立时有人出列应喏,“回苏女郎,方才收到消息,北羯军距离京口外城不足三百里,大约两三日就能抵达。”
“两三日……”苏蕴宜想了想,对裴七郎下令,“城池已修得差不多,可来日守城尚需要你全力以赴,在北羯抵达前,你至少今天要休息一日用以养精蓄锐。”
裴七郎不语,只是定定地看着苏蕴宜,苏蕴宜也不甘示弱,两人的目光在半空交锋。
“好吧,就听你的。”最终还是裴七郎率先败下阵来,半阖眼帘,摸索着握住苏蕴宜生出薄茧的手,“不过你要留下来陪我。”
众亲卫顿觉如芒刺背,各自纷纷找借口散去,临走还不忘贴心地为两人关上门。
苏蕴宜又羞又气,甩开他的手背坐过身,“我哪儿有空陪你?我……我也忙得很!”
嘴上虽如此说着,她人却没有动。裴七郎忍俊不禁,从背后圈住她的细腰,下巴抵着她的肩膀轻声道:“你也辛苦了,就当是为了陪我,歇这一日吧。”
经他这一说,这些天来日夜忙碌,被她强行忽略的疲惫霎时如江潮翻涌,苏蕴宜转着酸胀的手腕,哼哼唧唧着说:“看在……看在你身子虚弱的份上,我就勉强……”
她话音尚未落,裴七郎已经掀开被子一角,看着她轻轻拍了拍床铺,眼里头亮晶晶的。
苏蕴宜磨磨唧唧地爬上去躺好,他又将被子抬起、盖好,替她仔细掖上。
两人再度同榻而眠,苏蕴宜心里是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紧张的。她背对着裴七郎,身体僵硬,眼珠子滴溜溜乱转,可等了许久,什么都没发生,身后倒是传来裴七郎绵长的、略显沉重的呼吸声。
小心翼翼地翻过身去,苏蕴宜眨巴着眼睛,看见裴七郎近在咫尺,已经睡着了。
见他双眸紧闭,眼睫微颤,鬼使神差地,苏蕴宜伸出一根食指,自上而下缓缓描摹过他的额头、眉眼、鼻梁,直至嘴唇。
他
的嘴唇略微苍白,平时总是上翘的嘴角此刻有些下垂,显出孩童般的无辜。
“裴七郎?”她轻唤。
“裴七?”
“……七郎?”
无人回应,苏蕴宜一颗心反倒跳得愈加厉害。手指犹豫着撤开,苏蕴宜盯着他的嘴唇发怔,莫名的冲动将要破茧而出时,窗棂忽然发出“咄”的一声,像是被什么东西砸中了。
理智回笼,苏蕴宜瞬间翻身而起。挥灭蜡烛,她握紧烛台,小心翼翼地走到窗边,将细长的尖钉对准了窗外,“是谁?”
没有人声响起,只是“咄”了一声,又一颗细小石子被丢中窗棂。
苏蕴宜猛然掀开窗户。
窗户外面确实没有人,人在对面屋子的屋顶上。
那人一身黑衣,高坐屋脊,一条腿漫不经心地支起,手里攥着的小石子,在看见她推窗的瞬间被随手丢开,他站起身,遥遥望着怔愣的苏蕴宜,一双眼眸灿比繁星。
“五娘!”
“陆石……”苏蕴宜眼前一亮,却又下意识地朝熟睡的裴七郎看了眼,压低声音道:“你怎么在那儿?”
陆石朝她身后一瞥,虽然什么都没看见,可他的脸色还是霎时沉了下去,闷闷地道:“你非要跟我隔那么远说话吗?”
干咳一声,苏蕴宜朝左右看了看,“你等着,我现在下去。”
反手关了窗户,苏蕴宜匆匆披上外裳就要出门,临走前脚步蓦地一顿,有些不放心地回过身来,摸了摸裴七郎的额头。
先前吃了一幅药,眼下烧已经退了。苏蕴宜的心松了松,给他掖紧被子,这才往外走去。
她疾步下了楼,避开守卫小心出了侧门,陆石从屋顶上下来,正远远看着她。
“这段日子京口内乱,你没事吧?”
“你怎么瘦了这么多?”
两人的声音同时响起。
“……我有些水土不服,所以瘦了。”苏蕴宜含糊道。
陆石却面无表情地道:“你骗人,我都打听到了,你在给流民们做郎中看病,对不对?”
才撒的小谎被当面戳破,苏蕴宜尴尬地避开视线,“其实也……也才做了没几天。”
“没几天?才没几天你人就瘦了一半!”陆石气鼓鼓的,眼睛里泛着红,他一指楼上的方向,“你不是世家贵女么?那姓裴的都这么对你了,你怎么还跟他在一起?不行,你得跟我走!”
手腕被一把攥住,苏蕴宜被迫跟着陆石走了两步,她竭力往回拉扯,“不是的陆石!同他没有干系,是我自己答应下来的!是我不想再当柔弱的贵女了……”
“五娘……”陆石手上的力道一松,他愕然回头看着她。
苏蕴宜也看着他,“你呢?这些时日你在哪里?”
