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1章 不可理喻
华灯睁开眼后, 发现自己去的地方和上次不太一样。
上次是冰冷的洞窟,而这次明显是个宫殿,但仍然建在地下, 举目四望,只有森然的灯光。
她怀疑沈昼上辈子是只吸血鬼, 见不得阳光,才会这么喜欢待在地宫里。
地宫颇为广阔, 好在她能飞, 还能穿墙, 没多时便在正中央的宫殿里找到沈昼。
还有十分钟。
为了防止再被沈昼抓到, 她把时间定得足够短, 以便逃脱此地。
大门紧闭, 她飘了进去。
宫殿里空空荡荡,时值日落,一半昏黄, 一半幽暗。金碧辉煌的柱子高耸着, 雕刻有蛟龙玄凤图案, 华灯眯起眼睛,透过柱子,能隐约看到一个人影。
男人站在窗边, 黑袍曳地, 背影颀长。窗外斜阳似火,染红天际,余晖将他的影子拉长,狰狞地投到墙上。
几乎华灯踏进去的同一时间,这道影子缓缓转身,逆光之中, 他身形高瘦,长发披散,犹如厉鬼一般。
华灯猜他“看到”了自己,他比上一次更强了。
男人的脸上没有一丝一毫波动,望着她的方向,嗓音低沉道:“又是你。”
这倒出乎华灯意料,她稍稍愣了下。
他不应该记得的。
系统说她是观测者,而非穿越者,她与这个时代存在时空壁。
但考虑到沈昼的做派,似乎不值得意外。他的强大本就超出想象。
她不禁好奇起来,这条时间线是什么时候?
殷则京和陈曦应该死了,天劫也不在了。
那眼前的他会是什么身份?
她想着,便见男人走到了她面前。
他微微低眸,目光倨傲而冷漠,没有表情的脸与后来不同,显得极为苍白。
然而那双眉眼,依旧是熟悉的模样,只是更加阴戾凉薄,令人不寒而栗。
他开口,语调平淡无波:“你真以为我杀不掉你吗?”
话音落下的瞬间,华灯感到身体发生了某种变化。
严格来讲,她根本没有“身体”,可沈昼硬是给她变出了身体。
她被某种力量禁锢住了,这力量塑造她,容纳她,居然让她从时间长河中走出,如同活人般站在沈昼面前。
而整个过程,他仅仅只是看着,眼都没眨一下,华灯无从得知他做了什么,系统更是分析不出,发出尖锐鸣叫。
华灯给它摁了休眠。
能拥有实体也好,她还有些话想和沈昼说。方才的惊愕过后,她很容易便接受了这个事实,甚至想,果然又是这样。
她抽空看了眼倒计时,还剩七分钟。
沈昼说:“你还不逃,是觉得有信心战胜我?”
华灯酝酿措辞:“其实我是……”
“嘘。”
沈昼漫不经心阻止她的话。
上次相见,他的脸上还有笑容,会好奇她是谁从何而来。然而这次,他的眼里唯有死寂,流淌着淡漠的杀意。
他慢声道:“不管你是谁,现在,可以去死了。”
一抹剑气从他指尖飞出,没入华灯的肩膀。
可她安然无恙,连疼痛都没感受到分毫。
沈昼缓缓低头,看向自己的肩膀。
那里鲜血如注,是他的剑气撕裂的伤口,甚至比他刚才用的招式强横十倍。
不然,也不会伤他至此。
“……反杀咒。”他看着华灯眉心浮现的花纹,“你为何会有我设下的反杀咒?”
华灯:“因为我是穿越过来的,我们会在未来相遇。”
沈昼似恍然:“你是说我在未来遇到你,并且设下反杀咒,保护你的安全?”
“是。”
沈昼盯着她,倏然笑了一声,笑容极冷,极轻蔑。
“那真是可惜。”他说,“他骗了你。”
他右手抬起,指尖渗出鲜血,他便用这鲜血勾动华灯身上的反杀咒,逐步破解。
“就算是我亲手设下的反杀咒,要解除它,也不过半柱香的功夫,你以为能从我手下逃生?”
还有五分钟。
华灯耐心等着他解。
果然,没一会他的脸色就阴沉下去,眼底如风暴汇聚。
华灯这才说:“上个月你把反杀咒升级了一下,现在的你,大概两个时辰之内是解不开了。”
“哦不对。”
她无辜地道:“目前的你应该比未来弱,那就是更长时间,两天,或者两个月?”
沈昼置若罔闻,法术还在继续,他指尖流出更多鲜血,可无论多少血,最后都会被反杀咒吞噬。
良久,他撩动眼睫,停止了动作。
他看着华灯,华灯同样看着他。
那双黑不见底的眸子,终是因她而掀起了波澜。
“你是什么人?我为何要阻止自己杀你?”他问。
“你觉得我是你的什么?”华灯反问回去。
沈昼冷静地沉思。
能同时拥有他的反杀咒和真气,答案无疑只有一个。
可是他不相信,不会有这样的人存在。
不,也许她就是不存在的。
华灯不知道他想到了什么,只听他缓缓答道:“是我的心魔。”
华灯:“……”
你以前这么有想象力的吗?
她叹了口气,无奈地说:“是你的道侣呀。”
沈昼面无表情:“不可能。”
华灯:“是真的。”
沈昼说:“你知道我是什么人吗?”
华灯点头:“知道呀。”
沈昼居高临下审视她,是一种将所有事物都不放在眼里的轻狂。
“所以不可能。”他断然道,“我会死在这里,没有未来,更不会遇见你。”
何况是什么该死的道侣。
华灯“哦”了一声,反应不大:“你不信我也没办法。”
她的关注点全在沈昼的眼睛上,因为入了魔,瞳孔便泛着浅淡的红光,妖异鬼气,盯久了会头皮发麻。
她没有注意到,当她说完那句话,沈昼的脸色更加冷沉,整个人都笼罩在暴躁和阴郁的气息中。
“回答我——”他说,“是谁派你来的?”
傀儡术迫使华灯张开口,说出实话:“是我自己想来。”
“你来这里做什么?”
“来见你。我想见你一面。”
她说话时,望向他的目光,温柔而恳切。
如同注视过他许多次一样。
想见他……这算什么理由?
沈昼漠然转身,踏出殿门。
华灯只觉喉间一轻,傀儡术消失了。
她提起裙子跟了上去:“你别担心,我真的只是来见你一面。不过……现在见完了,我也该走了。”
说着,她停下脚步,笑着挥手。
“再见啦,沈昼,我不能让未来的你等太久。”
系统已经开始倒计时。
【十,九,八,七……】
当机械音播报到“五”时,沈昼回到了她面前。
“你是来和我道别的吗?”她仰头问。
“道别?”
他冰凉的指尖抚上她咽喉,轻笑问:“你以为你还逃得掉吗?”
这一刹那。
风声、呼吸声、系统的播报声,统统停滞了。
什么都没有。
只有他的话语,带着碾碎一切的气势,重重砸落。
“你不是他的道侣吗?”
“——找不到你,他会怎样?”
那双锋利的眼尾流露出毫不掩饰的恶意。
“我很好奇。”他似笑非笑地说。
华灯耳畔炸响此起彼伏的警报声。
【警告,系统已无法连接,请宿主回应……】
【警告,宿主已失去生命体征,警告——】
最后的最后,大脑归于寂静,她从未有过如此安宁的时刻。
连骂人的冲动都丧失了。
千言万语,凝聚成一句:“系统,你果然是个垃圾!”
*
华灯被迫留在了这个时空。
她有点发愁,因为对于未来的沈昼,能看到的就是她一睡不醒。
不过转念一想,那个沈昼可比眼前这个成熟多了,就算有些许担心,也不会做出失格的事,会第一时间想办法找回她。
而且系统再废,也不至于一点办法没有,她早晚可以回去。
于是原本空荡寂寥的宫殿里,又多出一个人影。
沈昼坐着修炼,她搬来椅子坐到一旁,单方面和他大眼瞪小眼。
“你快放我回去吧,我在这里什么也干不了呀。”她好声好气地说。
沈昼只淡淡道:“你说的未来,是什么时候?”
