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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1章 第四十一章她浑身上下又是酸软又是粘……

“诶诶,你听说了么,淮江王的事?”

“听说了,那淮江老王爷多年纵欲,如今一朝马上风,据说瘫了半个身子,连说话都不能了!”

……

苏宅后院,眼见两个洒扫丫鬟正事不干,反倒凑在一处说笑,陈夫人身边的女使瞥一眼主子神色,立即大步上前呵斥:“主家养着你们,是请你们来做女郎的么?皇亲国戚也是你们这等蹄子能议论的?若再有下次,定将你们撵到外头去!”

两个丫鬟骤然一吓,眼见主母夫人就在不远处,一句辩驳也不敢说,只一味跪下磕头求饶。

“罢了,让她们下去吧。”陈夫人轻轻蹙眉,摆了摆手,“看着就心烦。”

她心里头装着事儿,不欲同小丫头们计较,抬步就朝苏俊书房而去。苏俊正在提笔练字,口中哼着小曲儿,眼见陈夫人神色凝重,也有心情玩笑道:“什么风把夫人吹来了?”

“夫君,淮江王府的事儿闹得沸沸扬扬,如今竟连家里的小丫鬟都知道了!”

“不就是裴迁那老贼中了马上风一事么?”

世人素来拜高踩低,苏俊自不例外,淮江王一旦中风失势,他口中的称呼也立即从“王爷”变成了“裴迁老贼”,甚至颇为幸灾乐祸地道:“淮江王府门风不严,他家里的人也管不住自己的舌头,如今裴迁老贼中风偏瘫一事,已在整个江左都传得沸沸扬扬了!”

说到这里,他难免遗憾地叹道:“他怎的就没直接死在女人肚皮上呢?哎,可惜可惜。”

“……”陈夫人却没心思陪他嘲讽淮江王府,急道:“可是夫君,如此一来,贤儿可怎么办?她才去王府没多久就出了这样的事,万一世子继任后,收用或是随手转赠了她,于咱们家的名声可是大大的不好哇!”

没曾想苏俊丝毫不见焦急,反而一摆手,“这你还别说,世子倒还算是个厚道人,他已经派人给我递了口信,说贤儿不曾侍奉过老贼便遭遇此事,甚是无辜,他有意遣散众姬妾,并将贤儿送还,两家只当这件事没发生过。”

“……此前咱们原是打着山中清修的名义送贤儿出去的,如今只要悄无声息地把人接回,这件事便可抹去,日后也不必影响家中女儿们的嫁娶了!”陈夫人越想越觉得可喜,忙掐子午诀拜谢天尊,“我这就去命人准备车马把七女接回!”

淮江王是三天前中的风,三天后晌午,苏家的马车悄悄停在了王府后门。

前来接苏七女的嬷嬷说:“家主一听能接女郎回府,喜不自胜,立即便遣了老奴等人来,说是务必带女郎平安回府。”

苏七女当着嬷嬷的面嘤嘤抹了把眼泪,待回到房中,登时沉了脸对苏蕴宜说:“他心里但凡有我这个女儿,一有风声就该立即前来救我,何必要等到那世子发了话才慢吞吞地过来!”

“你就知足吧,咱们好歹还有个去处。”苏蕴宜扭头望向门外,那里隐隐绰绰地响着无数女人的哭声,“你看她们,一朝被赶出府,连下一顿饱饭在哪里都不知道。”

“她们也实在可怜……”

苏七女顺着她目光的方向望去,虽看不见人,但只听哭声,就知道那些女子们心中的孤苦与彷徨。她一向是瞧不起这些以色侍人者的,可如今不知怎的,却只觉满心悲凉。

想到自己若不是有苏蕴宜帮忙,恐怕也会沦落至此,苏七女一时愈发同情,忍不住说:“五姊,不如我们帮帮她们吧?你本事大,我拿些体己钱出来,你帮着她们在外头寻个住处,再教她们点刺绣簪花的本事,日后也好自力更生,不至于一辈子以色侍人。”

对上苏蕴宜讶异非常的眼神,苏七女不由红了红脸,“干嘛,我……我就不能偶尔发一次善心吗?”

“没有,就是觉得,你好像长大懂事了一点。”苏蕴宜冲她笑笑。

“什么嘛,你也就比我大一岁多一点而已……”正嘀咕着,眼见苏蕴宜起身朝外走去,苏七女不由问:“这就要走了,你还要去哪里?”

“放心吧,你说的那件事我回头帮你。”苏蕴宜头也不回地道:“我还要去接个友人。”

这友人自是莲华。

她背了一个小而单薄的包袱,小心翼翼地跟在苏蕴宜身边,“蕴宜,我去你家真的没问题吗?我……我什么都不会做。”

“没事的,你就在我院中做个侍婢,帮我打理打理书房就行,很轻省的。”苏蕴宜侧头说着,目光不由落在她肩上背的那个包袱上。

那包袱看着轻飘飘的,耷在她肩头,拎起来能在半空晃三晃似的。

“你就只有这点东西吗?”苏蕴

宜忍不住出声问。

莲华笑笑道:“世子开恩,饶了我们这些人的性命,许我们各自离去,已是天大的恩德了,自然不许我们再拿走王府中哪怕一针一线。”

她在淮江王府拼了命熬到现在,吃尽了苦头,留下满身的伤疤,最后只换来这一点点东西。

苏蕴宜忽然感到愤懑,胸腔内沉闷的气焰来回涌动,却始终找不到出口,挣扎半晌,只从嗓子眼中挤出一点声音,“这该死的……世道。”

莲华愕然抬头看她,“……蕴宜?”

“没什么。”苏蕴宜用力闭了闭眼睛,“咱们走吧。”

苏家的马车缓缓驶离,苏蕴宜掀开一点帘子往外看,今日天气阴沉沉的,淮江王府屋顶的琉璃瓦都仿佛失了颜色,被压在乌云下默然看着她们远去。

而再回苏宅,又似乎一切都没有变过。

苏蕴宜和苏七女各自回了自己院子中,先指了桃叶带莲华先去安顿,瞥见倚桐正在门口探头探脑,便走过去,“我不在的这些日子,叫你盯着苏蕴华那头,她可还安分?”

“长女郎已被家主放出来了。”倚桐低声说。

“这么快?”