陆石低下头,“我住在我舅舅家。”
想起他之前说过有个舅舅也在京口,苏蕴宜点点头,“你有亲人照拂就好,只是……”她警惕地看了看四周,压低声音道:“北羯人要来的消息你听说了吗?”
陆石的眼眸不动声色地闪烁了一下,“听说了,我舅舅找了门路,想将我送出京口。”
“……也好。”苏蕴宜想了想,正欲叮嘱几句注意安全,却听陆石一字一顿,无比郑重地说:“五娘,你跟我一块儿走吧。”
“我?”苏蕴宜下意识地想要拒绝,陆石却抬手打断了她的话,“五娘,你听我说。”
“其实我不是锦国人,我也是北羯人。”
像是没听明白陆石这句话的意思,苏蕴宜看着他,呆住了。
北……羯人?
“你是北羯人?!”苏蕴宜的目光不住地在陆石脸上寻索,仿佛想从他脸上找到一个否定的答案。都说北羯人高鼻深目,外貌与锦人有所不同,可陆石虽肤白秀挺,却浑然是一副汉人模样。
仿佛是看出了她心中所想,陆石道:“我并非是同你玩笑,我父亲虽是北羯人,母亲却是地道的汉人,她早年离世,我未被父亲寻到接回时,一直由我舅舅抚养——你可晓得我舅舅是谁?”
苏蕴宜蹙眉道:“你舅舅不就是京口城里的?”
“京口城里的,不过是我安插的手下,平日里称作舅舅而已。”陆石面无表情地道:“我真正的舅父,是先宣城郡郡守,王复。”
这个耳熟的名字的脑海中回荡片刻,苏蕴宜骤然想起当初在野外,陆石和裴七郎之间的对话——
“王复忠贞刚烈,一心为国,只因碍了魏氏的眼,他被敌国构陷之时,满朝文武竟无一人为其伸冤,死后更是将其暴尸荒野。”
“王郡守精忠报国,却不得好死,是大锦愧对于他。”
愕然抬头,苏蕴宜惊道:“王郡守是你舅舅?!那你此来江左是为了……”
“为了替他入殓祭奠。”陆石的语气骤然低沉,眼中流露一丝哀切。
正思索着该如何安慰,苏蕴宜就见陆石闭了闭眼,迅速收敛了情绪,又看向自己,“如今我诸事已了,打算回返北羯。五娘,你跟我一起走吧,我并非穷困潦倒之人,家中资财并不逊于你家,不会叫你吃苦的。”
苏蕴宜下意识地便摇头,“不成!不成!我怎能去北羯?”
“为何不成?你不必担心族类有异,北羯国内,羯汉结合的情况甚是常见,我母亲就是汉人……”说着说着,忽而一顿,陆石小心翼翼地问:“还是,你嫌弃我的一半羯人血脉?可是五娘,你说过你不恨北羯人的……”
“我……我说的明明是我不知道!”
苏蕴宜心乱如麻,她想起从流民口中听来的那些关于北羯人残忍嗜血的事迹,又看看面前垂头丧气,像只落水小狗儿一般委屈巴巴看着自己的陆石。
传闻终归是别人的,可面前的人却是切实存在的。
苏蕴宜心头一软,犹豫着拽了下陆石的衣袖,“我没有嫌弃你。”
“真哒?”陆石睁大了眼睛猝然抬头。
“……真的。”
“那就好!”一把抓起苏蕴宜的手腕,陆石期盼地看着她,“你跟我走吧,五娘,我带你离开这里!”
陆石的眼里熠熠生辉,可在苏蕴宜长久的沉默中,那光芒渐渐黯淡。
“你如果不愿跟我去北羯,那也没关系……我送你回吴郡吧。”对上苏蕴宜惊诧的眼神,他苦笑了一下,“你不乐意的事,我不会勉强。只是五娘,我不能眼睁睁看你陷在这座危城里。”
“此来京口的北羯将领正是大皇子石安国,其人颇为勇武善战,又生性嗜杀,曾攻破并屠灭数座锦国城池。倘若京口陷落他手,你一个美貌小女郎留在此地会有什么下场,你难道想不到吗?”
“不要管那姓裴的了,他是男人,如果战胜,他自然名利双收,便是战败,也能青史留名。可你呢?你顶多是他功劳簿上的一笔点缀,却要冒这么大的风险,值得吗?”
“五娘,明日此时,我在南城门等你。无论你来不来,我都等你。”
第28章 第二十八章把她困锁在榻上,看她流泪……
陆石离去后很久,他的声音还在苏蕴宜耳边回响。
她原本早已接受留守京口的事,可直到听完这一番话,她才恍然发现,自己其实还有另一个选择。
她本就是吴郡人氏,意外流落京口而已,如今既有脱身回家的机会,又何必为了一群非亲非故的人,搭上自己的性命?
