微有些湿润的侧颈肌理,在林将夜掌心里揉出淡红,以及几道过于新鲜的指印,与余下的冷白肤色对比出了鲜明差距。他们几天前留下的咬痕仍在,虞望宵并未做出任何修复处理。

“……虞望宵,你真的好坏。我饿得快要发疯了,你还要这样。”

林将夜艰难地闭了闭眼,有一瞬涌动的银光随着睫羽颤抖被他收回眸底,他在努力压制险些要径直溢出体内的力量。

这种强烈的视觉冲击,会让他无法自控地反复回味,让他念念不忘地馋着想着,是一场几乎无法真正消解的、漫长的饥饿。

“饿了?把杜宁的问题处理好,我们再吃点夜宵,”虞望宵唇角扬起,不紧不慢地提出解决方案,“放心,现在我是全天下……最不小心眼的男人。”

“不信!”

话虽如此,现在他们似乎也没有别的办法。无论能否保住杜宁的命,一体双魂的问题都必须要早日解决。

而如果要解决这个问题,杜宁和虞凌必须死一个,他们的共生状态不能再维持下去,除非这世界忽然出现了非常合理的神魂修炼功法。

否则,这母子俩要么双双爆体而亡,要么只会走上鬼婴的路子,同时还留下一个危险性很高的活死人躯壳,那事情才是真的麻烦了。

所以最安全妥当的办法,就是由林将夜亲自吃掉其中一个灵魂。至于该吃谁,怎么吃……这些细节其实可以和杜宁本人事先商讨,看他们的个人医院。

林将夜把脸埋在虞望宵颈窝,深吸几口气,又咬了一口,才让自己逐渐从饿鬼投胎的状态里恢复过来。

他拿起搭在床尾的浴巾,擦擦虞望宵的脖子,又把自己给简单擦擦干净,穿好衣服。

站在那道通向书房的暗门前,林将夜脚步微顿,回头瞥一眼慢悠悠系着上衣纽扣的虞望宵,忽然觉得有一丝尴尬在事后蔓延。

“……虞望宵,你们家卧室是隔音的吗?人家听见了怎么办,杜宁脑袋里还住着一个小朋友呢。”

“非常隔音,杀人也听不见。”虞望宵心情确实很好,居然还会开玩笑了。

“那没事了。”

林将夜理了理头发,按下开关,暗门另一头的暖黄灯光随之倾泻而出。

杜宁依然蹲坐在书房门口的角落里,没有试图挣脱手腕间的牛皮束缚。

她布满血丝的双眼大张着,循声望向他们。看起来安安静静的,那缕本能的恐惧也再次从眸底涌出,气质却微妙地与先前迥然不同。

“……嫂子,是你吗?”林将夜觉得有些不对劲,试探着问了一句。

“是我。抱歉,给你们添了很多麻烦。”

杜宁说话了。果然如他料想。

“虞家老宅里疯疯癫癫的女人”,确实是杜宁的角色设定,没错。但短暂挣脱束缚、得到自由意志时的她,却完全拥有正常沟通的能力。

在这一点上对比,她似乎比徐礼芳要更幸运些,至少真正的她,距离精神崩溃显然还有一段漫长的距离。

杜宁下意识避开林将夜的目光,语气轻柔舒缓,看不出丝毫怨怼情绪:“林先生,请不要过多责怪小李,她也是一名可怜的受害者。”

小李就是那个魔怔的年轻护工。

林将夜眯起眼睛:“所以,抱童菩萨是怎么回事?”

“控制人心的手段而已,”杜宁抿唇微笑,意外的坦诚至极,不慌不忙慢慢解释,“我体内的伟大力量蕴含着无穷生机,可以活死人、肉白骨,让原本胎死腹中的孕妇,顺利诞下一个鲜活的孩子……小李的姐姐被我所救,她从此对我深信不疑。”

伟大力量……听起来很像他的尸体碎片呢。

至于这所谓的无穷生机,实在有点夸大了。他没那么厉害,只是拥有重塑肉身和勾走灵魂的普通能力而已。

恰巧能把胎儿刚刚离体的灵魂勾回母亲体内,属实是小李护工的姐姐运气好。如果灵魂已经彻底消散,那她姐姐多半会生出一个治不好的痴傻患者……要是再倒霉一点,就是天降活死人了。

林将夜唇角抽了抽,上前几步坐回书房那张舒服的大椅子上,把各种腹诽藏在心里,歪头看她:“我还以为这种事情,需要通过各种审问和威逼利诱,你才会愿意透露一星半点呢。”

“大嫂一直很好说话,不必客套什么,有事说事就好。”虞望宵靠在沙发扶手旁,心情依旧颇好地出言解释。

杜宁轻轻摇头,微笑道:“无论如何,这次是我有求于你们,也是我做错了许多事,理亏在先,态度总不能差了。林先生,望宵,我不会隐瞒任何秘密,请随意发问。”

“这样啊,那我就直接问了,”林将夜坐正了些,收敛起笑意,神色极为认真,“杜宁,看着我。”

“……”这个看似简单的要求,对杜宁而言非常困难。

她很害怕林将夜,但并非是因为林将夜曾亲自触碰过她的颅骨内部,轻而易举就能用手撕开人类牢固的肌理。

没错,那是一种极为可怕的尖锐疼痛,然而也只会弥漫一时,还不至于让杜宁感到胆怯。

她无法解释她在害怕什么,这是一种她自己也无法理解的恐惧。杜宁沉默良久,眼角褶皱止不住地抖着,强迫自己抬起头,对上那双黑亮无害的柔软杏眼。

“……林先生,请问。”杜宁声音猛地颤了颤,转瞬间又强作镇定。

“你和虞凌只能活一个。今晚就要决定,二选一,没有其他选择,”林将夜直白开口,居高临下细细观察着她的表情,“你已经见过徐礼芳的棺椁了,对吗?再拖下去,徐礼芳的今天,就是你的明天。”

“选凌儿!让凌儿活下来!”

杜宁不假思索便脱口而出,几乎忘了自己本能的畏缩与惧怕。

紧接着她努力深呼吸几次,快速缓和了激动的情绪,才再次轻声开口:“他是个好孩子,一辈子没有做过任何坏事,再也长不大的好孩子……我清楚自己的情况,心病医不好,身体也早就透支,活不了太久的。就让凌儿用我的身体,在虞家无忧无虑地、快乐地多活几年,可以吗?”

