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荷花这才反应过来闺女说了啥,她的表情却像是听到了什么疯言疯语般,一脸的不可置信:“我……你说我?”
“娘您现在认识两百多个字了吧?后面还会认识更多,简单的算术您也都懂,做个扫盲老师足够了。”许晚春一脸的理所当然。
村民对文化人有滤镜,大多敬仰又敬畏。
许晚春觉得这是个很好的机会,一个让母亲在屯里彻底站稳脚跟,受人尊重的机会。
而这个尊重,不是因为她幸运的养了自己这个,被曹大夫收作徒弟的闺女附带来的。
是她踏踏实实,靠自己挣来的。
历史上,大约是53年,全国启动普选,到时候几个屯会合并成一个村。
若养母识文断字,还足够有威望,村妇女主任,或者会计这样的职务,不是没有机会争取……
当然,还有一个原因,她希望养母从无止境地忙碌中挣脱出来。
其实采药的收入很高,不出意外的话,她们娘俩除去吃喝,一年最少也能存五百块。
在这个年代里,绝对算高收入了。
可即便这样,养母还是寻到空隙就哐哐织布补贴家用。
她还要种两亩地,几乎忙成了陀螺。
许晚春是真希望她停一停,帮屯里婶子们扫盲正好是个机会,可谓一举两得……
“我不行,我哪能行?”
养母慌乱的声音拉回了许晚春跑偏的思绪,她无奈:“娘,之前我教您认字的时候,您也说不行,现在不是学的很好?您都没去尝试,怎么就知道自己不行呢?您分明很聪明,很优秀!”
闺女实在太会哄人了,从小到大,大多时候都被否定的许荷花听得面红耳赤,很是不好意思,她还想拒绝,却又担心女儿失望,好一会儿才吱吱唔唔:“娘……娘考虑考虑。”
见状,许晚春又问了句:“如果屯大爷找到您,您乐意给婶子们扫盲吗?不收费那种。”
许荷花几乎不过脑子:“哪能收钱?”
得!许晚春明白了,这是心动却难为情的意思。
作为贴心小棉袄,她决定在后面推一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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许晚春最不缺的就是行动力。
当天下午,与养母说找小姐妹玩耍,却去了屯大爷家。
“你说你娘跟你学认字,已经能读写两百多个?她还可以帮屯里的女人们扫盲?”许敬军看着坐在自己对面的小不点儿,整个人还有点懵。
许晚春笑容甜甜,一点也不在意门牙缺了一颗:“是的,我娘挺高兴能帮忙。”
许敬军更稀奇了:“你娘怎么不自己跟我说?”
许晚春:“我娘这会儿走不开,正好我来找玉兰姐姐玩,就让我跟您说一声,如果需要,直接喊她就成。”想要这个机会没错,但上赶着不是买卖嘛。
许敬军总觉得这鬼灵精的丫头没说实话,但荷花若真能接了给屯里女人们的扫盲活计,与他确实有好处,其他都不重要:“这事儿我知道了,等回头确定教室定在哪里,就通知你娘。”
目的达到,许晚春也不多留,弯了弯眼提出告辞:“大爷,那我就去找玉兰姐姐啦。”
许敬军吧嗒口烟:“去吧。”
“桃花呢?”许敬军的妻子许李氏端着盘盐水煮花生出来,没看到洋娃娃般的水灵小姑娘,有些失望。
许敬军收回目送小丫头离开的视线,哼笑了声:“跑了,小滑头一个。”
许李氏:“你说啥?啥滑头?”
许敬军吐出一口烟,笑说:“没啥,就是觉得荷花将来有福了,捡的这闺女比很多亲生的都能耐。”
许李氏将花生放到老头子手边,也坐了下来:“那也是荷花心眼儿好,才能得了好报。”
听得这话,再想到荷花无怨无悔替李山海奉养了十几年老人,许敬军叹口气:“确实是个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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与屯大爷约定的事情,许晚春没有告诉养母。
毕竟事情还没确定,别回头空欢喜一场。
日子依旧平淡且忙碌地过着。
转眼就进入了十月。
北方的十月已经很冷了。
这天,穿着薄袄的许晚春,拿着第一次考试的双百分试卷,快步跑回了家,才进院门就嚎了起来:“娘!我成绩出来啦!”
“出来就出来,死丫头鬼吼鬼叫个啥?”嘴上说的嫌弃,行动可一点不慢,话音还没落下,许荷花人已经从厨房里快走了出来。
许晚春也不戳破,得意地甩了甩卷子,继续给母上大人提供快乐源泉:“看看,看看,这可是双百分!”
“我闺女真厉害!等给你师父师娘看完了,娘就把卷子贴到墙上。”许荷花被两个大大的一百喜的合不拢嘴。
哄哄老娘就行了,试卷贴墙上就太夸张,也太羞耻了,许晚春忙摆手:“千万别贴,您把卷子给我,我拿给师父师娘看。”
提到曹大夫跟楠姐两口子,许荷花突然神秘兮兮的冲着闺女笑了:“走,娘跟你一起去。”
许晚春往后退了一步,一脸的警惕:“您干啥了?”
“我能干啥?是你师父师娘给你准备了礼物。”许荷花翻了个白眼,懒得再跟臭丫头磨嘴皮子,一个跨步就将人拎起来大步往外,脚边还跟了只“汪汪”喊叫的当归。
许晚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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木屋!
许晚春怎么也没想到,师父跟师娘居然给自己准备了间木屋!!!
她站在高大的榆树下面,看着离地两米左右的位置,陡然多出来的,能容下成年人进出的小屋子,整个人都惊呆了。
“要不要上去看看?”苏楠捏了捏小丫头肉嘟嘟的粉颊。
许晚春回神,踩着木脚踏往上爬的时候,还不忘问:“怎么突然建一个木屋啊?”
曹秀背手站在树下,等小徒弟顺利进了木屋,才笑说:“不是突然,木匠那边准备半个多月了,是你师兄让做的。”
许晚春探出脑袋:“师兄?”
