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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1章 第六十一章自潘氏女出嫁以来,陛下一……

“人到了?”魏皇后斜倚在美人靠上,脚下跪着两个宫婢,正在为她小心捶腿,而她凤眸微阖,淡淡道:“这远远一路走来,苏贵嫔怕是累坏了吧?且叫她在外头站着歇歇脚,正好本宫有些乏了,先小憩一会儿再召见她吧。”

“你何苦这样作弄她?”

宫婢们自然不敢有异议,说这话的人坐在另一侧,通身绫罗,满头珠翠,正百无聊赖地绕着手中的锦帕。

魏皇后抬眼回望,挑了挑眉,“怎么,昭华,你心疼你这位新嫂子?”

昭华长公主以袖掩唇,轻嗤了一声,“兄长的女人,自有兄长心疼,可轮不到外人多管闲事。”说罢,若有深意地向魏皇后的方向瞥去。

两人之间隔了一道纱帷,彼此之间都影影绰绰地看不分明,昭华自然也没瞧见,魏皇后脸上一闪而过的怨毒。她故意提高了音量,“去看看外头的苏贵嫔如何了?她那身娇体弱的,可别晒死在我徽音殿外头。”

“苏贵嫔她……她……”宫婢的声音弱弱响起,“她正在吃葡萄。”

正午时分,烈日当头,徽音殿外却支起了一顶大伞,苏蕴宜躺在伞下,靠着凉椅,摇着扇子,两边分坐了倚桐和莲华,正给她细细剥着葡萄皮。

葡萄是用冰冻过的,冒着丝丝寒气,凉得有些冻手,莲华得拿指头尖剥,完事儿了将酸的喂给苏蕴宜,甜的留给自己。

倚桐吃着冰葡萄,称赞道:“到底是皇宫里的葡萄,比吴郡家里的就是甜。”

“……”正被酸得直咂嘴的苏蕴宜:“甜吗?”

徽音殿的殿门忽然打开,一列二十余宫婢簇拥着两位衣着华贵、看着二十上下的女子朝此而来。为首那女子长眉入鬓,轮廓俊秀英气,此时天气炎热,她一双丹凤眼却结着寒霜,正冷冷睨着自己。

另一女子眉眼间与裴玄竟有几分相似,她神情漠然,对上苏蕴宜打量的眼神,也只是淡淡移开。

目光最终定在那英气女子脸上,苏蕴宜在倚桐的搀扶下缓缓起身,悠然行至她们身前,向魏皇后行礼,“妾身贵嫔苏氏,参见皇后娘娘。”又向另一女子颔首笑道:“见过昭华长公主。”

昭华讶异地道:“你我素未谋面,贵嫔倒认得出我?”

“长公主国色天香,与陛下颇有相似之处。”

“贵嫔初入宫闱,与皇兄倒是恩爱。”说着,昭华的目光悄然转向魏皇后,似是在观察她的反应。

苏蕴宜也静静地等着,可魏皇后并无半分异常之色,“苏贵嫔,本宫叫你在外头候着,你怎的竟自个儿躺下了?”

苏蕴宜笑道:“妾身以为,这暑热难耐,皇后娘娘心慈仁善,必是会体谅妾身的……不是吗?”

魏皇后的脸上也跟着浮起莫名的笑意,“这你可就错了,苏贵嫔,满建康宫的人都知道,本宫心狠手辣,从不体谅别人。”

看着苏蕴宜骤然消失的笑脸,魏皇后缓缓后退两步,昂首道:“贵嫔苏氏以下犯上,藐视本宫,青柏,按宫规该当如何处置啊?”

她身侧那清秀宫婢张口冷冷吐出:“藐视皇后,杖责二十。”

“哎,”她似乎百般无奈地叹息了一声,“那就这么办吧。”

左右宫婢当即就要朝苏蕴宜而来,莲华忙展臂将她护在身后,“我们贵嫔受陛下庇护,你们谁敢擅动?!”

然而徽音殿的宫婢们无动于衷,魏皇后更是嘲弄笑道:“庇护?陛下尚且庇护不了自己,又如何庇护你呢?”