这是一个听上去很简单的请求,但长期照顾一名生活不能自理、连话也不会说的小大人,花销成本其实还挺高的,护工人选也要更加仔细斟酌。

林将夜扭头看向虞望宵,因为这个问题他可没有发言权,需要看虞望宵怎么想。

“养他可以,老宅我不常住。不过,你对他快乐的定义是什么?”虞望宵若有所思。

“让他多吃点喜欢的零食,看看电视玩玩游戏,最好能和他弟弟多相处……这样就完全足够了。”

虞望宵点了点头:“虞凛的想法,我不会多加干涉,由他自己决定。其他要求没有问题。”

“谢谢你,望宵,真的谢谢,也真的对不起。这么多年,靠你一个人支撑起乱七八糟的虞家,做得比大哥大嫂要好太多了,”杜宁不禁重重地松了口气,猛地闭上酸涩的眼睛,任由那种撕裂般的刺痛感骤然在颅骨里蔓延,“你一直未娶,我没什么能帮忙的地方,虞朝源那个渣滓也是尽给你们添乱……”

“不必道歉,你那几张小黄纸借不走我的命。如果没有其他要说的话,接下来就交给将夜了,配合他,听他的话。”

“好,我明白了,”杜宁微微一笑,闭着眼轻声继续,“为了凌儿,我没有做过一件后悔的事。事到如今,我能等到林先生这样了不起的存在,是上天在告诉我,我为凌儿作出的赌注与选择,是完全正确的。那个疯狂的我不会后悔,现在的我,也不会……让我独自死去,让我独自痛苦就好,这都是我该受的罪。”

她的声音极为坚定,甚至隐隐透出几分向往死亡的畅快,逻辑自成一体,林将夜也说不出多少指摘的话。

妈妈为了拯救自己的孩子,无论做出什么看似疯狂的事情,其实都很正常。林将夜一边觉得这很合理,一边还忍不住开始严重怀疑自己的妈妈。

他妈可比杜宁有本事多了,在祂尚未化作死神的基石之前,搞事情的能力同样出类拔萃。

若是祂早已料到林将夜的职场人际关系如此糟糕,甚至被迫和所有同事一起炸死在虚无里……林将夜简直不敢想象,他妈会偷偷在他身体里加什么诡异的东西,还不告诉他。

可惜那轮月亮早已被新生的月亮所取代,世界不是围着他转的,如今他再也没有办法深入调查,只能先解决眼前这位欣然赴死的妈妈。

林将夜将杜宁双手的束缚带重新绑紧,确保她绝对无法轻易挣脱,随后让自己平心静气,集中精神。

“虞望宵,给我一根你的蜡烛。”

虞望宵微微挑眉,从书桌抽屉里拿出满满一大盒蜡烛,细数起来有大几十根,用特制的钛盒来保存,状态都很不错。

“这么多……原来你有火药不足恐惧症吗?不过这样正好,成功率会高很多。”

林将夜也不跟他客气,随手抓了一大把蜡烛,然后用最快速度将它们全部吃掉。说实话,味道很糟糕,比普通蜡烛还要难吃,林将夜差点没把自己噎住。

虞望宵在忍耐自己给他喂水的欲望,站在距离稍远的沙发后方,幽幽问:“这是什么原理?”

“记得你在飞机上收到的那块玉牌吗?其实它被我偷偷吃掉了,之前一直瞒着你,”林将夜站在杜宁面前,将手轻轻盖在她脑袋上,“鬼婴确实住在那块玉牌里,可顾源的灵魂不在。”

虞望宵脸色悄然一黑,似笑非笑:“明白了,然后呢?”

“咳,他的灵魂能在脑死亡时成功冲进我的身体里,比夺舍普通人类要困难多了,需要几层复杂的推力。首先是那个蕴含着他血肉的鬼婴,其次就是玉牌与我本人的兼容性……说到底,他所能借助的力量,绝大部分都来自我,还有我的尸体。”

“所以现在你吃了很多……你的尸体。”

“嗯嗯,还有杜宁的血肉,今天我才刚接触过嘛。亲手挖下她鼻咽附近的那块肉,不止是为了调查情况,我那个时候就已经提前做好准备了,”林将夜默默吸收着新鲜入肚的蜡烛,努力消化其中蕴藏的能量,“真的好不舒服,你快点夸我聪明。”

看到他此时像肚子痛一样满腔不爽的郁闷表情,虞望宵实在生不起气来,轻笑了一声,温声道:“嗯,团团最聪明。”

“很好。”

林将夜感到十分满意,随后轻声对杜宁道:“杜宁,你以为你躲得掉吗?睁眼看着我。”

杜宁浑身一颤,那股无形的恐惧蓦然咆哮而起,近乎化作实质。她竭尽全力用理智压制,配合他的要求,缓缓抬起眼睛。

“害怕啊?怕就对了。你是一个小偷,知道吗?”他手腕稍稍发力,将她牢不可破地压在原地,略带笑意的乌黑双眸闪了闪,黑色瞳孔骤然就诡谲地溶解化开,落入一片令人窒息的银白流体之中,犹如某种不该直视的黏腻活物。

“你如今拥有的一切力量,原本都属于我,听懂了?现在我会使用我的权柄,将它们全部收回。杜宁,你将再也没有能力反抗命运了,你根本救不了你的孩子,你没这本事。”

林将夜直勾勾盯紧她,手向下移动,猛地勒紧她的脖子,轻笑着说出许多刻意为之的温声软语。

杜宁无法呼吸,下意识挣扎起来,他却一直在笑,笑声越来越大,空洞而疯狂,像极了诱骗人类的魔鬼。直到杜宁不可自控地发出了恐惧至极的绝望吼声,眸中密密麻麻的血丝随之迸裂,化作大片大片模糊视线的血污,染红她所有眼白。

“砰——!”

在某个理智尽失的瞬间,杜宁直挺挺地倒在了地上,仿佛脱力昏迷了过去。

她,亦或者说,是他的呼吸微弱至极,短时间内无法再次苏醒。

而与此同时,林将夜闷哼一声,皱着眉头后退几步,强迫自己啃食那团冲进体内的绝望灵魂。

“嘎吱,嘎吱……”

质感怪异的缓慢咀嚼声,在阴沉沉的虞家老宅里一点一点扩散、荡开,惊扰着所有人的噩梦。

站在后院抽烟的虞凛怔了怔,抬头望向那个看起来无比遥远的三楼窗口,烟蒂悄然间脱手落下。

他似乎隐隐意识到了什么,脸色苍白地低笑一声,抬手猛地给了自己一巴掌。

五分钟后,如同乳燕归巢,林将夜迫不及待扑进了虞望宵怀里,抱着他猛猛吸气,脸色同样十分苍白。

“……吃差点变成活死人的灵魂,真的好像在啃一块腐烂的木头。怎么办啊虞望宵,我好撑但是好难受。”

虞望宵抱着他窝进了柔软沙发里,不紧不慢帮他揉了揉肚子,偏头轻轻地吻他:“该怎么办呢,再亲一亲?”

