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在那只是梦而已。
醒来的时候,她身上恢复清爽,衣服也被换了一身。至于怎么换的,她懒得管。
她窝在沈昼怀里,他大概醒了,但没有动。她也不想动,两人就这么静静靠着。
华灯回忆起昨晚的事,仍是十分气恼,可只要沈昼睁着眼看她,露出那双黯淡的眼眸,她就一句重话也说不出来。
他说:“我看不见,好像有点失了轻重,你不会怪我吧?”
华灯:“……你知道自己没轻没重就好,以后不许这样!”
沈昼微微一笑,不置可否。
这美好的上午是被一阵惊天动地的喊声打破的——
“师父!师父!你在吗师父!”
华灯木着脸从床上爬起:“裴见明这倒霉玩意怎么来了?”
沈昼掐了掐她掌心,漫不经心地说:“我让他滚出去就行,你起来做什么。”
华灯说:“算了,我去见见他吧。”披上衣服便往外走。
沈昼握住空荡荡的手掌,听着她与裴见明交谈的声音,若有所思,同样慢吞吞下床走了出去。
房间外,裴见明大惊失色:“华灯?你怎么会在这?!”
余光扫见房门口不疾不徐走出的男人,更是急得跳脚:“还有你这个家伙!你竟敢闯入我师父的地盘,你们不怕死吗!”
华灯说:“你师父把这山庄让给我们了。”
裴见明怒道:“不可能,你们就是一群土匪!”
华灯:“是真的。”
裴见明:“不可能!”
华灯无语:“你菌子吃多了吧?别发疯了,不信就问问你师父。”
裴见明果然掏出传讯碟给师父发消息,不知他说了什么,没过一会,仇策出现了。
昔日傲慢的男人,此刻脸上犹带青紫,一反常态地沉默了,沉默中又透出淡淡的尴尬。
然而裴见明没看出来,他指着前方怒斥道:“师父,他一个金丹期敢闯入你的山庄,真是不知好歹!一定要好好给他点颜色瞧瞧!”
仇策微笑:“见明啊,其实这座山庄,为师也不是非要不可。”
如果可以,他甚至想一辈子都不回来。
“这怎么行师父!你就是太仁善了!”裴见明大声说,“这座山庄可是吞云阁的人花了五年才建起来的,有多少你亲自捡来的法宝都在这了,他们竟敢觊觎你的地盘,简直岂有此理!”
仇策的笑容挂不住了,垮起个脸静默不语,头一次对自家徒弟动了杀心。
他应该早点告诉这傻小子沈昼的真实身份,可他四年前被人当狗撵的事实在太丢脸了,根本无从开口啊。
但是顶着沈昼轻飘飘的视线,他不敢不说,扯了把裴见明的衣服低声解释。
这样那样一番后,裴见明震惊了:“师父,你怎么能干这种事?”
强抢他人道侣,这还是他心目中伟岸高大的师父吗!
仇策恨铁不成钢:“这不是你教我的吗?”
“我什么时候……呃。”
裴见明似乎也回忆起来,悻悻然摸了摸鼻子,转头对华灯作揖:“对不起,我替师父向你认错。”
华灯心说没关系,你师父已经被我们揍过了。
嘴上却道:“好吧,那你准备怎么赔偿我们?”
裴见明扭头:“师父,你还有什么值钱的东西没?”
仇策狠狠抽了抽嘴角:“你觉得呢?”
裴见明恍然大悟,难怪今天看到师父总觉得哪里怪怪的,现在他发现了,是因为师父过于朴素了啊。
以前最喜欢各种名贵法器傍身的师父,如今除了一把本命剑,已经被薅得什么都不剩了。
裴见明:“……”
这倒也是,毕竟在秘境的时候华灯就走哪薅到哪,堪称雁过拔毛。
裴见明只好自掏腰包,将自己这些年积攒的珍宝都献了出去。
他对仇策语重心长道:“师父,以后你可长点心吧。”
仇策脸上青一阵白一阵,估计出了这个门,裴见明就能废了一半。
“裴见明说的对,你要记住今天的事。”华灯笑道,看向仇策,“我都说了我不愿意,如果以后再有别的女人拒绝你,不要像对我一样强迫她。”
“……哦。”仇策僵硬地提着徒弟离开了。
终于解决完这两人的事,华灯拍拍手,回房休息。
她和沈昼也不知道是谁带歪谁,总之俩人一凑到一块就开始睡懒觉,尤其是晌午左右,睡得格外香。
她如往常一般换了衣服瘫到床上,沈昼靠过来揽住她的腰,须臾静寂后,忽然听得他问:“你和裴见明以前认识?你们是什么关系?”
华灯茫然抬头:“在青阳宗你不是也见过他吗?你失忆啦?”
“在那之前。”沈昼说。
华灯愣住。
沈昼捏了捏她腰上的肉,没什么波动地说:“在那之前,不认识吗?和苏意轻也不认识?”
他从前没关注过裴见明,今天见到他,却感受到了一种奇怪的波动,如果感知准确,那应当和华灯体内的东西是同根同源。
在第一次见那个姓苏的少女时,他也有这样的感觉。
除此之外,华灯的态度也颇为异常。
认识至今,她对所有人都保持距离,心怀戒备,只有两个例外——刚好是裴见明与苏意轻。
不……或许还有一个。
是他自己。
“你为什么觉得我能当保镖,保护好你?”他忽然问。
华灯:“!”
饶是见识过多次,华灯也不得不惊叹于他的敏锐度。
从前他对一切都漠不关心,可一旦关心起来,便次次都是致命问题。
既不想说谎也不能告知真相,她只好选择以毒攻毒:“你前世究竟发生过什么?”
“没有什么。”沈昼倒是很自然地回答了,“出生,变强,然后死亡。”
“……就这?”
“这是一个笑话。”他说,“不好笑吗?”
华灯沉默了一下,扯起标准假笑:“怎么会,挺好笑的。”
她其实想问的事有很多。
她想知道,在那位剑仙撕毁雷劫之后,他的母亲活下来了吗?
是什么原因,导致他要放弃一切,转世重头再来?
这么多年他所追求的,又究竟是什么东西?
还有……
为何她翻遍古书典籍,都找不到关于“沈昼”的只言片语?
她甚至想过从今泽下手,可她询问系统,系统说他并非书里人物。她拜托华家调查,华家至今未传回讯息。
有时候她想,怎么会有人活得这么孤独,生来便是空白,连死了都无人知晓?
沈昼说:“我回答你了,你还没回答我。”
“你这算什么回答,你就是敷衍我!”华灯哼了声。
沈昼说:“我没有。”
华灯赌气:“那我也告诉你,我和他们没什么,认识,当朋友,然后就这样了。”
沈昼:“噢。”
过了一会,他说:“那我们谈谈今晚的事。”
正在认真沉思的华灯:“……”
*
晚上,华灯拒绝了他帮自己脱衣服的举动。
一边窸窸窣窣褪下衣裙,一边命令道:“你把听风术关了。”
沈昼说:“我已经看不见了,你还要我听不到吗,华灯?”