苏蕴宜心头微沉,她自是知道裴玄受魏桓压制,与魏桓的妹妹魏后也是相看两厌。只是她囿于此前在自家宅院中争斗的经验,总以为宫中私下斗得再厉害,当面相见总要保持基本的体面,谁曾想裴玄与魏氏早已到了撕破脸皮的地步了。

今日若挨了这一顿板子,此前种种布置就都白费了,日后想再打压魏后只会更难。

眼见宫婢们气势汹汹,手就要落到自己身上,苏蕴宜心思电转,猛然看向昭华长公主,“长公主殿下,我初来宫中,却不知是否有条规矩,说是坐等皇后便等同于藐视的?”

所谓规矩,不过是上者拿在手中整治下位者的工具,如何算藐视皇后,自然由皇后说了算。昭华心知这苏贵嫔不过是想将自己拖下水,正想含糊而过,可扭头瞥见魏后那张与夫君相似的脸,不知怎的竟莫名一阵不适,脱口便道:“我自幼在宫里长大,倒不曾听闻有这么一条宫规。”

对上魏后微微愠怒的目光,昭华怔了怔,干脆笑道:“你也莫要太严苛,苏贵嫔娇弱,哪里撑得住暴晒在烈日之下?且饶她这一回罢。”

魏皇后的胸口起伏不定,半晌才道:“既然长公主为你求情,此番便算了,苏贵嫔。”她的目光像刀刃般扎来,“下不为例。”

一颗心落回实处,苏蕴宜颔首,“是。”

三人这才步入徽音殿中,苏蕴宜悄悄向昭华长公主投去感谢示好的眼神,昭华却也只是轻轻略过,并不回应。

此前裴玄曾私下同自己说过自己这唯一的同母妹妹,自她出降魏桓,一颗心便都系在了太傅府,只是不知为何,她与魏后似乎彼此隐有龃龉,并不真心要好。

苏蕴宜方才也是想到了他说过的这一点,这才冒险拉昭华当帮手,可谁知她帮倒是帮了,对自己却也并不十分友善。

目光正悄然游离在魏后与昭华之间,苏蕴宜忽然听见有人提到了自己。

“自潘氏女出嫁以来,陛下一直郁郁寡欢,如今有幸得了苏贵嫔,这才一展欢颜,只是终究……”

“终究”后头是什么,魏皇后没有说,苏蕴宜只觉仿佛有一道隐含讽刺的眼神从自己身上一掠而过,魏皇后又向昭华长公主道:“潘氏女的夫君,中书通侍舍人陈平去年病逝,于她虽是不幸,于陛下却是大幸,若能将潘氏女迎入宫中,想来陛下也会龙颜大悦。”

她口中这个“潘氏女”,听起来似乎与裴玄极为亲密的样子,可苏蕴宜从未听他提起过,疑云霎时笼罩心头。

而昭华却眉开眼笑,“当真?你愿意容她?”

“陛下的性子你又不是不知道。”魏皇后似是轻轻叹了声,“可是总得有人绵延皇嗣才行,我魏氏选入宫中的那些女子他都不喜欢,潘氏女总归是他心头之好。若来日潘氏诞下皇子,记于我名下,对你

我两家都好。”

“你说是不是呀,苏贵嫔?”

骤然被点到,苏蕴宜倒也不怵,“回禀皇后,臣妾不知您口中这位潘氏女是……”

“哦?陛下竟不曾同你提起过么?”魏皇后恶意地眨了眨眼睛,直勾勾地盯着苏蕴宜,“这位潘氏女名叫潘灵儿,是陛下与昭华母族中的族女,深得已故太后的喜爱,彼时太后尚是淑妃时,曾将她接来宫中抚养,与陛下乃是自幼一块儿长大的情分。只是后来被赐婚给了中书通侍舍人陈平,这才不得不与陛下分离。”

“说起来,潘灵儿的模样与苏贵嫔你,还颇有几分相似呢。”

苏蕴宜不动声色,只是极轻微地拧了下眉头。

直到走出徽音殿许久,她还陷在沉思之中。

“蕴宜,陛下对你的情意,我们都看在眼里,那个什么潘灵儿,定是魏后夸大其词,拿来离间你们的,你可千万不能中计呀。”犹豫再三,莲华到底忍不住直接说了。

“什么潘灵儿……”苏蕴宜却是一怔,“哦,我并没有在想这个,我只是觉得,皇后和长公主之间的关系,似乎有点奇怪?”