思及“回家”二字,苏蕴宜脑海中一时闪过吴郡繁华的街景与自己舒适的香闺,一时却又闪过长姊苏蕴华那张骄矜中渗着恶意的脸,同自己笑道“苏蕴宜,你像一条狗”。
走回房间后,苏蕴宜犹陷在恍惚中,直到看见榻上仍旧沉睡着的裴七郎,满腹思绪骤然消散,只剩下无尽的疲惫。
她重新躺在他身侧,喃喃问:“你会怪我吗?”
这一句问出,她心里便已有了回答。
……
因心头压了件大事,苏蕴宜这一觉睡得并不好,早早醒来时,窗外只透进薄薄微光。
身旁的裴七郎不知是何时走的,一摸被褥,已经凉透了。
身子疲惫异常,苏蕴宜干脆躺了回去,手背往自己的额头一搭,竟隐隐
有些烫手。
……真倒霉。她一边把着自己的脉一边想,昨儿个才笑话过裴七郎柔弱,今儿就轮到自己了。
所幸只是累到了,并没有旁的大碍。苏蕴宜勉强起身,打开门一看,外头果然守着个亲卫,一见着自己,便躬身行礼,“小人姚子昂,见过苏女郎。”
“姚君,我有些发烧,昨日表哥用剩下的药可还有吗?”苏蕴宜一面同他说话,一面不动声色地打量四下,发现此地除了姚子昂外,竟然再无第二人值守。
而姚子昂在听闻苏蕴宜说自己生病后,也立即转身离去,偌大摘星楼,就此剩下苏蕴宜一人而已。
在意识到这一点后,苏蕴宜的心不可抑制地砰砰乱跳起来。
姚子昂很快回返,除了带来一盏药,还送上一块玉牌,“郎君传我前去随侍,特命我将这块令牌赠与苏女郎,女郎若有需要,可凭此令牌差遣城内众人。”
“多谢。”
玉牌莹润剔透,碧色晶莹,上刻一个“裴”字,下缀丝绦。勾在手里,在苏蕴宜眼前打着转儿晃了许多圈,直到手中药汁冷却,她才逐渐收回目光。
这一日,裴七郎始终都没有出现。
子时将至,南城门脚下,巡逻士兵手中的火把刺目耀熠,而陆石的脸,却在火光中明明灭灭。
他身旁的校官百无聊赖地抛着手中的金锭,“我说陆小子,你要等的那个人到底还来不来了?我可告诉过你,我只管上半夜,待到下半夜的老马来接班,你就走不脱咯!”
“我知道!再等等!”陆石眉头紧蹙,向远处眺望,嘴里喃喃道:“再等等,她会来的,她一定会来的……”
旁边的校官听了,道一声“痴儿”,摇了摇头。
夜色渐浓,而火光暗淡。不远处忽然响起悉悉索索的动静,定睛望去,却只见狸猫眨了眨那双碧绿的眼睛,跳跃着窜入草丛里。
陆石的眸光又是一黯。
“我说陆小子,你还要等到什么时候?”一旁的校官终于不耐烦起来,“快走吧,你等的人她不会来了!”
“我……她……”陆石张口欲驳,却哑然无言。从始至终好像都是他一腔情愿,苏蕴宜分明什么承诺都没许下过。
可是他仍旧执拗地摇了摇头,“我不走,我要等她。”
“诶你这人……”
“陆石!”
一声清凌凌的呼喊刺破云翳,清风掠过,月华重现。马蹄声由远及近,一位女郎翻身下马,她微微喘息了一阵,冲陆石笑道:“抱歉,来迟了。”
“……”怔了怔,陆石一把拉住她的手,“一点儿也不迟!你来了就好,我们现在就走!”
校官总算松了口气,将金锭塞进兜里,摆了摆手,士兵们转动滚轴,巨大而沉重的城门发出低哑的叹息,城门外的景象一点一点出现在二人眼中。
陆石扭头道:“一会儿出了京口,我们一路南下,我先送你回吴郡,再……”
不待苏蕴宜点头,一声暴喝忽然在脑后响起——“谁人胆敢擅开城门?!”
“遭了!是马督护!”
眼见一位身披铠甲的魁梧大汉,领着一队士兵大步而来,几个士兵们面面相觑,一时不敢动弹。城门就不上不下地卡在了那里。
“要你走你不走,这下好了,老马来了!”校官暗暗瞪了眼陆石,却也没奈何,只得腆了笑迎上去,“老马,老马,你听我说。”
他勾着马督护的肩膀,两颗脑袋凑到一处,低声道:“这我一个侄儿,年纪小不顶事,又是家中独子,他爹不放心他留在城里,便托我放他出去。你权当卖兄弟一个面子,放我这侄儿一条路,日后兄弟请你吃酒。”
“北羯人来了,大难当头,还吃什么酒?今日你放一个,明日他放一个,要不了多久,这京口城就空了,还拿什么跟北羯人打?!”
马督护丝毫不给面子,一把将人搡开,两眼剜过脸色难看的陆石,大手一挥,“把城门关上!若无裴郎君的命令,任何人不得擅离!”