“……那你不准像昨晚一样!”
“昨晚怎样?”
沈昼抓着她的腿,说:“我倒觉得,昨晚做得还不够。反而是你,昨天想对我图谋不轨。”
第57章 自作自受
“放开!放开!”
华灯开始挣扎。
可惜地方就这么大, 她逃也逃不到哪去。
床帏掀起又落下,华灯被拽了回去。
掐着她的一只手缓缓往上,不容拒绝覆到某个地方。
“华灯, 你很不听话。”他说。
华灯的心也随着他的手颤动了一下,庆幸他此刻看不见。她现在身上什么也不剩, 若他尚能视物,她绝对会将人一脚踹下去。
沈昼说:“昨天床都湿透了, 你明明很舒服, 为什么还不满意?”
“你胡说!我哪有——”
“你还叫我的名字, 说你好喜欢, 让我快点。”
华灯睁大眼睛。
他的手指深入进去, 轻轻一勾。
“我碰到这个地方, 你抖得最厉害,啊,就像现在一样。”
华灯紧咬下唇, 勉强不发出太多声音。
她根本不记得昨天说过什么。
当然她也不可能记得, 那时她意乱神迷, 沈昼问什么她就答什么,被他哄骗着说了好多难以回想的话。
什么“喜欢,最喜欢你这么对我”, “永远不会找别人”, “嗯好舒服好喜欢你”……
华灯越回想脸色越红,一时气不过,干脆趁他不注意,偷偷给了他一脚。
只是这脚踹到的位置有些阴差阳错。
华灯挑了下眉,她都没动,踩到的东西就慢慢发生变化, 硌到她的肌肤。
他的呼吸顿时也变得不一样了。
“好吧,我是觉得还不错。”她故意用了点力,“那你呢?”
沈昼眉头皱了下,表情有一瞬古怪,好像很不舒服,又好像不是。
华灯不依不饶。
她踩得更用力了:“好奇怪,你怎么了?”
脚底下的小家伙探出脑袋,轻轻地抖了抖,似乎急切地想来找她。
沈昼嫌弃地瞥了一眼。
无论他怎么压制,这家伙总是在安静下去的后一秒,又猛然跳了出来,反反复复,不得解脱。
华灯玩得不亦乐乎。
她根本没什么章法,像刚拿到玩具的三岁稚童,可只要她轻轻一动,踩住的东西就会给出回应。
即使隔着一层布料,也愈发滚烫,阻拦不住。
她以为很快会被沈昼阻止,然而竟然没有。他只是靠在床头,垂眸看着,眉眼间布满阴影,哑声说:“华灯,你真是找死。”
华灯顿了顿,好像不理解他的话,玩得更欢了。
烛影随着门窗缝隙渗入的微风而晃动。
床帐半遮半掩,光芒透进来,她能看清沈昼的面孔。
而他看不到她。
这种反差令她感到隐秘的欣喜,甚至于得意忘形。
她不再粗暴地用脚去踩,换上了手掌,并且悄悄溜进去,毫无保留地接触到。
她愣了下,莫名有一丝畏惧,好一会没再动作。
沈昼似笑非笑:“继续啊,怎么不继续了?”
他抚摸着华灯的手腕,指尖漫不经心擦过她的皮肤,像是一种鼓舞,又像是一种催促。
那家伙已经脱离他控制,不如脱离得更彻底些好了。
华灯硬着头皮说:“那我……继续了?”
沈昼笑着点头。
华灯尝试地动了一下,头顶立刻传来一声浅浅的闷哼。
沈昼说:“继续。”
他看不见,可他知道华灯在看他。
仅仅是这个认知,便足以让那家伙兴奋起来,挣脱他的束缚,奔向华灯的掌心。
她的手掌细腻柔软,根本什么都不用做,就让他品尝到了痛的滋味。
当然,毫无疑问还有另一种感觉,比疼痛更陌生,也比疼痛更猛烈。
华灯的手却僵住不动了。
……下一步应该怎么做来着?
见她沉默,沈昼拉着她的手离开,说:“玩够了?”
华灯说:“没有。”
沈昼:“你还想怎么做?”
华灯想了想,低头吻了一下,不过隔着布料,没什么感觉。
反倒是沈昼,攥着她手腕的力度骤然加重,仿佛呼吸也凝固了,挤出一句:“华灯,别太过分。”
华灯挑衅地说:“怎么就过分了?”
她又低头,伸出舌尖,从顶端迅速地舔了过去,这次甚至没有衣服阻挡。
“这才叫过分。”她自己的脸也红透了,却还是对着沈昼说。
她也没想到有朝一日会做出这种事,不过做都做了,而且……
原来沈昼也会露出这种表情啊。
不知为何,沈昼很久没有说话,只是沉沉地盯着她,那眼神让华灯有一种他恢复目力的错觉。
她没多想,趁着他尚未阻拦,手掌重新覆了上去:“沈昼,你该不会从来没有过……”
“闭嘴。”
看这表情,居然是真的没有过。
华灯忍不住笑了,黏糊糊地说:“你好可爱呀,沈昼。”
被她夸奖的人却面露不善:“你用这个词形容我?”
“是啊。”
华灯笑吟吟地说,没忍住又往上亲了一口。
小家伙兴奋地跳动,拍到她脸颊,和她打招呼。
华灯伸手戳了戳:“它也好可爱。”
这东西和她想象中有点类似,但又不完全相同。
难以用好不好看来形容,在她手底下,虽然暂时温顺,却莫名显出几分凶的味道,这一点倒和主人一样。
她记得沈昼用手指的时候,才两三根她就感觉很撑了,如果是这个东西,那她……
啊啊啊不对!
她怎么能想这些!
都怪沈昼!!
她因羞恼而失神,手指也不自觉放开。
沈昼发现了,带着她的手,重新握了上去。
华灯:“……嗯??”
“你最好做到底。”他说,“不然你就用别的办法。”
静谧的室内,烛火噼啪燃烧。
半晌,华灯的声音响起:“沈昼,我手好累。”
沈昼意味不明地哼了声。
她抱怨道:“不是说没经验的都很快吗?你以前是不是偷偷玩过?”
沈昼冷冰冰地说:“没有。”
当然是因为她在这。
只要一想到她,他就根本控制不住。
看着华灯一脸不信,他索性撤开手,往后一靠,懒洋洋地说:“我的手也累了,你自己解决。”
华灯愣住,不敢置信看了又看,果断撒手:“那就算了,你就这样吧。”
沈昼捏起她下巴,眼尾轻挑:“你就这么没良心?”