奇怪?

倚桐跟着点了点头,“确实有些不睦之感,但又强撑着装作要好的样子……不过她们嫁给了彼此的兄长,妯娌之间有所嫌隙,应当也正常吧?”

摇了摇头,苏蕴宜蹙眉道:“我总觉得并没有那么简单,或许……”

或许扳倒魏后的关键,就藏在其中。

……

昭华长公主出宫后,并未直接回太傅府,而是命车夫赶车去了一座僻静的别院。她才一入内,便有人飞扑上来,将她紧紧拥住,“昭华!你可算来看我了!”

那抱着昭华的女子流着眼泪,如带雨梨花,“自陈平死后,陈氏族人再容不下我,也只有你这里能得几分安稳,只是我孤身在此,实在寂寞……”

“我这不是来了看你了么?好了好了,别哭了。”昭华忙安慰了一阵,见潘灵儿还是止不住地流泪,忽而想起方才魏皇后所言,笑道:“我此来,可是有个好消息要带给你的。”

潘灵儿拭了拭眼泪,怯怯地看她,“什么好消息?”

“我那皇后姑子,总算松口了。”昭华笑道:“她已亲口同我说了,愿意接你进宫,侍奉我皇兄。”

“当真?”潘灵儿猛然站起,一时间连眼泪都忘了擦,又是惊又是喜,只觉掌心下心脏砰砰乱跳——陛下后宫的情形她是知道的,除了一个魏后,其余的都不过是些小喽啰,她若进宫,凭着与陛下和昭华儿时相处的情分,至少也是个婕妤,若能再讨得陛下欢心,做那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贵嫔也不是不可能……

这么想着,潘灵儿的目光愈发盈盈似水,她正想同说些什么,却听昭华又道:“不过,皇兄这些天才接了个苏贵嫔入宫,这贵嫔之位怕是不成了,我再帮你斡旋一番,若能做个夫人也很不错。”

她全然没察觉潘灵儿的脸色骤然僵硬,笑盈盈地打量着她,“皇后说你与苏贵嫔生得相似,我倒不觉得——还是她更好看些。”

第62章 第六十二章当夜两人同榻而眠,裴玄使……

潘灵儿颇有美貌,一向自负,可这样说的人是昭华,她也只能故作忸怩,“还说是我好友呢,竟也不向着我!”

“她虽貌美,但论及和皇兄相处的时日,却是远远不及你的。”昭华拿扇柄轻敲了敲潘灵儿的肩膀,“无需惊慌。再者,有她在前头顶着,你又有我帮衬,也不至于受太多皇后的磋磨。”

虽仍觉不适,但此刻也不是计较这些的时候。潘灵儿压下心头忐忑,小声问:“昭华,皇后可曾说起何时接我入宫?”

“倒是不曾。”昭华摇了摇头,“而且你晓得皇兄对我夫君总是心存忌惮,那些出自魏氏的女子他是一个都不碰的,你若经了皇后的手入宫,难免要被他疑心,倒不如我抽空进宫面圣一趟,好替你探一探皇兄的口风。”

潘灵儿得了昭华的承诺,自是大喜过望,当即又是撒娇又是奉承,将昭华哄得团团转,这又是另话。

苏蕴宜却不知她们私底下的这一番计较,她仍在反复回想着魏皇后与昭华长公主之间种种微妙的细节,直到裴玄忍不住说:“再不动筷,菜都凉了。”

大锦流行分席,可他俩私下相处,却是同吃同睡。挥退陈忠等人,裴玄亲手为苏蕴宜仔细剥了虾壳,将虾仁放进她的碗中,“今天去徽音殿,魏氏可同你说了什么?你若有疑问,尽管开口问。”

他又着重道:“我没什么不能同你说的。”

“还真有!”苏蕴宜一拍脑袋,颇有些懊悔地道:“亏我还想了半天,其实直接问你不就行了?”

然后对上裴玄鼓励的眼神,她小声问:“那个……你知道皇后和昭华之间,发生过什么矛盾么?”

眉心悄然跳了跳,裴玄有些古怪地看着她,“你神游半天,难道是在想这个?”