华灯没辙,答道:“一万年后。”
沈昼闭目掐诀,又问:“那是我的第几世?”
华灯茫然:“什么第几世?”
沈昼睁眼,饶有兴趣地说:“你不知道?”
转世之法,之所以无法推行,正是因其有诸多限制。神魂承载记忆与力量,必将导致转世之人,不堪力量的涌入而身体崩溃,寿元极短。
凭他的力量,转世之后不可能活过三十年。所以绝不会只有一次转世,他必定轮回多次,次次不得善终。
她不知道。
沈昼几乎要笑出来。
只要说出实情,他就能在这张天真的脸上,欣赏到心碎和痛苦的表情吧。
她不该来这里,不该信任他,更不该对他说话,对他笑。
因为他和那个人不一样,他只想看她绝望,看她哀求。
当他即将要开口说出真相时,他听到那个女人轻轻地咦了声,竟是朝他伸出一只手。
他立刻反应,要将她的手腕折断,却在此时想起反杀咒的存在,拧碎她手腕的动作,变成捉住她的手。
默然须臾,他不动声色将手放开。
而她浑然不觉,似乎早已习惯与他接触,指着他稍显空洞的眼睛道:“你现在是不是开着天目?”
沈昼的脸色一瞬冷到极点。
偏偏那声音仍在继续:“你的五感还没有恢复吧。”
他眼里浮现出清晰的杀意。
“……他竟然告诉了你。”
竟然把自己的弱点,全盘告知他人。
“愚蠢。”他嘴里吐出两个字。
华灯托着腮,惋惜地道:“那你是不是看不见我长什么样了?”
沈昼还在思考该怎么杀她:“我有必要看见?”
华灯说:“其实我长得还挺好看的。”
又凑近他瞧了瞧,赶在他快要动手之前,精准撤退,真诚地点评:“你这个时候,也很好看嘛。”
沈昼不为所动:“你在骂我?”
华灯:“……”
这不是很明显的夸奖吗!这个人的脑回路真是没救了。
他接着修炼,她就接着坐在一旁,有一搭没一搭闲聊。
“离我上次来这过了多久呀?”
“二十年。”
“你现在是什么修为了?”
“渡劫。”
“这里是哪啊?”
“你话很多。”
“我今晚睡哪,这个总可以问吧?”
沈昼终于看向她,微微皱眉:“修仙者需要睡觉?”
又来了!卷王总是以为全世界都和他一样卷。
华灯微笑:“我觉得需要。”
沈昼面露嘲讽,随手指向宫殿里唯一的床榻:“如果睡得着,你就去。”
华灯立刻跑过去,伸手按了两下,有点硬,可以凑合。
她回头看了看沈昼:“我睡这,你怎么办?”
他刚才明明还在那里,现在却陡然出现在她身后,将她吓了一跳。
把她的表情尽收眼底,沈昼似乎对此感到满意,那种烦躁稍稍退去了些,慢条斯理道:“你还怕我对你做些什么?”
“那倒不是,我怕你没地方睡。”华灯抱着被子说。
她分明是好心,沈昼的脸却又沉了下去,好像对她的回答意见颇大。
他凉飕飕地说:“你要是能睡着,这床就是你的。”
华灯莫名其妙,人在床上哪有睡不着的道理,更何况沈昼的死亡视线对别人是一种压力,对她自带助眠效果。
就这样,顶着沈昼的目光,没一会她就缩在被子里,安稳地睡了过去。
沈昼:“……”
她居然真的睡着了。
就在这里,在他的眼皮子底下,一个随时可能杀了她的人面前。
沈昼俯身,从被子下拽出她的手,她也没有反应,只是含糊地嘟哝了声。
他看见了她手上的戒指,发着鲜红的光,那意味着他的力量贮存于其中。
修行者一生所追求,不过力量二字,他亦不能例外。
可未来的他却把力量分给了这女孩,挥霍如泥沙。
他没有解除反杀咒,还有一个原因,便是当他施加法术时,感受到来自这戒指的威胁。
戒指的力量与他同根同源,一旦他动手,便会立刻朝他发起攻击。
就算是他,也不可能无伤而退。
但他还是想杀了她。
他要她在自己手底下挣扎,要未来的那个人失去一切。
他应该想做什么就做什么,他已经凌驾于世界之上,为何还要受到制约?
这样想着,沈昼抬手,隔空扼住她的咽喉,她一无所知,嘴角因美梦而微微翘起。
他方用了点力,她便翻过身,做出一个轻拍的动作,呓语道:“沈昼,别闹了,快睡吧……”
沈昼。
他很久没听过这个名字了。
他现在用的名字是什么?姓陈的那个,还是姓殷的那个?
姓沈的也有好几个,但都不会是她口里这个。
僵持片刻,沈昼松开手,没有表情地转身。
这个人,无知,天真,弱小。
而未来的自己竟与之结为道侣,爱之入骨,视若珍宝。
不可理喻。
正因为不可理喻,所以,多留她一天吧。
第72章 紫阳教主
华灯一觉睡醒, 神清气爽。
沈昼不在房间里,她打开窗户,能看到朝阳升起。
这太阳并非真实, 而是由法术变幻,虽然发着光, 却没有丝毫热度,整个宫殿都阴森而冰冷, 说是阎罗殿也不为过。
她只在窗前站了片刻, 背后就传来响动, 轻轻的一声, 似是提醒她有人来了。
他来得过于及时, 华灯甚至怀疑, 他是不是一直在这房间里,无声观察她的一举一动。
这想法有点变态,她立马甩出脑袋, 没回头, 问道:“这里是哪?”
身后的人淡淡回道:“紫阳教。”
华灯疑惑地“嗯?”了一声。
她当然知道紫阳教是什么, 可以说学过九州史的,没人会不知道。
在她生活的时代,魔教已四分五裂, 不成气候, 而群仙盟有着完善的教育、官僚、律法体系,换句话说能修仙,谁乐意去修魔。
所以很长时间里,魔教都被群仙盟压着打,直到新一任教主,也就是书里三大男主之一的风池即位才有所好转。
不过风池这几年都闭关不出, 有传言称他受了重伤,尚且未知真假。
但群仙盟与魔教的格局并非向来如此,末法时代后,为了寻找登仙梯,无数人走火入魔,魔教势力渐渐壮大,能与仙门百家分庭抗礼。
而一万年前,一位渡劫巅峰魔修的出现,更是将局面引向极端。
他组建新教,吸纳各方势力,以紫阳为号,堪称恐怖地席卷了整个九州。引用书里的一句话,那就是——“凡其所往,仙人俯首,众生称臣。”
正是在这种背景下,为了抵御紫阳教的扩张,仙门百家正式联合,建立起群仙盟的雏形。
然而这点努力如杯水车薪,紫阳教的强大与日俱增,那位教主的阴影覆盖在九州的每一个角落,人人闻之色变。
更有甚者,于史书中称其为“人皇”。
不但是魔教的教主,而且是整个人族的帝王。
后来的紫阳宫,看似声势浩大,实则不过紫阳教的一个分支而已,足见当年的魔教有多么强盛。
华灯也在书里看过这部分内容,她记得很清楚,教主应该是姓今。
如果这里真是紫阳教……
她看着沈昼:“你是教主?”
沈昼露出厌烦的神色:“不然呢。”
华灯更加迷惑:“可教主不是姓今吗?”
沈昼顿了下,用一种看傻子的眼神睨向她,嘴里喊出一个名字:“今岳!”
话音落下,房间里凭空出现一个人高马大的壮汉。壮汉左手提酒,右手握刀,双目炯炯划过华灯,却不敢停留,面向沈昼粗声道:“尊主!您找我?”
沈昼不知何时坐到旁边的椅子上,双腿交叠,扔了个金光闪闪的令牌到今岳面前,居高临下道:“我今日退位,让你做这个教主如何?”