华灯感受了一下,那个确实还很活力。
她不敢再看,纠结少许,咬咬牙,捧住沈昼的脸,贴了上去。
她学着他的样子,亲吻,深入。
而他不回应,不躲避,就看着她能做到什么地步。
没多久,华灯就气喘吁吁地松开了,她一抹嘴角,气愤道:“你亲我的时候我也没像个死人一样吧!”
沈昼笑了起来。
他终于有了动作,一把扣住她手腕,将她扯到自己身前,低头深吻下去。
两人的呼吸在这一吻中纠缠。
华灯被他吻得渐渐无力,但考虑到那东西还没下去,她硬是搂着他的脖子,仿佛融进他胸膛般贴了上去,与他更加深入地缠吻。
两个人不知何时倒了下去,沈昼原本穿着的衣服也被她随手扯开,几乎是完全坦诚地相见了。
出于道义,华灯的手还是下去了,慢腾腾帮他解决。
她靠在沈昼胸膛上,试图往后一些,又被他抱了回来。
华灯欲哭无泪。
早知道一开始就不玩了,最后受罪的还是她!
她悲愤地加重了力道,她觉得沈昼大约是疼的,可这疼痛非但没让他停歇,反而使他更为兴奋。
她咬住沈昼的脖颈,咬住那道颗痣,感受他蓦然绷紧的身子。
她顿了一下,转而去吻他的下颌,吻他的唇角。
他扣着她的后脑,越吻越深。
她一时间忘记了别的,也听不见别的声音。
烛火越燃越旺。
院外的风似乎变大了,本该安静的鸟雀,叫嚣着鸣叫不停。
终于,发泄了出来。
床上有什么东西打翻了。
她太不小心了,那东西漏了出来。
失去衣物阻隔,身上便不可避免留下许多痕迹。
手心、手背、腿上……无一幸免。
沈昼紧紧按着她,闭着眼,喘声洒在她发丝上,很久没有说话。
华灯松了口气,悄悄甩了甩酸涩的手腕,刚把他推开一点,沈昼却又压了过来。
“礼尚往来。”他说。
华灯直接被他带到了另一层冲击中。
在她意识昏沉之际,模糊听到他问:“华灯,它咬得好紧,是想让我进来吗?”
华灯倏然清醒了些,害怕地道:“不行,你太大了!”
“所以下次,你要是再敢……”沈昼含着她的耳垂,如是说。
“我……我知道了嘛。”华灯老老实实地摇头,“我以后不会了。”
沈昼这才作罢,让她得到解脱。
可那些痕迹仍然留在她身上,他没有用法术清除,也不准华灯用。
华灯难受极了,红着眼眶说:“沈昼,你别看了……你又看不见,让我把它弄掉。”
沈昼眼睫半垂着,喉结滚动了几下,手指从她小腹上一点白色的污渍上划过,这才淡淡地“嗯”了一声。
华灯清除掉身上的痕迹,换了身衣服,总算清爽了些,重新躺回床上,躺进他怀里。
她抱着沈昼的胳膊,忽然说:“我想进你识府看看。”
沈昼说:“你今天兴致不错。”
“你想多了,我不是那个意思!”华灯试图辩解,“不准碰我的元神,我就进去看看。”
沈昼笑了笑,说:“你想进去,我还能拦得住吗?”
华灯便放出元神,小心翼翼溜了进去。
她这些天查阅了不少资料,终于意识到一件事。
沈昼的识府并不是正常状态。
前几次他们神交得深了,她都会感到些许疼痛。
她以为这是正常的,其实不是。因为连她都能感受到,沈昼必定承受了远远高于她的痛楚。
沈昼看上去像没事人,那是因为他习惯了,这种疼痛放在任何一个人身上都是致命的,是宛若凌迟般的生不如死。
他识府里的每一抹剑气,都在对他造成伤害。
华灯想要查探他识府里的状况,可刚走没两步,沈昼的元神就冷不丁贴了上来。
“你个骗子……!沈昼我杀了你——”
“没什么好看的。”沈昼说,“我看你还是更喜欢这样。”
第58章 戒指与剑
离开天命宗后, 沈昼依然和殷则京与陈曦保持联系。
殷则京总是说:“你应该叫我一起,我替你杀了他们,然后和你一块离开!”
陈曦没有告诉他有关二人母亲的事, 沈昼也没有提起。
他只是偶尔会和殷则京交代几件事,就像交代遗言一样。
“陈曦喜欢温暖的地方, 不要强行带她回殷家,那里太冷, 不适合她。”他说。
他什么也没带走, 跟着新拜的师父, 开启到处流浪的生活。
只是几个月后, 他还是不知道师父的名讳, 无论仇家或故人都唤他老李, 所以沈昼有时也叫他老李。
老李是个魔修,据说曾经也是名门正统的修士,后来执着于成仙, 尝试各种办法, 最后就入了魔。
这种事在九州屡见不鲜, 沈昼很好地接受了,反正他只要学习剑术,其他都无所谓。
他跟在老李身边, 剑法一日比一日精湛, 修为却滞涩难行,始终牢牢停留在练气巅峰。
陈曦比他小两岁,已经是筑基期,殷则京更不用说,差不多要金丹了。
而他甚至连筑基都不敢轻易尝试,一旦失败, 动辄又是几年光阴。
悟性再过人,也弥补不了灵根上的差距,譬如万丈高楼,纵然他再有能耐,也得先有个好地基。
而九转乾坤术对使用者的要求相当严苛,起码他要达到筑基期,才能让这项法术真正发挥作用。
上次与母亲相见,他在她出手的瞬间,于她体内种下阵引,等他筑基完成,九转乾坤术就能彻底成型。
无论她何时化神,成功与否,都无需再多担忧。
沈昼把一切都想得很好。
他拜托陈曦拖延母亲历劫的时间,若有意外便提前告知他,陈曦也答应了,说好。
他按部就班地修炼,准备突破筑基。
突然这天,他感受到了阵引的异动。
阵引遭受到冲击,正在急速衰败。这也意味着,母亲出了意外。
他不敢想究竟发生了什么,抛下一切就往母亲的方向赶。他的速度太慢了,老李带着他,心念化神,几息之间抵达现场。
“去吧,你娘应该不待见我,我在这等你。”老李说。
沈昼根本顾不得他说了什么,一路前奔,他看到枯黄的原野上,紫色的天雷从天而落,狰狞的闪电中间,母亲的身影染透鲜血,满身伤痕,摇摇欲坠。
他踉踉跄跄跑了过去,母亲于天雷下摔落,血红的一抹似随时都要消散。
“娘亲?娘亲!!”
他扑过去,托起母亲如风中残烛的身躯。
母亲躺在他的臂弯里,七窍流血,面色灰败,喃喃地说:“我失败了。”
“怎么会……”沈昼不住地为她渡入法力,可是没用,她的身体仿佛一个漏斗,灌入再多法力都不起作用。
母亲好像很费力才睁开眸子,怔怔地看了他一眼,然后说:“阿昼,你长大了。”
沈昼说不出话,双手和身子都在颤抖。
母亲咳了一声,咳出一大口血,嗓音如撕裂的风箱:“这么多年,是我对不起你和陈曦。”
“没有,没有!是我错了!”
