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不买?”问完,徐医生又看了眼模样依旧清俊好看的青年,很是不服:“你为啥没变黑?没变丑?”
“黑了。”怎么可能一点不变黑,曹景梁自己清楚,他的手跟脸,明显比别的地方黑了些,还瘦了不少。
嫉妒使人丑陋,徐医生表示不想更丑了,于是他摆手:“算了,大男人的,黑不黑无所谓,你到底要不要换。”
曹景梁又细查了一遍药品,确定什么都没少,才扣好医药箱,并将之背着身上:“走吧,可以出发了。”
“哦哦,来了,来了。”徐医生赶忙背上自己的:“你还没说你换不换。”
这人……还真是刨根究底,曹景梁很是无奈,等爬上骆驼后,看了眼身旁跟着出行的小战士们,才声音含糊敷衍:“合适就换。”
徐医生等的就是这句话,毕竟大家都换,谁也不会揭发谁,他嘿嘿笑着也爬上骆驼,再劝:“听说还能做首饰,好东西可遇不可求,你没对象也不急,可以先攒着嘛。”
谁没对象?他可是有未婚妻的。
曹景梁在心底无声反驳了两句,又认真琢磨起玉石打磨首饰的可能性。
母亲曾说过,桃花儿是个爱漂亮的,羊脂玉她应该会喜欢吧?
或许……看到好看的,给她寄一块试试?
第46章
开学前一天。
许晚春单独去百货商场走了一趟。
出去时空着的包裹, 回来已是满满当当。
正蹲在水井旁洗衣服的许荷花,指了指条桌上的铁皮罐子:“娘请刘姨帮忙找人换了两罐麦乳精,听说这个很补身体, 给你师兄邮寄包裹的时候, 放一罐子在里头吧。”
现在就有麦乳精了吗?许晚春有些好奇的拿起来瞧:“这个多少钱?”
许荷花:“不到三块,价钱倒是能承受,就是刘姨说票不好弄,特稀罕,还说就是有票也得排队抢。”
“那两罐都给师兄寄过去吧, 他在边疆估计亏嘴得厉害。”说话间, 许晚已经将包裹里的东西全部倒在桌上。
许荷花本来想给闺女留一罐子的,说不定喝了能长个, 不过未来女婿她也心疼,担心他熬坏身体,便点头:“也成, 回头娘再想办法换。”
说到这个, 她又庆幸起来:“幸亏你让娘带了那么些菌菇干, 这玩意儿在沪市这边老稀罕了,两斤不到就能换一罐麦乳精, 回头再给你姥姥姥爷换两罐子寄回去。”
孝顺老人是应该的,许晚春只提醒道:“多换些粮食存着吧。”
许荷花拧衣服的动作一顿,回头看向闺女:“啥意思?”
许晚春自然没办法跟母上大人说来年的自然灾害:“没什么意思, 就是觉得咱们现在没田没地的,全指望每个月的固定粮,心里不踏实。”
许荷花总觉得闺女没说实话,不过这个不重要,作为饿过肚子的农民, 她还是很有饥荒危机的,于是她连连点头:“娘知道了。”
许晚春:“慢慢屯,不着急,粗粮细粮都可以,对了,粮食最好换没脱粒的,那个放得久。”
“娘懂,回头用砖头把墙面砌个小隔间,把粮食藏进去。”
“挺好的,咱们慢慢来……”
“什么慢慢来?”
是师娘的声音!许晚春还以为听错了,却不想,抬起头时,对方手上挂着个篮子,正笑盈盈的朝着自己走来。
“师娘!您怎么来啦?”
见小丫头快速奔向自己,苏楠面上的笑容更盛:“你明天开学,我能不来吗?”
许荷花也是高兴的不行,衣服也不管了,起身接过篮子,拉着人进屋:“楠姐你突然不跟咱们住在一块儿,我这心里头忒不得劲儿了,这次可要多留几天。”
苏楠也想,无奈丈夫不同意:“明天就得回去,跟曹秀说好了的。”
许荷花知道楠姐跟曹大夫感情有多好,所以,虽然失望对方只能留一晚,却也没再劝说什么:“楠姐你快坐,我给你泡点茶水。”
“荷花你可真逗,怎么还突然客气起来了。”
“嘿!也是。”许荷花将泡好的茶端过来:“就客气这一回,喝完了楠姐你自己添。”
苏楠舒心了:“桃花儿这是在准备带去学校的东西?”
许晚春:“不是,这些都是要寄给师兄的。”
“桌上全是?”苏楠看着铺散在桌上东西,有些错愕。
“嗯,全是。”
“铁壳饼干跟糖果师娘能理解,牙膏牙刷肥皂这些也合适,可为什么要寄雪花膏、蛤蜊油?还寄这么多?”
担心运输途中被压坏,许晚春用旧报纸包了一层又一层,闻言笑着解释:“边疆风霜很大,男的也是要擦雪花膏的,多的是给师兄做人情的,这些日用品不管哪一样在边疆都是稀罕东西……”
坦白说,对于亲生儿子,苏楠自然百般喜爱,少不得时不时寄个包裹。
可她真没有桃花儿想的这么妥帖。
尤其见小姑娘将麦乳精也往包裹里装时,更是感动的不行:“咱们桃花儿怎么这么好呀?景梁这小子真有福气。”收到包裹的时候,臭小子怕要美死了……
这话许晚春听得有些心虚,毕竟相较于师兄过来的东西,她回报的这些真不算什么。
一旦心虚,就觉亏欠。
就在她考虑还有什么耐热又方便储存的吃食可以邮寄时,又有人来了。
这次是苏阳,他将自行车架好,惊喜问:“姐!你什么时候来的?不是说最近没时间吗?”
看到弟弟,苏楠也很意外,她伸手招呼人坐下,又给倒了杯茶水,才笑说:“桃花儿明天开学,我肯定要来的。”
话音落下,为显出对未来儿媳的重视,她又加了句:“本来你姐夫也想来的,不凑巧,临时有任务。”
“……”苏阳有些心塞,知道姐姐来沪市,他那个高兴啊。
满心等着对方去家里坐坐,可姐姐说最近忙,没空!