闻言,今岳一把扔掉刀和酒,捡起令牌满脸惊喜:“真的吗?属下现在就去准备!”
华灯以为他在开玩笑,可他竟真的转身,颠颠地朝门口跑去,显然把沈昼的话当真了。
是个实诚的好人,可惜遇到不靠谱的主子,华灯默默为他点蜡。
果不其然,他刚跑出没多远,脚底就莫名其妙拌了跤,扑通摔倒在地,还咕噜噜滚出去两圈。
不用说也知道是谁做的,今岳捂着摔疼的屁股,委屈巴交回头:“尊主,您又耍我。”
沈昼却单手撑头,好整以暇地说:“不是本座耍你,是她。”
他朝华灯的方向扬了扬下巴,似笑非笑道:“她说你比我更像教主。”
华灯:我不是,我没有,别瞎说。
今岳早就注意到这位姑娘,可他哪敢看,也就是如今尊主发话了,才敢悄咪咪打量两眼,口里说:“姑娘,你真是折煞小人了。”
华灯哭笑不得:“我不是这个意思,你先起来吧。”
她态度和善,今岳更为惋惜了。
这样一个人美心善的仙女,怎么就落进他主子手里,他主子绝对不懂情情爱爱,会让她死得很惨的。
他这厢痛心疾首,忽而听得主子冷冷的声音:“没听到吗?她让你起来。”
今岳飞快地爬了起来,他心说当然听到了,这不是您没发话不敢动吗?
不过主子居然听这位姑娘的话……他摸了摸额头,疑心是自己烧糊涂,或者撞鬼了。
他主子又说:“给她找个地方,关好了。”
今岳:“……”
今岳很淡定,他已经习惯于应付主子各种无理的要求。
按照步骤,他先观察姑娘的反应。哦,姑娘正在窗边看花,根本不关心他们聊什么。
他又端详了番自家主子的脸色,还是那么阴冷可怕,但今岳知道,他把群仙盟打得哭爹喊娘时,可不会挑起一边眉,嘴角带着笑。
他不笑,那就是要把姑娘关到地牢。他现在这明显心情不错的样子,今岳合理怀疑,他是想金屋藏娇。
于是殷勤地道:“姑娘,您跟我这边走吧。”
华灯收回采花的手,把那朵蔷薇塞到沈昼手里,也不管他脸色多么难看,转头就跟着今岳跑了。
今岳是个很好相处的人,一路上给她介绍紫阳教的情况,完全不担心她是奸细什么的。
“华灯姑娘,您看您喜欢哪间宫殿?这里都空着,您可以随便挑。”他笑呵呵地说,“如果能离归一殿近些,那就更好啦。”
归一殿是沈昼平时待的地方,华灯仿佛没听出他的暗示,不紧不慢道:“就那里吧。”
她指的地方,简直可以说是离归一殿最远的住所了。
今岳的笑容僵了下:“您确定吗?那里光照不太好,恐怕……”
华灯:“连太阳都是假的,还在乎光照?”
今岳:“……属下明白。”
他立刻带着华灯过去,在路上华灯问:“你姓今?”
今岳说:“是,属下姓今,今朝有酒今朝醉的今。”
华灯唔了声,没再说什么。
是巧合吗?还是说沈昼喜欢给人改姓,通通改成姓今?
华灯选的地方不错,起码比沈昼那个归一殿更有人味,她沏了壶热茶,翻看起今岳替她找来的话本。
无聊的一天就这样度过了。
按照系统所说,这里的时间流速和现实世界不同,这里的一天,是现实的一个时辰,所以华灯倒也不会特别着急。
夜晚,她换好衣裳,舒舒服服躺到柔软的大床上。
刚躺了一会,酝酿出睡意,她忽然不受控制地睁开眼,四肢自动运转,下地出门,如同受到某种不明力量的召唤。
华灯一路走回归一殿,无语到快要杀人。
对于她杀人的眼神,沈昼视而不见,淡声说:“你就待在这,哪也不许去。”
华灯:“……”
你爹的!怎么还出尔反尔呢?
沈昼说:“你想骂我?”
傀儡术尚未解除,华灯被迫开口:“你脑子有病,大晚上还让不让人好过了!”
沈昼说:“你对他也是这个态度?”
华灯:“嗯对啊,怎么了?”
她本来以为沈昼会生气,可是没有,他若有似无地笑了声,仿佛不经意地问:“你很讨厌我,要住在离我那么远的地方?”
一提这个,华灯就咬牙切齿:“因为那里种了山茶花,还点了两盏灯,我喜欢亮一点又好看的地方不行吗?”
沈昼奇怪地看了她一眼:“就因为这个?无聊的要求。”
华灯呵呵一声:“那你能满足我无聊的要求吗?”
沈昼说:“只此一次。”
华灯稍怔,没想到他真的会听。再回过神时,宫殿里已亮起明晃晃的灯光,窗外盛放的不止蔷薇,还有转瞬间被移植过来的山茶花。
“就这样?”他苍白的脸被灯光笼罩,染上少许温度,分明是一副“你敢摇头我就杀了你”的表情,却莫名不令人感到害怕。
华灯迟疑着点头:“先这样吧。”
说罢就转头去找自己的床,然而转身之后,她抬手揉揉眼睛,不可置信地沉默了。
“我的床呢?!”
沈昼冷酷地说:“修仙者何须睡觉,我准许你和我一同修炼。”
华灯简直一言难尽,用比他更冷酷的语气说:“那你放我走吧,我不想待在这。”
她说的是不想待在归一殿,沈昼似乎误解了她的意思,误会她是想回到那个现实世界,双眸刹那间黑沉。
华灯有时觉得,这个沈昼还挺有意思的,他不像后来一样喜怒不形于色,情绪都藏在很深的地方,偶尔会显露几分。
譬如现在,他神情几经变幻,最后什么也没说,一言不发地离开了。
再回来的时候,他带来一张床,还是昨天那个。
华灯没看就摇头:“太硬了,我睡得不舒服。”
沈昼:“你昨天睡到说梦话,这叫不舒服?”
华灯:“就是不舒服嘛。”
沈昼微微冷笑,显然不打算妥协。
没办法,华灯只好又回到这张床上。她躺下去,明明昨天睡得还算可以,今天却愈发觉得坚硬,翻来覆去,唉声叹气。
翻到第十遍的时候,头顶乍然响起一声阴沉的:“起来。”
华灯从被子下探出头,眨巴着眼睛:“做什么?”
沈昼直接动手,粗暴地将她薅出来。
“在这等着。”说完这一句,他就又走了。
华灯等了半盏茶的功夫,他又出现在眼前,随即听到轰隆一声,一张接近两丈宽的大床被他扔到了地上。
华灯伸手按了两下,果然柔软度适中,而且精致豪华,相当符合她的审美。
原来的床被沈昼扬手变作齑粉,他拎着华灯的领子放到床上,给她蒙住被子:“你再敢吵,就永远别想睡了。”
华灯在被子底下挣扎:“呼吸也算吵?你好敏感哦。”
“闭嘴,你不想睡了是吗?”
“睡睡睡,我马上睡还不行吗?”
华灯终于从锦被下挣扎出来,往里翻滚一圈,拍了拍床铺,好心地道:“你要过来一起睡吗?这床也太大了吧。”
不知为何,沈昼微妙地停顿了几息。
他垂眸,盯着她手掌的位置,缓缓道:“我说过了,我不是他,而且我从不睡觉,你最好别再说这种话。”
不能说“床很大”这种话?