苏楠也笑:“是啊,景梁回沪市那天,说你喜欢爬树,让我们给你弄个木屋,怎么样?喜欢吗?”
“很喜欢,谢谢师父师娘!也谢谢师兄!”怎么可能不喜欢,这可是正宗木屋啊,年幼时,特想拥有的,属于自己的秘密城堡,许晚春是真的很惊喜。
苏楠:“正好你明天生日,算是你师兄送你的生日礼物!”
“我明天生日?”茫然一瞬后,许晚春立马看向养母。
许荷花点头肯定:“明天的确是你生日,娘专门找人问了。”
“原来我的生日是阴历8月28啊,我都不知道!”树屋中,小姑娘的脸上全是纯粹的欢喜。
树下三个大人的心情也跟着飞扬起来,苏楠直接拍板:“这是桃花儿认识咱们的第一个生日,得好好庆祝庆祝。”
其实这时候,大多老百姓不过生日,讲究的也只在逢整十的时候,吃顿好的。
过小生日,那是有钱人的牌面。
楠姐的提议,正合了许荷花的心意:“我跟楠姐想一块儿去了,咱们明天包饺子吃吧。”
苏楠:“那感情好,明天去你家聚餐。”
许荷花:“可说好了啊!”
“……”
两个女人,你一句,我一句,很快就定了下来,完全没管还蹲在木屋里的寿星。
当然,有人帮自己庆祝生日,许晚春只会高兴。
让她没想到的是,天色擦黑的时候,又来了件喜事。
扫盲班地点选好了!
作为妇女们的扫盲老师,从大后天开始,许荷花每天下午得抽出1个小时,给大家伙儿上课。
送走屯大爷好一会儿,许荷花才从恍惚与兴奋中找回理智:“这……我这就成老师了?”
许晚春深藏功与名:“对啊,我大爷慧眼识珠!”
许荷花将怀疑的眼神递给闺女:“真不是你做了什么?”
许晚春一脸的冤枉:“知道您识字的又不止我一个。”
也是……许荷花将怀疑放下,整个人又喜滋滋起来,一会儿拿书,一会儿写字……
就在许晚春以为她快要彻底冷静下来时,母上大人突然眼神晶亮:“桃花儿,明天上午我想去看看铁蛋,娘识字了,还当老师了,娘想跟他唠唠!”
预料到养母会很开心,却没想到她会这么开心,许晚春被对方纯粹的喜悦共情到了,很快就弯起了眼睛:“我也一起去。”
这下轮到许荷花惊讶了:“你也去?”
许晚春点头,一脸的理所应当:“我是家里的老二,做妹妹的去看看大哥不是挺正常嘛。”
一声大哥,直叫得许荷花瞬间红了眼眶,她仰起头,深深地……深深地吸了几口气,才将已经挤到嗓子眼的哽咽咽了下去:“……好,咱娘俩一起去看铁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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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为两家约定好上午一起包饺子。
所以第二天一早,母女俩穿上新衣服,打扮美美哒骑上驴,带着祭品出发了。
这会儿天还未大亮,除了零星早起的人家有昏黄灯光外,整个村子都笼罩在薄雾中。
母女俩一路直奔青山,只在经过土地庙时,默契地停留半小时。
待爬到山顶,来到铁蛋儿坟旁时,两人一边拔草,一边说笑,气氛很是欢快……
“……就那,当时娘就在那捡得你。”
关于如何捡到她,许晚春已经听过好几次了,再听时,还是乐意配合:“您当时怎么就不害怕呢?”
“死人有啥好怕的,前些年到处打仗,还闹饥荒,路上最不缺的就是死人……当时娘担心你被野猪黑熊啥的啃了,还挖了个一米多深的坑咧……”
许晚春哈哈笑:“也是我们母女俩有缘分!”
“那是,这话娘爱听。”
打理干净坟地后,母女俩又将祭品放了出来。
然后,一人一句,跟长眠的儿子/哥哥分享起,最近发生的所有好事。
从拜师到赚钱,再到学习……什么话题都有,什么趣事都说。
等两人准备下山时,太阳已经高挂。
许荷花面上全是轻松的笑意:“每次跟你哥唠嗑起来就没完没了,这会儿怕是有9点多了。”
许晚春:“没事,来得及,咱们这么多双手,几个饺子还不是手拿把掐的。”
“你呀,啥都手拿把掐,也不知道跟谁学的……”
“哎呀!这个不重要。”
“咋不重要……”
母女俩说说笑笑,快到山脚时,许荷花突然停住了脚步,脸上的笑也落了下来。
察觉到养母的异样,许晚春下意识看向十几米外的中年男人,她心里一个咯噔,不会吧……“娘?”
许荷花冷哼:“晦气!”
第19章
许晚春从未刻意打听养母的曾经。
但屯子里没有秘密, 这边听一句,那边听一句,已经足够她拼凑出来。
传言中, 李山海其人长得俊, 本事高还孝顺,发达了都不忘将爹娘接到城里享福。
哪怕抛弃原配这事稍有不妥,依旧被大部分男人理解并羡慕着。
人往高处走嘛,谁不想娶个城里人媳妇?何况人家还用金钱补偿了。
不然就凭许荷花一个大字不识的农村女人,能起那么气派的砖瓦房?
被羡慕与嫉妒冲红了眼的他们, 却遗忘了, 许荷花一个女人,在兵荒马乱、食不果腹的十几年岁月里, 是如何艰难地养着全家老小,如何赶走一个个不怀好意的流氓。
更不知道,失去唯一的儿子后, 几欲活不下去的她, 又是如何艰难挺过来的。
人就是这般可笑, 往往只能看到他们想看到的……
脑中思绪纷杂,现实不过几息的功夫, 许晚春快速地扫过男人略显复杂的神色,心底冷笑,面上却不显:“娘, 我有点饿了。”
稚嫩的女童音打破了有些僵持的画面,李山海率先反应过来,他看着模样大变,年轻漂亮了不少的前妻,语气中带着不可置信:“你……嫁人了?”这才离婚几个月?