沈昼骤然回神,努力要将她从地上抱起。但他突然变得这么孱弱,母亲又变得如此沉重,居然始终没能起来。
他只能一边抹去泪水,一边继续为她治疗:“娘亲,我知道错了!我不是故意那么说的,我不是故意辱没父亲,我没有恨他,也没有想惹你生气,我——”
“阿昼。”母亲轻轻地说。
他停了下来。
女人问他:“你还记得自己最初是为什么执剑吗?”
“……记得。”
年幼的时候,父亲问过一样的问题,他还记得自己的回答——
“为了成为……像父亲一样的英雄。”
母亲微微颔首,涣散的瞳眸试图看清他,却只有满目血色。
她只好问:“你入魔了吗?”
沈昼急切道:“没有,娘,我没有!”
他对天发誓:“我真的知道错了!我会改的,我会像你和爹一样,像陈曦那样……我会当个好人,只要你活着,我会永远听你的话!”
母亲靠在他怀里,慢慢地摇了摇头。
“不要忘记你父亲的教诲。”她一字一句,泣血般说,“手中剑,须护苍生,护一切无辜之人,一切弱小之辈。勿存妄念,勿行恶事,勿……”
当她说到最后一句话,沈昼终于崩溃了,他崩溃地吼:“别再谈他了!”
女人的身体完全被雷劫侵蚀,皮肤仿佛干裂的墙皮,一层层剥落分离。
无法逆转,无力补救。
沈昼紧紧握着她的手,哽咽着说:“你就没什么想对我说的吗?”
女人的呼吸渐渐微弱如丝,她睁大眼睛,脸上全是鲜血,似乎根本听不到了。
一直到最后一刻,到沈昼的法力快要耗尽的时候,她说:“照顾好曦儿。”
“别,别……”
“别走!!!”
她的血肉骨骼一齐溃散,剩下破败的残躯,死不瞑目。
沈昼张大嘴,说不出话,眼里有什么在崩塌,山摧地裂。
半晌,他才伏下身子,哀求地说:“别这么对我,别这么对我。”
“我求你了,你别走好不好?我刚领悟新的剑法,是我自己钻研出来的,叫……叫……”
他想不起来了。
他捂着头,痛苦地回忆。
叫什么?叫什么?
“为什么想不起来?”
“为什么离开我?”
“为什么要把你带走……”
乌云滚过沉闷的雷声,宛若上苍的嘲讽,少年仰起头,眼睛为血色渗透,浸满了浓重的仇恨。
旁边的丛林传出轻微的响动。
少女轻而稳的脚步声响起,沈昼回首,余光跃入一道青色。
陈曦站在那里,脸上神情与平常无异。
沈昼骤缩的瞳孔倒映着她的身影,不可置信地说:“她死的时候,你就一直这么看着?!”
陈曦说:“对。”
“你怎么能……你怎么能 …!你以前喜欢一个木蜻蜓,不管搬多少次家都要带着,有回木蜻蜓丢了,娘连夜为你上山去找,你不记得了吗?””我记得,那又怎样?”陈曦说,“母亲没有抛弃我们,她只是为证道而死,只是做了该做的事。爹和娘都是这样,我以后迟早也会走上一样的路。”
少女未曾绾发,疾风中青丝拂面而过,一滴泪从睫毛下流落,倏忽即逝,沈昼未曾注意,她同样没有。
她道:“我说了,在这个家里不正常的人是你。”
沈昼拼命摇头,他没有责怪她,只是不断地重复:“我知道,我知道……可你不是答应过我吗?你不是说会告诉我吗?!”
“那是骗你的。”
陈曦走近了两步,狂风猎猎,卷动她宽大的青袍如飘摇落叶,但她站得纹丝不动,脊背笔挺如松。
“哥,我不明白。”她说,“你为什么这么难过?”
……
华灯惊醒了。
她醒来时,眼角还残留一滴泪,那是记忆里沈昼的情绪。
莫大的悲恸如海啸淹没,令她久久不能回神。
外间的烛火燃尽了,室内一片黑暗,窗前月影婆娑,华灯安静地坐了会,眼泪便干了。
身侧多出一条胳膊,将她揽住,沈昼靠了过来,从背后拥抱她。
“在想什么?”他低声问,带着明显的倦懒。
华灯轻轻握住他的手:“神交之后,我能看到你的一些回忆。”
她之前一直以为沈昼知道这件事,但从他这几次的反应来看,大约是不知道的。
也对,他一个连猪跑都没见过的人,当然也没有了解过这方面的事。
沈昼沉默少顷。
他没有问她看到了什么,她的头倚在他胸膛,即使不说话,那种悲伤和心疼也快要溢出来。
他拍着她的背,很平常地说:“都过去很久了,不用在意。”
华灯知道,这不是刻意安慰的话。他已经足够强大,可以永远云淡风轻,不会有保护不了至亲之人的时候。只是这世上,也不再有他的亲人了。
华灯转过身子,埋进他怀里,悄悄说:“我看到你哭鼻子的时候了。”
沈昼在黑夜中笑了下。
他这一生,从六岁之后,就只哭过一次。
他捏着华灯的鼻子说:“我也看到你哭鼻子的时候了。”
“嗯?”华灯抬头看他。
沈昼笑道:“就在昨天夜里。”
“你还说!”
华灯立马给了他一锤,什么情绪都不剩了。
两个人重新躺了下去,十指紧扣,同样地闭着眼。
过了会,华灯问:“你说你有一部分记忆被封印起来,那现在,你是不是都看到了?”
沈昼说:“大部分。”
本该突破渡劫的同时,恢复全部记忆,但在那时,他突然感知到华灯召唤,所以选择了放弃渡劫。不过记忆到底回来一部分。
华灯说:“你还能再封印它们吗?”
沈昼说:“暂时不行。”
华灯想了想,认真地说:“那就忘掉吧。”
沈昼微微一怔,睁开双眸。他发现华灯不知什么时候也睁了眼,正支起半边身子,黑眸一眨不眨望着他。
她说:“如果那些记忆让你不快乐,那就忘掉,只要看着我就好了。”
沈昼的视线凝住,从床上缓缓坐起。
华灯却没能察觉他的视线,接着说道:“就算你只能留下三个月,这三个月里我们也会有很多新的回忆。”
“无论如何,我不会让你难过的。”
沈昼没有说话。
他静默地盯着华灯,像是很久没有见过。
华灯笑了笑,语气轻快地道:“如果可以,我们再养一只猫,或者一条狗,好不好?”