“可不是。”

苏蕴宜把今天在徽音殿发生的事讲了一遍,末了道:“我总觉得,皇后和昭华之间怪怪的,像是……像是……”

“她们分明彼此厌恶,却又像是藏着什么心照不宣的秘密一样。”

裴玄剥完了虾,正拿湿帕子仔细擦着自己的手,听了苏蕴宜这个重大发现,也并不见有丝毫惊讶,淡淡道:“昭华未出降时,和魏氏处得不错,许是此后长年在宫外,彼此生分了的缘故吧。”

……只是因为这样吗?

苏蕴宜总觉得事情没那么简单,她犹自出神,一旁的裴玄看着她,忍不住又问:“你就没有别的事想问了吗?”

“别的事?”苏蕴宜一怔,摇摇头,“这才初次同皇后交手,哪儿有那么多事能发现的?”

裴玄抿了抿嘴,却不说话了。

当夜两人同榻而眠,裴玄使了特别大的力气,仿佛是在同什么人较劲儿一样。苏蕴宜觉得自己的身子都快要被他撞散架了,撒娇讨饶一概不管用,最后她也是气性上头,攀着裴玄的后背狠狠咬了他脖子一口,裴玄疼得“嘶”了一声,这才放缓了动作,啃着她的耳朵嘟嘟囔囔地说她是个无情的坏女人……

翌日是不必上朝的,裴玄本打算拥着温香软玉多睡一会儿,谁知醒来一摸枕畔却摸了个空,陈忠禀报说贵嫔一早便出了门,说要趁胜追击,清查那女官行刺以及显阳殿走水一事。

“她倒比我这个皇帝更勤勉。”计划落空,裴玄不免悻悻,待听见昭华长公主觐见之后,面色就更阴郁了。

因昭华出降魏桓,兄妹二人的关系闹得很僵,但终究是同母血亲,听说昭华一早就火急火燎地进宫求见,裴玄到底软了心,点头允她入内。

“昭华拜见皇兄……许久不见,皇兄瘦了。”昭华眼中似有泪光点点,孺慕而关切地看着裴玄,“可是此前在外头,苏贵嫔没有侍奉好的缘故?”

“与她没有干系,”裴玄温声道:“既在外奔走,风餐露宿都是难免的——你今日前来所为何事?”

昭华侧过身拭了拭眼泪,“倒也没什么大事,只是与皇兄长久未见,昭华心中惦念。”

裴玄点了点头,“难得来一趟,晌午你便留下陪朕一道用午膳吧,正好也叫你见见苏贵嫔。”提到苏蕴宜时,他脸上不自觉地露出一点笑意。

昭华没有看漏这一点,心弦顿时紧了紧,她讪笑一声,“昨日在徽音殿陪皇后说话时,已见过苏贵嫔了,贵嫔国色天香、聪慧机敏,与皇兄很是般配。”

裴玄脸上的笑意加深,“朕听贵嫔说了你出言相助她一事,很不错,你当先是我大锦的长公主,其次才是魏桓之妻。”

“是,昭华谨遵皇兄之命。”因记着要举荐潘灵儿一事,昭华不敢再像之前那样为了魏桓和裴玄硬顶,好声好气地应了,又故意提了不少和裴玄儿时相处的回忆,眼见皇兄神色愈发柔和,她小心翼翼地试探道:“……说起旧事,不知皇兄还记不记得,曾有个潘姊姊,和我们十分要好的。”

说话间,她一瞬不瞬地盯着裴玄,可他脸上丁点儿多余的表情都没有,只是淡淡道:

“哦,好似是有那么个人吧。”

“皇兄真是贵人事多,竟忘了潘姊姊。”昭华干笑了笑,“当年她被先皇后赐婚,不得已要出宫嫁人时,你还哭着不让她走呢。”

式乾殿内寂静一片,在长久的沉默之后,裴玄不过轻轻丢出一句“是么”便再没了动静。

昭华也只好自顾自继续说:“她嫁的中书通侍舍人陈平,于去年病逝了,陈氏族人见她寡居,便刻意磋磨她……小妹怜她年少守寡,便将她接到我名下别院中,前几日提起少时,她说,她说……”

觑着裴玄漠然冷淡的神情,昭华双手紧攥成拳,尖尖的长指甲刺入掌心,她硬着头皮一口气道:“她说她十分思念陛下,想求个恩典,入宫觐见陛下。”

龙涎香从博山炉顶袅袅升起,裴玄的声音也如紫烟般飘渺,“朕记得,陈平仿佛是去年年前没的?”