“嗯,还要亲。”

……

不知过了多久,林将夜被亲得浑身软软的,舒舒服服靠在他怀中,闻着自己最喜欢的气味,才终于可以放下那种不舒服的异样感。

他也不想吓唬杜宁,让她的死亡经历如此遭罪,但是没有更好的办法。因为想让虞凌活得好一些,他要保全杜宁的身体完整,总不能真的去做开颅手术。

如果提前告知她,那就绝对做不出这么强烈的刺激效果。

杜宁必须对他滔天的“恶意”信以为真,才会涌生出慌不择路的、不择手段的本能求生欲望。

虽说良心还是稍稍有点不安……但一想到她早就在借命黄纸上写了虞望宵的八字,林将夜又好过了那么一点。

“团团,你刚才演得很不错。”

“唔……是不是有点浮夸了?”

“不浮夸。我喜欢,非常喜欢。”虞望宵搂紧了他,悄然加重语气。

林将夜心头一跳,察觉到丝丝微妙的热意蔓延:“真的假的?”

“真的。”

虞望宵温热的唇瓣贴在他眼尾,吻了又吻,低声继续:“我想要你用同样的态度,对我做同样的事。下次试试?”

“哈?虞望宵你,你……”林将夜大吃一惊。

“团团,求你了。”

而虞望宵只是弯起唇角,一字一句缓慢地说着,眸光深深:“你知道的,我开心了,花就开了。”

第48章 我要去看心理医生! 不该有的杀意……

夜深了, 老宅里静悄悄的。

虞凛坐在徐礼芳的棺椁旁,用长明灯摇曳的烛光,点上了今夜的第四根烟。

他不允许任何人打扰自己, 一言不发地望着棺椁里的老人, 默然发呆。没惹麻烦没闹出乱子,虞望宵干脆也由着他去。

老宅愈发寂静,唯有空灵柔和的钢琴声时不时在空气中回荡。

似乎比以前显得更好听一些,琴声依然混乱,却不再透着诡异渗人的压抑、无措与疼痛。

负责值夜的保姆和护工都已经听习惯了, 甚至没有多想, 还在为那张莫名其妙塌陷的大床而感到困扰。她们只能赶着收拾出一间新的客卧,麻利地铺好床单被褥,以免杜宁今夜睡得不好。

至于从昏厥状态下苏醒的杜宁, 亦或者说, 虞凌,根本不知道自己身上发生了什么事情。

林将夜试探着与他聊了几句,趁机观察了一下他的精神状态和身体情况, 却发现虞凌还挺开心的,因为他“脑袋不痛痛”了,完全是生机焕发活力满满的小样儿。

他居然从未意识到,自己先前在和杜宁共用一具身体,对家人的记忆,彻底停留在近三十年前的婴儿时期, 再无长进……这种情况真的很难被称之为独立人格, 但杜宁对他的希望本就不高,能开心地活着就好。

如果虞凌的心智不再成长,恐怕永远不会明白他经历过多么残忍猎奇的事情, 就这样无忧无虑在护工的照料下度过半生。

或许这也是一件好事。

解决了潜在的活死人危机,林将夜没有再深入干涉些什么。楼层加固和地板修复之类的繁琐杂事,明天自有施工队处理,而林煜的夺命连环电话骚扰,也被他果断拉进了黑名单里。

他累得不行,拉着虞望宵一起洗了个战斗澡,赶紧睡觉休息。

因为明天是星期一……该上学的要上学,该上班的要上班。林将夜自己倒还好,但他不太乐意看到虞望宵长期熬夜。本来就够忙了,再不睡觉绝对会影响身体。

光怪陆离的经历无论再怎么精彩,最终还是要回归到现实世界里,做好眼前的事。

虞望宵没有意见,反而比林将夜想象中更期待睡觉时间的到来。

当亲密行为无法抑制地更近一步,距离感就会悄然后退一步。

他们心照不宣地躺上了同一张床,没再像之前那样分开睡主客卧。睡前顺手的搂搂抱抱变得非常自然,连被子也无需再多备一份。

更重要的是,林将夜其实是一款极其完美的人形抱枕。

——他手臂根本不怕酸痛,能巍然不动地充当颈枕整整一个晚上。不需要真正意义上的呼吸,所以随时可以将脑袋压在他胸口,也无需担心他喘不过气。睡姿良好,五感敏锐带来了充足的安全感,他们不必顾虑任何人半夜入室行凶。

虞望宵很喜欢。他不知道该如何形容这种感觉,但他非常喜欢。

林将夜倒是没想那么多,他已经迫不及待要休息了,把自己完全埋进虞望宵的气味里,放松至极。而在迷迷糊糊地沉入梦乡之前,他恍惚间发现,虞望宵头顶的丝柏花枝闪了闪,似乎悄然焕发出更为鲜活的生机。

毫无理由,没有任何征兆。

“为什么啊?你的喜好总是特别奇怪,有时候还很变态。弄不懂你,人类好复杂……”他喃喃着控诉了几句,把虞望宵抱得更紧,闭上眼睛。

虞望宵微微一怔,低笑:“嗯,我的错。做个好梦。”

*

第二天,早八大课。教室里坐满了生无可恋的大学生,分外死气沉沉。

但眼瞧着林将夜和虞凛同时出现在门口,甚至分外和谐地一前一后走进教室……原本困得要死的厉于深猛地坐起身子,睡意陡然消失,险些惊掉下巴。

更惊人的是,虞凛没有像过去那样窝在后排,却是径直来到第一排正对教授的中心位置,坦然坐下,还面无表情拿出了自己崭新发亮的课本。

而林将夜头也不回,走向厉于深给自己留的后排位置。他才刚放好东西,就被突然拽到了厉于深和季停中间,被这两个闲得无聊的公子哥紧紧包围。

“……有事?”林将夜呆了呆,被他俩完全一致的吃瓜目光给盯得浑身难受。

“嘘,小绵羊,你们家发生什么大事了?凛哥居然会来上早八?”厉于深兴致勃勃,“失踪人口回归第一天,他能这么老实?”

“这是隐私……”

林将夜无奈地停顿片刻,发现自己被两人愈发好奇的目光步步逼近,干脆透了一点无关紧要的底:“好吧,虞望宵要求他这个学期不能缺勤,如果他拒绝,会让保镖把他强制绑来教室。就算绑着,也要上课。”

事实正是如此。由陈铭亲自驱车把他们送来A大,虞凛绝对没有半点反抗的机会。

当然他也未曾反抗,顶着明显的黑眼圈平静坐上了副驾驶。林将夜怀疑他昨晚根本没有睡觉,在路上也一直垂着眼眸闭目养神,不说话,难得透出了些沉闷的气质。

虽说听起来有点不近人情,毕竟人家妈妈才刚去世,但林将夜非常希望虞凛能继续保持这种气质。

安静老实才是他最好的保护色,林将夜已经烦透了,若是虞凛再闹出什么事端,他不介意给虞凛的那对黑眼圈……附加一些更长期的持久效果。

这种程度的八卦已经让厉于深非常满意了,他暗自倒吸一口冷气,捏了捏季停的肩膀:“狠啊!这招够损的,可别让我老爸知道了,不然咱俩都得倒霉。”

“笑死,你倒霉关我什么事?我还挺想看你被五花大绑着扛去南港中心,被迫听小姨妈三个小时的独奏音乐会……”

“喂,那可是你的小姨妈,你不会以为自己逃得掉吧?季女士最近精神状态又堪忧了,这种时候她最喜欢折腾的是你,又不是我。”

“别挑拨哥的家庭关系,我就爱听她拉琴,你个五音不全的也喜欢?”