她随口一说,没指望沈昼回答什么,毕竟他从来都把这些猫猫狗狗叫做“畜生”,看上去不怎么喜欢。
然而少许沉寂后,她听到沈昼开口:“我养过一条狗。”
反应过来后,华灯应声,示意他继续说下去。
沈昼道:“很久了,我想不起来它的名字,但它很可爱。”
“六岁的时候,父亲离世,母亲带着我……和妹妹远走家乡,我把狗送给了别人。”
“那你还见过它吗?”华灯不由自主问出口。
沈昼说:“之前的很多年,我都以为我没有回去过,现在我想起来了。”
“离开的第十三年,母亲去世后,我带着她的骨灰回到了家乡,她说希望和父亲葬在一起。”
他顿了一下,嗓音依然低沉,平淡如水。
“其实父亲连骨灰都没能留下,只有一个衣冠冢罢了。”
“我把她安顿好,就去寄养的那户人家找我的狗。”
华灯的呼吸凝滞一瞬:“然后呢?”
沈昼贴过来,碰了下她的脑袋,轻声说:“华灯,我的狗死了。”
她知道他说的,并不只是这条狗。
但她没有多问,只是露出一点生气又无奈的神色:“一条狗死了你都知道难过,我要是看着你死,你怎么不想想我会不会难过?”
沈昼记得他把烈天给她的那一刻,她目光里破裂的惊诧和低落。
是啊,他又让她难过了。
可他还是说:“难过只是自由的代价。”
“你可以为我难过一天,或者一年,但如果得到了力量,往后所有岁月,你都是自由的。”
“………”
华灯说:“我已经自由了。”
不待沈昼多说,她抬起两人交扣的手,另一条胳膊则回抱住他。
“我可以像现在一样抱着你,握着你的手,没有人会阻止,对我来讲这已经够了。”
房间里久久的静默,连呼吸声都听得一清二楚。
“……是吗。”沈昼说。
“是的。”华灯肯定地回,“在我心里,我就是自由的。”
沈昼笑着说:“好吧,是我小看你了。”
华灯说:“你知道就好!总之以后不许这样了!”
沈昼说:“不会了,没有以后。”
华灯就这样抱了他一阵,仿佛随口问道:“那你……会留下吗?”
“………”
“不会。”他回答道。纵然早已做好准备,华灯还是不免被震了一下。
她的手指蜷缩着动了动,竭力镇静地问:“你要做的事,真的很重要吗?”
她以为沈昼会说出各种理由,不管是真的还是编的,起码要能说服她自己离开的理由。
可他竟然说:“算不上重要。”
华灯撤开了一点,去看他在黑暗里的表情,不出所料没看出什么。
沈昼依旧攥着她的手指。
他说:“只是我必须去做。”
“……”算了,华灯想。毕竟她在这世界待不了太久,等家人死后早晚要走的,何必纠结于此。
她说:“那好吧,随便你了。”
她收回手,躺下扯过被子,面朝里睡着了。
沈昼似乎在看她,不过她没有注意。
唯一的印象就是睡到半夜,迷迷糊糊听到一个声音问:“你喜欢什么颜色?”
她睡得正好,依稀回道:“红色吧。”
翌日清晨,她如往常般醒来。
一切与平时无异,沈昼不在身侧。
她发了会呆,默默坐起。
只是收拾衣服的时候,忽然察觉手上有些异样,她迟疑地低头一看,就在左手中指的位置,不知何时多了一枚戒指。
红玉如火,莹润剔透,在她指间熊熊燃烧着灼热的红光。
第59章 占卜之命
华灯看着手上的戒指, 翻来覆去,除了好看,没看出什么名堂。
她问系统:“这是什么, 你能分析出来吗?”
系统说:“回宿主,经过初步扫描, 这是一件法器。”
华灯:“谢谢,你又说了一句废话。”
系统只能用沉默掩饰尴尬。
华灯又问:“还有, 我看到了他的回忆, 那他能看到我的吗?”
系统这次肯定地回:“他能看到你的回忆, 但有关你前世的部分, 我们会进行高强度屏蔽。”
华灯:“你这么说, 我总觉得不靠谱。”
系统:“宿主, 我们是专业的。”
华灯敷衍地让它休眠了。
她随手挥开窗户,对着窗外的阳光,又把戒指端详了一阵。
她想, 虽然这东西挺符合她的审美, 但也不能轻易原谅沈昼, 起码要生气半个月……七天,让他哄自己七天吧。
就在她仔细规划这七天应该做出的反应时,头顶响起一道声音:“还喜欢吗?”
对他的神出鬼没早已习惯, 华灯抬头回道:“还行吧, 但你为什么突然送我戒指?”
沈昼说:“别的首饰你都有了。”
华灯:“……没了?”
沈昼说:“它能保护你,就算是渡劫期,以后也伤不到你。”
这当然很好,但华灯还是扬高了声调:“没了?!”
她眼里的不可置信让沈昼难得迟疑了下。
送女孩礼物都需要想个出处吗?
他说:“路过看到的,觉得不错就花十文钱买了。”
华灯怒道:“那你说,为什么是中指!”
沈昼:“我看你很喜欢朝我比这根手指。”
华灯:“………”
她确信了, 在修仙界,戒指没有任何特殊含义,只是个普普通通的饰品。
她要把七天加到半个月!
察觉她神色间的不满意,沈昼问道:“中指有什么含义?”
华灯哼哼唧唧地说:“反正在我们家乡,戒指套中指就是……是道侣的意思。”
沈昼:“那朝我比中指是喜欢我?”
“……”华灯心虚了一秒,“可以这么理解。”
沈昼挑了下眉,没有再追问。
华灯虽然松了口气,但总觉得有哪里不对,当他自然地坐下开始给她喂新买的糕点时,她蓦然扭头,满脸惊恐。
“你是不是能看见了?!”
“是啊。”沈昼又给她喂了一块点心。
华灯吃了一口,努力嚼嚼嚼咽下,等他再次伸手过来时一把挥开:“你什么时候恢复的?”
沈昼:“今……”
华灯:“说实话!”
沈昼:“昨天晚上,突然恢复的。”
华灯:“……!”
难怪他昨晚前半段都很正常,后来非要看她,还撑着她的腿,不准她并起。
她当时想,反正他看不见,就随他去了,结果他居然全都看到了,还看得清清楚楚!
华灯愤怒地拒绝了他的投喂。
沈昼垂眼,盖住眸子里的笑意:“很漂亮,为什么不能看?”
华灯脸腾一下红透了,直接跳下地,推搡着他往外走:“你出去,出去!我现在不想看到你!”
沈昼被她推了出去,门砰一声关上,他在外面等了会,确认华灯是真的暂时不想见他,摇了摇头消失离开。
房间里,华灯裹着被子烧了好半天,脸上的温度总算降了下去。
她在心里扎起小人痛骂沈昼这条狗。
可惜她会骂人的词不多,反反复复那么几句。
骂到第九遍的时候,房子上空有什么东西飞过,她愣了下,这里到处都是沈昼设的结界,任何异动她都能得知。
她从窗户探出头去,发现是御剑而来的熟悉身影,那个叫今泽的青年。
对方行迹鬼祟,脸上全是警惕,似乎十分忌惮什么。
华灯朝他招了招手。
今泽定睛一看,表情放松了些,用口型问她:“沈昼在吗?”