合着忙未来儿媳呢?亲弟弟就这么不值钱?
许晚春总觉得苏家舅舅的表情不大对,便问:“舅舅,您这个时候过来,是有什么事吗?”
苏阳轻咳一声,从口袋里掏出一张票据:“你舅妈让我过来的,算是给你们的暖屋礼。”
“自行车票?”这是缺什么来什么吗?昨天许晚春才惦记,今天就到手了?不过这暖屋礼未免太贵重了些……
苏楠:“弟妹怎么送这么重的礼?”
许荷花确实很想要自行车票,但这么贵重的东西,白拿烫手,于是赶忙表态:“这票我拿钱买。”
都是自家人,苏阳也不藏着掖着,直接说了半袋子菌菇干的事情。
许荷花更不好意思了:“那些菌菇干在我们老家不值这么些钱的。”
苏阳:“都是自家亲戚,不好算得这么清楚的……再说了,我们家不缺自行车,多一张票放着也是浪费。”
怎么可能浪费?就在许家母女俩再要说些什么时,苏楠直接拍板:“票收下,等苏阳回去的时候,再给他半袋子菌菇干!”
众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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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58年9月12日。
是录取通知书上的开学日。
学校距离家里有11公里。
满心期待的许晚春,在5点时,便背着书包坐上了电车。
一起陪同的还有两位母亲。
换乘了两辆车,又步行了几百米,抵达目的地的时候,时间才6:30,可校门口已经站了很多人。
许晚春四下张望几眼,很快就找到了问询点。
成功从一位大三学姐那边记录下报名流程后,又急忙跑回母亲与师娘身旁:“娘,师娘,要不你们先回去?家长不让进。”
许荷花跟苏楠已经看出来了,那门口的教官脸黑的吓人。
可就这么回去,她们又不放心,便提议:“要不,我们就站在这?等你进去了再回去?”
明白两位长辈不愿意这会儿离开,许晚春便不再勉强,只叮嘱道:“那你们回去的时候,路上注意些扒手,我得过去排队了。”
许荷花摆手:“不用担心我们,你好好上进。”
苏楠也催促:“快去吧。”
许晚春从前没了解过军校制度,真没想到一个入学,就会这么严格。
等到7:30排队入校后,新生们全被带去做核验。
还是三重检查,通知书真伪、有无冒名顶替、到家庭成分,再到身上有无疤痕,是否近视等。
等一一通过,才能正式入学。
时间来到了9点,又开始了集体宣誓与领物资环节。
再后面则是革命化剪发,男生不得超过3厘米,女生齐耳为最长。
关于这一点,许晚春早有了心理准备,并且在家里就将头发剪好了。
她本来就生了副乖巧模样,如今剪了短发,微微自然卷的乌发轻盈蓬松,似一团棉花糖,瞧着更加精致可爱了,一点也不像是能吃苦的革命战士。
许晚春发誓,真不是她的错觉,教导员已经看了她好几眼了,不知道是不是嫌弃她小胳膊小腿……
好在他们班上,加上她,拢共就6名女生,其中长头发的更是只有一人,所以速度很快。
等姑娘抱着辫子,抹着眼泪走回队伍里集合时,教导员又让班排长(高年级学长学姐)领着一群新兵蛋子出发去宿舍。
叫许晚春脑壳发晕的是,待跟着学姐穿过满是标语的走廊,来到二楼宿舍后,她才知道,一间狭小的房间里,得住16个人。
且房间里,除了8张上下铁架床外,只有一张长条木桌摆在正中间,其余什么都没有。
方才哭鼻子的姑娘周彤嘀咕了句:“这是上学还是坐牢呀。”
“怎么说话的?”班排长皱眉瞪了女孩一眼,见她缩了缩脖子,到底没再呵斥什么,只催促道:“按照自己领到的号码选床吧,快一点,还要带你们去领军需。”
这话一出,谁都顾不上苦闷了,全部挤进了宿舍里。
许晚春被分到的床位在最里面,还是下铺,旁边就是窗户……运气不算很差。
周彤将包裹甩到属于她的上铺,好奇问:“班排长,军需有什么呀?”
班排长:“被子、搪瓷脸盆、战备小药包这些。”
周彤不解:“我们不是上大一吗?什么都不懂,要战备药包做什么?”
闻言,班排长眼底露出同情:“大一学生也会出任务的……还有今晚上7:30,你们的第一节课,就是去解剖楼。”
除了许晚春,其余五个姑娘齐齐露出惊恐表情,哆哆嗦嗦问:“去……去……去解剖楼干什么?”
班排长露出一个格外亲切的笑容:“别怕,这是咱们学校的传统,去向遗体们鞠躬。”
众人……Σ( °△°|||)︴
第47章
早晨5:30。
起床号准时响起。
女生宿舍208室内, 有几人已经条件反射般弹坐了起来。
只晚了几秒钟的许晚春伸了个懒腰,一边穿鞋下地,一边感慨, 这几个姑娘不愧是部队里长大的, 对起床号都有肌肉记忆了。
5:50有持木仓三公里越野早操训练。
也就是说,整理好内务,做好个人卫生,再跑到操场集合,拢共只有二十分钟。
想到这里, 许晚春本就利索的动作更加快了几分。
待她将被子叠成豆腐块, 端上搪瓷盆准备去洗漱时,才发现, 她隔壁床铺的周彤居然还在睡。
许晚春本来不想搭理的,又担心军事化管理的学校,会不会有连坐惩罚。
再加上周彤昨晚在解剖室, 吓到又哭又吐, 到底还是多管了次闲事。
当然, 她的时间宝贵,没工夫来温和那套, 直接将人拉拽了起来,阴恻恻道:“教导员昨天说了,早操迟到, 罚打扫解剖室一个月。”
这话一出,周彤顿时一个激灵,彻底清醒了,她哭丧着脸,慌忙跳下床找鞋子:“完了, 完了,我昨天太害怕了,天快亮才睡着,晚春同学,现在几点了?”