奇怪的要求,华灯躺下闭上眼:“知道了,你去修炼吧,别打扰我睡觉。”
她察觉到沈昼没有动静,也并未在意,渐渐生出睡意。
他嘴上说着要修炼,似乎一直在那里站了许久,看了她许久,才默不作声地转身离去。
第73章 为博一笑
换了张床, 华灯果然睡得更好了。
今岳当真是个好人,大早上就给她送来一堆吃食,生怕她不满意, 各种口味都有,华灯饱餐一顿, 心情都轻快不少。
不过人吃饱睡足就是容易无聊,趁着沈昼不在, 她干脆跑出归一殿, 四处闲逛一番。
紫阳教虽大, 却没什么人的样子, 就算有, 也只敢低头从她身边路过, 被她搭话就像遇见鬼,闷着头跑得更快了。
华灯只得作罢,权当做一个人逛街了。
走着走着, 她走进一间摆放着宝物的宫殿, 她后知后觉, 自己应该穿过了某层结界,因为她体内有沈昼的真气,所以被识别为通过。
宫殿的宝物看上去都很值钱, 华灯随手拿起一个玉瓶, 正对着光端详,背后蓦地响起森冷的声线:“你在这做什么?”
华灯吓了一跳,玉瓶啪一声就掉到地上,碎成渣滓。她也不知道这玩意怎么搞的,居然这么脆,不过都这么脆了, 她应该赔得起。
她转头,只见沈昼面无表情,看着她说:“我不是让你不要乱跑吗?”
不等华灯回应,再次警告道:“待在我身边,别让我说第二遍。”
这语气华灯可太熟了,她根本没放在心上,跟着沈昼往外走,道:“我刚才不小心弄坏了你的宝物。”
“宝物?那算什么宝物?”沈昼皱了下眉,“你想砸就砸,想扔就扔,能被你弄坏的也不值得留着。”
说着,又把华灯带回了归一殿。
华灯很无奈:“这里什么都没有,你要让我一天到晚待在这吗?”
沈昼说:“你不是喜欢睡觉?就在这睡。”
华灯:“……我是人,不是睡神。”
沈昼:“你可以修炼。”
华灯:“我不要。”
她的回答过于果断,沈昼的眉心抽了下,似乎终于厌倦这无聊的对话,消失在原地。
华灯环顾四周,决定还是睡觉算了。
但没等她躺下,今岳就来了,还叫来几个看上去和她年纪相仿的女子。
今岳笑着说:“华灯姑娘,您想玩什么,她们都可以陪您解闷。”
这几个姑娘瞧上去大胆多了,看见她也不害怕,笑吟吟地和她打招呼。华灯来了兴趣,教她们玩飞行棋。
又过了会,今岳送了一堆东西过来,有她方才看的宝物,有名贵的法器,也有各种新奇玩意。
空荡荡的归一殿,就这样莫名其妙被塞满了。
华灯左手掷骰子,右手捞起一只猫儿玩偶,不禁感叹:“今岳兄弟,你这么好的人,怎么就跟着他干了?”
今岳正替她倒茶,闻言笑了笑,回道:“属下是青莲道体。”
这是没头没尾的一句话,然而华灯听了,却微微一愣。
青莲道体,听上去像是挺厉害,实则没比她的合欢圣体好哪去。青莲道体最适合的,便是当做药人,沦为炼丹的佐料。
每有青莲道体现世,便会遭遇追杀,更有残暴不仁者,蓄意豢养青莲道体,以其血肉入药,代代不绝。
华灯当即明了。
他跟在沈昼身边,是因为沈昼庇佑他,让他逃脱被追捕的命运。
当魔修不过燃烧寿元,折损心性,做药人可是生不如死,犹如牲畜。
有人陪着,一天的时间很容易打发过去。
晚上沈昼回来,见她玩得不错的样子,冷着脸问:“还想要什么?你最好一次性说完,否则我打断你的腿。”
华灯说:“暂时没有了。哦对了,我明天想吃酱香鸭,还有还有……”
沈昼:“去告诉今岳,他会为你准备。”
华灯笑眯眯点头。
就这样,她白天玩飞行棋、打马吊,由今岳等人陪着闲逛,晚上回归一殿休息,沈昼也不会打扰她,每天吃饱喝足,日子居然过得有滋有味。
但这天,她醒来时突然察觉不对,四肢冰凉不说,还透着一股麻意,仿佛被蚂蚁啃咬。
她惊恐地看向沈昼:“你是不是给我下毒了?”
“我没兴趣做这种事。”沈昼冷漠地说,“你受了他的真气,境界提升太快,身体承受不住就会这样。”
华灯不信:“我以前怎么不这样?”
沈昼不知想到什么,眉眼又冷了几分,略带嘲讽地说:“因为他每日都会为你疏通经脉。”
华灯愣了愣,说:“每天?”
沈昼:“一旦超过三天,你就会感到不适,超过五天,你的经脉就会疼痛。”
“那你不在身边我怎么办?”华灯问。
“等你突破元婴,肉身得到加强,自然就没这个困扰。放心吧,有他帮忙,元婴对你轻而易举。”沈昼淡淡地说。
“可是现在没有他帮我了。”华灯仰着脑袋看他,“你能帮我吗?我不想疼。”
沈昼勾起嘴角,似乎早已等待她这句话。
“可以。”他说,“你过来求我。”
华灯头顶冒出问号,你这么不当人的吗?
“你骂我。”沈昼说。
“对,我骂你不当人。”华灯瞪他,“不帮算了,谁要求你!”
沈昼说:“那你就疼死吧。”
华灯:“疼死就疼死!”
她说到做到,之后的第四天和第五天,始终未曾对沈昼松口。
五天过后,她的经脉果然开始疼痛,夜晚便蜷缩在床上,用被子紧紧裹住自己,闭着眼不肯吭声。
片刻,床边塌陷些许,她知道是沈昼坐了过来,反而向床内侧蹭了蹭。
少顷沉默后,她听到沈昼说:“你求我一声,我又不会对你做什么。”
华灯把头整个埋进被子里,声音透着委屈:“我不想待在这了,你快放我回去。”
她这次说的,的确是不想待在这个世界。
眼前蓦然一亮,沈昼将被子掀了起来,按住她的手腕,盯着她的眼睛说:“是他让你难受,是他让你痛苦。”
“你为什么不恨他?”
华灯直接踹了他一脚,堵着气说:“因为他是为了救我,而你只会见死不救!”
沈昼森然道:“他就是我,你凭什么相信他?他比我多活一万年,也比我多疯一万年,你以为他有多正常,以为他是什么好人?”
说了一堆华灯都懒得听,不耐烦地道:“说这么多,你到底帮不帮?”
沈昼默然不语。
华灯在床上滚了两圈,扬声道:“我要疼死了!有没有人来帮帮忙?如果这时候有人愿意救我,那他一定是天底下最英俊、最正义、最仁善的大好人!”
沈昼不屑于当好人,他对华灯的说辞毫无兴趣,嗤之以鼻。
他帮她,只是为后来的自己收拾烂摊子而已。
他抬手,揪着华灯的后领将她捞回来,低头替她注入灵力。
过程很舒服,华灯乖乖地躺着,没有乱动。
这感觉相当熟悉,沈昼每天睡前都会做一遍。她一直以为是助眠的法术,毕竟催眠效果确实挺好的,没想到还有这一重作用。
解决一大问题,华灯又恢复悠闲的生活,她尝试联系系统,可惜没有回应,让沈昼送自己回去,他也随口就拒绝了。
她只能在这里继续待下去。
不过因为上次的争吵,她最近都不太想理沈昼了。而这个混蛋,好像完全没发现,还跟没事人一样时不时就在她眼前晃。
华灯每天都无视他的存在,除了打牌就是看话本。
“你们紫阳教实在太枯燥了。”这天,她实在忍不住道,“飞行棋、叶子牌我已经玩腻了,有没有歌舞表演什么的啊?”
对面的今岳老老实实回答:“我曾号召弟兄们为尊主表演绿腰舞解闷,被尊主罚了钱还要挨打,后来再也没有人敢了。”
华灯:“?”
她看了眼今岳五大三粗的身材,不禁沉默了。
讲道理,如果她是沈昼,她也不会想看一群大汉跳绿腰舞的好吗?