饶是苏蕴宜知道迟早会有这么一天,却也没料到这一天来得如此迅速。

倚桐说:“奴婢细细打听了看守的婆子,说是长女郎的院子忽然走水,家主慌忙赶去,却见到长女郎倒在地上奄奄一息,他立即便下令解了长女郎的禁足,还斥责了夫人。”

“那火势大不大?”

倚桐摇摇头,“不大,家主带着人过去,几下就给扑没了。”

“我就知道,家里这几个女孩儿,父亲最疼爱的还是苏蕴华,想彻底扳倒她,到底没那么容易。”苏蕴宜面色不由渐沉,对上一脸关切的倚桐,她又笑了笑,“怕什么?敌不动我不动,她若出手,必有破绽,你还怕我对付不了她么?还有没有别的事儿?”

倚桐也笑道:“倒还真有,虞公子给女郎的回信来了。”

她说完起身,从多宝架上取下一只匣子来,里头除了一封书信,还有一支荷花。过了这些时日,花瓣自然已经凋零枯黄,可匣内依旧氤氲着淡淡荷香。

“虞越邀请我明日去游湖赏荷花。”

倚桐一下激灵,“不会又是长女郎的设计吧?”

苏蕴宜失笑,“这回是真的。”

虞越不知从何处得来一张描金笺,上头是他端正秀挺的字迹,认认真真写着:菡萏立清塘,风来暗送香。玉颜羞照水,欲语向斜阳。六月十三,明月湖畔,虞候卿至。

倚桐小心翼翼地问:“女郎,你去么?”

“自然要去,为什么不去?”苏蕴宜缓缓将信笺折起,丢回匣子中,“在吴郡城中挑挑拣拣这么久,不也就碰到这么一个各方面都尚可入眼的?我自当给他颗甜枣,也是继续考察考察。”

“可是……裴七郎那头……”

苏蕴宜手上动作一顿,脑中闪过裴七那双含笑的、深邃而带着审视的眼睛,他的低语在耳边响起:“不是叫你待在家中乖乖等我?”

“你便是化成了灰,化成了骨,我也能一眼认出。”

莫名打了个寒颤,苏蕴宜故作镇定道:“怕他作什么?如今淮江王蒙难,他多半正忙着落井下石、争权夺利呢,哪儿功夫管我的事?”

“再说,就算被他知道了又怎样?”贝齿轻咬下唇,苏蕴宜的声音中带着一丝自己也未曾察觉的委屈,“他难道,还能娶我不成……”

“女郎……”倚桐抬眼望去,却见苏蕴宜面色已然如常,仿佛方才那一瞬的失落只是错觉而已。

“备好钗环衣裙。”苏蕴宜起身道:“明日我要漂漂亮亮地出门。”

头戴金步摇,耳着明月珰,绯色轻绡自臂弯垂落,团扇在手中轻摇,美人如月娥般自辎车飘然而下,明月湖畔游者众多,此刻却俱都屏气凝神,只望向一人。

“虞郎。”苏蕴宜团扇半遮朱唇,嫣然一笑。

虞越只觉得一时头重脚轻、天旋地转,竟连自己姓什么都忘了,怔在原地呆愣半晌,才忙不迭地向苏蕴宜跑去,“苏……苏女郎!你真的来了!”

看他脸涨红得跟柿子似的,苏蕴宜暗自觉得好笑,眼中水色却愈发盈盈,“虞郎相邀,自当赴约。”她看向他身后,“只是说好了游湖……船呢?”

“啊……在这儿在这儿!”虞越忙前忙后引了苏蕴宜上船。

明月湖畔贵胄众多,湖面上漂泊着的不乏精致画舫、奢豪游船,临平虞氏不过寒门,虞越所备游船虽不甚华丽,却也布置精巧,里头煮了热茶,备了瓜果,可见是用了心的。

待苏蕴宜带着倚桐在船上坐稳,船夫一顶船桨,游船悠悠荡开,向藕花深处驶去。

船身拨开接天莲叶,荷叶的清香扑面萦绕,虞越坐在对面嘴唇开开阖阖在说些什么,苏蕴宜却忽而想到她和裴七郎自京口回程的某一晌午,也是如今日般燥热异常,她才和他胡闹了一场,浑身上下又是酸软又是粘腻,听着外头有人禀报说路过一大片荷塘也懒得动弹,裴七郎便去给她摘了一大捧荷花莲蓬,亲手剥了莲子,又贴在旁边为她打扇。

彼时光景,犹胜此时。

“……苏女郎?苏女郎?”

苏蕴宜恍然回神,对上虞越关切的眼神,讪笑了笑,“一时贪看荷花,竟走了神。”

“苏女郎无事便好,我只怕你受热,身体不适……”

两人喁喁细语间,游船擦着一艘极精巧的画舫而过。画舫上的二人相对而坐,彼此却是默然尴尬。

被苏俊推出来相亲的苏长女面色不虞,心中正暗骂怎么遇到个不解风情的呆头鹅,撇头就看见苏蕴宜乘着游船自旁而过,对面还坐了个清秀文弱的陌生郎君。

第42章 第四十二章夏日轻薄纱衫紧紧黏在皮肤……

苏长女猛然一怔,也不顾对面坐着的人,就转过身扒在船身栏杆上朝那小游船望去——只见那陌生郎君笑语宴宴,一双眼睛一瞬不瞬地看着苏蕴宜,她的目光稍在某一物件上停留,无需自己动手,那郎君便立即为她奉上。

虞越折下一支莲蓬,仔仔细细地剥开外壳,露出白胖的莲子,又一一去除了莲心,攒了一捧送到苏蕴宜面前,“苏女郎,请用。”

苏蕴宜停顿了片刻,才缓缓拈起一颗送到嘴里,冲虞越粲然一笑,“很好吃。”

虞越的手掌不自主地在膝头衣料上摩擦着,半晌才紧张地憋出一句:“苏女郎若是喜欢,我……我日后常常剥给你吃,可好?”

说完,他几乎快要把头埋进胸口,不敢去看苏蕴宜的神情,直到半晌之后,对面传来轻轻的笑声,他才怔怔抬头。

苏蕴宜笑道:“虞郎若不弃,以后唤我蕴宜便好。”

……以后?

虞越登时眼睛大亮,忙不迭地唤道:“蕴宜!”