已经走到门口的许晚春头也不回:“还有十分钟集合。”
其实还有十七分钟,不过周彤性子有些娇气,少说点正好能紧紧她的皮。
果然,本来见宿舍里还有不少同学,下意识放松的周彤瞬间加快了动作。
见状,其余女同学们纷纷撇开脑袋憋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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军医大。
临床医学连。
今年拢共录取了196人。
其中又分成4个排,16个班。
许是为了方便,包括许晚春在内的6个女生,全被安排在了3排10班。
都是年龄相仿的年轻人,拢共11人的小班里6女5男,经过一次越野晨训,很快就熟悉了起来。
尤其女孩子们,结束晨练和半小时政治学习,出发去吃早餐时,已经能两两挽着手了。
早餐很简单,除了军人子女多一勺黄豆外,其余所有人都是高粱粥配咸菜。
而6个女生中,唯一出身军人家庭的20岁姑娘余婷没有吃独食,将豆子平分了。
其实这年头,能读到大学的姑娘,家里条件少有差的,真不差这么点豆子,尤其食堂做的还并不美味。
但这可是代表着友谊的黄豆,谁都不会傻傻拒绝。
周彤是家里最小的,父母兄姐都在政府工作,从小被养得娇气,这会儿也是大口吃了起来。
只是艰难咽下嘴里的食物后,她突然小声道:“晚春,万一我明天还是起不来,你再喊我好不好?”
许晚春点头:“你放心,我们大家都会喊你的。”
毕竟军校这边真连坐啊,以班为单位,一个人迟到,全部加练。
这会儿操场上,还有几个小班在罚跑呢。
不止许晚春想到了,其余几个姑娘也哆嗦了下,纷纷咬牙:“咱们谁都不允许拖后腿!”
因为成长环境,余婷是几人中最适应军事化管理的,她边吃饭边问:“我们排下年纪吧,往后按大小喊,我20岁,6月生的。”
周彤立马跟上:“我19岁,1月生的。”
另外三个姑娘分别是:23岁的宋岚、22岁的夏青青,跟同样20岁,却是4月出生的单小芳。
最后,所有人将视线放到了瞧着最小,像只洋娃娃般的小姑娘身上。
一直不想开口的许晚春只能无奈道:“我16岁。”
众人齐齐瞪眼……
余婷最先开口:“我就觉得你年纪应该挺小的,读书跳级了吧。”
许晚春点了点头:“跳了5级。”
“嘶……”为了考上军医大,几乎呕心沥血,好容易吊车尾进来的周彤惊呆了:“老六,你好聪明啊,而且你胆子还大,昨天晚上,在解剖室的时候我就发现了,你一点儿都不害怕!”
许晚春……不想说年龄是对的,谁要当老六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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军医大的学生有多忙呢?
从起床号5:30开始,先是70分钟的早训+政治学习。
紧接着就是半个小时的早饭时间。
8点正式开始上课。
一直到12点,吃完中饭后,才有两个小时的休息时间。
当然,不是所有人都可以休息的,班长还得安排学生们轮流站岗。
紧接着就是下午的一节大课。
16:00下课后,又要参加两个小时的生产劳动,比如种植药材,比如土法炼钢。
等吃完晚饭,还有一个半小时的晚间学习。
以上全部忙完,几乎会立马拉响熄灯号。
然后就是各种突击检查。
若有人被查出不妥,整个班都会跟着遭殃。
许晚春还好,她一次后腿都没拖过。
但老五周彤有一次抽检内务时,被子叠得不够好,整个班的11名学生全部加训叠被子,直到排长满意后报备连长才算过。
另一次是老四单小芳,她藏了一本小说,第二天被罚在军大会检讨,因此整个班都被排长黑脸对待。
还有5个男同学中,也因这样那样的小毛病,被惩罚过……
好在,因为教训太过深刻,开学大半个月后,整个连队都没什么人犯错了。
许晚春几乎泪目,总算不会被连坐了,真是可喜可贺!
“……呕。”
差点忘了,医学生们不止忙碌,还要命……
因医疗人才紧缺,时下医学院的教学,讲究一个让学生们尽快上手。
这不,十月初,开学十几天后,上午第一节课,教解剖课的军区总院李少校,毫无预兆放了个大招。
除了开学第一晚,后面再没接触过遗体的学生们,哪里能承受得住?一个个青白着脸,边致敬、边记录边吐。
不是不想跑出去,实在是校规严苛,但凡晕倒或是跑出去的,全部都得写检讨。
其实不完全因为害怕,而是福尔马林浓度超标,味道刺鼻的厉害,再加上这时候连橡胶手套都没有,就连许晚春也有些吃不消。
可即便再是脸色发青,即便每节课都有人晕倒,在每周四节课的高压下,渐渐地,所有人也都适应了下来。
当然,后遗症肯定少不了。
比如许荷花女士中途两次送来的红烧肉,全部进了许晚春一个人的嘴里。
而时间,也在各种呕吐声中迈向了10月中旬。
这天,许晚春吃完晚饭,刚从食堂出来,就被教导员喊住了。
因为解剖课,吃不下饭、还连续做噩梦的周彤瘦了很多,语气却依旧活泼,她小小声揣测:“老邢肯定没憋好屁。”
“别瞎想。”许晚春憋笑应了声,将自己的搪瓷缸放到对方手上,请她帮忙带回去,才朝着老邢跑了过去。
待站到对方跟前,她抬手敬了礼:“教导员!”
邢军点了点头:“跟我去办公室!”
“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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邢军是典型的军人作风。
到了办公室后,立马就说出了目的:“……学校跟郊区的卫生院正在沟通,不出意外的话,下个星期就能开启一个1到2星期的义诊,你想参加吗?”
许晚春错愕了下,很快就点头:“我想参加。”
刑军也不意外,又问起旁的:“几位专业课老师对你的评价都很高,说以你目前的能力,完全可以直接读毕业班,你自己怎么想?”
上课时,许晚春没有刻意藏拙,毕竟她的曾经,政审时早就被扒得干干净净,装新手才是笑话。
所以听到教导员的问话,她丝毫也不紧张,很淡定表示:“我打算读完大一,直接跳级去大三。”
邢军:“后面还跳级吗?”