许荷花却连搭理都不愿意, 她将闺女抱到驴背上,自己也跨坐了上去,然后轻轻拍了一记驴屁股,径直离开。
被无视,李山海的脸色更加不好看,却也没有伸手阻拦,只站在原地目送两人离开。
待再看不到两人一驴,才黑着脸,继续往青山上去。
这次从市区回来,是因为二叔去世了,作为侄子,接到消息,肯定得回来奔丧。
本来老爹也要一起,无奈临出发时老人家受了寒,身子骨扛不住,只能他一个人。
至于为什么出现在青山,也是爹娘硬要他来祭拜早逝的大儿子铁蛋。
说实在的,对于未曾谋面的儿子,李山海没有欢喜,却也算不得讨厌,毕竟是亲生的。
所以,顺道做个祭拜,算不得为难。
只是没想到,会在这里遇见抛到脑后的前妻。
坦白说,跟前妻结婚的时候,他18岁,正是年少慕艾的年纪,许荷花生的好看,自然有过欢喜。
只是这份欢喜,在见过世面后,便慢慢淡忘了。
遇到做护士的现任妻子时,对方表示对他有好感,问他有没有对象或者结没结婚,李山海直接说他是单身。
原因也很简单,因为对方是城里人。
至于漂不漂亮、喜不喜欢,那能当饭吃吗?
事实证明,他的选择没有错,如今他李山海是城里人了,与同样是城里人的妻子,养育了两个城里人孩子。
想到这里,李山海嗤笑出声,方才被前妻惊艳引起的波澜再次平静了下去。
往后大抵是不会见面了,实不必太过在意。
许荷花再是漂亮,也只能困在山村里当泥腿子。
而他,已然迈向更好的未来。
他没有错!
也不会后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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另一边。
“娘,刚才那人是李山海吧?”走远后,许晚春才问出疑惑。
许荷花笑了:“哟,你还知道李山海?”
见养母态度很是平和,许晚春彻底放了心,语气也更加不在意起来:“猜到了,婶子们不是说他长得很俊吗?”
“你觉得他长得丑?”
“丑倒也不至于……”咋说呢,李山海生了张国子脸,浓眉大眼高鼻梁,模样挺正派,尤其他今天穿了身挺括的中山装,胸前口袋还别了钢笔,在这个时代挺有模有样。
但……最多一个五官端正了不得了。
尤其对方一看就是中年人,说比现在的养母大上一轮都有人信。
还帅哥?就这?
许晚春忍不住打了个比方:“我觉得,起码得长成我师父那样,才能叫俊俏!”
许荷花被闺女逗得哈哈大笑:“你才多大点儿啊?知道什么叫俊不?”
许晚春翻了个白眼:“我是小,又不是傻,长得好不好看还能看不懂?比如我跟娘就很好看呀,师娘也是大美人。”
本来遇到李山海,许荷花还有些糟心,这会儿却被闺女夸得直乐……
哄笑了母上大人,许晚春也是美滋滋:“娘,我刚才看他提着黄纸,也是来祭拜大哥的吧?”
关于这一点,许荷花很大度:“应该是,铁蛋还没见过他爹,见见也好。”
“咱们许荷花女士真是个好妈妈。”
“嘿,你个臭丫头,就会哄我。”
“嘿嘿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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遇到李山海这件事,母女俩谁也没说。
中午两家一起吃了顿白面饺子后,就开始了送礼物环节:
“祝我们桃花儿健康成长,聪明伶俐!”
“祝桃花学业进步,前途光明!”
“祝娘的桃花儿一生幸福安康。”
生日这天,许晚春收到了长辈们最真挚地祝福。
没有蛋糕,没有蜡烛,没有美味佳肴,只几盘白菜猪肉水饺,却依旧叫许晚春感动到眼泪汪汪,她明明是个很冷静的性子……
见小姑娘大大的杏眼里泪水翻滚,苏楠第一个坐不住了,她赶紧掏出帕子帮忙擦拭,嘴上还温柔哄道:“千万不能哭鼻子哦,今天可要一直美美的,快来看看师娘给你准备了什么?”
许晚春也有些不大好意思,她使劲眨了眨眼,将汹涌的泪意压了下去,才配合露出好奇:“师娘准备了什么?”
苏楠赶忙从背后的椅子上拿出一个袋子。
许晚春打开一看,发现是一套冬装,除了棉袄跟棉裤外,居然还有一双棉皮鞋:“……这个,很贵吧?”
苏楠不甚在意的摆手:“师娘有钱。”
“谢谢师娘。”相处近半年,都知道彼此的性子,许晚春没再推辞,大方收了下来,心里则想着,等师父师娘过生日时,定要好好回礼……唔……每年都要。
“这是为师送的。”曹秀适时递上一个木盒。
“师父还单独准备了?”许晚春有些惊讶,又有些彷徨的伸出双手接过,实在被上次拜师时的人参吓着了,而且夫妻一体,她还以为师娘给的生日礼物,就是他们共同准备的。
曹秀抬了抬下巴,颇得意道:“打开看看。”
许晚春依言打开,然后整个人都沉默了。
“是不是很喜欢?”见小徒弟乐傻了,曹秀更是自得。
喜欢是喜欢,但……谁家好人生日礼物送脉案啊?
哪怕知道这些资料是医学生梦寐以求的,许晚春还是很无语。
当然,心里再是吐槽师父直男,面上还是乖乖巧巧:“谢谢师父,我很喜欢。”
一旁的苏楠却不惯着丈夫,她嘲笑:“桃花儿,你师父就是个老古板,景梁从小到大过生日,送的全是这些。”
曹秀不满妻子的嫌弃,这些资料是他从祖上留下来的脉案上,一字字抄写下来的,很是珍贵……
原来师兄也是‘受害者’,许晚春瞬间平衡了,然后又期待地看向养母。
许荷花出去了一会儿,再回来时,手上抱了只橘黄色小奶猫。
奶猫很凶,巴掌大小的体格,却完全不影响它炸毛、哈气。
担心抓伤闺女,许荷花道:“看看就好,别抱了,凶的很。”
许晚春没想到,在后世时,因为学业工作过于忙碌,只能云养宠物的自己,却在五十年代,成了同时拥有猫狗的大户,这可是大橘啊!她又惊又喜:“哪抱来的?”