“若我有裴七郎的手令呢?”
一块玉牌赫然出现在那女郎手中,“裴郎君手令在此,请马督护放我二人出城。”
……
“郎君,苏女郎已携令牌往南城门而去。”
“……”
“郎君?”
“知道了。”
许久之后,裴七郎才艰难地拖动目光,重新看向面前正在等待自己示下的楼登,思索半晌,一时竟想不起方才他问了什么。
“郎君,羊马墙内外沟壕均已挖掘完毕,郎君可要移步视察?”楼登浑然人精一个,当即察觉到了裴七郎的失神。
“我这便去。”裴七郎疲惫地捏了捏眉心,撑着桌案站起身,却不慎脚下一软,竟又重重跌坐回椅子上。
“郎君!”姚子昂立即焦急上前,楼登也跟着表现,“哟,郎君怎么了这是?可要传医者?”
裴七郎面色郁郁,只是摆了摆手。
姚子昂忍不住道:“其实郎君大可将苏女郎留下,以郎君之尊,能得您的喜爱,本就是她的福分……”
一眼横来,姚子昂讷讷噤声。
裴七郎又看向茫然的楼登,“方才楼将军可曾听到什么?”
“……不曾!”楼登把头摇得像拨浪鼓,“末将只是来请郎君移步视察羊马墙,郎君既然身体不适,末将这便先行前往。”
“去吧。”裴七郎淡淡道:“我用过药后便前去。”
楼登忙躬身退下,待出了摘星楼,想起裴七郎方才那副神态,不由“嘶”了一声,摩挲着胡茬玩味地喃喃自语道:“想不到如裴七郎这般人物,也会为一女子神魂颠倒,不知究竟是怎样的绝色……”
正琢磨间,一道倩影飘然而来,那女郎虽一袭男装,却难掩身姿窈窕,雪肤乌发、眉目如画,从楼登身边掠过,有如烟霭飘渺。
楼登怔忪许久,待他回头张望时,那人却已消散在楼梯尽头。
……
一盏热了又凉,凉了又热的药终于再度被送到裴七郎手中。他也不知同谁说:“吃过这盏药,我就去巡视。”
回应他的,仍只有鼻尖氤氲的淡淡药香,一如昨晚她颈间的气息。仿佛假寐时,她那根柔软的手指,缓缓拂过他的鼻梁,停顿在唇间。
随后手指撤去,他还闭着眼睛,等待她的下一步动作,可等到的却是她抽身离去,再回返时,只丢给自己一句“你会怪我吗?”
裴七郎当时只想解了腰带将她双手捆住,把她困锁在榻上,看她流泪挣扎,用那一双盛满泪水的桃花眼怯怯望着自己软语哀求,然后自己就可以说:“你这辈子都别想从我身边逃走。”
然而这念头只是一闪而过,冷静下来,裴七郎不得不承认陆石说的是对的。
他看似尊贵,其实与那等刀口舔血的亡命之徒没有多大区别,何必非要把她一并拽进火坑?
……算了。
裴七郎默然凝视着手中的药盏,那漆黑的药汁恍惚倒映出某个人的笑靥,是娇柔、怯懦却又暗暗藏了点狡黠的。
他嗤笑一声,随手将药盏一丢。
“哗啦”一声,瓷片随着药汁迸裂四溅,随之响起的,还有一声惊叫。
他愕然转头,却见那人正蹙眉站在不远处,捂着胸脯嗔怒地看着自己,“好好的药,你砸了它作甚?”
姚子昂也不敢置信地看着她,“苏女郎?!”
苏蕴宜转头问他:“他今日可吃过药了?”
不待裴七郎阻止,姚子昂已忙不迭地摇起了头,“郎君还不曾用药!”
“再去煎一盏来。”
眼看姚子昂迅速消失,裴七郎只好收回抬起的手,悻悻按在桌案上,“你怎么回来了?”
“你希望我去哪儿?”苏蕴宜主动走到他身边,歪着脑袋看他。昨日才压下去的病症,因他不肯吃药,大概又起了烧,此刻脸颊泛着异样的薄红。
她不由得皱起了眉,伸手去摸他的额头,“叫你按时吃药,这么大的
人,吃药还要我哄吗……”
话音停滞,她伸到一半的手被另一只手攥住了,他用了极大的力气,以至于她的手腕都隐隐作痛。
“苏蕴宜,你知道我的意思。”裴七郎看着她,眼底也是红的,像涌动着火光,而他快要压制不住。
苏蕴宜挣了两下没挣脱,有些赌气地撇过头,“我不知道!”