其实,以许晚春现在的水平,完全可以直接毕业,可要不要继续缩短读书时间,她还在考虑,有时候计划真赶不上变化,所以,她只道:“等读大三的时候再考虑。”
“也好。”邢军点了点头,没再追问,而是抽出一张纸:“既然愿意参加义诊,就在这里填上申请。”
许晚春接过来,刚从胸前口袋里拿出钢笔,就听教导员又说:“你倒是跟你师兄一样,一脉相承的优秀,全都是大一就能参加任务了。”
拧钢笔的动作一顿,许晚春诧异抬头:“您也是我师兄的教导员?”
邢军点了点头,脸上难得带了点笑意。
许晚春:“我师兄还跟您说起我了?”
提到这个,饶是黑脸黑习惯的邢教导员也有些无语:“那小子,开学前专门从边疆给我寄了封信,让我多多关照他师妹。”
所以,刚开学的时候,教导员盯着自己瞧了很多次,不是嫌弃她小胳膊小腿,而是因为师兄?
见小同学表情怔愣,轮到邢军惊讶了:“曹景梁没跟你说吗?”
许晚春摇了摇头。
邢军“嘿”了声,心说那小子也不像做好事不留名的啊?
许晚春不知教导员心中的吐槽,她很快将表格填好,递交出去的同时,有些不好意思问:“教导员,明天是星期天,下午我能回家一趟吗?”
军校管理严格,明面上每个星期天是休息日,实际根本不能出校园。除非找教导员拿批条。
且每个星期天上午那半天,学习跟早训任务一样都不少。
也就是说,开学一个多月,许晚春连校门都没出过,更别提回家了。
邢军只考虑了几息,便唰唰写了张条子,递过来时,还不忘叮嘱:“超时会有惩罚,必须准点回来。”
许晚春赶忙保证:“我知道的,谢谢指导员!”
“没事你可以走了。”
“……好的。”
离家一个多月,总算能回家看看了。
许晚春还有些激动,第二天,揣着同寝室姑娘们让带东西的清单,像是只冲出牢笼的小鸟,朝着家里扑棱着翅膀。
母上大人今天应该也放假了,看到自己的时候,会不会特别激动呢。
吴奶奶肯定会给她做很多好吃的……吸溜……她馋了。
抱着这样那样的美好期待,经历了一个多小时车程,许晚春总算迈进了家门。
却不想,母亲跟吴奶奶还没看到,倒是与一个气质儒雅的陌生中年男人对上了视线。
差点以为自己进错门的许晚春……这是谁???
第48章
“你是桃花吧?”见小姑娘站在门口不动, 谭恒主动起身招呼。
居然认识自己吗?许晚春抬步上前,露出一个乖巧的笑容:“叔叔好。”
“桃花儿?!”听到动静,许荷花赶忙从屋里冲了出来, 确定真是闺女, 立马欢喜迎了上来:“你怎么回来了?哦,对对对,今天是星期天,你放假了呀?”
许晚春将身上的书包拿了下来:“嗯,过两天我要参加学校组织的义诊活动, 得去一两个星期, 就回来看看您跟吴奶奶……娘,这位叔叔是?”
看见闺女太激动了, 许荷花差点忘记家里还有个陌生男人,赶忙介绍:“谭同志是你师父部队上的政委,正好他有亲戚在咱们家附近, 就把你师娘给你准备的东西顺路带了过来。”
看样子是自己想多了, 许晚春的笑容更乖巧了:“麻烦谭政委了。”
谭恒笑了:“我跟你师父关系不差, 不介意的话,还是称呼我叔叔吧。”
这位谭政委五官并不算顶好看的, 但一身气质无敌,那是历经世事才能有的包容、那是无数知识沉淀出来的沉静。
许晚春没忍住多看了几眼,总觉得这样的人, 就连鱼尾纹中都浸润了知性,很容易叫人产生好感,她很干脆的喊了声:“谭叔叔。”
许荷花:“桃花儿,你陪谭政委坐一会儿,娘马上就好。”撂下这话, 就又风风火火回了屋。
许晚春下意识看向身旁的男人。
谭恒坐回凳子上,笑着解惑:“许荷花同志说有东西带给你师父师娘。”
许晚春:“麻烦您了。”
谭恒不甚在意:“也是顺路……倒是你,才大一吧?这么快就要参加任务了吗?”
许晚春弯了弯眼:“感谢组织给我这么好的锻炼机会。”
还是个小滑头?谭恒有些惊讶,毕竟不管是沉稳端肃的曹秀,还是风风火火的许荷花同志,底色都是极正的,他实在好奇,这样两个人,怎么会教出个小狐狸。
怀疑自己看错了,出于好奇,他又找了些话题……
才16岁的小丫头,居然真能周密无缺、滴水不漏。
确实是个小狐狸,谭恒收回试探的心思,抿了口茶,打趣说:“你适合从政。”
这时许荷花提着两个布包走了出来,闻言下意识问:“什么从政。”
许晚春跟谭恒异口同声:“没什么。”
许荷花……莫名觉得闺女跟这个谭政委,笑起来有些像是怎么回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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送走谭政委,许晚春亦步亦趋跟着母亲:“吴奶奶呢?”
许荷花正蹲在灶披间开密封坛子:“去刘姨家唠嗑了……桃花儿,娘在坛子里腌了块咸肉,专门给你留的,炒咸菜咋样?再杀只鸡,炖个汤给你补补,瞧你瘦的。”
许晚春没意见,在学校天天咸菜疙瘩,吃得她脸都快绿了,不过……“这会儿还能买到鸡?”
许荷花将咸肉丢到洗菜木盆里,舀了几瓢水先泡着:“我养了一只。”
“还能养鸡?”不是连菜都不让种吗?
“小点声,娘偷偷养的。”
“您不怕给人告了啊?”
许荷花不以为然:“我又不是养来下蛋的,前些日子好不容易才在农贸市场买的,养几天再杀不会有人说什么。”
说到这里,她又压低声音道:“我听刘姨说,咱们里弄不少人都在屋里偷偷养下蛋母鸡,只要没人告,一般也不会有人来查。”
特殊时间段,许晚春不敢抱任何侥幸心理:“那万一检查了呢?”