许荷花又将挣扎的小家伙关了起来,才道:“在你兰草婶子娘家抱的。”说完又不放心叮嘱了句:“等养几天,养熟了再放出来,你最近别去逗它,知道不?”
许晚春爽快点头:“您放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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生日第二天。
是许荷花成为扫盲老师的日子。
约定的是下午三点,才到两点半,母女俩便出发了。
许晚春之所以跟着,完全是为了给养母加油打气。
她能看出来,从她主动提出陪同前几节课时,养母整个人都没那么慌乱了。
“好像已经有人了。”上课的地方在屯中间,这户人家去年搬走了,留着的泥草屋没人买,便交给了邻居使唤。
许晚春看了眼不远处攒动的人影,伸手牵住母亲,安抚:“我陪着您呢,就像昨晚在家演练的那样讲,别怕。”
倒也不是怕,就是觉得不得劲,哪哪都不自在,可答应的事情,就要做到,于是许荷花深吸一口气,咬牙道:“放心,娘肯定能挺住。”
不知道的,还以为要去砍人,许晚春差点没笑出来。
在这时,屋前的众人也看到了她们,并迎了上来。
其中就有关系最好的许兰草,她挽上好姊妹的手腕,又是得意又是骄傲:“我滴娘诶,荷花妹子,你咋这么厉害?都当老师了!”
旁边的妇人也是一脸佩服:“敬军叔说让荷花给咱们扫啥盲的,我都惊着了。”
“可不是,荷花居然还是个文化人咧。”
“荷花妹子今天这褂子瞧着可真精神,皮子也白净了,别说,跟小学那个女老师瞧着一样体面。”
“这是在哪买的料子?我咋没瞧见过?回头我也做一件。”
“裤子也好看……”
“桃花儿今天咋没上课?”
“哎哟喂,我咋觉得桃花一天一个样儿,更水灵了!”
眼看众人的话题越跑越偏,许荷花拉着闺女,费力挣扎出人群,才大松口气:“先……先进教室吧,不是要上课吗?”
抱着鞋底纳的一个妇人不以为然:“就是给敬军叔一个面儿,我都四十多了,学那个干啥?”
这话一出,不少人应和,并纷纷表示她们就是抹不开面子,过来凑个数。
其实这一幕,许晚春早就预料到了,也跟养母分析过。
所以,对于眼前,大部分人手里都拿着活计,并不上心的态度一点不意外。
就怕母上大人失望……她真的很认真备了课。
思及此,许晚春忍不住仰头看向母亲,意外的,没能在她地脸上瞧出任何不高兴。
许荷花确实没有不高兴,毕竟闺女之前跟自己分析过了。
在她看来,哪怕今天只有一个人来,她也要认真上课。
无关旁人,只是她许荷花自己想做到最好。
脑中思绪万千间,她人已经走进了临时教室里。
这里比小学还要破旧。
除了黑板外,屋里什么都没有
零星几张马扎,还是妇人们自己带过来的。
时间还有富余,许荷花没有急着讲课,而是与婶子们坐在一起聊屯里的八卦:
“……胡二麻子家老小,那个叫狗蛋的,昨天跟着挑担的跑了。”
“啥?我咋没听说?真丢了?”
“没丢成,那挑担的是卖大饼的,狗蛋嘴馋,留着口水跟着人家后面跑了几里地。”
“哈哈哈哈……狗蛋有七八岁了吧?后来咋回来的?”
“能咋回来?跟去的那个屯,正好是狗蛋娘的娘家,被他姥爷认出来了,也得亏那挑担的没坏心……”
“哎呦……不提拍花子,就说前几年外头乱的,孩子丢了,不定咋了呢。”
这话一出,众人纷纷后怕,又咬牙切齿地,回去就给家里皮猴们松松筋骨,省得他们见天往外疯跑。
屯里妇人难得聚得这般齐全,话题那是一个接着一个,很快就有人说起了旁的:
“……许敬海家的鸡,这个月都丢两回了,也不知道是哪个糟瘟的。”
“不一定是人吧,说不定是黄二太爷(黄鼠狼)。”
“你咋知道是黄二太爷?”
“不是说许敬海蹲了一夜,啥也没蹲着,鸡还是丢了吗?”
“诶妈呀,快别说了,咋这么瘆人?”
许晚春正竖着耳朵,听到这里,小声问养母:“不会偷到咱们这边吧?”黄鼠狼还好,万一是小偷,她们家就两个女人,多危险。
许荷花没察觉到闺女的担心,很是心大:“不怕,咱家不是有当归。”
许晚春无语……一只小奶狗能干啥?
“都杵着干啥咧?咋还没开始?”担心荷花镇不住场子,专门过来压阵的许敬军被教室内,三三两两聚集唠嗑的情况气得黑了脸。
作为屯大爷,许敬军在屯里很有威望,这话一出,所有人都老老实实坐好,没带板凳的也规规矩矩站着。
许荷花也下意识站了起来,在接受到闺女鼓励的眼神时,深吸口气,挺直脊背走向黑板旁边,拿起粉笔,在上面书写下1到10的阿拉伯数字,然后才转向众人,扯出一个略僵硬的笑:“第一天上课,咱们就学些简单的……”
人就是这样,在过一道坎之前,紧张、焦虑、烦躁……各种负面情绪齐上,压力大到只想放弃。
但等迈过去,再回头看,就会发现……不过如此。
许荷花现在就是这般,真正站到上方,拿起粉笔在黑板上开始书写时,她的心突然就稳了下来……
按正常课时算,一个小时超长了。
但沉静进去就会发现,不过眨眼的工夫,一节课就结束了。
许敬军站在门口看了一整节课。
等大家伙儿三三两两离开后,他才称赞道:“荷花课上得不错,字写的也体面,不知道的,还以为你就是专业老师!”