“这……皇兄博闻强记。”

意味不明地笑了一声,裴玄道:“如今八月未至,满打满算不过半年多的功夫,潘氏就守不住了?”

“非是如此!是陈氏族人苛待,她才不得已离了夫家。又惦念着对皇兄的一往深情,这才……才……”随着裴玄的目光逐渐锐利,昭华的声音也愈来愈小。

“一往深情?”裴玄嘴角勾起嘲弄的弧度,“昭华,潘氏出嫁时,你应当还在宫中,是不是?”

昭华有些茫然地眨了眨眼睛,嘴唇嗫嚅着道:“……是。”

“那你可还记得,潘氏出嫁前,发生了什么事?”

昭华一头雾水,只是迷茫地看着裴玄。他嘴角的弧度骤然抹平,阴云密布于眉眼间,冷冷道:“那时朕旧病复发,缠绵于病榻数月,多少御医来看过,都说朕活不过当年。父皇有意为我定婚冲喜,原本定下的人选,昭华,你猜猜是谁?”

像是想到了什么,昭华的眼瞳一时震颤。

裴玄笑道:“正是你那位好姊姊,潘灵儿啊。”

右手抬起,在桌案上轻敲了敲,裴玄半垂眼帘,淡声道:“朕当时是个将死之人,她不愿嫁,理所应当,为了避祸转而去求了先皇后出宫嫁人,也无可厚非。只是时隔多年,还来提什么往日情分,未免过于可笑!”

昭华被刺得满面通红,却还倔强地小声说:“当年的事都已经过去这么多年了,如今陈平早逝,潘姊姊也是吃过苦头了,她心里存着愧疚,重回皇兄身边也不过是想赎罪罢了,皇兄纵使不愿,又何必如此咄咄逼人呢?”

“朕咄咄逼人?”裴玄冷嗤,“倘若魏桓有这么个青梅竹马想回他身边‘赎罪’,你可会欣然接受?”

“他敢!”昭华下意识地尖叫,待对上裴玄嘲讽的眼神,怔了一怔,又不免恼怒地说:“此事与魏桓又有何干?他一向忠君爱国,皇兄实在大可不必将他视为眼中钉一般!”

“魏桓忠君爱国?”

这简直是裴玄此生听过最大的笑话,他死死盯着昭华委屈的表情,竟愕然察觉她是真心这么以为的。当下胸口剧烈起伏,咬着牙道:“你叫他将兵权交出,自请辞官返乡,朕便信他是真的忠君爱国。”

“皇兄!今日我来是说潘灵儿的,你为何老是要提魏桓?”

“裴道黎!”

自得了封号之后,极少有人再唤昭华的闺名,眼见皇兄勃然大怒,竟直呼自己的名姓,方才还理直气壮的昭华也不由一时怔忪。

裴玄面沉如水,一字一顿道:“你姓裴,不姓魏。倘若没了大锦,没了朕,你在魏桓眼里,就什么都不是。”

“滚回你的公主府去,叫你的那潘姊姊死了那条心,弃朕而去者,朕绝不顾惜。”

昭华张了张嘴,还欲说些什么,但见裴玄漠然坐下,显然是不愿再谈了,她也只好行礼告辞。可就在她转身的一瞬间,目光却骤然一定——落在裴玄的颈侧。

那里缀着一枚小小的、殷红的牙印。

第63章 第六十三章裴七他是不是在勾引我?……

“皇兄不肯松口,便是我也没有办法。”

昭华叹息着说完,无奈摇了摇头。

潘灵儿脸上原本漾着的笑容僵住,眼中的光点霎时黯淡。对上昭华略带愧疚的眼神,她暗中一拧自己的小臂,杏眼中氤氲起水雾,哽咽道:“陛下必是嫌弃我这副残花败柳之身……也对,我这样一个失了丈夫的寡妇,又怎配入宫呢……”

昭华忙温声安慰:“你莫要妄自菲薄,皇兄并非是介意这个。”