瓷盏中的茶水分明已经冷了,不知怎的却如热炭一般滚滚烫着苏长女的掌心。她眼睁睁看着那艘小小游船远去,端庄秀丽的面孔被妒忌所撑破,龟裂出可怖的细纹。

“凭什么……凭什么天底下温柔体贴的男子,总能被你苏蕴宜碰上?裴七郎是如此,眼前这个也是如此……而我却只能……”苏长女咬牙,手中的瓷盏也被猝然掷出,“噗通”掉进湖水里。

“苏女郎?”对面坐着的男人诧异出声,苏长女这才回神,勉强冲他笑了一笑,“抱歉,一时不慎,倒坏了你一套好茶具。 ”

这船上所有瓷器都出自越窑,是足以拿去进贡的珍品,丢了一只茶盏,整套茶具便缺损了。可对面的男人丝毫不改面色,只轻轻“嗯”了一声,说:“无妨。”

苏长女心中不免暗嗤,到底是广陵秦氏,靠盐运乍富,底蕴不足,家中子弟自然不知体统。偏父亲眼馋秦氏的万贯聘礼,又说自己左右没了琅琊王氏的亲事,嫁去秦家也是好的……

指甲几乎要刻进栏杆里,苏长女犹自盯着那游船不放,心头仿若巨石缓缓下压,她愈发喘不过气来,终于忍不住道:“秦郎君。”

秦长卿漠然抬头,看着这位自见面起便处处透着骄矜与轻鄙的苏女郎,她面色有些发青,似是身体不适,论理他该关心一句,可秦长卿偏偏不想这么做,“苏女郎有何贵干?”

“方才经过的那艘船上有我的妹妹……和一个陌生郎君。“苏长女指了指那逐渐变小的游船,勉强挤出一个笑,“我想前去打个招呼,不知秦郎君可愿相随?”

“苏女郎自便就好。”秦长卿漠不关心地道。

苏长女强压下心头情绪,抬手招来侍婢,在她耳边轻声说了句什么,只见那侍婢虽面露惊讶之色,到底还是恭敬称是。

秦长卿左手支头,眼珠缓缓转了两圈,垂眸不语。

……

“……对了,你那本医书是从何得来的?”

虞越浑身微微紧绷,“那书是我舅父家家藏,我手抄了来的,蕴宜是不喜欢吗?”

苏蕴宜以扇掩唇,笑道:“我很喜欢,已读了两遍了,只是医书难寻,想再找新的,却又遍寻不见。”

虞越忙道:“我母家世代行医,家中医书所藏颇丰,既然蕴宜喜欢,我便都抄了来赠与你!”

两人正聊得火热,一艘画舫却越逼越近,起初船上众人都并未在意,只当是路过,直到那画舫船身几乎要贴上她们所在的这艘游船,船夫不由骂骂咧咧:“什么东西,会不会划船啊?”

他正欲一桨顶开,好拉开距离,那画舫却仿佛长了眼睛似的,直楞楞朝他们撞来。船身大小差距颇大,几乎是画舫不轻不重地一顶,游船便整艘侧翻,所有人都惊叫着掉进水里。

周身骤然浸入冷水,双脚被荷花密集的根系牵绊,苏蕴宜在心里大叫倒霉,所幸她水性颇佳,很快便扑腾着浮起,向那艘画舫游去。她已打定主意,待会儿上了船定要狠狠骂那画舫主人一顿,却见画舫栏杆处一个女子弯腰,咦声道:“这不是五妹妹么,你怎么在水里呀?”

那女子生就一张雍容秀丽的圆月脸蛋儿,嘴角微笑,眼中却噙着冷冷嘲弄——正是苏长女。

“苏蕴华……”没想到她才刚被放出就如此迫不及待地下手作弄自己,苏蕴宜一时恨得咬牙切齿,攀住画舫船沿就想爬上去教训这个歹毒的女人,在水中摆动的双腿却忽然被一双手臂紧紧束缚,动弹不得。

她又惊又吓,回头一看,竟是虞越抱着自己的腿不肯放手。

他面色惨白,嘴唇青紫,一双眼睛瞪得极大,湿长的头发在湖水中飘散开来,如水鬼一般拽着苏蕴宜往下沉,“救我……救我……”

苏蕴宜被迫喝了两口湖水,此刻也顾不上看笑话的苏长女,她双手抠紧了画舫,回头大喊道:“你先松手让我上去我才能拉你上岸!你再不松手,我们两个都会淹死的!”

虞越却已浑然听不见了,他的双手如藤蔓般在苏蕴宜身上越收越紧。苏蕴宜脚上如坠大石,手指也颤抖着一根根松动,她眼睁睁看着自己即将脱手下沉,画舫上蓦地探出一只大手,用力握住了她的手腕。

苏蕴宜抬头,见是一个二十出头的年轻男人,他此刻浓眉紧蹙,急道:“我拉你上来!”

苏长女倒也没指望这一下能淹死苏蕴宜,只是想让她在爱慕者面前出个丑罢了,眼见目的达到,秦长卿也赶来救人,立即掩面装出一副好长姊的模样,哀哀切切道:“秦郎君,这就是我五妹妹,求你救救她吧!”

秦长卿并不理会她,只一意咬牙死死拉住苏蕴宜,船上其他人终于赶来,拿篙子将缠着苏蕴宜不放的虞越打开,苏蕴宜只觉身子一轻,待回过神来,人已瘫坐在画舫上兀自喘息不止。

她此刻浑身湿透,发间水流如注,夏日轻薄纱衫紧紧黏在皮肤上,勾勒出少女纤细曼妙的曲线。秦长卿只看了一眼便移开视线,同时将身上外衫解下罩在她身上,扭头道:“去将水里其他人也救上来。”

苏蕴宜从宽大的外衫中挣扎探头,待见倚桐被顺利救上岸,才松了口气,披着外衫起身,走到秦长卿跟前行礼,“多谢这位郎君相救,小女子吴郡苏氏蕴宜,不知郎君如何称呼?”