这话虽有些夸大,却也是真心实意,他本来还担心这帮婆娘不听荷花的,想给压压阵,哪成想完全用不上他。
成功上完一节课,许荷花现在整个人都处于兴奋状态,闻言也顾不得谦虚了:“我会继续努力的。”
“好好好。”许敬军就喜欢上进的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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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家的路上。
许荷花的眉宇间尽是神采飞扬:“桃花儿,你明天回去上学,娘自己一个人能行。”
许晚春惦记着旁的事,只敷衍的“嗯”了声。
“想啥呢?”察觉到闺女走神,许荷花揉了揉她的脑袋。
“想偷鸡那事。”可能是后世警醒视频刷多了,又或许是曾经独居了很多年,许晚春的警惕心很强,她也始终认为女孩子警惕些是好事。
许荷花现在满脑子都是上课的场景,愣了一会儿才反应过来:“你说敬海叔家的鸡?”
许晚春点头:“是黄鼠狼叼走了还好,万一遇到小偷,咱们家就两个女人,住的还有些偏,多危险?”
“哈哈哈,你个傻丫头,你以为娘为啥敢一个人住在曹大夫家附近?”小小的人儿皱巴着一张脸,逗得许荷花哈哈大笑。
许晚春不明所以:“不是因为师父他们这边清净?”
许荷花:“大部分原因吧,还有一点就是娘手上有把子力气,一般男人可不是对手。”
“真的?”许晚春知道养母力气不小,但屯里做农活的妇人,有很多都能扛百斤粮食,所以,她真没怎么注意。
在乡下,寡妇可没那么好当,尤其是个漂亮的小寡妇。
早些年,许荷花不知道揍了多少想占便宜,或者半夜翻墙的登徒子。
为此,她还专门拜了屯里有腿脚功夫的,学了几招。
也因为她下手狠,泼辣到附近村屯出了名,才过了两年消停日子。
当然,这些肮脏的事情,许荷花没想污了闺女的耳朵,只简单概括:“早年世道乱,娘跟人学了两招,一个小偷还不放在眼里。”
母上大人虽然信心满满,许晚春还是不太安心。
回去后,她不止向师父师娘转述了村里丢鸡事件,晚上睡觉前,也将平日放在院子里的当归关进了堂屋。
许荷花一脸无奈:“狗关在堂屋还咋看家?”
许晚春:“狗的听觉很灵敏的,在屋里也能听见……留在院子里,真有了坏人,一脚就能踩死,那我们当归多可怜,是不是呀。”
看着闺女说到最后,直接将当归抱起来蹭,许荷花抬手给两小只一人一巴掌,然后凶巴巴道:“随你的便,但是不许抱着它进被窝,不然看我揍不揍你!”
许晚春摸了摸被拍疼的后背,龇牙咧嘴跟狗狗告状:“当归,娘真凶!”
“汪汪汪……”
=
进入十月。
天气一天比一天冷。
清晨尤甚。
第二天一大早,许晚春哆嗦着洗漱好,端上滚烫的粥碗才觉活了过来。
“过两天娘就开始烧炕。”土生土长的许荷花早就适应了这边的天气,却没想到闺女这么不抗冻,看来还要再找时间进山砍些柴。
许晚春摇头:“没到那份上,实在受不了会跟您说的。”
许荷花又将锅里滚烫的鸡蛋捞给闺女:“那把这个揣怀里暖和暖和。”
这次许晚春没拒绝,揣好鸡蛋后,操心起了猫狗:“娘,冬天就让当归跟茯苓(猫)住在屋里吧,太冷了。”
闻言,许荷花一脸我看透你了的表情:“昨天还说什么怕小偷踩死当归,我看你就是打着将它们带进屋里养的主意。”
我不是,我没有!
许晚春表示很冤枉,她昨天是真担心小偷。
无奈母上大人看不到她真诚的双眼,许晚春只得说起旁的转移话题:“您今天要出去吗?”
许荷花:“……高粱快成熟了,娘早上去一趟地头瞧瞧,完了就进山,等下午上扫盲课才能回来,你中午放学直接去你师父家吃,我跟楠姐说好了。”
许晚春人生头一年在北方过冬,但囤积食物的常识还是有的,其实认真算起来,夏天她们就开始有计划的晾晒野菜菌菇等物了:“您一个人?一整天泡在山上?”
许荷花:“不止我,还有你兰草婶子她们,山上的板栗都熟了,等落雪就不好摘了。”
许晚春给脚边的猫狗分了一个窝窝头,才建议:“我陪您一起去吧,还能多摘些。”作为家里的一份子,她可没脸等着吃。
许荷花摆手:“不用你,上你的学!我们十几个大人,你一个短腿小娃娃去了还碍事。”
又说她矮,许晚春咬了一大口窝窝头,恨恨道:“等我长高的!”
许荷花头也不抬,下意识回:“那也没有我高!”
许晚春……啊!!!
她要翻脸了!
真的要翻脸了啊!!!
就在许晚春气咻咻的时候,屋外突然传来了汽车引擎声音。
“怎么回事?”说话间,许荷花已经起身快步往外。
许晚春也捧着粥碗跟上。
是师父家!
还是开着军用吉普的军人。
就在她好奇怎么会有军人找过来时,就听师父喊:“桃花儿!要出诊!快点跟我一起!”
许晚春一个激灵,来不及再想其他,急急将粥碗递给养母,撒腿就跑了过去。
第20章
农村人起得早。
这会儿天光也才亮起鱼肚白。
许荷花将闺女没喝完的粥碗随手一搁, 穿过薄雾,飞快跑回屋,从藏钱的地方拿了五十块, 转身再次往外。
四个轱辘的车子又响了起来, 她不敢耽搁,赶忙快跑过去。
后座,许晚春正在听师父说这次出诊的具体情况,就见养母趴在了车窗上,她赶忙让驾驶员停车, 又摇下车窗:“娘, 您别担心,有师父在呢。”
“娘不担心这个。”说话间, 许荷花探身将手里藏掖着的钱,直接塞进闺女的口袋里,穷家富路, 万一在外面遇到事, 有钱总比两手空空的好。
许晚春下意识将手伸进口袋:“是什么?”