华灯也用嘴型回:“不在。”
今泽如蒙大赦,御剑飞了过来。
华灯让结界放他进来,这才出声:“你有什么事吗?”
今泽火急火燎掏出一个瓶子扔给她:“三清散,改良版的,沈昼说之前那个有点副作用,写了新的药方让我炼出来。”
华灯恍然想起,之前沈昼是说过,找到别的解决办法,原来不是说说而已啊。
她道了声谢,扬手接住药瓶,妥贴保存到乾坤戒。
今泽神色匆忙,好像很怕沈昼回来,送完东西就准备逃跑,却莫名定住脚步,目光直勾勾盯着某个方向。
华灯顺着他的视线一看,发现他在看自己的左手,她转了转手上的戒指,不确定地问:“你在看这个?”
今泽的眸光闪烁了下:“他送你的?”
“对啊,今天早上送的。”她抬起手凑到他面前,“这戒指有什么特别的吗?”
今泽不答反问:“他怎么跟你说的?”
华灯:“路边十文钱买的?”
今泽愣了片刻,放声大笑。他捂着肚子,笑得弯下腰,笑得连眼泪都流了出来。
华灯越看越疑惑,是不是这座山庄风水不好,来过的人都会被裴见明传染?
渐渐地,今泽收住了笑,他面无表情直起身子,那双暗紫色的眼里,居然显出几分咬牙切齿的意味。
华灯不解:“你笑什么呢?”
今泽冷笑道:“我笑你们两个,还真是天生一对。”
他嘴角的嘲讽夸大了,说:“我很好奇,真的太好奇了,他跟你说要留下三个月的时候,是怎么讲的?”
华灯想了想,竟然想不起来。她道:“没说什么啊。”
今泽说:“很好,好得很。”
一个不问,一个不说,不是绝配是什么?
华灯看不懂他的表情,不过刚好,她趁机问起另一个问题:“沈昼离开后要做的事,不会有危险吧?”
今泽目露轻蔑,随口道:“不就是斩杀天道,让九州重入万界,这有什么难的?他早就能做到了,只是想做得好看点罢了。”
华灯:“……?”
华灯:“等等。”
华灯:“你就这么说出来了?!”
“???”
今泽也傻眼了:“他没跟你说过?!”
华灯:“没有啊。”
今泽:“……”
华灯:“……”
两人面面相觑,今泽爆发一阵哀嚎。
“我完了!我要死了!你怎么不拦着我点!”
华灯诚恳地说:“下次一定。”
今泽绝望地操控飞剑:“我走了,别告诉沈昼我来过!”
可华灯不放他出结界,他只能又暴躁地飞回来:“你又干嘛?暗害我?!”
华灯认真地说:“所以他不会死,对吧?”
“……”
今泽叹了口气,彻底败给她了。
“当然了。”他摊手道,“他要是想死,一万年前就死了。死了,还能当成英雄,被天下的人歌颂。就是因为他当初不想死,才会活得这么费劲。”
说费劲都是抬举,准确的描述应该叫苟延残喘,不人不鬼。
连他都觉得,这人不如一万年前就死了算了,可他竟然活到现在,不知为了什么。
华灯露出一点微笑:“那就好。”
昨晚的确生气和难过了一会,不过今早醒来,她就不再为此纠结了。
就像她也有自己的生活,有必须要做的事。
她厌恶这个世界,却愿意为了家人和朋友选择留下。
假如某天突然有人跳出来,要她放弃这个选择,她一定不会同意。
更何况沈昼的情况比她更复杂。
这个习惯了与孤独为伍的男人,注定不会死心塌地爱上一个人。
她是这么想的,也就这么对今泽说了。
今泽站在那,安静地看了她一会,忽然说:“那不一定,也许他早就说过爱你。”
华灯:“什么?”
今泽耸了耸肩:“当我没说过,你赶紧放我出去!”
“哦。”
“今天的事别告诉沈昼啊。”
“好吧。”华灯说,“但是……”
今泽瞪她。
华灯无辜地道:“可是这里已经被他布下结界,你说的话做的事,他都会知道啊。”
“啊啊啊啊你不早说!!”
今泽惨叫着飞走了。
他一路御剑疾行,像只没头苍蝇,紫阳宫是不能回了,沈昼一定在那里,所以他决定先去趟天含山,带着自己藏在那的私房钱离家出走一阵。
他急匆匆跳下仙剑,跑进断云殿,抬眼一看,顿时又扭头往外冲。
“站住。”不咸不淡的声音从背后传来。
今泽僵在原地。
他当然不想站住,可惜沈昼的傀儡术是无差别攻击。
“回来。”
今泽被迫走到他面前。
沈昼坐在椅子上,旁边是面带微笑的左护法。他没有看过来,低垂着眼睫,手里把玩一颗血红的珠子,一下一下敲在扶手上,响声沉闷。
然而,他的身体远不如神情这般云淡风轻,数不清的伤痕从他身上浮现又愈合,鲜红的血流了一地,场面极为可怖。
椅子周围是今泽再熟悉不过的法阵,从前沈昼因身体崩溃而急需治疗,便是在此地这样度过一日又一日。
这次他受伤是意料之中,渡劫时大量法力涌入,这具身体根本承受不住。
正因为承受不住,所以他必须在渡劫之日,以烈天了结自己,再入轮回转世。
只是这一回,他改变了计划,不仅分离了渡劫与轮回之日,甚至在渡劫一半时断然离去,使身体处于前所未有的混乱状态。
沈昼说:“雷鞭十记,自己去领。”
今泽的思绪被打断,震惊道:“只有十鞭?!”
他还以为犯了很大的事,这样看,不就和没罚一样吗?
看来他根本不介意那女人知道这些事。
沈昼:“二十。”
今泽:“……”
他这张破嘴!
他懊丧地垂下头,沈昼没有再说话,左护法也没有,断云殿里一派寂静。
等到伤口愈合的速度终于战胜了身体溃败的趋势,沈昼站起了身。
他抬脚向外走去,要回哪里显而易见。
今泽没回头,忽然出声:“有必要吗?”
沈昼脚步未停,今泽猛然扭头,高声说:“你以为你留下这段时间她会高兴吗?你以为你对她很重要吗?”
沈昼终于转身,眼风淡淡扫向他。
今泽最害怕他这样,手顿时颤抖起来,却还是颤抖地拿出一把剑,扔到地上:“这是我用你的血做的问心剑,你敢让她拔一次试试吗?”
沈昼眉毛都没动一下:“没必要。”
“你不敢,因为你知道她拔不出来!”