这个话题就此作罢。
但她没想到的是,第二天晚上,她就被沈昼拎去另一间更大更豪华的宫殿。
宫殿里跪着娉娉袅袅,身着舞裙的男女,两侧还有各种乐师拿着乐器待命,什么琵琶、古琴、竹笛……反正华灯认识的基本都有,连唢呐都在。
沈昼把她往最高处的桌前一摁,说:“开始吧。”
桌子上摆满了她爱的吃食,华灯踌躇了下,还是没忍住,拿起筷子。她才品尝一口,就被石破天惊的唢呐声震掉了鸡腿。
舞姬们开始跳舞。
不管跳舞的,还是奏乐的,每个人脸上都满是凝重的表情,好像表演完就要跳进刀山火海,面前只有死路一条。
整个大殿,除了华灯,全都弥漫着一种悲苦的氛围。音乐越欢快,越让华灯感受到什么叫“乐景衬哀情”。
这时,从头到尾看着前方,仿佛没在意过她的沈昼忽然开口:“你为什么不笑?”
华灯:“???”
华灯眼角抽了抽,敷衍地扯了下嘴角。
沈昼转头:“不是这种。”
狗男人要求还挺高。
华灯朝他露出一个空姐式标准微笑。
沈昼面无表情,说:“难看。”
华灯深吸一口气:“就算你是周幽王,我也当不了褒姒!”
她没笑,沈昼倒是不知道被戳中什么笑点,突然扶着太阳穴大笑起来。
这一笑可不得了,奏乐声不见了,舞姬们也不跳了,所有人通通跪下,等着即将到来的惩罚。
随即,他们听到上首处传来懒洋洋的声音:“今岳,带他们下去领赏。”
第74章 麻辣兔头
看完歌舞表演, 华灯的评价是:“你们紫阳教太压抑了,我要出去玩。”
沈昼说:“凭你的修为,出门就会被人杀死。”
华灯:“死了正好, 我本来也不想待在这。”
她说完这句,沈昼的脸色相当难看, 冷冷地盯了她一眼,说:“胡闹。”
华灯指责他:“你以后明明不这样。”
沈昼说:“我以后什么样?”
他的确很难想象, 在华灯嘴里, 未来的自己似乎无所事事, 每天都在陪她玩无聊的过家家游戏。
他的生命如此短暂, 却不懂得珍惜, 浪费在这些事上。
华灯想了想, 拿出一条五彩绳,沈昼给的戒指有储物功能,刚好这绳子被她放到了里面。
其他的法宝都用不了, 唯有戒指跟着她来到这里, 也是神奇。
她道:“前几日是端午, 你陪我和家人一起包粽子,我们还一块做了五彩绳。”
她抓起沈昼的手,他的手腕冷得像冰, 青色的血管清晰可见。
“刚好我做的绳子还剩一条, 送给你吧。”
沈昼反手扣住她,华灯感受到他骤然袭来的力度,大概是太久不和人接触,条件反射便要把她胳膊拧断。
可碍于反杀咒,或者什么别的原因,他到底没做, 沉默地抓着她。就在两人僵持的这一会,她把彩绳给他戴上了。
这绳子委实和他不搭,他从头到尾一身黑色,只有皮肤是惨白的,现在又多了一抹彩色,点缀在他骨骼突出的腕骨间。
沈昼一言未发,目光落在那绳子上,转头走了。
宽大的长袖压住彩绳,华灯也不知道他有没有把五彩绳扔掉。
总之过了会,今岳又来了,这次是专门领她出去逛街。
华灯兴致盎然,换上漂亮裙子,梳好头,跟着他往外走:“他让你来陪我?”
今岳默了默,主子的原话是:“看好她,除非你想和她一起死。”
这肯定不能说出来,他回道:“是的,尊主令小人贴身保护姑娘。”
“哦,那他还挺贴心。”
今岳有合体期修为,何况附近几百里都是紫阳教的地盘,华灯完全不用担心安全问题。
即便如此,她还是直观感受到,这个时代与后来截然不同。哪怕是最繁华的城镇,路边也常有尸骨累累,当街杀人越货更是家常便饭。
混乱,血腥,无序,这便是沈昼曾经所处的时代。
据今岳所说,紫阳教的扩张于仙门百家是一场灾难,对平民百姓却未必没有益处。起码在紫阳教的地盘,没有各方势力争斗,翻手间覆灭整座城池。
今岳带人能直接瞬移,华灯连去了几个地方,花的都是沈昼的钱,别有一番快感。
眼见天色由亮转暗,今岳坐不住了,苦口婆心劝她:“祖宗,我们回去吧,再晚就不安全了。”
华灯说:“你都合体期了,还有什么不安全的?你看那家酒楼,我想去那里吃!”
今岳叫苦不迭,忙追上她到酒楼里,点了几道菜。
菜上齐,今岳未动筷,他没有吃饭的习惯,而是继续劝华灯:“华姑娘,吃完我们就回去?”
华灯:“你不觉得华姑娘很像花姑娘吗?”
今岳:“啊?”
华灯笑了声,拿起筷子:“再等等,我好不容易出来一次,我才不想回归一殿。”
说着就去夹她最爱的宫保鸡丁,可肉刚夹起一点,就被另一双筷子打掉。
扭头一看,沈昼端坐在她旁边,夹起块鸡丁放进她碗里:“不回归一殿,你还想去哪里?”
华灯:“你怎么神出鬼没的?”
沈昼手里的筷子敲了敲碗沿,说:“现在就吃。吃完回去。”
华灯想到什么,招手唤来店小二,另点了道爆辣的麻辣兔头,等菜上来后往沈昼面前一推,笑盈盈道:“试试,这个你肯定能尝出味道的!”
沈昼兴致缺缺,见她一副他不吃就不罢休的样子,勉强夹起一块,送进嘴里。
咀嚼的动作一顿,他缓慢地吞咽下去,面无表情:“无聊。”
这反应一定是被辣到了,华灯笑得直不起腰,哪怕沈昼看上去要杀人,她也根本停不下来。
沈昼转向今岳,语气非常不耐:“你还在这干嘛?滚。”
今岳:“好嘞!”
他屁颠屁颠地滚了。
吃完这一顿,沈昼就带着华灯回到紫阳教。
如今的归一殿应有尽有,华灯打开衣柜,将白天买的衣服都放进去,唯独留了一件在外。
“虽然花了你的钱,但我也给你买了件新衣服,你快穿上试试!”
她手里拿着的是件雪白的衣裳,华美清雅,沈昼却瞥了一眼,就毫不留情将其扔进柜子,吐出一个字:“丑。”
华灯摇头叹息:“你的审美真是没救了。”
沈昼冷笑一声,不予理会。
从这之后,华灯就得到了外出的许可权,今岳每次都陪伴在她身边。
沈昼有时也会出现,出现后便抢走她的糕点,抑或喝掉她的茶饮,喝完就走,可以说非常之强盗。
日子无波无澜地度过,华灯努力寻找回去的方法,始终未遂。
这天,她逛街无聊提前撤退,结果回去的路上迎面飞过浩浩荡荡一大群修士,剑锋直指紫阳教。
她愣了下,今岳也愣了下,但后者丝毫没有慌乱,不疾不徐带着她往回赶。
苍穹阴云遍布,太阳不见踪影。地面上,修仙者大军正对沈昼一人,以一名灰衣男子为首,皆是仙剑出鞘,怒发冲冠的姿态。
华灯仔细听了下,灰衣人咆哮道:“你欺人太甚!当了魔教的皇帝还不够!难道想当九州的皇帝吗?!”
面对这些人的质问,沈昼眉头都没动一下。
他伸出一根修长的手指,似笑非笑说:“我可以不当。”
这根手指稍稍往下一压,强大的威压就席卷全场,灰衣人额头冒出冷汗。当手指压到底时,所有人都扑通跪了下去。
“——但你们不能不跪。”
灰衣人是最后一个跪下去的,可他到底也跪了,浑浑噩噩抬不起头。
他本身就是渡劫期的高手,身后更是聚齐修仙界大能。
可他从前竟不知晓,原来渡劫期与渡劫期,亦有天壤之别。
华灯赶到人群边缘时,沈昼开始杀人了。
最高阶的傀儡术,足以令任何人自寻死路。无需他动手,地上的人便相继自爆。
血肉越溅越多,不知谁的断臂落到灰衣人头上,他终于扛不住,低喝道:“住手!你不就是想要我们割地赔偿吗?我给你!幽州十二城,全都让给你!”