“那陛下为何不肯要我?”潘灵儿忙问。

“这……这……”回想起裴玄训斥自己那一顿夹枪带棒的话,昭华不免暗暗愠怒,偏这些不好对潘灵儿直说,又记着裴玄颈侧那枚牙印,昭华阴阳怪气地说:“他同那位新入宫的苏贵嫔甚是恩爱,两人正是如胶似漆的时候,自然容不下你。”

“所以,是那位苏贵嫔出手阻挠?”潘灵儿盯着昭华,试探着问,见她默不吭声,便以为是默认的意思,顿时间,心中嫉恨如藤蔓抽穗。

“进宫这条路既然不通,便罢了。”手搭上潘灵儿的手,昭华道:“建康城里好男儿多的是,待过些时日,我再为你张罗张罗。”

苦笑了笑,潘灵儿低下头道:“陈氏族人跋扈,非要将陈平之死怪罪到我的头上,硬逼着我为他守节,我家中又早已败落,天下好男儿纵然再多,又有谁肯冒着得罪陈氏一族的风险替我出头呢?”

昭华哑然间,两滴泪水砸在手背上,潘灵儿抬起头,面上泪痕蜿蜒,竟是无声无息地哭了,“昭华,我已叨扰你许久,既然陛下不肯,我也无颜继续住在你这儿,待过两日,我便回陈家去吧……”

“这怎么行?!”昭华顿时挺直了脊背,“你不是说,那些陈氏女眷将你视作奴婢一般,每日只给些清粥小菜,又要你在陈平牌位前日日跪诵经文——这哪里是人过的日子?你一旦回去,怕不是会被她们活活磋磨死!”

潘灵儿抬手轻轻抹了下脸上不住滚落的泪滴,嘴角勉强扬起一点苦涩的弧度,“那也是没法子的事……或许,这就是我的命吧。”

“不行!你不能回陈家!”昭华霍然起身,一把按住潘灵儿,“我绝不能眼睁睁看着你跳回火坑里!”

“可是我不回陈家,又能去哪里……”

“一定会有法子的!”昭华抬起下巴,飘向远处的眼神骤然一定,“你放心,我来替你安排便是。”

潘灵儿抽泣了两下,扑入昭华怀中,“昭华,我就只有你这么一个亲人了……”

头顶传来昭华的一声叹息,感受着她的手温柔抚摸着自己的发髻,潘灵儿的嘴角悄然勾起一抹得意的笑。

待昭华走后,潘灵儿立即写了一张纸条,卷起塞入信鸽脚上的信筒中,再轻轻一抛,信鸽扑棱着雪白的翅膀翱翔而起,展翅飞入建康皇宫,落在徽音殿前,发出“咕咕”的声音来回踱步。

“皇后娘娘,那潘氏女来信了。”

那张纸条被呈送到魏皇后面前,上头只写了寥寥几个字,她一眼扫过,随后抬了抬手,青柏当即拿起纸条,放在烛火旁。

纸条旋即化为灰烬。

“听闻苏氏今日在宫中折腾一天了,她都闹了些什么动静?”

仿佛方才什么都没发生过,魏皇后打了个哈欠,缓缓依靠在美人榻上,听青柏垂首立于跟前禀报,“苏贵嫔借了魏茵行刺和显阳殿走水的由头,正在宫里大肆追查。”

“呵,”魏皇后冷笑了一声,“追究行刺和走水是假,借此机会扶植人手、铲除异己才是真。裴玄在朝堂上玩的那一套,她倒都学会了。”

“娘娘,咱们可否要戳穿她?毕竟魏茵不是刺客,若咱们查明真相,还了她清白,苏贵嫔自然也没了借口。”

“没了这个借口她还会有下一个,魏茵究竟是不是刺客一点都不要紧,若一味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只会被苏蕴宜牵着鼻子走 。“魏皇后骤然睁眼,眼底精光闪烁,“要借力打力,让她搬起石头,却砸了自己的脚。”