两人莫名其妙就热火朝天地开始互怼,趁此机会,林将夜赶紧向后缓缓挪动,把自己从他俩形成的紧密包围中拯救出来。

结果林将夜才刚坐好,他俩又齐刷刷地闭嘴,齐刷刷扭头盯向了他,同步率高得吓人。

“……还有什么要问的赶紧问,准备上课了。”林将夜叹气。

季停揉了揉他张扬的粉色头发,略微心虚:“咳咳,那个……这是可以问的吗?”

林将夜闭眼:“快点说。”

厉于深快速瞥了一下讲台的方向,随后压低声音,比季停直接许多,但似乎还有点心虚:“你们打算什么时候弄死林炳胜?”

林将夜沉默了,眸子微眯,在良久的沉默之中与他对视着,心头甚至泛起了淡淡杀意。

在容纳了上百人的早八教室里,这种话是可以随便说的吗?厉于深怎么会如此笃定,自己会杀了林炳胜?

然而就在这时,厉于深轻咳一声,表情略微讨好:“是这样的,我俩最近穷疯了,A市又是一团乱,真的不敢随便投钱……就想着跟在你屁股后头,怎么说也能混点汤喝喝。”

原来是在说这事儿?林将夜再次沉默,现在轮到他感觉到略微的心虚了。

人类诡异的语言艺术,他短时间内是真的学不来。

见林将夜久久不语,季停也悄悄挪动过来,探出那颗亮眼的粉色脑袋,双手合十:“哥,林哥哥,您就稍微透个风声呗?等到重组的时候我和季停肯定大力支持,把家底全都投给你。”

“……虞望宵生日快到了,你们两家都会准备礼物,还用你们偷偷操心吗?”林将夜把季停的脑袋缓缓推走,有些嫌弃地将这人按进厉于深怀里,“最近还是安分一点吧,少说话少打听,已经死了很多人。”

“好嘞。”

“收到!”

打发了这两个虞望宵眼里的“好小孩”,林将夜终于可以安心上课,放空自己。

放空是很重要的环节,因为他最近有点情绪化,也不打算再轻易进行那一套施行了无数遍的……认知自检程序。

虽然自检程序曾经的效率极高,能让他迅速恢复高度集中和理智,并保持一阵漫长的平静状态,但那都是以前的效果了。

之前在龙景湾的浴室镜子前,虞望宵只不过是强吻了他一下,他的平静眨眼间就烟消云散,晕乎乎的像是被烈火炙烤。

林将夜发现这套程序根本不靠谱。

而那朵灰扑扑的丝柏球花,更是进一步验证了这个事实——他理应为失去母亲而感到悲伤。

按照人类的说法,悲伤可是有五个阶段的。极力否认,愤怒挫败,寻找心理安慰和补偿,陷入抑郁状态,最终才是平静地接受现实……

林将夜努力回想自己的心路历程,结果却默然发现,自检程序的作用其实很简单。

直接删掉前面四个阶段,让他瞬间抵达格式化一般的平静状态,并心无芥蒂地接受现实。事到如今,就算他想要重新回忆起失去母亲时强烈的、真实的悲伤,也已然变得非常困难。

连这种极其合理的情绪都要消灭删除,是绝对不合理的。怪不得他从来无法与任何同事友好相处……但来到这个新世界之后,林将夜再也没有规范地履行过工作流程。

或许正因如此,他那些积攒了无数光阴的、从未表达的情绪,似乎越来越难以压制,全在一个劲儿地向外喷涌,而且愈发熟练起来。

这是好事,是人类教会他的自由之一,但他同时也需要再次学会控制。

否则,今天他能突然轻易地想杀了厉于深,明天就有可能想杀了许多不合心意的人,伤害到他不想伤害的人……失手杀人,林将夜来说太轻松了,甚至只需一次小小的情绪失控。

为了虞望宵的安全考虑,他也必须要控制。

*

午饭时间,林将夜准时抵达A大门口,一如惯例。

但今天他不是来等陈铭送饭的,径直坐上了那辆刚到不久的黑色轿车。

在最黏黏糊糊的感情阶段,只是一个上午没有见面也会很难受,这也是林将夜最近学到的,他深有感触。

既然如此,午饭肯定要和虞望宵一起吃,分开就是给自己找罪受。

林将夜上了车,把背包往角落一塞,熟练地倒进熟悉的怀抱里,脑袋舒舒服服枕在虞望宵腿上,落点愈发精准。

质感柔和的西装布料被压出不少折痕,虞望宵却只是微微勾唇,指尖绕进了他墨黑的发丝之中,不急不缓地揉了揉。

“饿了吗?”

“本来不饿的,一看见你就开始饿了。”

林将夜撒娇般抱怨着,抬手握住虞望宵的手腕,嘴唇贴在他温暖干燥的虎口处,眯着眼亲了亲,随后轻轻咬了一口。

舒服了。

“……嘶,这么饿?”

“嗯,想你。”

虞望宵垂眸轻笑,丝毫没有将手回来的意思,格外纵容他的恶劣行径:“我是想问,要不要尝尝给你准备的新零食?”

“你都这么问了,当然要尝!”林将夜瞬间坐起身来,“好吃吗?”

“对我来说……不好吃,但你会喜欢。”

虞望宵打开车载冰箱,丝丝冷气蔓延开来。

林将夜好奇地看过去,发现原先存放在冰箱里的酒水,数量居然少了大半。

取而代之的是一盒一盒圆滚滚的、像极了雪媚娘的柔软团子,表面撒了分量慷慨的可可粉,随着轿车的移动而轻轻摇摆,富有弹性。

林将夜打开其中一盒,闻了闻,试探着放入口中仔细品味。

咬开柔韧绵软的冰皮,陌生又熟悉的香甜气息在舌尖绽放,林将夜忽然一惊,眼里也猛地绽放出了异彩:“这是什么?!”

“金条。”

简简单单的两个字,却是如此意味深长。其中携带的信息量,就像林将夜嘴里的甜食那般丰富而饱满,口感好得不可思议。

虞望宵递给他一张手帕,对他的惊喜神色感到满意,弯着唇温和继续:“属于你的力量,我不会再轻易浪费,能还给你的,都给你。”

“……可是为什么会这么好吃,虞望宵你是天才吗?”林将夜心中震撼,顺势将手帕直接叠好收走,“你的甜品师是从外星上雇来的?”