“与这无关。”他说,“她不需要拔这种东西。”
今泽道:“其实你也知道吧?不管这些人嘴上说得多好听,该抛下你的时候一刻都不会犹豫。”
沈昼:“你还想说什么?一块说了吧。”
今泽沉默少顷。
烈天在他身体里的时候,他偶尔会瞥见一些沈昼的记忆,所以更不能容忍他此刻的选择。
可是他也无法再提出更多质问。
最后他道:“活着会比死了更幸福吗?”
“可能吧。”沈昼说。
“如果不是,你怎么不去死?”他问。是真的很疑惑地问,没有嘲弄的意思。
沈昼的表情仍旧没什么变化。
“我想把全部力量给她,让她了结我,也算这条命有点价值。”他说,“不过她不愿意,就算了。”
“所以你把那枚戒指给了她?”
“嗯。”
沈昼把玩着手里的血珠,忽然回想起,十三年前他把手链给华灯的那一幕。
他从未相信过所谓的命运,有时也不得不承认,造化弄人是存在的。
他这一生有那么多瞬间,偏偏是决定去死的那一天,她出现在他面前。
戴着那条手链,要他保护她的安全。
如果早一点或晚一点遇见,也许都不会像现在这样。
早一点,他可以停止修炼,像普通人一样陪她过完一生。
晚一点,他就不会答应她的要求,也不会让她难过。
偏偏是那一刻,他已经压不住修为,必须渡劫的一刻。
不过也无所谓了。他会解决那些让她烦恼的人和事,有没有他,她都能过得幸福。
啪嗒一下,沈昼松开手,那颗血红的珠子失去束缚,摔在地上,滚到桌脚下,忽然四分五裂。
这是薛子非教他的占卜术,珠子由他的血制成,他从前不屑此道,方才心血来潮,卜了一卦。
血珠分崩离析,昭示厄运,他却笑了起来,转身离开断云殿。
卜出什么结果都不重要,毕竟他仍然不信命。
第60章 仙人已死
劳累了一天的仇策回到新买的房子里, 撤去脸上的易容术。
他也不知道沈昼是怎么做到的,总之那天的伤痕一直留在他英俊的脸上,害得他最近都不想出门。
仇策疲惫地抹了把脸, 推开房门,走了进去。
他先是愣了一下, 因为他走前窗户是紧闭的,而现在敞开着, 冷风灌入。
随即便是一惊。
就在他房间的最深处, 悬挂墨宝的墙边, 静静站着一抹黑影, 不知来了多久。
显而易见, 能轻易闯入他居所的, 除了妖王云行,就只剩那一个人。
他深吸一口气,僵硬地道:“你怎么又来了?”
沈昼背对他, 似在看墙上的字, 淡声问道:“华灯的事, 有多少人知道?”
原来不是来揍他的。
仇策悄悄吁出口气,思忖着回:“群仙盟的高层,大概十几个人吧。”
沈昼说:“叫他们过来。”
仇策眼睛一瞪:“你要我助纣为虐?你把我仇策当什么人了?!”
扑通!
他双腿不受控制跪了下去, 顺便磕了个响头。
沈昼手指头都没动, 他就像狗一样趴在地上。
“把你当条狗,你也得跪下来叫唤,明白吗?”
仇策老实了:“……明白。”
身上压力一轻,他忙不迭滚出门去。
过了会,仇策带着人回来了,所幸他房间宽阔, 不然这么多人难免拥挤。
“剑尊大人,这位贵客是谁?”其中一人对着沈昼的背影问。
仇策本来很慌,瞧见这群家伙犯蠢的样子,顿时淡定下来。
没想到还有人比他更没眼色。
站在阴影里的沈昼转过身,负手而出。他没用易容术,五官从黑暗中显现,古井无波的黑眸扫过在场每一个人。
方才那人又道:“阁下为何不说话?”
他们不认识沈昼,因为见过沈昼的几乎都死了,唯一知情的仇策很不讲义气地缄默无言,旁观他们作死。
沈昼说:“除了你们,还有谁认识华灯,药清宗掌门的亲传弟子?”
那人本来十分不满他的态度,可嘴居然不听话,巴巴地开口:“没有了,合欢圣体这么宝贵,哪能叫别人知道,当然只有我们几个。”
沈昼微微颔首,说:“忘掉她。”
所有人皆是一愣,大脑莫名陷入空白,冷淡的嗓音在脑海里回荡。
“这世上没有合欢圣体,以前没有,以后也不会有。凡是想寻找合欢圣体的,皆为邪道魔修,必杀之。”
众人齐声称是。
仇策看得毛骨悚然。
他叫来的人虽然不如他厉害,好歹也是群仙盟鼎鼎有名的高手,竟然就在一息之间,沦为沈昼手上的傀儡。
而他究竟能操控多少人,连仇策也无法想象。
“滚。”
沈昼的话音落下,众人一哄而散,房间里恢复寂静,仇策紧张地吞咽口水。
他也好想滚啊。
可惜沈昼没给他这个机会,而是看了过来:“把有关裴见明的所有事告诉我。”
仇策:“啊?”
沈昼:“说。”
他要解决那个超脱天地法则外的东西,既不能拿华灯做实验,苏意轻死了她也会伤心,那就只好从裴见明下手。
……
华灯正坐在桌前翻阅资料。
她看东西倒是省事,反正让系统扫描一下就行。
月牙和月满按她的要求,送来一大堆书,都是有关万年前的历史记载。
系统很快锁定陈曦的所在。
书中记述,她是天命宗有史以来最杰出的弟子之一,年纪轻轻便当上长老。
不过她作为器修,没有太突出的战绩,能被记载下来流传万年,是因为人生的最后一刻,她做了一件大事。
末法时代后,无人飞升,但有一位渡劫巅峰的大能,曾无限接近天道。
在陨落于升仙雷劫的那日,他留下了一则遗言,这则遗言不被天道所容,流散于尘世间。
而陈曦以三则玉简,勘破了他镌刻在天劫中仅剩的一句话——“仙人已死,天道有缺。”
此后的岁月,这八个字不断得到验证,越来越的人选择放弃寻找登仙梯,修仙者最疯狂的时代就此落幕。
但这些并不是华灯最在意的内容。
她在意的是,是其中一本古书记载,陈曦曾是殷家家主,殷则京的道侣。
她想起那天在沈昼记忆碎片里见过的蓝衣少年。
意气风发,剑术精湛。
这样说,她听到沈昼喊的,其实正是“则京”……元河剑仙殷则京!
传说中渡劫期的修士,撕毁雷劫的英雄。
华灯更加卖力地翻出所有书来看。
只是无论哪一本,她都没找到有关沈昼的痕迹。
陈曦没有一个叫沈昼的哥哥,殷则京也没有一个叫沈昼的朋友。
是他销毁了有关自己的记载吗?华灯想不通他是怎么做到的,不过他总有办法就是了。
就在这时,门口传来响动。
华灯立刻将所有书简打包扔进乾坤戒,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快速跑到床上,被子一拉便闭上眼睛装睡。
下一秒,一只手伸出,飞快扯下床帏,床帏后没了动静。
她才不要理沈昼呢!