“广陵秦氏,秦长卿。”秦长卿颔首回礼,“苏五女郎不必多礼,本就是我家船夫行船不慎,这才致你落水,阖该我亲自登门致歉才是。”

瞥见苏蕴宜冻得有些微微发白的脸,秦长卿转头吩咐道:“快带苏女郎下去更衣。”

苏蕴宜向他点一点头,叫上倚桐跟着秦家侍女入船舱更衣,路过虞越和苏长女时,一个眼神都没有分给他们。

此时虞越已从方才濒死的恐慌中苏醒,见苏蕴宜面无表情地从自己身边路过,他张了张嘴,最终却只懊恼地低下了头,瞥见地上躺着一方绣帕。

画舫中此刻人员嘈杂,竟无人注意到那方绣帕。

虞越小心腾挪过去,迅速捡起,只见绣帕精致异常、芳香扑鼻,角落里还绣了一个小小的“苏”字。

……

广陵秦氏虽是后富,于各处礼仪上却是处处周到,哪怕是船舱之内都备了足量的热水,苏蕴宜先由秦家侍婢服侍着沐了浴,又细细擦干长发,再换上一袭秀雅新衣,待走出船舱时,画舫已经靠岸。湖水茫茫一线,四下杳无人烟,穹顶弦月高悬。

秦长卿正站在月下船边,闻声转头道:“苏五女郎,车马已经备好,天色已晚,在下派遣人手护送你回府。”

看了看四周,并不见苏长女和虞越的人影,苏蕴宜不由问:“其他人……我长姊和与我同船的那位郎君呢?”

“在下以为,苏五女郎并不愿同他们二人同行,便先遣人各自送他们回去了。”

秦长卿说这话时,面色如常,并不见丝毫卖弄讨好之色,仿佛只是说了现在是什么时辰。

苏蕴宜心中却怔了一怔,暗想这秦家郎君虽是个男子,倒是难得的心细如发。

她不由多看了他几眼,秦长卿久等不到她的回应,也转头看来——但见月下女郎乌发如墨披散,眉眼盈盈,含笑而望。

苏蕴宜笑道:“多谢秦郎君悉心安排,小女子先告辞了,后会有期。”

“……”许久之后,久到那女郎乘的辎车都已缓缓消失在视野中,秦长卿才听见自己喉中极低地应了声,“嗯。”

苏蕴宜自是没听见,她坐在辎车中兀自生着闷气,倚桐几次说笑话试图逗她开心,也不奏效,只好暗暗叹息一声,正想着一会儿回了自家院子给女郎煮碗甜汤消消火气,辎车却突然停了下来。

“怎么了?”倚桐掀帘问。

车夫的声音响起,“咱们家侧门外似乎等了个人。”

夜色尚浅,倚桐探头眯眼瞧了一阵,缩回马车中,“女郎,是虞越在门口等着。”

第43章 第四十三章“宜儿,若以秦长卿为你夫……

苏蕴宜顿时抬头,毫不犹疑地道:“绕路,避开他。”

车夫立即扬鞭调转方向,向苏宅另一面驶去。

“女郎可是怨怪那虞越今日拖你下水之事?”倚桐小心觑着苏蕴宜的脸色。

静默片刻,苏蕴宜平静道:“他不会凫水,今日之举,不过是情急之下为了求生罢了,我可以理解,只是……”

双手不自主地握拳,指甲刺入掌心,苏蕴宜秀眉紧蹙。分明在说虞越,她心里想的却是当日京口城中,同样的生死关头,裴七郎遣人给自己送来那枚用以离城的玉牌。

曾见过江河壮阔,再看山间溪流,便不过尔尔。

“算了。”苏蕴宜顿了顿,“先晾着他几日,叫他长长记性,看他下次还敢不敢了。”

“嗯嗯。”倚桐一向是以苏蕴宜马首是瞻的,“女郎英明!”

苏蕴宜既打定了主意晾着虞越,便再不管他。顾自回到院中吃

过甜汤,又细细洗漱打理一番,便早早上榻睡了,浑然不知虞越在门外直等到深夜。

侧门“吱嘎”一声开了,虞越期盼地抬头,却见门内探出的是苏家看门家丁的脸,“我说虞郎君,你还是回去吧,这都什么时辰了?五女郎院子里头的灯都熄了,想必是不肯见你的。”

收起失落的神情,虞越垂眸摇了摇头,“我该等她,向她当面致歉的。”

家丁不耐一撇嘴,想到自己收过他不少的好处,此时也不好强硬赶人,只能摇摇头又把门关上,嘀咕道:“癞蛤蟆想吃天鹅肉想疯了……”

“你嘀嘀咕咕说什么呢?”

一个脆生生的女声响起,家丁连忙转身,却见一个俏丽的丫鬟,正倒拧着柳眉看着自己,“我家女郎不慎丢了件东西,你可曾看到过?”

家丁眼珠子滴溜溜转着,果然瞧见枝叶掩映后,似乎有绛紫色的衣袂一闪而过。他忙哈腰腆笑道:“不知女郎丢了什么东西?小人这就为女郎找!”

丫鬟道:“是一方蜜合色绣帕,用金线在角落里绣了个‘苏’字的……”

她尚未说完,门外头却忽地闹起动静来,不知是谁大喊:“苏女郎!帕子在我这儿!我是虞越啊,求女郎纡尊见我一面!”

丫鬟当即大怒,向那家丁斥道:“哪里来的登徒子,都找上家门了!还不速速将他……”

“且慢。”

身着绛紫色纱衫的女郎自树后现身,她一抬下巴,“去把门打开。”

家丁一看竟是长女郎亲临,不敢怠慢,忙不迭地开了门。

门外的虞越浑身还湿漉漉着,却小心捧着那方绣帕,惊喜抬头,“你终于肯来……苏长女郎?”

看着虞越骤然消失的笑脸,苏长女不悦地皱了皱眉,“怎么,看到是我而不是苏蕴宜,你很失望?”

怔了怔,虞越慌忙摇头,又挂起笑道:“自然不是,只是有些意外。那这绣帕……”

“我的。”

“是。”虞越上前一步,将那绣帕端端正正地摆在门口石羊的头顶上,缓缓躬身。

丫鬟忙去拾了绣帕回来,苏长女转身正要离去,却听虞越又唤道:“苏长女郎请留步!”

只见他从怀中慢慢掏出一只长匣,匣子打开,里头躺着的是一支琉璃荷花钗,花瓣流光溢彩,造价当是不菲。

“这支荷花钗,是我向老师傅学了做琉璃的手艺自己做的,我观女郎甚是喜爱荷花,若女郎不弃,在下想将它赠与女郎。”

苏长女眼神怔忪一瞬,随即抿了抿嘴,“这是你本来打算送给苏蕴宜的吧,她不要,你就给我?旁人不要的东西,我凭什么收留?”