他们才刚从顾家的密室里挖出金条,运回实验室。这也就过去了一天一夜,林将夜做梦都没想到,他已经能吃上如此近似于灵魂雪团的味道。

相比起那块难吃又硌牙的石头大碗,这一盒轻轻摇晃的雪团,犹如天降甘霖。

“提取技术已经很成熟了,甜品师只要多请几位,擅长做雪媚娘就足够,”虞望宵挑眉,“至于调味这一环节,是该夸夸我。”

“你真好,你是全世界最好的人,”林将夜把盒子小心地盖好,随即伸手紧紧抱住他,有些用力过猛,“虞望宵,我要去看心理医生!”

“……嗯?”

第49章 钱没用的话可以给我 你被谁揍成这样了……

“所以, 你担心自己会失手伤害我。”

“没错,可能性其实不低的。最近我真的有点容易生气……”

吃饱喝足,林将夜盘腿坐在玄关处, 拆着刚刚送来的大量快递。

其中体积最大的快递, 是一坨薄荷色的豆袋沙发。手感极好,可以被随意揉圆搓扁,躺进去放松四肢,会有一种被沙发给吸进深渊的神奇错觉。

虞望宵此刻就在认真体验它的美妙,身体力行对林将夜的大规模网购行为表示支持, 同时若有所思:“那就把预订的时间提前。周三下午我带你去见见老王, 一起吃个饭。”

林将夜把两盆圆滚滚的多肉放在鞋柜上,斟酌着摆好位置,继续闷头拆快递:“原来你已经考虑过让我看医生了吗?太好了。”

“是我的医生。他也知道顾老夫人的事, 所以聊起来没有阻碍, 不必刻意隐瞒什么信息。可以自在一些,坦诚一点。”

“尽可能卸下心中防备,心理咨询才会更有效果, 对吧?”林将夜停下动作,有些苦恼,“但我的情况如果说出去……他真能信吗?你想想,我妈是一个死掉的月亮,听上去是不是挺像神经病的?”

虞望宵失笑:“我找老王聊过很多次,当年海岛开工时, 他已经知道我想做什么了。有我这个前例, 他的心理接受能力……只会比你想象中要高许多,放心。”

“我懂了,虞望宵, 你是一个脑回路非常邪恶的变态……”林将夜也跟着笑起来,扔开快递凑了过去,扑倒在他身上,“坏人,害我变得多愁善感。”

虞望宵将他稳稳接住,柔软的豆袋沙发被迫承受着两人的重量,猛然向下陷得更深。

坦然接受林将夜的控诉,虞望宵揉了揉他的脑袋,贴在他耳边低语:“你可以尝试进行定期冥想,很有用。或者,用无需思考的重复体力劳动,让自己放空一段时间。”

“无需思考的重复体力劳动,”林将夜惬意地眯起眼睛,“不要说这种让人误会的话。”

“我每天早上都会锻炼,心神放空四十分钟,效果很好,不是吗?”虞望宵似笑非笑,轻轻捏着他的手腕向上拉扯,让他恰好把手贴在了自己胸口,“别想歪了。”

肌肉的手感非常美妙。在放松状态下,是一款兼具着韧性与弹性的柔软。而一旦稍加发力,那种紧绷的、鲜活健康的触感更是别有风味。

就像手工捶打的牛肉丸,只需清汤烹煮,空口品尝的滋味就已经足够鲜美。

林将夜呼吸微重,哪怕虞望宵悄然松开了扣在他腕间的力道,他的手依旧恋恋不舍地停在原处。

“这样吧,以后我给你按摩,”林将夜鬼使神差地提议,“你们健身之后,不是都要放松肌肉吗?让我来,正好锻炼一下我的控制能力……保证你想多痛就有多痛,想放松到什么程度都没问题。”

“……嗯。”虞望宵怔然片刻,唇角扬起,低低地应了一声。

“真的?答应了?”

虞望宵看着他,眸底透出幽深的暗光,慢条斯理:“嗯。团团,我想去洗澡。”

当一句相同的话被重复使用太多次,效果会变得极为明显,成为某种是心照不宣的暗示。

“……啊,”林将夜忽然意识到了什么,他有些口渴,“我也要。那咱们一起洗。”

“好。”

舒服的豆袋沙发被无情抛弃,浴室里蒸腾氤氲的薄雾取而代之。

林将夜背靠在冰冷的瓷砖墙面上,扬起脸,任由源源不断的热水洒落发顶,模糊了他的视线,顺着侧脸流淌。

让大脑彻底变成大片大片的空白,几乎目不视物,根本无法思考……似乎也算是一种刻意为之的冥想。

*

林将夜现在精神焕发,办事效率很高。

连下午连续两节氛围沉闷的课,似乎都变得精彩纷呈起来。

他提前空出晚饭前的时间,找了一趟虞望宵提过的毕业指导老师。在办公室与老师长谈后,终于敲定接下来一年的选课安排,足以攒够提前毕业的学分。

在过于宽阔的A大里穿梭时,林将夜还顺手接了几单算命的请求,攒点小钱。只要没有怪事发生,日常生活的时间总是过得很快,轻松又美妙。

他回到宿舍,李亮一如既往在打游戏,晋泷去参加社团活动了,今晚不回。

顾九安也在,而且警方目前还在顾家封锁调查,联想到前院里深不见底的雪白骸骨……短时间内,他可能都不会想回顾家居住。

还是住校更好,顾九安左侧手臂的石膏夹板,果然已经被李亮和晋泷亲手乱涂乱画过。这哥俩太热心,留下一大堆奇形怪状的扭曲人体,与林将夜之前画的可爱小猫,形成过于惨烈的鲜明对比。

“将夜……”

看见林将夜进门,顾九安下意识抬头唤了一声,但两人对视片刻,他忽然又感到有些局促,不知道接下来该说什么。

林将夜完全没发现他细微的异常,在自顾自风风火火地收拾东西,准备今晚也要回龙景湾住。

网购的东西太多,连隔日送达的快递都没拆完,中途又被洗澡打断……而且他似乎有点小小的分离焦虑,现在已经非常想回去黏着虞望宵了。

之前虞望宵让他去龙景湾住,他居然还在那儿半推半就,担心自己的作业没人写。如今回想起来真是死装,不知少时春光好……

林将夜摇摇头,让自己险些乱飞的思绪回归正题,看向顾九安:“感觉如何,家里的事情怎么样了?”