许荷花看了眼坐在前面的陌生军人, 没说实话:“鸡蛋。”
鸡蛋还揣在许晚春怀里取暖,怎么可能是鸡蛋。
不过她也没有再问, 手上的触感已经给了她答案。
许晚春心里感动,朝着养母露出一个甜甜的笑:“娘,我们走了。”
救人如救火, 自从闺女成功拜师后,作为未来医生的家属,许荷花已然很有觉悟,她连忙退回去几步,还不忘将滚在脚边的当归提溜起来:“去吧, 去吧。”
这话一出,本就火急火燎的小战士直接一个油门,车就颠簸了出去……
汽车的速度很快,哪怕因路况稍有影响,也在十几秒后彻底消失在眼前。
“桃花既然学了医,往后少不得要到处出诊,你也别太担心了。”苏楠安抚。
许荷花回神,先将嗷嗷叫唤的当归放到地上,才笑说:“是有点不放心,不过我会慢慢适应的,楠姐你快回屋吧,别冻着了。”
这会儿不是苏楠平日起床的时间,她是从被窝里直接爬出来的,身上的袄子也只松松披着,闻言紧了紧有些窜风的衣服:“那我再回去睡一会儿。”
突然想起什么,许荷花赶忙喊住人:“楠姐,中午来家里吃,咱俩凑合一顿。”
苏楠回头,讶异:“啊?你昨个儿不是说,要去山里摘板栗?”
“你一个人在家里,我不放心,明天再去。”
“有什么不放心的?你去你的,别担心我。”
那可不一定,屯子里没有秘密,曹大夫一大早被四个轱辘的喊走,万一有那脑子拎不清,狗胆包天的无赖上门,以楠姐的细胳膊细腿哪里能扛得住?
因寡妇身份,经历过太多恶心事,许荷花从来不小看人性的恶,于是她更加坚定:“不用,不差这一天,明天再上山也是一样。”
知道荷花妹子是不放心她,可苏楠也不想耽搁对方囤冬粮,思及此,她直接拍板:“那我跟你一起上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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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50年的当下,北方某些地方仍有胡子活动。
为保护老百姓,准备入chao参战的野战军56军,多次抽出人手,与当地公安部门及民兵联合剿匪。
有冲突,就会有伤亡。
但这次伤亡尤其惨重,盖因敌方提前得到了清缴消息,早早做了埋伏。
所以,哪怕最终胡子们全部被抓获,也只是惨胜。
“……伤亡超出预计,后勤部门不管是医护人员还是药材全部告急……周军长就让我去许家屯接您。”说到这里,驾驶员小江不自觉又瞄了眼曹大夫身旁的小不点儿,实在不明白,人命关天的时候,带着这么个孩子有什么用。
而且,从厮杀中负伤的战士们,哪个不是血糊糊?严重还有断胳膊断腿的,可别给小女娃吓的厥过去。
其实不怪小江多虑,实在是许晚春现在的模样太有欺骗性了。
前些年,八九岁扛枪上战场的娃娃兵并不稀奇,但每一个都灰头土脸,眼神坚毅。
许晚春得了两家半年娇养,外表看来就像个需要精心呵护的瓷娃娃,又软又乖,与满目疮痍、残垣断壁的战场一点也不搭。
但,曹大夫是周军长的客人,他一个警卫员还是少操心的好。
许晚春不是没察觉到驾驶员的几次打量,但她不在意这个,只小声问师傅:“您认识周军长?”
自家弟子,曹秀没打算隐瞒:“周军长跟我大哥,也就是你的大师伯是战友。”
看样子,曹家大伯的军职也不低,许晚春心有猜测,却没有开口再问。
吉普车内再次恢复安静,大约又行驶了半个小时,总算到了目的地。
担心战友们的情况,小江主动拎上药箱,火急火燎领着两人往临时搭建的医疗点赶。
只是才走出几步远,裤子就被人拽住了。
小江下意识往下看,就见瓷娃娃般白嫩精致的小丫头,冷静朝着自己伸手:“小江哥,救人要紧,我跑不快,麻烦你背着我。”
本打算抱着徒弟的曹秀,大致估摸了下距离,觉得自己留着体力医治病人更重要,便眼疾手快拿回药箱,对着懵逼了的警卫员同志催促:“劳烦你了,小江同志。”
“哦……哦哦,好。”回过神,小江立马蹲下身,背起小丫头就跑。
而他后面,曹秀也拎起袍角,快跑跟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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临时医疗点不远处就是交战的现场。
虽然冲突已经结束,但靠近时,浓郁的血腥与焦土气息依旧冲进了几人的鼻息。
别说许晚春一个小孩,就是大人,也难免不适应。
曹秀赶路的同时,不忘时不时侧头关注小徒弟,担心她年幼受不住。
却不想,他再一次意外了,小小的人儿,许是为了降低小江的负担,紧贴着对方的背后,从来爱笑的小脸虽板得死紧,却没丝毫害怕。
果然……曹秀放下心的同时,再次感慨,桃花儿果然天生就是块做医生的璞玉。
只是这次,冒险带小家伙过来,锻炼她心性胆量的初衷,怕是多余了。
当然,小徒弟表现的这般好,做师父的只会更加高兴。
思绪得意间,三人已经冲到了医疗点。
空地上,错落排列着十几顶破旧的帆布帐篷,帐篷内,此起彼伏的全是嘶哑的哀嚎与呼痛声。
除此之外,就是穿行忙碌的医护人员。
小江放下背上的小孩,朝着领导喊:“首长,曹大夫到了。”
天光已经大亮,为节省资源,周新国正在吹灭挂在帐篷上的煤油灯,听到呼声猛的回头。
待看到久等的救星,黝黑的国字脸上,皱成川子的眉头瞬间松开,他大步迎上来:“曹二,叫我好盼。”
曹秀的视线在对方满是血迹的身上扫了眼,皱眉:“你也受伤了?”