……

早早地出了式乾殿,直到戌时的滴漏声响起,苏蕴宜的腹中响起饥鸣,她才惊觉竟然已过了一天。

“给贵嫔做一碗鸡汤面来。”倚桐立即吩咐。

此时她们正身在尚食监中,传膳倒是极为方便。苏蕴宜才在尚食监大显神威,揪出了几条滚圆的大蛀虫当场发落,申斥的申斥,打板子的打板子,原本最受皇后信重的魏嬷嬷被查出每年贪腐高达数百金,平日里吃拿倒卖收受贿赂的则更是难以计数。

面对如山铁证,魏嬷嬷支支吾吾不能辨驳,苏蕴宜当即拍板,命人将她拖出去杖责五十,再驱逐出宫去。

五十大板,便是寻常壮汉子也难以承受,更不要说如魏嬷嬷这等老妪了。她霎时惨白了一张白胖的脸,仗着有皇后撑腰,竟从地上跳起来指着苏蕴宜的鼻子叫嚣,“我曾侍奉过皇后娘娘,你不过是个贵嫔,竟也敢动我?我劝你速速将我松绑,要不然娘娘定要你好看!”

苏蕴宜面不改色,只略一抬手,“拖出去,当众行刑。”

那老妪登时如杀猪般嘶叫起来,眼看那板子就要落到自己屁股上,尚食监里头却忽然响起一个略微尖细的声音,“贵嫔娘娘且慢。”

魏嬷嬷大松了一口气,忙挣扎着喊:“陈门丞,救我啊陈门丞!”

苏蕴宜眉间微蹙,转头看去,“陈衡,你想替她求情?”

“娘娘误会了。”陈衡笑眯眯地说:“奴不过是想起了宫中一件旧事,想说与娘娘听。”

“什么旧事?”

“先皇后在时,有宠妃豢养的奴婢以下犯上,惹怒了先皇后,先皇后赐下红绣鞋,自那之后,宫中再无人胆敢兴风作浪。”

苏蕴宜尚在迷惑,那魏嬷嬷听了,却已抖如筛糠、目眦欲裂,扯着嗓子大骂陈衡是条阉狗不得好死。待堵上她的嘴,归于清静后,苏蕴宜才问:“何为‘红绣鞋’?竟将这老妪吓成这样?”

“将铁靴烧红后穿上,便是红绣鞋。”陈衡微微而笑。

他的姿态仍旧态谦卑顺从,语气中透露的森森寒意却叫苏蕴宜也毛骨悚然,“这刑罚未免太过酷烈……”

“非常之时,当行非常之法。娘娘想一举镇住宫中这股不正之风,如今正好拿这老妪杀鸡儆猴。”

苏蕴宜一时默然不言。

而在她陷入沉默的期间,倚桐莲华等人神情复杂,尚食监众人跪在一侧瑟瑟发抖,陈衡微笑依旧,而被绑在条凳上的魏嬷嬷则吓得两眼翻白,腥臭的尿液洇出,顺着条凳点点滴落。

片刻之后,“不行”两个字伴随着一声叹息响起,苏蕴宜道:“宫中施以酷刑之风一旦兴起,必然会导致冤狱丛生。宫人为了免去刑罚,定会互相攀咬,届时我或许能收拢部分权柄,但宫中也会人人自危,无人再会专心办事,全都想着如何陷害旁人,或防止被旁人陷害,这并非是我想看见的结果。”

她站起身,缓缓巡视众人,目光掠过神情微愕的陈衡,也掠过欣慰而笑的倚桐莲华,掠过面色茫然中带着敬畏的尚食监众人,最后定在涕泪横流的魏嬷嬷脸上。

“我今日罚你,不是因为你是皇后手下,而是因为你贪墨太过,证据确凿,宫中有律例如此,这五十杖是你罪有应得。倘若行刑完毕,你还活着,我自会命人替你医治,你若死了,我也会允你尸骨还乡。”

说罢,苏蕴宜一挥手,“行刑。”

噼里啪啦的打板子声伴随着魏嬷嬷的哀哀悲鸣在尚食监回荡,待行刑完毕,行刑的宦官上前一探,禀报说魏嬷嬷还有气儿,苏蕴宜也信守承诺,当众命人找郎中给她医治,待稳住了性命再逐出宫去。

话音刚落,滴漏发出“咄”的一声,莲华道:“贵嫔,戌时了。”