“挺好的。替我谢谢虞董,前天晚上能来看望顾源、送我回顾家。有他出面做这些事,对我日后稳定局势很有帮助,”顾九安不太情愿,但还是诚实地说出了事实,随后继续强调,“也谢谢你,在游轮上找到我,救了我,还有后来的那些……谢谢。”

“不用这么客气,都是朋友肯定要互相帮助。话说回来,现在情况都稳定了,你还有想过抛弃家产,从悬崖上一跃而下吗?”林将夜歪头看他。

顾九安瞳孔一缩:“你怎么知道……”

“你还在想。”

林将夜语气笃定,因为他亲眼看到了。

顾九安头上出现的死亡画面,依然没有改变,和林将夜第一次见他时看到的场景,几乎完全相同。

很离奇。顾九安夺得顾家巨额股份、成功上位的剧情,已经阴差阳错提前了很多年,不再像原书里那样要拉扯到二十八岁。然而,顾九安还是在二十八岁的那年,把名下股份全都转给了林将夜,随后坠崖身亡。

虽说林将夜不太理解,这位名义上的男二号人物,究竟为什么会如此执着地想要自杀……但是既然他已经看到了这些,总不能真让人家莫名其妙死掉。

“我……”

顾九安愣了愣,沉默着坐回椅子上,良久后才低声开口:“因为一切都没有意义。”

“听不懂。”林将夜眨眨眼,拉来自己的椅子,在他对面坐下。

“听不懂也是好事,”顾九安垂眸笑笑,“将夜,你会有很好的人生,很长的未来,也许还经历过很多,我永远不会理解的、精彩的故事。”

他又重复了一次:“所以,你听不懂是好事。”

林将夜抱起手臂,挑眉定定看着他,不紧不慢地开口:“你的奶奶变成了活死人,却不忘在去世之前留下遗书,确保你能得到她的巨额财产和全部继承权。

“你的亲生父亲是个邪修一样的人物,作恶多端丧尽天良,最终被别人的情妇持刀报仇、残忍杀害,大快人心。

“而你,连大学都没毕业,年纪轻轻独掌顾家大权,流动资产霸占A市半壁江山。你还有机会见识各种超自然的力量,大开眼界……顾九安,难道你觉得自己的人生故事不够精彩?”

顾九安愕然半晌,却忍不住再次低笑:“说到底,最终能留在我身边的东西,只是金钱而已。可我无牵无挂,身边没有在乎的人,要这么多钱也没用。”

“钱没用的话可以给我,对我来说挺有用……”林将夜脱口而出,紧接着又立刻话音一顿,猛地打起精神,“等等,从你的记忆里删掉这句话,我刚才什么都没说。”

联想到顾九安死前做出的事情,这句话可是太不合时宜了。林将夜深刻反省,玩笑可不能随便开。

“好,”顾九安轻轻点头,也不知有没有听进去,“对了,奶奶的葬礼流程我已经安排好了,辛苦你们这几天的照看。等头七过后,如果她没有再出现异常情况,我亲自去虞家接她,送她去殡仪馆……早上七点,可以吗?”

“没问题,我会跟虞望宵说一声。还有,那个欧阳佳怎么样了?”林将夜好奇地多问了一句,对这个女人怀揣着微妙的同情。

没错,她杀了人,伤害了顾九安,在顾家人设计陷害虞望宵的北城事件里,也有她的一份付出,甚至还被推上案件主谋的位置。

但或许是因为拥有鬼婴的临终记忆,哪怕素未谋面,其实林将夜也能理解欧阳佳的行为。

如果他自己的孩子被顾源用极端手段残忍害死,而他没有权势、孤身一人,自己无力反抗……那他也挺愿意去帮助顾源的竞争对手,就算以情妇的身份做了许多错事也无所谓,只要能达成最终目的,找到机会报仇雪恨,什么都可以做得出来。

越是能体会到鬼婴那强烈的痛苦、怨恨与绝望,林将夜越是认为她的行为逻辑非常合理,而且她没有浪费最后的保释机会,人也杀得相当干净漂亮。

顾九安似乎和他想法差不多,甚至笑了笑:“我给她请了顶级的律师,北城那边的火灾案,律师说是证据不足,无法证明她是主谋,很好处理。至于我爸这边……我可是顾源唯一在世的直系亲属。”

停顿片刻,顾九安眼底闪过戏谑:“所以,我已经主动签好谅解书了,尽可能给她争取死缓和无期。欧阳佳是我的恩人,不管她做过什么坏事,这一点都不会改变。”

喜闻乐见的结局,接下来尽人事听天命就好。

林将夜满意地点点头,不再追问更多,而是突然感叹:“看吧,顾九安,你的人生多精彩啊?这种错综复杂的神奇经历,别人做梦都想不到呢。要珍惜好不容易得来的平静生活,为了那些被埋在花园里的小朋友,好好地多活几年。”

“……有道理。单论顾源做的那些恶事,我是该活久一些,替他多加赎罪,”顾九安叹了口气,“但现在我甚至不敢让消息轻易传播出去,会影响到顾家的稳定局面,时机太不合适了。”

“这段时间当然不合适传播,会打草惊蛇的。顾源也不是独自作案,帮他的人很多。放心好了,我会把对小孩下手的人全都弄死。”

林将夜低声说着,感受到杀意在心头涌动了一下,才慢慢落回原处。

“下次再有涉嫌犯罪的事情,请不要提前告诉我,将夜,我会有心理负担。”顾九安揉了揉额头,却没有表露丝毫反对意见。

能有这样默默支持的态度,其实就足够。在这个世界认识了那么多人,顾九安已经算是很正常的一位,至少不会莫名其妙做出冲动的怪异行径。

正常人太珍贵了,能保住一个是一个。林将夜还打算在他身上做些“彻底摆脱角色设定”的小实验,更不能让他轻易寻死。

于是林将夜清了清嗓子:“行,咱们不聊这些,说回原来的事情……顾九安,以后绝对不许把你的钱给我,我不要!”

顾九安一呆,被他猛然坚定起来的态度所震撼,犹豫片刻才道:“好吧。”

听起来怎么还真有点不情不愿的,这对吗?

“为了我的安全考虑,你也不能随便给钱,知道吗?如果我真拿了你的钱,虞望宵会把我砍死的,”林将夜压低声音,继续强调,“他非常不喜欢我用别人的钱,生气时可凶可凶了,超级吓人。”

“……好。”

顾九安似乎终于理解了事情的严重性,但他答应下来后,却是沉默良久,忍不住又多问了一句:“将夜,在我刚认识你的时候,你和他……其实还没有真的在一起,是演的,对不对?”

这个问题很突兀,让林将夜一时回不过神来,只能呆呆地“啊”了一声。

合同里提过要保密,所以事到如今,林将夜也没有打算告诉任何人。但他不明白顾九安从哪里看出来的,实在有点好奇。

顾九安苦笑:“你以前只会叫他望宵,现在一口一个全名,喊得非常随意,甚至还会偷偷说他坏话了。”

“……啊。”

“亲密关系是不可能演出来的,我比任何人都清楚。当时我看得见你的僵硬,你的不自然,所以我会担心你是被逼的,是生活所迫,是无可奈何……抱歉,那时候我对你的态度很差吧,我不应该那样做。”

“啊,没事没事。”林将夜依然呆滞,他自己都没有仔细思考过这个问题。

顾九安定定看着他,眸底泛着微不可查的忧伤:“究竟从什么时候开始,一切都不一样了呢?”