虞越却摇了摇头,“女郎此言差矣,在送出之前,它都是无主之物,只盼一有缘人留用。今日我既将它赠与女郎,它便是女郎的东西,去留也自该女郎决定。”

他如先前一般,将装着琉璃荷花钗的木匣摆在了石羊头顶上,随即躬身拜了拜,转身走了。

他潮湿落寞的背影,在苏长女眼中映了很久。

“女郎,”丫鬟指了指那木匣,小心翼翼地问:“可要奴婢将它丢掉?”

见苏长女下意识地皱起了眉,丫鬟立即住口,上前将那木匣连同里头的琉璃荷花钗一并奉至苏长女面前。

琉璃花虽然昂贵,但对于吴郡苏氏来说,不过是随手可得的小玩意儿。尤其是手中这支,边缘粗糙、做工简单,是登不得大雅之堂的。

可苏长女的指尖细细抚摸过冰凉的花瓣,不知为何竟有些不舍。

“收起来吧。”

她轻轻将钗放回木匣。

落水事件之后,苏长女那头就没了动静,一副偃旗息鼓的样子。只是她安分了,苏蕴宜却是个睚眦必报的,这段时日天天琢磨着怎么报复回去,脑子动得多了,连饭都要多吃几碗。

可还没等苏蕴宜想出好办法,倒有另一件事撞上了门。

“秦郎君携礼登门致歉了。”

“秦郎君?”正在思考报复行动的苏蕴宜随口问:“谁啊?”

“女郎忘了?便是上次画舫上搭救咱们的那个人。”

经倚桐这么一说,苏蕴宜才记起,“哦,是他啊。”

一旁的莲华闻言,道:“我向主母院子里的丫鬟打听了,那广陵秦氏郎君,似乎是主君为长女郎选中的夫婿,上次他们同船游湖,大约就是在相看呢。”

莲华长得漂亮,看着亲善又和顺,兼之在淮江王府里修炼出了一副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的本事,很快就在苏家混得如鱼得水,不少小丫鬟都把她当知心阿姊,苏蕴宜通过莲华得知了不少家中鸡零狗碎的事。

“原来如此,那秦氏郎君此行,说不得致歉是假,借机来看苏蕴华才是真。”苏蕴宜勾了勾唇角,“那我偏要凑上去好好碍一碍苏蕴华的眼。”

她当即命人为自己梳妆打扮,对着铜镜再三审视过,才翩然向前厅而去。

然而出乎意料的,厅中只有苏俊、陈夫人和那秦长卿,并不见苏长女的人影。

陈夫人瞥见苏蕴宜,笑呵呵地将有些怔愣的她牵到秦长卿面前,“长卿,这便是我家五女蕴宜。”

秦长卿一双乌沉沉的眼睛落在苏蕴宜脸上,“数日前,明月湖,我已见过苏五女郎。”

“啊对对,看我这记性,你方才说便是为此事而来?”

“正是。”秦长卿向苏蕴宜拱手致歉,“我家下人操船不慎,致使女郎落水,在下特备薄礼前来道歉,望女郎原谅在下。”

苏蕴宜回过神来,“无妨,原也不是秦郎君的错。”

她都不用想,就知道一定是苏长女指使船工操纵画舫撞上来的,秦长卿不过替她背了锅而已。

可说起苏长女……苏蕴宜的眼睛不住朝左右滴溜溜看——这是她的将来的夫婿,怎的却不见她露面?

直到秦长卿告辞离去,苏蕴宜始终不见苏长女的人影。

她狐疑地退出花厅,招来莲华,正吩咐她去苏长女院子里细细打听,身后却忽然传来苏俊的声音,叫她回去。

“父亲,母亲,可是有事?”苏蕴宜独自回到花厅,向苏俊行礼。

苏俊面上带笑,他“嗯”了一声,问:“方才那秦郎君你也见了,以为如何?”

“……”苏蕴宜顿了一顿,心中泛起不详的预感,她踌躇着说:“秦郎君自是相貌堂堂,风度不凡。”

“秦长卿出身的广陵秦氏,以盐业发家,乃是江左首屈一指的豪富,除却根基尚浅,其余并不逊于我吴郡苏氏,其家主更是深得魏太傅信赖。秦长卿是他家族中颇为得用的嫡系子弟,人你也见到了,是很得体持重的。”

苏俊笑容和善,“宜儿,若以秦长卿为你夫婿,你可愿意?”

紧绷的心弦猝然断裂,苏蕴宜呆愣半晌,指着自己,“给……我做夫婿?可是,不是说,他是来求娶长姊的?”

提到苏长女,苏俊的脸上明显闪过不耐,声音也跟着沉了下来,“别提她了!秦氏有意求娶世家嫡女提升家族门楣,秦长卿的叔父原是属意于她的,可叫她跟人出去了一趟,回来秦长卿就不乐意了!也不知她在搞什么?!”

“可若秦氏郎君连嫡出的长姊都看不上,”苏蕴宜讪笑一下,“又岂能看得上我?”

苏俊看向她的目光陡然深幽,陈夫人则笑道:“傻孩子,父母亲岂会乱点鸳鸯谱?方才你不在时,是那秦郎君亲口提出,想娶你为妻。”

若说方才苏蕴宜只是有些呆愣,这一句可是结结实实镇住了她,半晌才结结巴巴地道:“他……他……他想娶我?”

怎么可能?

倒是苏俊上下打量着她,若有深意地道:“年少喜颜色,我家宜儿有品貌如此,那秦长卿看上了倒也是寻常。”

陈夫人双手按上苏蕴宜的肩头,温声道:“家里这几个女孩儿中只有小九是我亲生,可除她之外,我最疼的就是你,你当听母亲一句。”

“你是庶出,这原也没什么,只是于嫁娶一事上,要比蕴华蕴贤差上一头。加上吴郡众人皆知你生母出身,难免要

再差上一头。这样递减下来,你想要嫁于高门子弟为正妻,是很难的,但若非不得已,家里又岂愿送你去做妾室?”

“若不做高门妾,难不成将你嫁给寒门士子?可你看看自己身上穿的,平日用的,哪一样哪一件不是寻常人家一年的嚼用?由奢入俭,你当真吃得下那样的苦头?”