房门吱呀一声开了,随后又轻轻关闭。沈昼的脚步声很轻,走到一半停住,他像是放了什么东西到桌上,发出沉闷的钝响。
华灯竖起耳朵,一动不动。
他的声音从外面响起,好像没意识到她在生气,问:“吃东西吗?”
华灯相当有骨气地回:“不吃!”
沈昼平静地说:“朱罗果,不吃算了。”
噌的一下,华灯垂死病中惊坐起。
“朱罗果?你从哪拿的?这不是妖域才有吗?”
她觉得沈昼大概又在骗她。
可他站在床侧,一根手指挑起床帏,让她能清楚看到桌上的东西。那确实是朱罗果,而且是满满一袋,品相非常不错。
只是看着,就让人流下口水。
华灯:“……”
沈昼:“不吃我拿去卖了。”
华灯:“你敢!”
她立马跳了下去,噔噔噔跑到桌边,气势汹汹将东西全都护进怀里,仿佛生怕他动手。
沈昼慢悠悠到桌边坐下,朝她一扬下巴:“不敢,所以快吃吧。”
不用他说华灯已经开吃了。
朱罗果又名红锦果,红润润的一团,口感绵密清甜,香气沁脾,华灯吃过一次就将之奉为毕生最爱。
可惜此物产量极少,又只在妖域生长,哪怕是华家一年也买不到多少。
“你从哪弄来的?”华灯吃得欢,脸上都沾到少许汁液,沈昼微微倾身替她擦去。
“在妖域摘的。”他收回手,面不改色揉搓了下指尖,“我去妖域取材炼器,路过碰巧看见。”
华灯双眸亮晶晶:“然后你就想起我之前提过喜欢吃朱罗果?”
沈昼说:“你提过吗?”
“???”华灯鼓起腮帮子,“我当然提过!提过好几次呢!”
沈昼脸上划过笑意:“好,那就提过吧。”
华灯横了他一眼,懒得计较,反正好吃就行了。
不过实在太好吃了,再吃下去她就要提前原谅沈昼了。
可恶,太狡猾了,她根本停不下来啊。
一刻钟后,华灯把所有果子都收拾干净。
她擦了擦嘴,用清洁术祛除所有痕迹,佯装若无其事地咳了声:“味道一般吧,今晚吃什么?”
沈昼似乎对她的翻脸不认人早有准备,手掌一翻,不知从哪变出一只食盒。
打开盖子,往前一推,香气顿时扑鼻而来。
“都是你爱吃的。”他淡然地说。
华灯正襟危坐,告诉自己就偷偷瞄一眼。
嗯……
酱香鸭,东坡肉,蟹粉汤,花生酪,糖蒸酥……还真的都是她爱吃的。
华灯严肃地拿起筷子,严肃地大快朵颐。
很快的,她的表情就绷不住了。
呜呜太好吃了。
华灯怀疑他是专门找人做的,因为普通酒楼不可能有这么好吃的风味。
沈昼就靠着椅背,好整以暇地瞧着她。
好像无论她说什么,他都能变出来。
华灯绞尽脑汁。
她想起前世看过一篇帖子,标题是“男朋友太厉害了怎么办”。
而下面的回复很统一:哪方面厉害?[让我康康]
华灯觉得,自己男朋友好像哪方面都挺厉害的。
这让她很发愁。
见她一脸苦思,沈昼挑起她一缕发丝:“你没什么想问我的?”
华灯装傻:“问什么?”
沈昼似笑非笑:“你宁愿问今泽都不想问我?”
华灯一听就委屈,抱怨道:“我以前问了,你没告诉我。”
沈昼说:“你也知道,那是以前。”
她故意说:“以前和现在有什么不一样吗?”
沈昼没说话。
他吻了过来。
他的动作太自然了,华灯根本没想到拒绝,等迷迷糊糊被他抱到床上的时候,已经晚了。
不过他没有做别的,只是让元神进入她的识海。
华灯如以往般接纳了他。
元神相融,宛若一体。
他在告诉她。
当然是不一样的。
元神里的情感再真实不过,比所有话语都更直白,也更做不得假。
于是华灯明白了,无论她问什么,他都会回答的。
她揽着他的脖子,轻声说:“我想去剑仙墓。”
“我知道,我陪你去。”
“殷则京……他是你的朋友吗?”
“是啊,生死之交。”
华灯想,如果是她的朋友埋在那里,她一定很难过,可沈昼好像没有。
大约这样的想法在神交中被传递出去,沈昼捏着她的后颈,笑着说:
“那墓里没有尸体,只有一柄断剑,还有他曾经收集过的法宝。你可以进去看看,喜欢哪个,带走就行。”
华灯:“……这不太好吧。”
沈昼:“没关系,他都死了。”
华灯:“……”你再说我真的心动了!
这次的神交很温柔。温柔到她忘了要生气的决定,舒服地靠在他怀里乱蹭。
沈昼轻缓地拍着她的背,像是哄孩童入睡。
这应该不是书里教的,华灯脑子里划过这个想法。
他有时会做出一些令她意外的事,比如记住她喜欢吃的食物,哪怕她只在他面前吃过一次。
也会时不时帮她加强法器,上次她偶然取出乾坤戒里的法器一看,大部分防御法宝都有被淬炼过的痕迹,功效比从前更强。
三清散他也在她看不见的地方做了改良,今夜她不会再有任何难受的地方,可以尽情入眠。
是他的家人教会了他这些吗?还是他天生便如此?
模模糊糊地想着,华灯睡了过去。
神交会看到对方的记忆,这点无可避免。只是今晚,华灯看到的内容却变了。
她不再看见任何血腥,所见到的皆是美好的画面。
是小小的沈昼抱着两岁的妹妹,坐在院外的洋槐树下乘凉。
是他依偎在父亲怀里酣眠,双手紧紧抓着一柄木剑。
以及他在天命宗学习剑术,和压制了修为的殷则京对打,两人不讲究点到即止,总是打出一身伤,然后畅快饮酒止痛。
陈曦有时会来看望他们,不过从来不参与,只是独自坐在一边,没多久便悄无声息地离去。
在离开天命宗的第十年,他同时收到来自陈曦和殷则京的婚礼请柬。
一封写着:“哥,我要成亲了,你会来看我吗?”
另一封写着:“阿昼,这是请柬,我知道你一定会来!”
沈昼大约是有过短暂的疑惑的。
因为他了解自己的妹妹,他知道她不可能会爱上一个人。
然而他什么也没有说,回了一封简短的信——
“请柬我已收到,若无意外,我会赴宴。愿你们安好。”
整整一夜,华灯见到的记忆碎片都称得上快乐。
那些回忆像被风卷落的花瓣,偶尔从她的脑海里掠过,留下的都是愉快的感受。
她睡了很好的一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