许荷花将藏在木箱子里,绑了嘴的老母鸡掏了出来:“查到扫一个月公共厕所。”
怪不得没听到动静,合着鸡除了吃饭喝水,其余时间嘴都被捆上了,许晚春有些哭笑不得:“娘,您还是小心点吧,总有些人心眼儿坏,万一被发现,工作弄丢了咋办?”
许荷花也不是真鲁莽,她只是想给闺女攒点好东西补身体,这会儿听了桃花儿的话,立马改变策略:“那行吧,下回我再买到就直接杀了,炖好汤再立马给你送过去。”
哎呀,有妈妈真好,许晚春心里美滋滋,却也只能含泪拒绝:“一个月最多送一次,多了不好。”
这日子一天天过的,许荷花无奈叹道:“我有数……对了,娘在咱们卧室,床头那块隔了一层墙出来,厚度只有十来个厘米,已经藏进去百来斤稻子了。”
“这么快?”惊讶完,许晚春立马跑去东厢房。
围着贴满报纸的墙面转悠了好一会儿,依旧什么都没看出来,她便又回到厨房:“娘!您太厉害了,这墙也是您砌的嘛?”
许荷花得意:“那可不?就我跟你吴奶奶两个人,偷偷弄的,谁也不知道。”
这也是许晚春非要石箍门房子的原因,院墙足有两米多高,只要关上门,就能将外面的一切隔绝开来。
不愧是师兄花了一年多,才找到的完美房子!
想到师兄,许晚春一拍脑门:“娘,有我的信吗?”
“哎哟,你不说娘还真忘了,有玉兰那丫头的,还有你高中同学,叫方小燕的,还有于院长的……全在我们卧室箱子里,你自己去拿……”
算算日子,这几封信到了应该有一阵子了,许晚春顿时顾不上跟母上大人聊天,再次跑进东厢房。
时间有限,她得在回学校前,将回信全部写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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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上6点前得赶回学校销假。
许晚春帮着一起把鸡毛拔了,就飞奔去了街道合作社。
将寝室姑娘们需要的东西全部买好,又急急忙忙往家里赶。
这次大采购可不止同学们的,许晚春还给师兄买了方便邮寄的吃食跟日用品。
毕竟下次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回家。
师兄照顾自己这么多年,该是她回馈的时候了。
抱着满满一袋子东西,再进家门,除了浓郁的鸡汤外,还有吴奶奶。
许晚春赶忙喊人:“吴奶奶,我回来了!”
吴玉珍正在揉面,见到小丫头,顿时笑开了花,很快又心疼道:“咱们桃花儿瘦了。”
许晚春捏了捏手臂:“是瘦了点,不过也结实了,我们每天都有体能训练。”
吴玉珍不是很懂:“医生也要训练体能?”
许晚春灌了一杯白开水:“我们是未来的军医呀,首先是军人,当然得练体能。”
至于未来可能会上战场出任务什么的,还是不要说了,省的家人担心。
于是她主动扯开话题:“娘,最近家里没什么事吧?您工作怎么样?轻松吗?有没有人欺负你?吴奶奶呢?在家里会不会很闷?收音机票弄到了没?”
“你咋这么多问题……”嘴上虽嫌弃,许荷花还是一个个回答了:“工作好着呢,办公室里几个人都挺好相处,就是太闲了……家里也好着,邻居特别热情,我体检完,就是刚拿到工作岗位那会儿,好多家都给送了东西。”
虽然这家一把菜,那家几颗西红柿,并不值当什么。
但邻里这么和睦,却叫许荷花生出了归属感:“娘还以为大城市里,都是清高看不起人的,没想到都挺好咧,谁家有事都乐意伸手帮一把。”
许晚春倒不是很意外,不管是沪市的里弄,还是京市的胡同,时下这个年头,人情味还是很重的:“那您中专报名了吗?”
许荷花白了闺女一眼:“报了报了,不过这学期来不及了,得等明年正月才能去学校。”
许晚春满意了,又看向吴奶奶。
吴玉珍被这爱操心的丫头逗的不行:“我也好着呢,每天窜窜门,糊糊纸盒赚钱,录音机票已经有眉目了。”
“糊纸盒?”老太太可不缺钱,大抵是无聊了吧。
事实也确实如许晚春想的这般,吴玉珍解释:“在家里太闲了,刘娟去街道办领盒子的时候,我也跟着领了些,又能打发时间,又能赚钱。”
许晚春好奇:“糊一百个多少钱?”
说到这个,许荷花就是一脸的肉疼:“一百个3毛钱,本来娘也想领的,每天糊个五毛一块,一个月也不老少了,可街道办的说我有工作,不让接。”
吴奶奶好笑:“ 让你用我的名额领,你又不干。”
许荷花:“街道办都说了,盒子不多,得先紧着没工作的,我哪好意思抢。”
对于母亲会说出这样几近“傻乎乎”的话,许晚春并不意外。
许荷花女士在某些方面,有着极强的道德感,不然当年也不会咬牙守寡十几年。
是她不想改嫁吗?许晚春觉得未必。
她想,更多的是母亲担心改嫁后,李家二老生活艰难……
想到这里,许晚春看向母亲那,比实际年纪小上好几岁的美丽脸庞,好奇:“娘,最近没人给你做媒吗?”
“咋突然问这个?”
许晚春:“好奇呀。”
闺女问,许荷花便也不瞒:“有,不止咱们里弄,就是厂里也有介绍的,厂里面有个啥生活委员会,专门管这个,找我好几次了,烦人得很,你也要催婚啊?”
许晚春连忙反驳:“我可不催啊,闺女就是想跟您表个态,您想结婚我赞成,不想结婚我也不反对,您自己乐意就好。”
最近被说媒烦的有些暴躁了,许荷花丝毫不感动,反而白了闺女一眼:“你都说过多少回了。”
许晚春:“……”
第49章
除去来回路程上的时间。
许晚春拢共只能在家里停留三四个小时。
她又是买东西, 又是写回信,再亦步亦趋跟着母亲转悠。
忙忙碌碌起来,时间过得就更快了。
许晚春只觉眨眼的工夫, 她就得回学校了。
许荷花也差不多, 她恨不能留闺女在家里多吃几顿好的:“要不,娘骑车送你?”