苏蕴宜下意识地想说能,可话到嘴边,终究又被自己咽了回去。

她是吃过苦的,在京口。可那时她心知自己迟早有一日能回到吴郡,吃苦只是暂时的,如此才能咬牙抗下——可若一旦出嫁,此生再不能回头,她将要面对的是看不到尽头的清苦。

她真的能甘心吗?

第44章 第四十四章一向冷若冰霜的苏长女此刻……

眼见苏蕴宜面露动摇,陈夫人暗暗加重了手上力道,愈发温柔地道:“可若嫁给秦长卿便不同了。一来秦氏豪富,你嫁过去,过的依旧是如今呼奴唤婢的日子;二来虽说广陵秦氏底蕴有所不足,可正因如此,你才能为人正室,不受那为妾为婢之苦;三来那秦长卿自己心悦于你,主动开口求娶,日后你嫁了他,他一定倍感珍惜。”

“可是……可是……”苏蕴宜眉头紧蹙,仓惶掰着自己的手指,纠结了半晌才找出一点疑问:“可他叔父让他求娶的是长姊,他若想换成我,他亲长岂能同意?”

“这个你不必担心。”苏俊忽然开口:“秦长卿父母早逝,一直由他叔父抚养,他叔父倒也尽责,只是终究有自己的亲生儿子,不能面面俱到。为秦长卿求娶嫡女,也是为了顾全面子情,不被旁人戳脊梁骨说他苛待兄长遗孤罢了,若秦长卿自己主动改口,他必然乐得答应。”

摇了摇她的肩膀,陈夫人蹙眉道:“宜儿,这样好的一门亲事摆在面前,你还在犹豫什么?”

犹豫什么?苏蕴宜自己也说不上来。

只是忽然想着,若是嫁给别人,或许此生都不能再见京口城中的月光,委实遗憾。

莲华匆忙回到院中时,苏蕴宜正呆坐在榻上,一副失魂落魄的样子。她低声问倚桐怎么了,倚桐却也只是摇摇头,道:“回来之后就一直这个样子。”

“蕴宜,”莲华小心地在苏蕴宜跟前蹲下,“我从长女郎院中打听到了消息——你可知她今日为何没去见那秦郎君?”

“为何?”

苏蕴宜原以为是因为秦长卿挑明了对苏长女无意,所以苏俊并未派人前去传唤她,可听莲华说来,似乎还另有隐情?

看了看四周,莲华轻声道:“听她院里的小婢说,长女郎乔装打扮,一早就悄悄溜出门了,只对家主称病不出。”

“乔装打扮偷溜出门?她是去作什么?”苏蕴宜一下挺直了后背,眼珠子滴溜溜转了几圈,很快想到一个可能。她有些不敢置信地说:“难不成她……她是去与人私会?”

说完后,苏蕴宜自觉都觉得离谱,私会这事儿她倒是常做,可苏长女一向目下无尘、眼高于顶,谁能撩动她的心弦?

没曾想莲华竟笑了笑,“猜对了。”

“长女郎前些日子受了罚,她院中的侍婢仆妇全都换了一遍,如今院中全都是些新来伺候的小丫鬟,口风松得很,轻易就被我套出了话——原来长女郎近来与一郎君相好,每隔两日就要出门幽会,已偷偷出去数次了。”

这突如其来的巨大八卦一下子替换了压在苏蕴宜心头的忐忑与不安,她眼睛骤然亮起,“当真?她和谁幽会?”

“这倒是不知。”

右手食指在花几上轻轻敲打,苏蕴宜忽然笑了,“每隔两日就要出门幽会,也就是说,她大后日还会出门。”

“我这长姊难得寻个意中人,做妹妹的,应当替她好好把关才是。”

大后日很快就到了。

尚是清晨,苏长女就起身精心打扮,烟霞锦杂裾、宝相花缎襦裙、重莲绫八破裙……华贵衣裳试了一套又一套,总算挑出一件可心的,再由梳妆丫鬟仔仔细细地梳了好倭堕髻,点上花钿,末了簪上那支琉璃荷花钗。

苏长女对着铜镜左看右看,终于点了点头,“走吧。”

穿过草木丰茂的幽径,眼瞧着就要到侧门了,跟在后头的丫鬟终于忍不住小心翼翼地说:“女郎,咱们时常这样出去,若是被家主和夫人知道了,只怕是要不好……”

话音未落,苏长女冷冷一眼横来,丫鬟当即垂头噤声。

“你也配置喙我的事?”苏长女侧眼睨着她,“记着,若是此事泄漏,我第一个拿你是问。”

两人熟门熟路地登上马车一路远去,浑然不知门外繁茂枝叶后齐刷刷探出三个头来。

换上男子妆扮的苏蕴宜一摆手,“跟上!”

青布马车远远地缀在那架辎车后头,只见它七拐八拐,竟朝一处偏远巷弄而去。苏蕴宜掀开车帘一角,蹙着眉打量着外头,“这儿仿佛已是城南地界。”

“城南?”倚桐吃惊地道:“城南住的可都是些不起眼的黎庶,长女郎她来这儿作甚?”

苏蕴宜没有说话,只是心中隐隐察觉不对。眼见那辆辎车已经停下,她们若再乘车紧跟很容易就会被发现,苏蕴宜便招呼着车夫在隐蔽处停下,带着倚桐和莲华两个蹑手蹑脚地跟上。

只见辎车上先跳下一个丫鬟,左右看了看,三两步便窜上阶敲了敲门。那扇原本紧闭的乌门“吱呀”一声打开,从里头走出一个年轻清秀的文士,匆匆迎到那辎车下,牵住苏长女的手,温柔款款地将其扶下。

一向冷若冰霜的苏长女此刻两颊生春,眉眼间尽是少女的娇羞,她和那文士彼此含情脉脉地对视,你牵着我我牵着你,亲亲热热地往门里走去,显然已是颇为熟稔。

直到那乌门再度关上,莲华才忍不住笑道:“都说长女郎骄矜自持,却也有这般少女怀春的时候。”她转眼去看苏蕴宜和倚桐,却见两人俱是面沉如水、神情凝重,不由问:“怎么了?”