耳边传来一声混着热气的轻笑,裴七郎一字一句道:“那我现在同你说明。”
“苏蕴宜,你这辈子都别想从我身边逃走。”
随后,她身子一轻,竟是被他抄膝抱起,又重重丢到床榻上。
第29章 第二十九章熟悉的欢愉席卷全身,他如……
一个时辰前
两人一马自护城河上奔驰而过,厚重的城门在他们身后缓缓闭合。
“太好了太好了!我们终于出来了!”陆石的声音夹杂着风声自后传来,他快活得似乎就要飞起来了,“五娘,待把你送回家后,我也想在吴郡待一段时间。我想过了,难得来锦国一趟,何必急着回北羯跟人勾心斗角?哼,我就不回去,且让我大兄去跟别人打生打死!”
“五娘五娘,听说吴郡很美,有桃花,有杨柳,有燕子金鱼……这些我统统都没看过,你带我去看,好吗?五娘?五娘!”
一个激灵,苏蕴宜回过神来,勉强冲他笑了笑,“抱歉,陆石,我暂时不能陪你去看桃花杨柳。”
“我只能送你到这里了。”
骏马被骤然勒停,人立而起,在嘹亮的嘶鸣声中,陆石愕然的目光定在苏蕴宜沉默的侧脸上。
“你是不是在想裴七郎?你担心他会怪你?”
喉咙里好像堵了什么东西,陆石挣扎了许久,才从口中挤出一点声音。
苏蕴宜摇了摇头,“我想过这个问题,而我给自己的答案是,他怪我也好,不怪我也罢,我一点都不在乎。”
“那你为什么……”
“因为我发现,当我并不在意他的想法时,我还是不想走。”苏蕴宜扭头看着他仓皇失落的眼眸,露出一点笑,“你知道我在吴郡苏氏过的是什么样的日子吗?呼奴唤婢,仆妇成群,衣来伸手,饭来张口,无食不精,无衣不美,我在家中唯一的烦恼,是和我的姊妹们偶有龃龉,当时我以为,这便是天底下最大的苦楚。”
“直到来了京口,见了那样多的人,那样多的苦难,我才发现我那点烦恼跟他们的经历比起来,如同水滴比之汪洋,根本不值一提。如今他们还在坚守,准备随时拿命来守卫京口,我又怎能如此胆小怯懦,连留下来与他们并肩作战的勇气都没有呢?”
“在千军万马面前,我连蝼蚁都算不上。”苏蕴宜微微叹了口气,又笑道:“可我还是想着,或许我能为京口流民,为大锦百姓,为这天下苍生,做一点点事情。”
看着她的笑脸,陆石却忍不住红了眼眶,“所以你专程来这一趟,只是怕我不肯走?你就不怕,我强行绑了你去北羯?”
“你说过不会勉强我的,你是我的朋友,我自然信你。”苏蕴宜认真地道。
“朋友?”陆石自嘲地笑了一下,握着缰绳的手紧了又松,却始终没动。
他眼睁睁看着苏蕴宜翻身下马,面朝着自己后退两步,摆了摆手,“快走吧,陆石,后会有期!”
陆石勒缰回身,眸中火光涌动,仿佛要将她的轮廓烙在眼瞳里。他高呼:“五娘,你记住!我迟早会回来求娶你!一定有那么一天的!”
尾声混着扬尘漫起,苏蕴宜怔在原地,看着陆石策马而去,背影很快消失在夜幕中。此方天地,只剩下自己,和天穹一轮明月而已。
而此刻,明月西沉,就压在自己头顶。
“不……不行!你不是……你不是还病着……”
床帏摇晃,蓝衫子,绫白里衣,藕粉抹胸,混着更为宽大的男子青袍,一件,一件,又一件地坠落堆叠在地。
苏蕴宜有如一条白鱼,在床榻间闪躲游离,却最终被捉了手腕,按在砧上,难耐地长吟,仿佛快被吸出魂灵。
裴七郎抬起头,喘息着道了声“不妨事”,又附身而下,堵住她的嘴唇。
碾动、纠缠,过于炽热的气息在彼此鼻尖唇畔纠缠。
他后知后觉地分开一点,“你也发烧了?”
当即皱眉,裴七郎坐身而起,“你怎么不同我说呢?”
苏蕴宜微微睁开一双水雾朦胧的眼睛,茫然看着裴七郎抓起一旁的被褥,正要往自己身上裹。方才被他手指、嘴唇碰过的地方还在火辣辣似的烧灼,不得浇灭,反倒火上添油。
一点怒意从心头窜起,苏蕴宜也不知自己从哪里来的力气,竟然一把将裴七郎掀翻在床,“起头的是你,如今叫停的也是你。”
“裴七,你给我记住,从今往后,再没有这样的道理!”
裴七郎尚且陷在怔忪中时,沉重骤然坐落。那熟悉的欢愉席卷全身,他如弓弦般紧绷,喉中发出自己也陌生的低吟。
而苏蕴宜垂眸俯视,周身赤裸,姿态凛然,竟恍如神女。
裴七郎痴痴仰望着她,在彻底沉沦前,心想:她究竟挖了多少草药,怎么力气变得这么大?