“……不了,来回加起来得有二十来公里呢,娘,我走了啊。”许晚春将包背到背上, 又看向老太太:“吴奶奶, 我回学校啦。”
吴玉珍早看出来了,桃花儿对在意的人, 特别容易操心,她乐呵呵摆手:“去吧,去吧, 我跟你娘在家里都好着呢, 不用太过挂心。”
许荷花拿下闺女背上的包裹:“娘送你去车站。”
“这个可以有。”知道母亲是心疼自己, 许晚春立马笑嘻嘻的挽上对方的手臂。
公交车最近的站点,出了里弄就有一个。
母女俩一路聊天, 时不时再与端着碗吃晚饭的邻里招呼几声,很快就到了目的地。
公交车半小时一班,两人都以为得等好一会儿。
却不想, 几分钟的工夫,车便缓缓驶了过来。
许晚春顿时也顾不上旁的,接过母亲手上的包裹,匆忙背到身上:“娘,我走啦。”
许荷花跟了几步:“去吧, 那些信明天娘就给你寄走。”
公交车已经靠停了下来,许晚春点了点头,正要往车上爬,又转身飞快道:“别忘了给师兄寄包裹啊,要是有麦乳精再给他弄两罐吧,之前寄的估计快要吃完了。”
许荷花好笑:“知道了,不会亏了你未婚夫的。”
许晚春的表情囧了下,想说她不是因为对方是未婚夫才惦记着,可话到嘴边,又觉得没有必要,索性什么也不解释,闷头上了车。
许荷花一直站在原地,目送公交车远离,才转身离开。
打趣归打趣,答应闺女的事情得做到。
所以她没急着回家,而是去找了最有门路的刘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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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沪市到边疆,邮寄包裹,正常需要一个月时间。
若赶上特殊情况,五六十天也是有的。
所以,被母女俩惦记的曹景梁,拿到包裹时,已经是四十几天后了。
卫生室内,等送包裹过来的小战士离开后。
一同留守值班的徐医生羡慕的靠了过来:“你小子,半个月前才收到过包裹吧?”
那是大伯母寄过来的,而手上这个……看着熟悉的字体,曹景梁只是笑笑,便低头找起了剪刀。
包裹不算特别大,打开后,里面零零碎碎的东西却不少。
曹景梁习惯性先找信封,正要拆开看时,耳边就传来了徐医生略带惊喜的声音:
“老曹,你家里居然给你寄了雪花膏跟蛤蜊油?这可是好东西!”
曹景梁拆信的动作一顿,下意识朝着包裹看去……还真是。
他摸了下脸,桃花儿为什么给他寄雪花膏?
是觉得自己大她太多?让他保养的意思?
从未在乎过脸的曹医生,第一次生出奇奇怪怪的念头。
徐医生继续激动:“诶!老曹,这雪花膏跟蛤蜊油有不少,各换一罐给我呗?”
曹景梁甩了甩脑袋,甩掉莫名其妙的想法,继续拆信:“你要这个做什么?”
徐医生有求于人,忍住翻白眼的冲动:“饱汉不知饿汉饥,你底子好,怎么磋磨都俊,可我这张老脸再不保养,等回去,瞧着都能比我媳妇大一轮。”
看到信上,桃花儿说多余的物资可以用来做人情,曹景梁眉眼里全是笑意:“行,你自己拿吧。”
还真有门!徐医生欢喜坏了,连忙问:“你要什么?哥不白拿。”
粗略看完信件,曹景梁将信纸折叠好揣到口袋里,才开始扒拉包裹,不甚在意道:“你看着给吧。”
徐医生也不扭捏:“行,我琢磨琢磨,不会亏着你的……诶?这个就是麦乳精吗?我只听说过,还从来没喝过。”
在物资匮乏的边疆,什么东西都能二次利用,曹景梁小心将裹在外面作缓冲的报纸揭开。
露出里面的麦乳精时,他也有些意外,毕竟这玩意儿可不好弄,也不知道小丫头身上的钱够不够用?
“老曹,这是谁给你寄的包裹?全是好东西,居然有两罐麦乳精,还有铁盒饼干……”
同事越来越羡慕的语气,将曹景梁从发散的思绪中拉回,他起身,走到废氧气瓶改造的“马蹄灶”旁,提起上面的铝制水壶。
再回到桌旁时,催促还在包裹中寻宝的同事:“老徐,把茶缸拿来,一起尝尝麦乳精的味道。”
日子难熬且清苦,所以驻扎的医生们,不管谁有好东西,都会拿出来一起分享。
同样的,徐医生也没故作客气,不过,拿着空茶缸靠过来时,提醒:“我就喝一次,这么好的东西,肯定是你爸妈托人弄的,留着自己喝吧。”
曹景梁笑了声:“不是我爸妈寄的,是我未婚妻。”
“啊?你真有未婚妻啊?”
“之前不是说过。”
徐医生挠了挠后脑勺:“我还以为你是为了拒绝赛买提大叔家的闺女,故意那么说的。”
曹景梁将冲好的麦乳精递了出去,好脾气道:“我真订婚了,去年就订了。”虽然跟桃花儿的订婚,不是那么纯粹,更不知道未来能不能在一起,但只要婚约存在一天,他就不可能与旁的女性接触。
“这个麦乳精好香,一股甜滋滋的奶味。”徐医生捧着茶缸陶醉地闻了闻,才继续感慨:“你这未婚妻对你不错啊,不止给你寄这么些好东西,还愿意等你五年。”
“她确实很好,也很……机灵。”
“哎哟喂,没眼看,没眼看,瞧你笑的……不过说实在的,人家愿意从小姑娘等你等到老姑娘,调回去后,你可要好好对待人家,军属很不容易的。”
曹景梁斜了对方一眼:“小丫头今年才16岁。”
毫无防备的徐医生,差点将嘴里珍贵的麦乳精喷了出去:“咳咳咳……我记得你25了吧?”