这语气怪怪的,还怪熟悉的……林将夜听得一个激灵,僵硬的脑袋忽然清醒过来,并瞬间头皮发麻。

他立刻坐直了些,抱起手臂眯着眼睛,幽幽警告:“顾九安,如果你敢突然说你喜欢我,我会一拳把你打晕过去。这几天我真的很想打人,你不要乱来哈。”

“……”

五分钟后。

终于打完游戏的李亮摘下耳机,伸了个舒舒服服的懒腰,顺势一回头,蓦然大惊。

“卧槽!咋回事啊我的妈呀这大熊猫眼,顾哥你被谁揍成这样了?!”

第50章 了解更多关于你的事 都只会让我更喜欢……

“所以, 换句话来说,你使用了一种高效的自我暗示手段,通过长期、定期且直接的语言强化, 配合相应行动, 让你的情绪被严格压制收束,无法调动,类似于完全删除……只留下食欲。”

“对。”

“除了食物以外,一切外在的刺激对你都没有意义,无法调动你的情绪。你也不会为了自我需求而破坏规则, 因为你没有其他的欲望?”

“嗯, 确实是这样,”林将夜靠在躺椅上,望着色调柔和的天花板, “其实到现在, 我的欲望还是很少,大部分和虞望宵有关……但说实话,我对虞望宵产生的好感, 在一开始也只是食欲而已。”

“这很正常,不必感到自责。你表达情绪的途径被限制了,只剩下食欲这一个‘自由的’、‘被允许的’出口。长此以往,你的自我感知会在强烈暗示中被逐渐异化,变得扭曲,可这并不能代表你没有其他情绪和诉求。”

林将夜呆了呆:“……有点听不懂。”

“没关系的, 慢慢就会明白了。林先生, 你只需要记住一件事——你的情绪、需求和欲望,从始至终都一直存在,从未消失。你只是被无法感知到它们的存在, 也忘记了,该如何自然地释放它们。它们都被转化为了食欲,你也只被‘允许’由食欲这一途径来表达。这不是你的错,是暗示手段导致的自我禁锢。”

“好的,不是我的错。禁锢是可以被解开的,我可以一点一点重新学习表达情绪的方式,这个我明白……”

林将夜沉默片刻,猛地坐起身来,看向沙发上面容温和的老者:“可我真的会后怕。如果,如果我根本闻不到虞望宵身上的味道,如果我对他没有产生真实的食欲,也许我会彻底错过他……”

“真的只有食欲吗?”

“真的,最开始我会与他产生接触,只是想要安全地度过眼前危机,然后独自活下去。假设我没有好奇心,没有探索欲,没有难以启齿的渴望……就算有,我应该也很难察觉到吧?那个时候的我太弱小了,保持安全才是第一要务。”

“保护自己当然很重要,小虞这人是挺危险的,”老者眯眼笑了笑,意味深长,“你当时的想法很正常,并没有错。”

“所以我会用最快速度逃跑,远离这个乱七八糟又危险的城市,躲得远远的,”林将夜倒回躺椅上,揉了揉脸,轻轻叹气,“如果我有足够的存款,第二天我就真的跑了,再也不回来。这让我感到后怕。”

“这是曾经没有发生、以后也不会发生的事情,不必感到担忧。人与人之间的关系能否发展下去,是需要天时地利人和的。缘分是非常重要东西,许多本该互相吸引的人,都缺乏了一个看见彼此的巧合,但你们不一样。”

“你的意思是,我和他很有缘分?”林将夜歪头,发现事实确实如此。

“当然,更重要的是……林先生,你现在很了解虞望宵,对不对?你知道他是什么样的人,”老者摸着自己短短的白色胡茬,语调愈发意味深长,“他很偏执,也极为不择手段。”

林将夜轻咳一声,忍不住笑:“简单来说就是大变态嘛。”

“嘿,这可是你说的,不关我事。总之据我了解,小虞也是一个物欲很浅的人,平常活得清清淡淡像唐僧转世,可一旦他心生欲望,那就轻易不可收拾了……”

不等林将夜说话,老者摇着头继续感慨:“林先生,这些也是你必须知道的,与他发展亲密关系,得做好心理准备。只要是他想要得到的东西,最终他总会得到。无论耗费多长时间,无论使用什么手段,无论对方是否愿意,啧啧。”

“这话我爱听,”林将夜笑意更甚,“如果他一定会不择手段得到我,那我就不可能会错过他了,对吧?哪怕躲到南非挖矿,他也能把我从矿洞里钓出来,唔,甚至让我心甘情愿从坑底爬出来。”

“看,这样想不就对了?你们很合适,没那么轻易错过,他也不会给你跑掉的机会,”老者摊了摊手,“林先生,你需要解决的课题并不多,这种焦虑感让小虞帮忙是最有效的,平日多和他聊聊自己的想法,他才能给你最有力的支撑。”

“我明白了,以后我每天睡前都找他聊天……但我还有第二个问题,王医生,你能教我怎么控制愤怒吗?”

“哦?能够表达愤怒,对你的特殊情况而言,也是一种很有效的情绪锻炼。其实不一定要着急控制它。”

林将夜犹豫了一下,小声说:“但我力气太大了,破坏性确实有点高。两天前我打了我的朋友,打得挺狠的,因为他喜欢我……不止是他,最近有好几个人都这样,我到现在想起来都很不舒服。”

“为什么会觉得生气呢?是因为稳定的关系网络与平衡被突兀打破,秩序失调给你带来了烦躁感,还是别的特殊原因?”

林将夜稍稍一愣,随即恍然大悟:“王医生,你说得好有道理,就是平衡被打破了!曾经已知的事实,突然间全部失去控制,没有秩序也毫无预兆,走向了我从未料想的局面。

“我没有处理这种大型失控局面的经验,对我来说,最近发生的很多事都特别荒谬——他们根本不应该喜欢我,我完全就不是他们会喜欢的类型!”

“慢着慢着,林先生,这可不一定哦。让我来问你一个问题,仔细想想,假设此时此刻,突然有大批的鬼婴和活死人凭空出现,闯入诊所,毫无预兆对我们两人发起攻击……你会因为它们的失控行为,感到同等强度的焦躁和愤怒吗?”

“不会,”林将夜几乎不必思考,脱口而出,“打死就行。”

“莫名其妙出现的鬼怪,相比起‘有很多人喜欢你’,这两件事,哪一个更荒谬呢?”

“……前者。因为我有解决它们的绝对实力,我自己是很清楚的。”

“你有实力解决一大批危险至极的鬼怪,是不是特别厉害?那你的本事被人家知道了,人家喜欢上你,不是很正常吗?”

“……啊?”

“让我们记住两件事。首先,人心最易生变,永远没有定性。其次,人类普遍都是本能慕强的。那些说自己不慕强的人,要么是被你碰上了特例,要么就是在跟你放屁。”

“……嗯,好。”

“强大,可以体现在人品道德、经济阶层,以及最直观的武力之上,就连长得好看也是一种强大,对不对?而在我的假设里,林先生你不仅外貌优异,硬实力也是傲视群雄。”

老者说到这里,嘿嘿一笑:“如果我被你从活死人危机里拯救出来,我也会喜欢你啊。别小看吊桥效应的威力,这不是很正常嘛。”

“……真的很正常吗?”