见苏蕴宜抿着嘴不说话,倚桐只好无奈道:“方才那男子,便是虞越。”

虞越是苏蕴宜挑拣出来适宜成婚的对象,这个莲华是知道的,只是不曾见过真人。如今听倚桐说方才和苏长女你侬我侬之人就是虞越,当即掉了下巴,“他就是虞越?!那他……他……”

“脚踩两条船。”苏蕴宜冷冷从口中吐出几个字。

倚桐也是愤懑不已,“这竖子这些天来书信不断,每每提及当日落水一事都是一副悔不当初、痛改前非的样子,我还真当他是什么好人,却不想背地里竟勾搭上了长女郎!我呸!他是什么东西,连给我们苏家提鞋都不配,还妄想坐拥齐人之福吗?!”

“算一算时间,莫约他和长女郎从那次落水之后就勾搭在了一起,只是瞒着你,想两头下注。”莲华食指抵着下巴思索了一阵,转向苏蕴宜,“蕴宜,你打算怎么办?”

“怎么办?”苏蕴宜冷笑两声,并不答话,径直朝青布马车走去。

她一路疾走,胸内的起伏的情绪却在迅速平息。按理来说,精心挑拣出的、自以为适合成婚的男子轻易被长姊撬了墙角,苏蕴宜此刻该恼怒不已才对,可她走着走着,火气却渐渐消弭,甚至隐隐地生出一点庆幸来。

直到马车再度摇摇晃晃地行驶起来,苏蕴宜才又出声:“左不过一个男人罢了,既被人弄脏了,丢开手便是。”

莲华觑着她复又平静无波的脸,忍不住问:“蕴宜,你就一点都不生气么?”

苏蕴宜沉吟不答,倒是倚桐转了转眼珠子,笑道:“女郎如今已有了秦郎君,还要那虞越做什么?他主动被人牵走了也好,省得女郎与秦郎君定亲时反来坏事。”

莲华忙跟着点头,一副深以为然的样子。

……是么?她不生气是如倚桐说的那样,是因为秦长卿的缘故么?

苏蕴宜闭上眼,默默回想游船那日,秦长卿的模样倒映在水中,被画舫碾碎,涣散成一片模糊的涟漪。

见苏蕴宜始终默然,莲华小声说:“蕴宜,你不要怪我多嘴,我真的觉得那秦长卿挺好的。”

“一来他家世适宜,你若嫁他

既能富贵,又能为正。二来他上无父母,你不必晨昏定省、伺候公婆,嫁过去就能当家做主。三来他自己经商,面对长女郎也不谄媚,可见是个能立得住,又有主见的。听闻你举棋不定,也没说什么,只等你自己点头同意。”

“若错过他,整个江左,只怕也再找不出第二个这样合适的人了。”

“还是你……”紧盯着苏蕴宜故作平静的侧脸,莲华咬了咬牙,鼓起勇气说:“还是你直到如今还惦记着那位裴郎君,你是真心喜爱他?”

涟漪散去,明月晃晃,花叶交映下,湖水上倒映出谁的面容?

是游龙眉、含情眼,如琢如磨。

是那个总是含笑相望的人。

是裴七郎。

猛然睁眼,苏蕴宜自己也不知眼眶中何时已蓄满了泪水,在莲华、倚桐二人诧异的目光下,她忽然一笑,“不错,我心悦他。”

“我真心心悦他。”

虽笑着,眼中泪水却簌簌掉落,苏蕴宜忽然把脸埋进掌心,小声地哭起来。

哭声低沉哀婉,随风抟至南面五百里外。

裴七郎抬了抬手,立即有侍卫挥刀一砍,脆弱的颈子被刀锋割断,方才还在山谷内回荡的哭声顿时消散。

如今已经入夏,会稽的山林间莽莽榛榛、绿林荫浓,加之流水潺潺,虫鸣不已,这处山谷内本该是一片清新怡人的景象。只是满地的尸体与横流的血液,如同一笔浓墨,重重抹过这幅平怡的画卷,将所见之物俱都染成赤色。

淮江王和其世子的尸体被抬到裴七郎面前。无论生前如何得势猖狂,在被开膛破腹之后,都不过是烂肉一滩。

裴七郎只轻轻瞥了一眼,便让人把尸体抬下去了。

褚璲凑在跟前兴奋地道:“如今淮江王既死,其兵权复归朝廷,陛下只需趁魏桓那厮不在,将兵权握于己手,从此便有和魏氏一争之力了!”

经年筹谋,一朝得偿,本该开怀畅意的裴七郎脸上却淡淡的没什么表情。

他只看着山花野草、鸟雀掠空,却又忽然嘴角浮笑,想起了苏蕴宜,“若得空,带她来会稽游玩,她应当会喜欢。”

第45章 第四十五章裴七撞破蕴宜相亲,雄竞修……

淮江王及其世子为作乱流民所害的消息,如陨石一般砸在江左之地。

苏俊听到这个消息时,原在听曲儿吃果子,闻言险些没从椅子上跳起来,“什么?死了?你没弄错吧?!”

“错不了错不了,如今吴郡城中都已传遍了,都说淮江王和世子,是在去会稽的途中,遇到了那造反的流民首孙恩。”幕僚拿手在自己肚子上比划了一个开刀的动作,“听说连肠子都被扯出来了!”

“天爷啊。”苏俊手中还紧紧捉了只果子,软了腿坐回椅子上,两眼怔忪,“不都说京口平复,流民都散去了么?怎么还有作乱的流民……”

淮江王是色中饿鬼,他在女人肚皮上得了马上风是理所应当的事,如苏俊一般腹诽“怎么才得”的人也不在少数。可是他骤然暴死,还是死在流民手里,事态可就大不相同了。

人被杀,就会死。饶你是王公贵胄、门阀子弟,只消被黎庶手中的镰刀轻轻抹过脖子,便只剩下身死灯灭一条路,诸多锦绣万般富贵,尽成过眼云烟。

如今流民暴动,连江左唯一手握兵权的亲王都杀了,焉知屠刀没有落到吴郡苏氏头顶的那一日?

那幕僚眼见苏俊脸色灰败,正欲劝导几句,却见屏风后主母夫人的身影一闪而过,当即识趣地告辞离开。

陈夫人眉头紧蹙,走到苏俊身边低声道:“夫君,不好了,裴七郎回来了!”