沈昼止住法术,盯着他看了看,忽而抚掌大笑。
“我什么时候说过,我想要你们的地盘?”
灰衣人惊愕抬头。他们都如此屈辱地跪在他面前,可他居然说,他不要了。
华灯走到一半,远远望了眼,便见那灰衣男目眦欲裂,脸色绿得发慌。
他身旁有一个模样稚嫩的少年,少年见状,扬声问道:“你不要地为什么打我们的人?”
沈昼略略回忆了番:“你说那个什么真君?”
少年道:“我们就是来给真君报仇的!”
沈昼轻描淡写说:“你口中的真君无故伤了我的属下,我就把他大卸八块,礼尚往来。”
闻言,少年沉思片刻,转头认真道:“爹,我觉得他没做错,咱们回去吧!”
灰衣人两眼一翻,气晕过去。
华灯实在没忍住,扑哧一声笑了出来。
她笑出来,才发觉这一声笑着实不妥,除了风声,全场静得针落可闻,所有人都在看她。
连沈昼也看着她,莫名地跟着笑了下。
他说:“过来。”
华灯就来到他身边。
他似乎厌倦杀人的游戏,头也不回,带着华灯向宫殿走去。
可这时,那灰衣人又蹦起来,以剑指天道:“你别以为自己有多厉害!我们已经找到你的弱点!”
华灯不解,他哪来的自信?她都不清楚沈昼的弱点是什么。
可马上她就发现,这人说的居然是真的。
随着他的剑气迸发,天上乌云散开,日光泻落,光芒洒照在沈昼脸上,竟留下灼烧般的痕迹。
他苍白的肌肤,寸寸裂开黑烟,不断愈合又不断出现。
而他浑不在意,对着华灯道:“你为什么这么吃惊?”
说罢,笑了一笑,淡淡地说:“也对,他转世之后,必定会放弃修魔,以免像我一样。”
“如果他是魔修,你这个正道人士,也不会当他的道侣。”
华灯总算从震惊中回神,立刻开口道:“我不是……”
沈昼却无视她的话语,径直回眸,扬手召出一柄仙剑,仙剑如掠无人之境,转瞬斩首上百人。
几息时间,血肉横飞,尸骨满地。华灯记得这把剑,沈昼管它叫“宝贝一号”,她曾经亲手握过。
遍地残肢上,只剩一个活口,就是那少年。
沈昼隔空将他拽过来,对华灯说:“你来杀了他。”
华灯摇摇头,推开他递来的剑:“他是你的仇人,不是我的。”
沈昼笑:“你不是我的道侣吗?我的道侣,竟然不愿意为我杀人。”
华灯扬起下巴:“现在想承认我是你的道侣?我还不认呢。”
沈昼沉着脸:“你说什么?”
华灯说:“我说我不认了!”
沈昼转头踹了少年一脚,骂他:“蠢货!你爹死了你不伤心?”
少年莫名被踹,仰头“啊”了一声,呆呆地说:“那是我义父,像这样的义父,我还有三个。”
华灯:“……噗。”
鉴于场面不合适,她硬生生把笑憋了回去。
沈昼看了她一眼,神情依旧是冷的,低头厌烦地道:“滚!回去告诉他们,再敢来紫阳教,我就把幽州、雍州全打下来。”
少年掏出纸笔:“义父,您能写下来吗?我记不住。”
沈昼斥道:“谁是你义父!”
眼见他又要杀人,额头的青筋都明显跳了两下,华灯赶紧替他接过纸笔:“我给你写,你快走吧。”
语毕刷刷两下,还给少年,少年纳头便拜:“谢谢义母,孩儿走了!”
等他走远,沈昼幽幽地说:“你就这么喜欢认儿子?”
华灯小声说:“你要是想我也可以认你。”
沈昼:“你……”
华灯:“这把剑叫什么名字?”
她飞快转移话题,抓住宝贝一号,明知故问。
沈昼阴沉地收起剑,硬邦邦地回:“剑需要名字?”
不需要,那你干嘛取名叫什么宝贝?
华灯心底悄悄吐槽一句,好奇地问:“刚刚你为什么不用烈天啊?”
沈昼拧眉:“裂天?什么?”
随即明白过来,又是他不了解的东西。
“那是他的事,与我无关。”
说完这一句,他带着华灯回到地下宫殿,抬脚往归一殿走。
终于不用面对满地死人,华灯松了口气,抬手拍拍胸脯。
这一举动很快被沈昼捕捉,他嘲讽地道:“你连死人都受不了,还要和他在一起?”
华灯反驳:“那个时代很和平,跟你们这里不一样。”
沈昼嗤道:“再和平的时代,也轮不到他当好人,还是说他在你面前,真的能装得那么好?”
华灯看了看他,轻声说:“他在我面前,确实很少杀人。”
望着眼前的人,她更加不明白了。既然已经如此强大,凌驾于九州之上,他为何还要坚持转世?
是因为修魔折损寿元,他不甘心,所以要轮回补偿回来吗?
思忖的间隙,沈昼已经坐到归一殿的窗边。
他沉默片刻,问华灯:“他不杀人,平时做什么?”
这个华灯可就有的说了,她坐下来,双手撑着下巴,陷入回忆之中:“我们一般辰时起床,晚一点的话就是巳时。”
“不想修炼的话,可以出去逛街。修炼的话,那就一起打坐和练功。对了,我的功法也是你写的,很管用。”
“早饭我们去山下吃,我喜欢小笼包和虾饺。午饭一般找家酒楼,下午还可以去茶馆听书,你前些日子跟我一起听书,还打赏了说书先生。”
“晚饭就不一定了,有时是月牙和月满——我的侍女做饭,也有时我们会一起做,虽然味道不太好,但是我很喜欢。”
“当然,我们不用天天吃饭,偶尔也会闭关一整天。”
“总之,我们能做的事还挺多的。”
说完,就见沈昼沉默不语,她也没有当回事,趁机问他:“你喜欢猫还是喜欢狗呀?”
沈昼未加思索:“狗。”
顿了顿,他说:“问这个做什么?”
少女摸着下巴,似乎有点苦恼:“可我好像更喜欢猫。”
他几乎下意识接道:“那就养只猫吧。”
话说出口,他自己都怔了下。可华灯完全没觉得有什么不对,跟他分析起养猫和养狗各自的利弊。
“哦对,你以前就养过狗,你肯定更喜欢狗。”她说。
沈昼看她:“他跟你说过很多?”
华灯点头:“当然啦,你就没有过晚上睡不着,想找人聊天的时候吗?……哦我忘了,你都不睡觉的。”
“他会睡觉?”
“会呀,我们子时之前就躺下了,然后可以聊天,还可以一起看书、吃东西。”
说起这些,她双眼亮晶晶的,显然很喜欢这样的生活。
“你知道朱罗果吗?那个可好吃了,你有好几次晚上出去,第二天都给我带一堆回来,都不知道是从哪摘的。”
“还有李记的点心,你买了好多家,我说这个最好吃,后来就经常能吃到了。”
“你还跟我一起下飞行棋,你运气真的好差,十局我能赢八次。”
她噼里啪啦说完一堆,沈昼都没有做出回应,只是那张常年萦绕着暴躁和阴郁的脸上,褪去少许戾气,呈现出短暂的安宁与沉默。
当华灯说累了转头倒茶水的时候,他平静地开口:“你们是怎么认识的?讲给我听吧。”
第75章 回到未来
从这天开始, 沈昼变得忙碌起来。
华灯不常能见到他,只是夜晚回到归一殿,他总会待在那里, 仿佛正等待她一般。
这当然是错觉,因为见到她, 他也只是淡淡地扫过一眼,不远不近。
有天晚上, 当华灯莫名其妙半夜醒来时, 难得睡不着觉, 披起衣服走出门去。
沈昼正在院子里, 负手而立, 视线落到极远的地方。
地下宫殿没有星光, 华灯不知道他在望什么,走到他身边默默站着。
忽然,就听沈昼说:“上界已经不存。”
他的侧脸一如既往的冷峻, 眼底却如有光芒闪烁。
“但天外, 应当不止有这一个世界。”
华灯的心停了一拍, 屏息凝神,听他继续道:“也许有三千宇宙,也许更多, 我想去看看, 那里的世界会不会有什么不一样。”
他语气平淡,而华灯的心恢复跳动,甚至跳得更快,好像浑身的血都炙热起来。
她一把抓住他的手掌,扬起笑脸,认真地道:“我相信你!你一定能做到的!”