“如果你长得像猪八戒,而全人类都是被丝线牵动行走的人偶,那喜欢上你确实不太正常。但你长得好看,而偏偏人心最是多变……正常,正常。”

*

半小时后。

A市东区,禾叶诊所内的一间茶室里。

趁着那个名叫王晨的老医生去上厕所,林将夜捏住虞望宵的手腕,幽幽开口。

“虞望宵,我觉得王医生这人不太正常。他一开始还显得挺专业,后来越聊越奇怪。”

虞望宵失笑,轻轻应了一声:“对。”

“……对?”

“正常人,当不了我十年的心理医生,”虞望宵似乎意有所指,随后拿起茶海,给他斟上一杯新出的热茶,“把他当成不正经的老顽童就好,专业性还是有的。跟他聊完,你还会觉得暴躁吗?”

“唔,确实不暴躁了,但他真的很莫名其妙……”林将夜捧起茶杯,有些苦恼却又有些想笑,“虞望宵,你周围的人都好有意思,特别怪。”

何琛不仅是一个堪称病态的守财奴,还是眼镜设计艺术的狂热爱好者。平常若是谁想去虞氏办事,只要送他一款精致漂亮的手工眼镜,他就会变得极为通情达理,这事儿在业界内都传开了,虞望宵压根不在意。

而陈铭,身为上过战场的退伍空军,平生最大爱好是看言情小说和吃各类冰淇淋……如果连续三天吃不到冰淇淋,他将会情绪崩溃、暴饮暴食,把自己吃成个大皮球,再用一个月迅速瘦身。

据说虞氏的财务总监也是个怪人,特别喜欢偷偷拔何琛的头发,用来缓解月底与年末焦虑。还有实验团队那边,有几个在学校时受过虞望宵资助的研究员,还会成群结队的半夜突袭垃圾场,就为了偷矿泉水瓶去做手工小船。

偏偏这些莫名其妙的八卦事件,不是别人说的,正是王晨这个满嘴白胡茬、发质稀疏,看起来深受患者信任的老医生。

在两人谈话的最后阶段,王晨甚至大胆发言——他知道虞望宵十几年前做过的各种蠢事、各种八卦和出过的丑。不仅如此,他还直接暗示林将夜,如果想多听点虞望宵的八卦,以后每周都要来找他聊一聊。

按照王晨的说法,林将夜每来找他聊一次,他就会多说一件关于虞望宵的小秘密,否则一个字也不会透露。

林将夜大受震撼,忍不住怀疑王晨开的诊所到底是否正规,但也不得不承认……他还真被牢牢地吊起了胃口。这个鱼钩,不得不咬。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故事,一切看起来异常的行为,在故事的背后都有根源,都能解释。这个道理也是老王告诉我的。”

虞望宵说着顿了顿,凑近他耳边,压低声音:“老王的孩子,十几年前车祸去世了,他没再生过。后来他偷偷把我当成儿子看,但他死不承认,我也不想答应。”

不愧是一个擅长结识忘年交的人。这事儿放在别人身上都很少见,但虞望宵确实没多少同龄的好友,反而跟老一辈的人关系都挺不错,甚至无需他刻意去做些什么。

“原来你们关系好到这种程度,”林将夜再次恍然,“怪不得他居然敢说你的糗事。”

“我的糗事,比如?”虞望宵心里忽然有种不好的预感,似笑非笑搂住了他。

林将夜也压低声音,倒在他怀里没有抬头,非常努力忍着没笑:“比如你骑重型摩托车摔进路边的水沟,不能让虞家人知道,所以大半夜偷偷翻墙进了厉院长家里,想找他帮忙,结果撞见人家夫妻俩正在做那种事……的故事。”

虞望宵动作微僵,嗓音难得略显不安:“……他连这个也告诉你。”

“嗯,为了诱惑我定期来做心理咨询,王医生什么都敢告诉我。”

“……团团,我当时十七岁。”

“我知道。”

“……”

安静不语的虞望宵非常可爱,乖乖垂着眼眸轻抿着唇,表情僵硬,像犯了什么弥天大错一样,林将夜看得心都化了。

“哎,虞望宵你不会害羞了吧?”

“……在你面前,我当然想维护自己的形象,”虞望宵缓缓收紧手臂,在他额前落下蜻蜓点水的吻,轻叹,“每一分,每一秒,我都会这样想。”

林将夜怔了怔,坐直身子看着虞望宵,抬手抚过他的脸,动作同样极轻柔:“……那我就要现学现卖了。虞望宵,听我说,你会有这种想法,说明我们的关系还不够健康,不够成熟,也不够稳固。”

“老师,教教我,我该怎么办才好?”虞望宵偏头吻他指尖,低声应着。

“了解更多关于你的事,任何事,都只会让我更喜欢你。这是一个无可争议的事实,你需要记住这个事实,记住这句话,”林将夜缓缓开口,语速放得又轻又慢,“如果你记住了,但还是会为暴露缺陷而感到不安,那肯定不是你的问题,虞望宵,是我没有做好。”

“……”

虞望宵听得怔然失语,沉默良久,如幽潭般的黑眸翻动着汹涌浪潮,深深凝固在他身上。

“记住了吗?”林将夜戳戳他侧脸,理直气壮地催促,“必须记住。”

“嗯。”

“干嘛啊,这么敷衍。”

“……林将夜。”

“嗯?”

虞望宵弯起唇角,眼神柔和至极,一字一句低声复述:“了解更多关于你的事,任何事,都只会让我更喜欢你。”

林将夜也跟着笑:“怎么还学我说话。”

“团团,你不会明白的……现在我有多么幸福。”

“什么叫我不会明白?不许小看我。”

“你不明白,”虞望宵难得如此立场坚定,不急不缓地微笑反驳,“信徒上位成功,是你永远不可能理解的那种幸福。”

“……那,那我该做些什么,才能让你上位更加成功?”林将夜确实没太听懂,也确实不甚明白,但他很想满足虞望宵的愿望。

“让我得到我最想要的生日礼物,可以吗?”

“……是什么?”

虞望宵没有立刻回答,而是无法自控地轻轻吻他,口感美妙的唇瓣犹如细腻果冻软软蹭着他唇角、眼尾,让他呼吸以最快速度变得炙热,让他的饥饿感猛然一跃而起,压倒他所剩无几的思考链路。

“虞望宵……你说啊。”林将夜发现自己音色哑着,像一名离群多日的沙漠冒险者,渴得就快要癫狂失常了,腿却是软的。

可虞望宵的神色是如此柔和,犹如细细密密的黏腻蜜糖涌动浮上,裹住他砰砰直跳的心脏。

“林将夜,我要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