……
当东方泛起蟹壳青的晨雾裂开一道缝,阳光由此刺入,本该静谧安祥的荒野,却被莫名的力量骤然震碎——乌鸦振翅,夜鹭惊飞,整片荒原的草茎都朝着西北方向倒伏。
倘若有老于行伍的士兵在附近,立时便能觉出,这是有大批骑兵策马朝此奔驰而来的征兆。
马蹄踏过之处,草皮翻卷如浪。领头身穿银甲、头戴翎盔的的将军回头,只见自家骑队碾过这片隶属锦国的土地,竟如铁墙般势不可挡,不由仰头哈哈大笑起来,“此来锦国一游,所带士兵不过万数而已,竟然一路畅通无阻,所遇守兵均避而不战,足可见汉人羸弱,我北羯铁骑踏遍这江左,定然指日可待!”
左右立即高声吹捧奉承,这个说“大殿下威武不凡”,那个说“汉人岂敢直面殿下锋芒”,只有一个与众不同的声音幽幽响起,“攘外必先安内,若国内有人掣肘,大殿下纵使神勇无双,南征之路终究难以为继。”
一语既出,众人皆闭口不言,四下一时只剩下隆隆马蹄声。
北羯大皇子石安国,便是那银甲将军,他眉心猝然一跳,却很快复于平静,扭头朝那说话之人颔首道:“公仪先生说得是,待我踏平京口,除掉石观棠那小子,朝中那些与我作对的人,自然便知道以后北羯的风该往哪儿吹。”
被称作“公仪先生”的那花白胡子老朽却兀自摇了摇头,“六殿下潜入锦国是不假,其身在京口的传闻却未必是真的,京口太守朱化昏聩无能,凭他,岂能探得六殿下的行踪?”
“什么?”缰绳被骤然勒紧,骏马吃痛嘶鸣间,石安国霍然转头,一双铜铃大眼瞪着公仪老头儿,“你怎么不早说?若他不在,我岂非白费这一番周折?!”
面对石安国的怒吼,公仪老头儿却捋着胡子一笑,“殿下稍安勿躁,且听老朽一言。殿下有意南征,而我北羯兵强马壮,所虑者不过是以六殿下为首的朝中众臣反对而已,是也不是?”
“是又如何?”
“六殿下尚不满二十,黄口小儿而已,之所以如今能与殿下分庭抗礼,所凭借的不过是陛下的宠信,其本身并无倚仗。纵使今日除去了六殿下,来日陛下也可以扶持九殿下、十殿下。”
公仪老头儿向他拱手缓缓道:“陛下贪恋权柄却已年老力弱,而殿下又正值壮年,父老子壮,岂能不疑?殿下所虑之事,皆因此而起。”
周围鸦雀无声,亲卫们面面相觑,恨不能捂住耳朵躲进地缝里。
而石安国在长久的沉默之后,深吸了一口气,“这样的话,世间也只有公仪先生一人会同我说。”
他翻身下马,走到公仪老头儿面前,恭恭敬敬地躬身拱手,“请先生
教我。”
“法子倒也简单,突破口便是这里。”公仪老头儿挺直了腰板,伸手一指,“只消殿下以雷霆之势踏平此城,文武百官便会知道,我北羯天下,终究是握在年富力强者的手中!”
石安国顺着他手指的方向望去,厚重粗糙的夯土城墙顶上书两个斑驳的大字——京口。
卯时才至,裴七郎收到了北羯军即将兵临城下的消息,一刻钟后,他便已登上城头,身旁还跟着换上一袭戎装的苏蕴宜。
京口城外,铁甲汇成的暗潮自地平线涌来,初时像蜿蜒的墨线,转眼便漫成遮天蔽日的玄色洪流,整片原野仿佛被泼翻了砚台。
苏蕴宜自幼饱读诗书,也曾听人吟唱诗经《常武》,其中一句“王奋阙武,如震如怒。进阙虎臣,阚如虓虎”令她记忆犹新,自此便以为世间征战之威势,大抵如此。直到如今登临城楼,亲眼得见万马奔腾,方知震撼。
万支矛尖的寒芒连成一片流动的银鳞,恍若巨龙翻身时掀起的滔天巨浪。战马的鼻息喷涌凝成白雾,在军阵上方蒸腾,竟比晨雾更浓三分。
当北羯独有的狼头大纛在众人面前清晰翻卷时,整座城池突然陷入诡异的寂静。士兵眼瞳震颤,炊烟凝滞半空,就连檐角镇兽口中的铜铃都在这一瞬鸦雀无声——直到一声大笑打破这凝结的空气。
裴七郎抱臂而观,朗声道:“北羯蛮夷,倒也学到了两分人样,只可惜……”
苏蕴宜贴心地发问:“可惜什么?”
“再如何装扮,终不过是沐猴而冠。”裴七郎说这话时,嘴角还挂着漫不经心的笑。
第30章 第三十章若死在半路……也就这么死了……
“裴郎君说得对!”楼登虎躯一凛,高声喊道:“羯人千里跋涉而来,定然疲惫,而我等养精蓄锐,又坐拥京口坚城,有何可惧?此战,我军必胜!”
“必胜!”