沈昼垂眸, 低声说:“你不觉得可笑,不觉得是天方夜谭?”
紫阳教没有星光,而眼前的少女眸光明亮,竟比天上的星辰还要璀璨。
这双璀璨的眼睛望着他,对他说:“沈昼,天外的世界……是存在的!”
刹那间,一直困在沈昼心头的问题迎刃而解,有了答案。
他终于明白,为何华灯身上有种难言的违和感,他以肯定的语气说:“你不属于这个世界。”
华灯抿唇,这里没有系统阻拦,她挣扎几秒,朝他轻轻点了点头。
沈昼微微一笑,没有追问更多,只说:“他知道吗?”
华灯稍显失落:“我还没机会告诉他。”
沈昼缓声说:“所以只有我知道。”
华灯眨了眨眼,没说话。
沈昼慢悠悠朝殿里走去,明明背影还是那样,却莫名有种心情很好的感觉。
*
华灯见到沈昼的时间越来越少。
他像是在忙什么事,却还不忘每日替她疏通经脉,以及在她打牌下棋的时候突然冒出来捣乱,华灯翻白眼的次数都增加许多。
她在这里度过三个月,现实也已过去七天。
华灯不可避免地感到焦急。
这天睡前,她决定翌日找沈昼好好谈谈,令他务必想办法送自己回去。
然而,她没来得及见到沈昼,她是在一阵巨大的震动中醒来的。
向来寂静的紫阳教,充斥着尖叫和呐喊,地面不住震颤,尘烟滚滚。
但这不是最关键的,最关键的,是华灯能明显感受到,那股困住她的力量正急剧衰弱。
那是沈昼的力量,他出事了。
当她飞出宫殿,飞至地面时,身体已趋近透明,沈昼为了留住她强加的法力,一点点烟消云散。
她无法形容眼前的景象。
现在是白天,苍穹却不再是蓝色,一半如同破了洞,黑不见底;一半如同被撕裂的血肉,血红滔天,汨汨流出鲜血。
天雷滚滚,紫电喧嚣,全都冲着一个方向,华灯朝那里加速赶去。
她脑子乱成一团,不明白发生了什么。
这看上去像有人渡劫……可天劫不是已经消失了吗?
不,不对。
华灯骤然醒悟,双手微微颤抖。
不是殷则京……是他!
现在,才是他销毁天劫的节点!
一路上,到处都有人跪地哀求,也有人疯狂大吼,对他们而言,这是末法时代再临,是世界末日。
可只有华灯知道,这不是灾难,而是新生。
当她赶到时,天劫已无力降下紫雷,雷劫化作呜咽,随风散于世间。
暴雨如注,洗刷世间一切,她在一棵古树下找到沈昼。
他背靠树干,仰头坐着,双眸失去焦点,亦没有光彩。
雨水顺着树叶倾泻,冰冷的雨滴坠落,他的眼睫被雨水打湿,脸颊毫无血色。
一身修为尽毁,法力不存。
他成了彻彻底底的废人。
但在那张脸上,没有恨意,同样没有完成使命的喜悦。
他只是平静地坐着,右手边躺着一柄漆黑如闪电的长剑,那是被他撕裂的天空。
“原来这把剑……叫烈天。”他低声说。
这个时候,他觉得自己应该高兴的,可他忽然想,这就是他此生所追求的事吗?
从生下来,经历一切,就是为了今天吗?
为了让苍生解脱,为了让万民喝彩,他是这么伟大的人吗?
他厌恶回忆,但这一刻,他久违地回忆起一件小事。
那是大概六岁的时候吧,生辰当天,他歪歪扭扭,写下一张许愿纸条,埋到家门前的槐树底下。
“我想天天睡到辰时,不用被娘亲叫起来练剑。我想妹妹快点长大,这样我就能多一个朋友。我想我的狗不会变老,爹爹能早点回家。对了,回家能带盒镇上的点心就更好了。”
他最初的愿望。
原来已经全都无法实现了啊。
倒是那个未来的他……呵。
他失去天目,失去听风术,可是一片黑暗中,他仿佛感知到什么,朝着一个方向,轻声开口:“是你在吗?”
问完这句话,他又觉得不该开口的。
他已经留不住她了。
不过本来,他也没有留住她的理由。
华灯抬手,焦急地想要触碰他:“是我,沈昼,是我!”
她太傻了,她为什么现在才发现啊?
是你才对。
撕毁雷劫的人是你。
救苍生于水火的人是你。
轮回万年不得善终的人,是你。
可是她的手穿透沈昼的肩膀,就连为他遮挡雨水的能力都没有。雨滴透过她,依旧敲打在沈昼身上。
她好像明白,为什么这里的沈昼,终年一袭黑袍。
因为现在,他穿着她送的衣裳,几乎分辨不出原本的颜色,只剩下被血染透的刺目猩红。
华灯的手掌无力落下,泪水划过腮边。
他要走了吗?要去转世了吗?
“我错了,沈昼。”
她哽咽地低喃,尽管知晓他听不见。
“我不要你留下了。”
没有回应,她也再说不出话,四周唯余风声,雨声,树叶扑簌之声。
然而,漫长的静默后,沈昼竟又握住剑,缓慢地撑着剑柄,渐渐站了起来。
他身姿不稳,摇摇欲坠,但终究站着,屹立不倒。
那双失去光彩的眼眸傲慢不减,口吻狂妄如初。
“至多一百年,我的修为就能重回巅峰。”
“那到时,我将与天道再战一场。我不会去转世,我只会与天道同归于尽。”
华灯随之起身,怔怔地听着。
不去转世……不去转世,那她遇到的沈昼又是谁?
而他好似预见自己的结局,一字一句清晰地说:“那个人舍弃一切,为了活着而重复万年,早已背叛自己的道。”
“我绝不会像他一样。”
他伤痕累累的双手攥紧烈天,撑起随时都要崩溃的身体,一步一个脚印,向着远方前进。
与华灯擦肩而过的瞬间,他轻声说完最后一句话:
“你要等的人不在这里,回去找他吧。”
华灯下意识扬起的右手,再次穿过他的身体。
也直到这时,她才注意到,手腕上竟多了条熟悉的彩绳,正是她送给沈昼那条。
他把它还给了她,就像她从未来过一般。
他的身影依然挺拔,逐渐地离她远去,陷入尘烟之中。
至于那是不是回家的路,恐怕连他自己都不知道了。
……
在沈昼的背影彻底消失的下一秒,束缚她的力量荡然无存的下一秒,华灯听到了系统的尖叫声。
“宿主,宿主!我终于联系上你了!”
叫声震透耳膜,机械音里充斥着恐惧和惊慌,如同哭泣的幼童。
华灯平复心神,低低地问:“你怎么才来?”
系统无暇顾及她低落的心情,疯狂道:“宿主,你快回去!你再不回去沈昼就要把人都杀光了!”
之前这个世界的沈昼屏蔽了系统信号,它缺乏定位,所以迟迟找不到华灯。
而未来时间线的沈昼,更是快把它折磨到格式化。
机械音化为哭声:“他把我和裴见明、苏意轻的系统都抓起来,威胁我们将你带回去,总部派了好多人来对付他,可是——”
华灯一下子急了:“什么?他现在怎么样了?!”
系统无助啜泣:“他没事!他能有什么事!可他把我们的人都杀了啊!!”