“回来就回来,难不成还要我……”苏俊忽然意识到了什么,不耐烦的神色顿时转为惊惶,“五女是不是还在和秦长卿会面呢?!”

见陈夫人点了点头,他一拍脑门怪叫着“坏了坏了”就要往外跑,陈夫人忙将其一把拽住,“夫君这是作甚?不是你之前说的,宜儿纵使嫁给裴七郎也顶多是个妾室,算不得正经亲家,不如嫁去广陵秦氏的好……他既然回来,干脆趁机挑明便是,左右是宜儿自己点了头的。”

“哎呀你不懂!今时不同往日,家里得罪不起他了!”

苏俊甩开陈夫人的手匆忙往外跑,正好在半途截住了风尘仆仆的裴七郎。

裴七郎原是打算直接去见苏蕴宜的,但见苏俊主动找上门,他也只能停下脚步,规规矩矩地道:“见过苏使君。”

“七郎,许久不见,叔父甚是想念你啊。”苏俊上前一把捉住裴七郎的手臂,不由分说地就把他往花厅扯,“来来来,老夫特意备下了茶水果子,还请七郎赏脸一叙。”

裴七郎只得无可奈何地被拽着走,他还当苏俊有什么要事,没想到这厮一会说老子一会聊老庄,讲的都是些神妙玄学,裴七郎一向不喜清谈,加之记挂着苏蕴宜,便有一句没一句地敷衍着,时不时地朝外看。

苏俊酝酿许久,终于忍不住提及淮江王被害一事,试探着问:“听说七郎此行去了越地,可曾听闻淮江王被流民所杀?哎,如今暴民动乱,不知何时就会波及吴郡,我心中难安啊。”

怪道这厮非要拖着自己东拉西扯,原来是为了此事,裴七郎心中暗笑。

他自然不会说所谓暴民是自己命令褚璲带领京口流民假扮的,只轻轻放下茶盏,淡然微笑道:“苏使君大可放心,会稽虽有流民作乱,却都是小股,不成气候,淮江王等人只是恰好撞了上去,也是他们时运不济罢了。”

听他这样一说,苏俊心里安定不少,正欲追问,却有长随快步上前低语:“主君,九女郎落水了。”

九女郎正是苏俊和陈夫人的幼女,最得父母疼爱,一听她落水,苏俊登时什么也顾不上了,当即慌忙离去。

眼见苏俊走了,裴七郎一人坐着也是无趣,正要起身,却见花厅外人影一闪,走进一个人来。

那人冲裴七郎柔柔笑道:“蕴华见过裴表哥。”

裴七郎知道苏蕴宜一向和她这长姊不睦,此刻见了她也是不假辞色,只点了一点头,抬步就要走,苏长女的声音又从身后传来,“表哥可是要去见蕴宜?恕我直言,表哥不该去的。”

“为何?”裴七郎不悦地蹙眉。

苏长女幽幽叹道:“蕴宜痴恋表哥而不得,我这做长姊的很是为她感到伤怀,如今她好不容易决定放下表哥,已另外觅得良婿,我欣喜之余也奉劝一句,表哥若是为了她好,便不该再去打搅蕴宜……”

苏长女嘴唇开开阖阖,落在裴七郎耳朵里,不过是嘈杂喧闹,唯有那一句“她好不容易决定放下表哥,已另外觅得良婿”有如一记重锤,轰然砸在心头。

“我与宜儿之间的事,不劳你费心。”纵然心神动荡,裴七郎面上依旧波澜不惊,他连看都不看苏长女一眼,匆匆往外走。

“哼。”盯着裴七郎的背影,苏长女不屑地勾唇,“亲眼看见自己女人在和别的男人商量婚事,我不信你不生气……”

裴七郎确实生气。

他只觉胸腔燥热发闷,似乎有火星子溅入,在渐渐地燃起火来。离苏蕴宜的院子越近,他的步履就越快,到最后几乎是脚下生风。眼见那月洞门近在眼前,他蓦地停顿,淮江王府内,她温柔可爱的笑靥浮现眼前,还有那一个如蜻蜓点水般的吻……

裴七郎的心忽然软了下来,他想,他不能听信苏长女的一面之词。此行会稽,与宜儿分别了大半个月,转眼他又将

奔赴建康,仅有的这短短相聚时刻,他该用来好好同她温存才是。

定了定神,裴七郎正欲抬手敲门,却听里头隐隐绰绰的传来一个声音,低沉的,陌生的,男人的声音。

“苏五女郎,我的心意想必你已经了解,如今你托苏使君邀我一叙,可是愿意答允嫁我?”

苏蕴宜低着头,转了下腕子上的玉镯,既不点头也不摇头,只是问:“秦郎君,你我不过一面之缘,为何你会选择向我提亲呢?”

秦长卿沉吟着,苏蕴宜以为他会说一些“一见倾心、寤寐思服”之类的虚伪酸话,没想到在长久的默然之后,秦长卿淡声道:“一来是因为女郎美貌,在下游历江左,甚少有见如女郎这般容色之人,爱美之心人皆有之,在下俗人一个,自不例外。二来么,是因为在下喜欢清静。”

“清静?”苏蕴宜讶异地看着他,显然不明白这是什么意思。

“我不欲参与家族纷争,只想守着一亩三分地过好自己的日子,所以,如苏长女郎那般争强好胜之人,与我并非同类。”顿了顿,秦长卿继续道:“在下自幼父母双亡,虽有家族庇佑,亦不免孤苦,所以当我看见苏长女郎那般对待你时,我便知道,你也如我一般,都是孤零之人。”

“女郎若与我一道,或许对我们彼此而言,都是一个慰藉。”

沉默着,沉默着,苏蕴宜听见自己的心忽然长长地叹了口气,说:可以了,已经足够了,就嫁给他吧。

与其徒劳地去捞水里的月亮,不如惜取眼前人。

苏蕴宜嘴唇动了动,正欲说话,却听门外传来什么响动,随即便是“轰”的一声,月洞门上左右两扇朱漆门板竟直直倒地,震起无数惊叫。

门后那人漠然看着她,面色冷寂,眼中却仿佛将要挣出一头暴怒的狮子。

“裴……裴……”苏蕴宜嘴唇颤动着,缓缓起身。

两人一瞬不瞬地对视,却有人张开双臂挡在了中央。

秦长卿怒视着裴七郎,“你是谁?怎敢如此无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