周新国身形高大,哪怕已经四十多岁,依旧很是健硕,闻言赶紧拍了拍自己:“没有,没有,身上的血是帮忙抬伤员的时候沾到的。”
得了这话,曹秀便直奔重点:“没事就领我去伤患那边。”
心疼手底下的兵蛋子,周新国完全没有军长架子,主动帮忙领路:“这里,这里,我已经准备好手术室了,让小江再叫个护士过来当助手?”
两句话的工夫,几人已经进了帐篷,曹秀先看了眼小徒弟,想到她小胳膊小腿,有些事确实不方便,便也没拒绝:“找个有力气点的。”
“诶,知道了。”周新国连连应下,转身催促警卫员去安排伤患过来,自己则去找院长协调人手。
见状,师徒俩也没多做交流,默契开始准备医疗器材与药材,并为自己消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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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多人对中医有着刻板印象。
以为中医没有外科,实则不然。
中医是个大体系,其中有四科分类,分别是:疾医、疡医、食医、兽医,而外科便是疡医。
第一个被送进来的伤患背后中了一刀,伤口长度足有15厘米,最深处约有2指宽,必须外科缝合。
方才曹秀已经检查过了,这边的药材约等于无,就连常用的包扎纱布都是重复利用过的,稀缺的麻醉药自然更不可能有。
他索性歇了索要药材的心思,拿出已经消毒好的金针,往合谷、内关、足三里等穴位上一一扎去,嘴上不忘吩咐正在给伤口做清创、压迫止血的徒弟:“我给患者做了针刺麻醉,后续的缝合交给你,要快,没问题吧?”
曹秀虽然专精中医,却也不会全然否认西医的存在。
自从儿子说小徒弟有做西医的潜力,再上课时,便有意掺杂了,他不算精通的疡医技术,如刮骨,如缝合。
而事实,正如臭小子说的那般,对于疡医一道,桃花儿几乎举一反三,一手缝合术更叫他这个做师父的自愧不如。
“没问题!”关于针刺麻醉,许晚春已经从师父那里知晓,饶是他的水平很不错,金针麻醉的效果,到底无法媲美麻醉药剂,所以,缝合越快,伤者越少受罪。
在一旁协助的护士,跟没有离开的周军长却是齐齐懵了,被这对不靠谱的师徒对话折腾懵的。
尤其那年轻的女护士,几次用眼神向首长求救,就差把这两人是骗子写在脸上了。
周新国虽也怀疑,却到底了解曹二的性子,清楚对方绝不会拿伤患开玩笑,所以没急着反驳,打算观察看看再说。
事实也的确如他预料,曹秀果然不是无的放矢。
这不,待确定针刺麻醉起了效果后,那小不点儿,需要踩在凳子上,才能够到手术台的小丫头,动作利落的开始缝合,那速度,直接惊呆了围观的两人。
倒不是许晚春的速度多么的离谱,若放在一个成年人身上,她这样的确实优秀,却也不是凤毛麟角。
但眼下,在旁人眼中,她只是一个8岁的孩子,如何不叫人瞠目结舌。
若非情况不对,周国新真想拉着,已经开始准备外敷药物跟纱布的曹二,好一番称奇。
曹秀没闲情关注他们,待小徒弟缝合完成时,便将涂在纱布上的生肌玉红膏,覆在伤口处,再拿上绷带开始包扎,嘴上还不忘催促傻愣着的两人:“去准备下一个伤患。”
小护士一个激灵:“是!”
周新国也收回探究与好奇的眼神:“我跟你一起。”
就这样,师徒俩配合默契,一个个伤患抬进抬出,从早晨六点多,足足忙到下午三点钟。
等最后一个病人被抬出去,一直紧绷的许晚春腿一软,整个人就跌坐在了地上。
曹秀也很累,却还是坚持走向脱力的小徒弟:“没事吧?”说着,已经弯腰想要将小家伙抱上凳子。
又饿又累,许晚春已经抬不起手了,有气无力拒绝:“师父别管我,我坐一会儿就好。”
小家伙整个人都蔫了,曹秀有些心疼徒弟,看向同样累瘫的护士:“有茶缸吗?”
小护士已经对这对师徒佩服不已,尤其这个才几岁的小娃娃,简直就是天才,闻言赶忙从口袋里掏出一块糖果递出去:“先用糖垫垫,我去拿茶缸。”
糖也是战略资源,尤其这个年代,许晚春没接:“留着给需要的人吧,我喝点热水缓缓就好。”
闻言,小护士鼻头一酸,这颗糖是护士长分给她们的,因为一旦忙起来,不管医生,还是护士,连喝水的工夫都没有,更别提吃饭了。
可缺衣少食的年代,饿久了就会晕倒,晕倒便会耽误病人,所以每个护士才会领一颗糖放着救急。
小护士也一直没舍得吃,想着留给更需要的人,比如……低血糖伤患。
却怎么也没想到,才几岁的小娃娃也有这般觉悟。
她吸了吸鼻子,没再坚持,将糖果又揣回口袋,出帐篷寻杯子,顺便拿些填肚子的吃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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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再有新伤患送来,并不代表这次医疗行程结束了。
比如,之前医治过的伤患,还需要做后续跟进。
师徒俩吃了几个窝窝头,填饱肚子后,只稍作休整,便开始巡查。
许晚春跟在师父身后,虽然依旧很累,却努力将每个伤患的术后情况,完整记录到小本子上。
庆幸的是,两年规培生没白当,应付起来倒也很是得心应手。
就在师徒俩检查完最后一个伤患时,身旁出现了个五十岁上下的中年女人。
女人剪了一头利落的短发,类似胡兰头那种,身形消瘦,圆脸盘子丹凤眼,虽满眼红血丝,精气神却不差。
见师徒俩看了过来,女人露出一个温和的笑:“我是于琼,野战医院的院长。”
曹秀恍然,对于这种奔赴在一线的医生,曹大夫很是佩服,按年纪,他还是小辈,于是主动伸出手:“于院长。”
许晚春作为一个合格的小豆丁,不用伸手,更不需说话,只朝着人露出一个甜甜的笑……缺门牙的那种。
于院长被小丫头有些漏风的笑逗乐了,回握了下曹大夫,又摸了摸小姑娘的脑袋,弯腰慈爱道:“你叫什么名字?”