这话问的,多没礼貌,曹医生低头喝了口麦乳精,不想搭理。
徐医生一点也不在意对方的冷脸,甚至颇兴奋地指了指桌上的雪花膏:“所以……这是怕你老了,给你保养的?”
“……”曹景梁闭了闭眼,再睁开时,朝着嘴贱的同事伸手:“把雪花膏还我。”
回应他的是徐医生越加猖狂地笑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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许晚春完全不知道。
因为雪花膏,师兄被人嘲笑了。
她很忙,回到学校后,马不停蹄加入了义诊出发前的准备工作。
从校党委召开誓师大会,宣导革命指示,到写血书表决心,再到药品、器械、宣传油印纸准备等……
待一切准备就绪,第三天上午6点,许晚春便在同年级学生们羡慕的眼神中,与老师还有高年级的师兄师姐们,一起爬上了铺满稻草的军卡斗篷中,往郊区出发。
路况很差,一路颠簸,很快就有人因晕车干呕了起来。
许晚春不晕车,不晕船,更不晕机。
但,旁边有人发出呕吐的声音,她也会慢慢地生理不适,只能闭上眼,咬紧牙关硬挺。
可人有时候就会这般,越是不想听,声音越是往脑中灌。
就在她忍不住要起身,给那不停干呕的师兄按压穴道缓冲时,老师出手了。
见老师的指尖准确冲着师兄的内关穴按压,许晚春便歇了帮忙的打算,再次闭上眼。
虽然等起效,大约还要十分钟左右,但好歹有个盼头,不用一路都听着干呕声……
从沪市到郊区,卡车一路奔驰,却也足足花了两个半小时。
抵达卫生站时,村书记已经带着其他干部与卫生所的大夫们,站在挂了欢迎横幅的老槐树下,望眼欲穿着。
待车刚停下,更是堆着笑,热情的迎了上来:“哎呀,辛苦同志们了,感谢组织……”
寒暄与交接,是带队老师的事情。
有经验的高年级师兄师姐们,则带着师弟师妹们从车上往下搬东西。
待东西搬完,卡车喷着尾气晃悠悠开走后,第一次参加义诊的男同学,左右张望了好一会儿,还是没忍住问:“我们晚上住在老乡家里吗?”
领头师姐解释:“出来义诊,很少会住在老乡家,一般在祠堂用稻草打地铺,祠堂要是不方便,就在打谷场的窝棚里将就……”
这么艰苦的嘛?虽然内心震惊,新人们却谁都不会傻傻表现出来。
未免新来的说话不过脑,连累了大家,师姐催促:“别站在了,快点分配药箱吧,分配好了就绑到扁担上,马上就要开始组队巡诊了。”
又有人问:“去哪里巡诊?不是在卫生院坐诊吗?”
怎么这么多问题,师姐眉头皱的死紧,却仍耐着性子解释:“这会儿老百姓都在地里忙着秋种,粮食是大事,不能耽误,所以咱们得挑着药箱,去田埂巡诊。”
众人……怪不得叫巡诊。
第50章
10月中旬的沪市。
平均温度依旧保持在二十几度。
许晚春身穿单薄的军装, 脚踩胶鞋,背着属于自己的小药箱。
跟在5人小队中,唯一穿了白大褂的师兄身后, 穿过一块块稻田。
田地里的老百姓, 显然不是第一次看到医学生们义诊了。
很快就有人边挥手,边往田埂走来。
师兄很有经验的放下扁担:“应该是被蚂蟥叮咬了。”
作为一个合格的新人,许晚春并没有争抢表现的心思。
所以,等患者大叔来到田埂,搓着手, 憨憨表示肩膀上钻了蚂蟥时, 她并没急着行动。
却不想,师兄直接指派任务:“许晚春, 韩军,你们来。”
两人齐齐应声:“是!”
被点了名,许晚春自然也不会退缩, 她示意大叔坐下, 快速从药包里拿出粗盐与竹片。
晚了一步的韩军慌乱将盐包换成棉布与高粱酒, 打算等蚂蟥取出来后,帮忙消毒止血。
“大叔, 秋种还要忙多久啊?”见大叔有些不自在,许晚春面上作闲聊状,手上却已经捻了一小撮盐, 均匀撒到蚂蟥身上,其中吸盘区域格外多关照了几分。
一旁坐镇的带队师兄因为师妹娴熟的动作,与游刃有余的态度,忍不住多看了几眼。
许晚春!