“必胜!”
众守军随之齐声高呼,雄浑声浪竟将北羯军压下的威势当头劈开。
“必胜”之音传至石安国耳中,这位能征善战的北羯国大皇子不过一笑,“一群两脚羊罢了,也敢言称必胜?”说罢,他握拳抬起左手,军阵中鼓声顿起,无数人举着箩筐、携带云梯,从羯人阵前涌出。
这显眼的一幕自然逃不脱城墙上众人的眼睛,苏蕴宜定睛一看,顿时蹙起秀眉,“那些人是……”
那些举着箩筐和云梯,从北羯人阵中朝着京口城墙冲来的人,竟都是粗布麻衣,一副汉人样貌。
“他们都是汉家子民。”
裴七郎脸上的笑意已荡然无存,他沉声道:“这是北羯人一贯的战术,他们南下攻城掠地时,会驱赶所破城池中的百姓作为民夫,担土填沟,若成功填土活着回去,今日便有一碗饭吃,若死在半路……也就这么死了。”
苏蕴宜一时默然。
两人说话间,被驱赶的民夫已携土冲至羊马墙跟前。
羊马墙是城防体系中颇为重要的一环,筑于城墙之外,约一人高,用于阻挡敌军直接靠近城墙,同时也为守军提供隐蔽的射击位置。
民夫们冲到羊马墙前时,通常会遭到弓弩射击,而京口守军之无能实在出人意料,这一次居然什么也没发生,他们十分顺利地就将筐中所带的杂物泥土倒入护城河中。
捡回一条命,民夫们大喜过望,立即回撤。而在他们之后,那些扛着云梯的民夫们也已抵达墙下。
羊马墙之后便是大片的平坦区域,只要能越过这里,云梯就能直架城墙,届时真正的北羯士兵便要出动了。眼见那一架架云梯被毫无阻碍地扔过羊马墙,楼登心急如焚,“郎君,还不放箭吗?”
裴七郎悠然摇头,“不急。”
“郎君,若如此轻易就叫羯人拿下羊马墙,他们实力全存,只怕我们守城艰难……”楼登只当是裴七郎不知兵,竭力解释着羊马墙的重要性,而裴七郎却始终笑而不语。
“七郎是在羊马墙后做了布置?”
一个轻柔的声音响起,裴七郎循声望去,“宜儿不妨再猜猜?”
滴溜溜转动眼珠子,苏蕴宜沉吟着道:“北羯军擅长骑术与搏斗,而我军胜在弓弩之利,当以己之长克敌之短,以流民制流民,好将有限的箭矢用在北羯士兵身上。”
在楼登诧异的眼神中,裴七郎笑道:“宜儿果然是我知音。”
而另一头,石安国眼见民夫们如此轻易就直冲到羊马墙下开始翻越,不由哈哈大笑,“果然如公仪先生所言,那京口太守朱化昏聩无能,连他手下这些士兵也尽都是些软蛋,被我军逼迫至此,竟连一支箭弩都不敢放!”
公仪老头儿见状,也是捻着胡须自得一笑,然而不过片刻,他手上动作顿住,眉头渐渐锁紧,“殿下,那羊马墙似乎有些不妥。”
他们这一路南下,掳掠的民夫不知凡几,因视今日为此行最后一战,不惜本钱,将民夫尽数投放,只求速胜。而这样多的人力投入下去,却尽都消弭在那堵看似寻常的羊马墙之后——所有翻墙越过的人,全都凭空消失了一般,等待这许久,竟不见一架云梯架上城墙。
“莫非是那朱化在羊马墙后做了布置?”石安国当即下令,命他一亲卫拓跋冲率队前往那羊马墙后一探究竟。
拓跋冲旋即领命出发。
这一支披甲策马,显然不同于寻常民夫的队伍甫一出现,立即便吸引了京口城头上所有人的目光。而裴七郎也终于下令放箭齐射。
弓箭手们早已做好准备,箭矢如黑色的鸟群般飞扑直下,簌簌如雨。北羯士兵在箭雨下接连摔倒,却无一人犹豫动摇,反倒齐齐撑起盾牌,硬是用性命将拓跋冲护送至羊马墙下。
等到翻越羊马墙时,又是一批北羯士兵中箭丧命,这一支五十人的小队,真正翻过羊马墙的,只有包括拓跋冲在内的寥寥数人而已。
他们越过羊马墙,却一脚踩空,纷纷掉进一个深坑中。
看着坑底横七竖八躺着的民夫的尸体,拓跋冲不惧反笑,“原来如此,我当是什么机关,原来只不过是多挖了一道坑而已!既已得知实情,咱们即刻翻墙回去,向殿下复……”
话音未落,拓跋冲忽觉后心一凉,口中不自主地涌出鲜血,他低头一看,自己胸前突出长枪血色的枪头,而这柄长枪的枪杆,却握在一具“尸体”的手中。
那“尸体”从尸堆上翻身而起,他左眼下有一块宽约四指的红斑,仿佛血目,正冷冷睨着拓跋冲。
原来如此,真正的杀机不是羊马墙后面的深坑,而是深坑中伪装成尸体的人……最后的念头从脑海中一闪而过,拓跋冲只觉心口枪头搅动,缓缓抽出,他的生命也随之被抽去,双膝砰然跪地,倒入尸堆,成为其中的一员。
褚璲手持长枪,对着拓跋冲的尸体啐了一口唾沫,“呸!北羯狗!”