来一个,他一杀一个,来十个杀十个,来一百个就杀一百个,总部已经派不出人,那简直是杀神啊!
闻言,华灯心头一松,道:“那就好。”
系统“哇”的一声,哭喊哀求:“宿主,你快回去吧!他说我要是再找不到你,就杀了我,然后亲自过来抓你回去!”
华灯被它叫唤得头疼:“好了,我知道了,你别吵了,我这不是马上就回去了吗?”
系统哽咽一声,立马启动唤回功能。
华灯闭上眼准备,实则内心有些不以为然,沈昼不就杀了几个穿书局的人,系统至于这么夸张吗?
她这个道侣,天塌下来也能面不改色,到系统嘴里却跟世界末日似的,真是胆子太小了。
这次回去异常迅速,大概系统真的怕了,穿书局也怕了,几乎是闭眼睁眼的功夫,华灯就回到身体里。
还是这具身体舒服,华灯感叹了句,尝试活动腿脚,发现伸展不开。
她像是被关在一个盒子里,怀揣不好的预感,她抬手敲了敲,顶上果然有个板子,也就是俗称的棺材板。
华灯简直要骂人,谁把她放棺材里了?不是会沈昼那个混蛋吧?
她憋着一口气,用力推动棺材板,废了九牛二虎之力,总算听到咔嗒一声,推开一条缝。
她立即扒住缝隙,从里面爬了出来,没想到外面和棺材里一样黑,她差点以为自己瞎了。
但她知道自己没瞎,因为一扭头,房间的角落里坐着个黑影,她吓得心脏骤停。
这么歹毒的出场方式,除了沈昼不做他想。
不是,刚刚她敲棺材、推棺材,他就这么看着?不帮忙不出声,现在也不和她打招呼?
华灯怒气冲冲,抬脚便大步朝他走去,快要走至面前时,她蓦然刹住脚步,酝酿到嘴边的话也咽了下去。
整个房间都黑透了,只有窗柩缝隙流露出些许惨白的月光,月光四分五裂,其中一道,正正好打在沈昼脸上。
华灯终于看清他的神情。
他坐在那,一切与平常无异,但当她看到那双眼,便不自觉起了身鸡皮疙瘩。
他的瞳色是前所未有的浓郁,幽深黑暗,吞没所有光亮。眼白爬满红血丝,不知多久没休息,戾气逼人。
再看他身上,以前每次杀人,他都会清洁术清理干净,可如今他满身血污,竟是忘记清理,脸颊旁的血迹已然凝固,不知是哪个倒霉蛋死前留下的。
华灯默默退后两步。
而他好似浑然未觉,朝她笑了一下,笑着问她:“华灯,你去哪了?”
第76章 雪花与吻
在沈昼说完那句话后, 华灯出于自保本能,又退后了一步。
她了解沈昼的性格,他想要答案, 会自己去寻找,一旦开口问了, 那他要的就不是回答,而是其他。
果然, 见到她的动作, 沈昼也没有丝毫异常, 继续笑着说:“华灯, 为什么不过来?”
大约她迟迟没动静, 他轻叹口气, 从椅子上站了起来。
高大的身影让本就阴暗的房间,更平添一份压抑。
他走近一步,华灯就退后一步, 最初的惊慌过后, 她内心并不害怕, 她知道沈昼不会伤害她,但他狩猎般的气势,令她下意识不想触碰。
他的神情是平和的, 目光是纵容的, 纵容她的所作所为,而没有发怒的迹象。
可华灯就是知道,真正的他一定远不如外表这般平静。
平静过后,要么是将她撕扯碾碎的海啸,要么是猛兽刺入咽喉的獠牙。
退后的过程中,她撞到了桌子, 茶杯碰撞发出清脆的声响。她又撞到椅子,椅子吱嘎一声,被她踢走。
最后她的腿抵住了床沿,退无可退。
熟悉的布置让她终于意识到,这里不是别的地方,这就是她在药清宗的房间。
他竟然把棺材搬到海棠苑,让她在里面躺了七天。
华灯毛骨悚然,她无法想象这七天里,沈昼注视着棺材,会是怎样一种心情。
华灯不想再退了。
她反过来前进一步,扑进沈昼怀里,双手环住他的腰,闷声说:“对不起,沈昼。”
沈昼没有说话。
他胸膛的起伏平缓,呼吸不变,唯有扣在她后腰的手掌,力度越来越大,快要将她融入骨血。
须臾,华灯听到他沙哑的声音:“受伤了吗?”
“……没有。”
在她说完这句话,尚未来得及说第二句时,沈昼就捏住她的下巴,蓦然低头吻来。
她从未感受过他如此急切而炽热的吻。
他撕扯着她的唇瓣,撬开她的牙关,他从她的上颚扫到舌尖,强势地与她纠缠。
他含住她的舌尖,似是要咬断,可终究舍不得用力,变成泄愤般的吮舔。
这是一个极具侵略性的吻,他妄图掠夺她的一切,每一丝津液都不放过。
他们在这一吻里越来越深入,唇齿相接,他仿佛要将所有的情感、所有的话语,都借此之际宣泄给她。
华灯也的确感受到了。
他的思念、他的隐忍、他的疯狂、他的爱恋……
她几度濒临窒息。她未曾推开他,反而抱紧他的身子,如同溺水之人,抓住唯一的浮木。
漫长的一吻过后,华灯浑身发软,被他抱在怀里,他仍然不满足,去吻她的眼睛,抚摸她的脸颊,与她耳鬓厮磨。
华灯终于找到机会说出口:“对不起,沈昼,我……”
但沈昼不让她说下去,他亲吻她的嘴唇,慢慢地说:“你不需要向我道歉。是那些人带走了你,我知道你不想离开我,对吧?”
是这样没错,华灯迟疑地点了点头,试图说下去:“因为是……”
“嘘。”
沈昼一根手指贴在她嘴唇上,满足地笑。
“是谁都不要紧,我已经把他们全都抓到了。”
是指他杀过的穿书局的人吗?
见她表情迷糊,沈昼笑了笑,直接一手将她抄起,让她坐在自己的臂弯上,转身向外走去。
华灯:“……!”
这是什么姿势?你胳膊不累的吗?!
他当然不累,而且大步流星,走得稳稳当当,连踹开门的瞬间华灯都没有抖动。
道侣精神状态堪忧,华灯自认要付部分责任。她只好扶着他肩膀,跟着他向前。她被迫占据高地,这个视角能清楚看到面前的一切。
看清后,她瞳孔蓦地缩小,张开嘴巴,不敢置信。
现在是夜晚,而药清宗没有月亮,亦没有星光,整个苍穹都如同被黑雾笼罩,气氛压抑得可怕。
没有风,没有虫鸣,没有鸟叫,只有海棠苑外,乌泱泱跪着的一大群人。他们没有神智,没有意识,除了跪着,什么都做不了。
华灯倒吸一口气,他说的“全都抓到”,居然是字面上的意思!
他们一路走到药清堂,路上每一处地方都跪满了人,密密麻麻,数以万计,甚至更多。
而更可怖的是,凭借华灯金丹期的目力,她能见到的人已经超出药清宗外,也就是说至少方圆几十里,已经没有正常人,全是沈昼的傀儡!
在她离开的七天里,他竟是将整个九州,都变作他手下的傀儡!
华灯愣神的功夫,沈昼已经抱着她,在药清堂外坐下。
她面前无数人俯首叩拜。
不过也有一个例外,正是负责看守这些人的今泽。今泽站得远远的,手里攥着一柄剑,握剑的手持续发抖。
华灯见过今泽很多次,她还想问他和今岳的关系,但现在不是时候。
因为今泽那向来嚣张的脸上,写满了惊恐与无措。他瞪视华灯,表情堪比见鬼,见鬼或许都没这么令他害怕。
他是唯一亲眼见证了那七天的人。
起初,沈昼抱着华灯来紫阳宫的时候,他并未当回事,倒是左护法忧心忡忡,提了句:“那位殿下看上去很生气,你小心些不要惹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