他是知道的。
应该说,整个临床医学专业的学生基本都认识她。
毕竟他们很多授课老师都是同一个。
而优秀的人才, 从来都会受到师长们的欢喜与炫耀。
所以,新生许晚春,仅仅入学一个多月,就因屡遭表扬,成了全系名人。
能考上军医大的,哪个不是天之骄子?自然有人不服气。
但无脑挑衅,实在对不起他们的高智商。
于是,这次义诊,就成了最好的丈量机会。
他们这些个师兄师姐们,都想亲眼丈量,这人到底有几分本事。
许晚春并没有注意到师兄打量的眼神,她与大叔有来有往几句后,便抬起竹片,将已经收缩起来的蚂蟥,快速刮除到石灰灌中。
一直关注着的韩军,立马将高粱酒跟棉布递了过来。
许晚春抬头,见对方没有亲自上手的打算,便接了过来。
用棉布蘸了白酒,轻轻擦拭伤处,待处理好后,又将提前捣碎,用来消毒的马齿笕敷在表层,才算完事。
就在这时,又一个大婶快走了过来。
是同样的问题,不过婶子被叮咬的位置在小腿上,光一条腿就被叮咬了三处。
相较于大叔的木讷敦厚,这位婶子显然是个健谈的。
先真诚感谢了几人的无私义诊,又得意表示:“……我可是听说了,蚂蟥不能硬往外拽,得拍打,将它整个震下来,不然断掉的还会往里面钻,等钻到心脏人就没了。”
“婶子,蚂蟥只能在皮下吸血,没有办法穿透深层组织钻进心脏的,……拍打方法也不对,反而会出血更多……不能硬拽是对的,最安全得就是用盐,现在我给您处理伤口,您看着些,很简单的,往后您自己也能处理。”准备上手的许晚春忍不住科普了一句。
一直站在旁边的师兄开口:“许同学,你往旁边挪一点,给韩同学留个位置。”
义诊从来是双向的,不止帮助困苦的老百姓,也是学生们锻炼进步的机会,许晚春自然没什么意见,很干脆挪开,让出下面那处伤口。
韩军是大二学生,也是第一次参加义诊,没上手之前还有些紧张,但等成功将盐撒到蚂蟥身上,便很快沉静了下来。
三处伤口,两个人合作,三两分钟就好了。
送走大婶后,几人又在原地等了一会儿,确定没人再过来,便挑起担子,继续穿梭在田埂上。
一路上,处理的大多是蚂蟥叮咬,还有因赤脚踩在泥地中,造成的脚部感染溃烂……
而这一忙碌,直到小队长宣布下工,一行人才拖着僵硬的双腿往卫生室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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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午休会有很多患者过来寻医,你们只有十分钟的休整时间,别误会,这个十分钟里,包括吃饭。”
回去的路上,师兄用着极其温和的嗓音,说着一点也不温和的话语。
小队中,唯二新人许晚春跟韩军下意识对视一眼,具都头皮发紧。
然而,更要命的是,中午饭是磨成粉的榆树皮与麦麸混合成的窝窝头。
很是划拉嗓子,也极其难下咽。
为了尽快吃完,只能拼命灌水。
期间,还不能表现出任何难吃的意思,不然晚上就是一篇800字的检讨等着……
正如高年级师兄说的那般,一行人才将中饭囫囵吞了下去,村民们便陆陆续续寻了过来。
许晚春的视线在越来越多的人群中逡巡了一圈,发现更多的,还是面黄肌瘦,却腹大如鼓的小孩子。
带队老师已然很有经验。
麻利安排一名学生教老百姓们跳“插秧护腰操”后。
又指挥两名学生给有腰伤的患者做针灸加盐敷,特殊情况的,还可以用竹筒跟小陶罐做拔罐。
蛔虫感染的孩子们,也安排了人去发驱虫丸……
很快就到了许晚春,意外又不是很意外的,她跟着老师,为腹水患者做穿刺。
是的,用银针改造的三棱针尖,再用自行车内胎作引流管,每次放出≤500ml的青黄液体……
就是这么粗糙的救治办法。
实在是特效药难得,在吸血虫高发的年代里,那点珍贵药剂,只勉强够医治百分之一的患者。
其余的,只能用最原始的治疗手段。
而许晚春,在1958年的10月18号这天,在极其简陋的环境中,用拼凑出来的粗糙医疗器材,与两位师兄师姐,跟着老师,一起为患者做第一次穿刺放水。
又因为她极其熟练的运针,渐渐地,主导穿刺的不止老师,还加上了她,师兄师姐们反倒成了助手。
直到晚上十点,老师宣布今天的最后一个病患也处理好了,众人才敢放松下来。
师兄又开始催促:“除了今天需要值班的同学,其余人抓紧时间洗漱休息,明天早上5点继续义诊。”
这是来之前就知道的时间表,凌晨5点到晚上22点。
大家伙儿虽然都是一脸菜色,却没人说抱怨的话。
自觉拎上个人物品,踩着满是星空的夜色,出发去往祠堂。
第一天的值班,没安排许晚春,她也是跟着大部队离开的一员。
一路上,虽然很疲惫,但年轻人最不缺的就是力气与热血。
只一会儿工夫,众人便又叽叽喳喳了起来。
挽着许晚春手臂走的师姐也没了一开始的冷淡:“……之前老师各种夸你,我还有些不服,今天算是彻底服气了,有些人啊,天生就是吃这碗饭的。”
“我?”许晚春愣了下,很快又反应了过来,她解释:“师姐别误会,我虽然才上大一,但我学医已经……8年了。”
严格来说,是18年,但是这话没法说。
师姐点头:“外行看热闹、内行看门道,你这一看就不是新手……可我们这些人,考上医学院的时候,又有几个是全然的新手呢?就比如我,我爸妈都是医生,也算耳濡目染吧?”
许晚春从来都不是天才,她能有今天的本事,是她花了整整18年,不曾停歇的刻苦学习换来的。
所以,许晚春真不觉得自己值得旁人佩服,却也不吝啬给热血年轻人灌灌鸡汤:“只要不忘行医救人的本心,大家就都是一样的……闷头朝着心中的梦想冲就好。”
这话师姐很是赞同:“许同学你说的对!我的梦想是成为曹景梁师哥,与梁红师姐那样的存在。”
许是因为激动,她的声音都大了起来,前后听到的同学们也纷纷表态:
“我也是,我最佩服曹景梁师兄,据说他也是大一的时候就开始参加任务了。”
“梁红师姐也是,她是最早一批申请上chao鲜战场的。”
“曹景梁师哥也是啊,听说他当时才17岁。”
“我也很崇拜曹师兄,他还拒绝了留校要求,主动申请去了最苦寒的边疆支边,这一去,至少5年。”
“还不止,他在战场上待了3年,回校重读大二的时候就是上尉了。”
“梁红师姐也去支边了,不过她好像去了藏区。”
“……”
眼见大家伙儿为了自己佩服的前辈,越聊越兴奋,声音也越来越大,师姐赶紧出来打圆场:“不管是曹师兄,还是梁师姐,都是值得我们拼了命去学习的好榜样,就像许晚春同学说的那样,咱们只要闷头往前冲,总有一天也能长成参天大树!”
“对对对!”众人异口同声:“我们要成为参天大树!我们要救治很多人!”
突然,黑暗中,不知道谁说了句:“咱们来唱歌吧!”
“好好好!”说唱就唱,沪剧的调子里,却裹了苏北小曲的韵脚,这是他们今天跟村里孩子们学的新歌《除虫谣》。
一直没说话许晚春也被众人的情绪感染,慢慢哼唱了起来……
师兄成了医学院中,师弟师妹们的光,那她呢?
许晚春仰起头,看着满天的星斗,渐渐也生出了野望……
她想,她也可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