曹大夫……突然有不好的预感咋回事?
许晚春倒是没多想,嗓音含糖量极高:“小名桃花,大名许晚春。”
“晚春……桃花?真是个好名字,桃花啊,你手上的本子能给于奶奶看看嘛?”
许晚春下意识看向师父。
曹秀点了点头。
于是,许晚春双手奉上小本子。
见状,于琼眼底的笑意更浓,她又稀罕的揉了下小姑娘蓬松的短卷发,才伸手接过本子。
时间、医嘱、检查、患者反馈……看完简洁完整的巡查记录,于琼看向小姑娘的眼神就更加欢喜了。
要知道,当护士跟周军长分别告诉她,为伤者缝合的,是一个8岁的小娃娃,且缝合的手艺不比她差多少时,她有多么吃惊。
吃惊的同时,也有不信。
但来之前,她已经检查过其中一名战士的伤口。
坦白说,于琼觉得自己的缝合并不如小姑娘。
时下外科缝合注重救急,所以缝合的针距约1个厘米,而小姑娘的更像是……像是精准修复。
因为没有试验,于琼不确定这样的精准修复能不能降低感染率,但疤痕美观化已经可以预见。
想到这里,她又看向曹大夫,客气问:“小桃花的缝合术是你教的吧?请问师从哪位?”
“不是我。”曹秀师从父亲,老爷子从前确实是很有名望的中医大拿,但小丫头的缝合术还真不是,所以他大大方方摇头,而后在于院长惊讶的眼神中,骄傲道:“小丫头自己琢磨的,在家里经常拿猪皮练习。”
“真的?那……那我们小桃花简直就是天生的西医料子啊!”古有甘罗十二为相,于琼虽惊讶,却也不至于不信,只是看向小姑娘的眼神更加炽热了几分。
谁跟你我们?曹秀先不干了,他伸手将小丫头藏到身后,才防备道:“我家桃花可是学中医的。”“我家”二字尤其咬得重。
于琼的笑容却越发温和:“不管中医,还是西医,只要能救人,又何必分的那么清楚?”
果然!!!曹秀觉得自己的头发丝都要竖起来了,刚才不是他的错觉,这位于院长真想挖墙脚……
眼看师父要气炸了,许晚春赶忙从他身后探出脑袋:“于……奶奶,缝合不是我琢磨出来的,我半年前失忆过,有可能之前在哪里看过缝合术,所以才能复刻出来。”
这事她之前就跟师父师娘说过,但两人都不是很相信,可冒领技术,许晚春真做不到。
反倒是于琼觉得可以理解,这些年到处有战争,小姑娘遇到过医术精湛的游医,也不是没有可能。
当然,她也不是很关注出处,作为驻守前线,几乎每天都要接触刀木仓伤的外科医生,于琼更在意新型缝合术,对于伤口恢复、降低感染有没有效果。
若有效果,她再厚颜请教小桃花传授。
却不想,刚想到这里,稚嫩的童音就传了过来:“于奶奶,您要是觉得这个缝合术好,我可以告诉您怎么缝。”
这声音……简直就是天籁,如果说之前,于琼对于桃花的聪慧是眼馋,那么这会儿,冲着这份豁达的心性,直接生出了几分志在必得。
于是她蹲下身,眼神慈爱的如同看着自家亲孙女:“小桃花,要不要跟着于奶奶学西医啊?”
曹秀暴躁炸毛:“想都不要想。”
再次被师父藏到身后的许晚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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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了十几年才等到的小徒弟,各种满意欢喜的传承人被盯上,若不是医德尚存,曹秀真想甩袖子走人。
当然,恼归恼,只要手下医治的病患没有完全脱离危险,曹大夫是不可能离开的。
也就是说,他跟小徒弟起码要在这边过一夜。
不好冲着于院长一个长辈甩脸色,面对周军长可就没那么多顾忌了,谁叫他是大哥的铁哥们?
而周新国在知道了于院长的撬墙角行为后,也挺不好意思,见老友弟弟都快成斗鸡了,只得想办法:“你们师徒要不要去眯一会儿?有问题让小江去喊,不然晚上怕是不好熬。”
这话一出,曹秀果然顾不上气恼了,大人还能熬一熬,小徒弟却是吃不消的:“那行,我们去休息一会儿。”
临时医疗点,医护人员休息的环境也没好到哪里去。
帐篷内,简易搭着行军床,没有固定床位,哪里有空位睡哪里。
至于脏乱?男女?在累到走路都打飘的时候,根本不重要。
许晚春一个小豆丁就更不在意了,她爬上一张空床,几乎倒头就睡……
被师父叫醒时,已经快到半夜了。
她不傻,见师父面上带着疲惫,便知道他并不像自己这般补足了睡眠,他怕是没有休息多久。
小胳膊小腿的,这种时候真的很拖后腿,许晚春叹了一口气,然后快速下地……又是一整夜的忙碌。
直到第二天,天蒙蒙亮,最后一个高烧伤员熬过去,师徒俩才彻底放下心来。
“后面用不上我们了,你是想睡一觉,还是现在就回家?”熬的太狠,曹秀没什么胃口,只胡乱喝了碗大碴子粥。
临时医疗店离许家屯,开车大约一个半小时,许晚春知道师父肯定更想回家:“回家吧。”
曹秀果然没意见,丢下粥碗就去找了周军长。
临行时,出于良好的个人修养,也出于礼节,曹大夫大方地领着小徒弟去向于院长辞别。
于琼依旧顶着满是红血丝的眼睛忙碌,得知两人的来意后,她笑着看向小姑娘:“桃花儿,你给于奶奶留个地址,回头给你寄些西医方面的书籍跟病例资料,对了,不懂的也可以给于奶奶写信……”
曹秀!!!
他果然不该有修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