他们按照裴七郎的吩咐,扮成民夫的尸体藏在坑中,先前所杀的都不过是些受制于人的汉人,虽说下手并不会因此手软,但心里头也不甚好受。直到此刻,亲手刺破北羯人的躯体,身上沾染了北羯人的鲜血,他们的心脏才似活过来一般剧烈跳动,全身的血液也因此沸腾。
潜藏于心底的那点恐惧至此彻底消失,褚璲霍然抬头,双目炯炯,似将越过面前的羊马墙刺向北羯大军。
他一摆手,“继续潜伏!”
站着的流民们复又消失,深坑内死寂一片,仿佛只有满地的尸体。
拓跋冲是北羯贵族子弟,石安国的心腹,他一去不复返,本身就已经能说明
很多问题。
公仪老头儿沉吟道:“那堵羊马墙果然有鬼,朱化小儿倒比我想象中的有点儿本事。”
“管他什么鬼怪,在我的北羯铁骑之下,纵使神佛也给他斩落马下!”
石安国拔刀出鞘,正要亲自率众冲锋,却被公仪老头儿拦下,“殿下且慢!我们此行深入锦国腹地,轻装简行,为的不过是速战速决,若被朱化拖住,战事迁延,其余原本袖手旁观的汉军前来相援,断了退路,届时便是灭顶之灾!”
“那以你之见,该当如何?”
“暂且鸣金收兵,传令给那朱化,告诉他,若肯交出城中六殿下,我军即刻退兵。”
石安国的眉头打成一个死结,“你之前不是说,那老六未必真在城中?”
公仪老头儿“嘿嘿”一笑,捻着胡须缓缓道:“这不过是缓兵之计罢了,趁朱化忙着想对策的时候,咱们遣人细细查探京口附近,我就不信,此地真就固若金汤!”
……
待杀完第三波羯人之后,北羯军终于鸣金收兵。
藏身在深坑中的流民军也得以现身,把坑中尸体扒了个一干二净后,将其掷出墙外,堆成一道阻碍。
褚璲前去面见裴七郎时,楼登尚且陷在晕晕乎乎之中,“就……就这么打赢了?竟然如此轻松?”
冷哼一声,褚璲道:“这是郎君精心谋划,想出羊马墙之计一时吓住了他们,否则北羯人又岂是好相与的?”又转向裴七郎拱手道:“郎君,北羯人虽暂且退兵,却未伤元气,恐他们不日就会再度攻城,咱们须得做好准备。”
“不错,北羯人一向好战,他们千里迢迢来此,不达目的必不会轻易罢休。”裴七郎朝旁一伸手,苏蕴宜便从袖中取出一块绢布放到他手上,“这是方才羯人射到城头上的,上面写了,只有我们放了北羯六皇子,他们才肯退兵回返北羯。”
楼登顿时面色如土,叫苦不迭,“这都是那朱化惹出来的祸端!我们哪里去找什么六皇子七皇子的?!”
“北羯人未必是真心想叫我们交出那所谓六皇子。”苏蕴宜忽然开口:“以我之见,所谓退兵的条件,不过是缓兵之计罢了,若我们信以为真,他们正好趁虚而入。”
厅中所有人一时都诧异地看着苏蕴宜,她不禁有些羞怯,缩了缩头,“你们若觉得我说得不对,便当我没说过好了……”
“宜儿说得很是。”裴七郎含笑看她,“北羯人心中所想,大约便是如此。”
“趁虚而入……”楼登摩挲着下巴上的胡茬,喃喃道:“这京口城的弱点是在哪里呢?”
“外城。”
苏蕴宜和裴七郎对视一眼,异口同声地道。
次日丑时,月黑风高,夜色如墨。
破败低矮的城墙被夜幕隐约勾勒出起伏的轮廓,像是一副支离破碎的尸骸。
亲卫在石安国耳边低声道:“公仪先生已命我等查明,此地乃是京口外城,原是收拢北地汉人的地方,因锦国朝廷视他们为累赘,外城城防破败不堪,若从此地偷袭,定能杀汉军一个措手不及!”
石安国浓眉紧锁,在亲卫们跃跃欲试的目光下,他缓缓摇了摇头,“从昨日那羊马墙的布置来看,朱化似乎并非如传闻中一般的无用之人,说不定他已经猜到了我们的计划,切不可轻举妄动。”
“你们二人各率一队人马,潜入外城,看看城内有无埋伏,若有……”沉吟片刻,石安国眸中寒光一闪,冷笑道:“咱们便放火箭,把他们统统烧成烤全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