尚食监其余人等虽说心有余悸,但见苏贵嫔确非滥杀无辜之人,原本忐忑不安的心脏也各自定回原处。听了贵嫔要吃鸡汤面的吩咐,更是争前恐后地想要在贵嫔面前露上一手。

一碗热腾腾、黄灿灿的鸡汤面很快被端到苏蕴宜面前,她慢慢吃完,辘辘饥肠得了满足,面色也跟着和缓不少。她看向战战兢兢立在一旁的尚食监众人,剩下的这些都是没查出犯了差错的,她温声道:“你们不必惊慌,本宫查案,素来只看实证,你们没有过错,自然无需担心受罚,只是……”

她稍一面露迟疑,立即便有那机敏的抢先开口:“贵嫔娘娘有何吩咐?”

“只是魏嬷嬷走了,尚食监没个主事人,到底不行。”瞥见底下众人骤然亮起的眼睛,苏蕴宜微微一笑,“待过些时日,本宫打算再从你们中间选一个主事的出来,且好好准备着吧。”

选?怎么选?

定然是要选忠心耿耿为贵嫔效命之人啊!

苏贵嫔虽走,留下的这一句话却像颗火星子一般点燃了尚食监众人心里的希望。此前有魏嬷嬷在,她是皇后的亲信,其他人做得再好也越不过她去——可如今苏贵嫔来了!她是得了陛下册封,金口玉言说明了有摄六宫事仪之权,眼瞧着是能与皇后分庭抗礼的!

如能趁早投入贵嫔门下,来日贵嫔若更进一步,自己岂非前途无量?

同样的事情不止发生在尚食监,建康宫各处,被魏氏手下压制多年的宫人眼中涌动起勃勃野心,他们同时抬头,一齐望向东南,那是式乾殿所在的方向。

而式乾殿内,却寂静无声。

苏蕴宜步入寝殿,四处不见裴玄的人影,正疑惑间,眼睛忽然被人从后蒙住,一个隐含幽怨的声音在耳边响起,“你还知道回来?”

“我这不是忙着办正事么?”讪笑一声,苏蕴宜扒开他的手转过身,整个人骤然一震,“你……你这是……”

入目是大片雪白饱满的胸脯,与披落肩头的乌黑发丝,甚至发梢还湿润着,氤氲着淡淡水汽。裴玄身着寝衣,衣襟大敞,两点在襟口若隐若现,腰间系带松松垮垮,只要轻轻一拽,衣衫必然滑落,届时就能看见……

苏蕴宜眼睛看得发直,她艰难地咽了口唾沫,不确定地想:裴七他是不是在勾引我?

第64章 第六十四章苏蕴宜确定裴玄就是在勾引……

思考了一瞬之后,苏蕴宜决定上钩。

她的手有些不由自主地向着裴玄伸过去,“你看你,纵然天热,也不能穿这么少呀。快过来让我摸……让我帮你把衣服穿上。”

然而不待苏蕴宜碰到他,裴玄就身子一转,径直往帷幔里去了。

重重轻纱在青铜宫灯的照映下泛着赤金色的暖光,裴玄的身影在帷幔内影影绰绰,苏蕴宜目光随他转移,看着那隐约的人影抬起手臂,轻轻一拨衣襟,衣衫便从双肩滑落,堆叠在脚边。

“……”

苏蕴宜确定裴玄就是在勾引自己。

她想起往日在闺中时看过的话本,宠妃是总喜爱躲在帷幔后头同帝王玩捉迷藏的,一边躲一边还要冲帝王勾手,说“陛下来抓我呀”,眼下换成她和裴玄……嗯,怎么不算话本剧情再现呢?

身随心动,脑子里尚是混混沌沌的浆糊一团,苏蕴宜的身体已经十分诚实地飘进了帷幔中。裴玄倒是没跟她玩什么“贵嫔来抓朕呀”之类的把戏,老老实实地让她抱住了,可就在苏蕴宜勾下他的脖子要亲时,一根手指抵在了两人嘴唇之间。

裴玄一双近在方寸的、乌沉沉的眼睛看着她,“日后巳时之前必须回来。”

言下之意,苏蕴宜若是不答应,今夜他是

不肯让她继续了。

欲念熏心之际,此刻便是让苏蕴宜叫他一声母亲她都干,她忙不迭连声道:“好好好,我都答应!不就是巳时之前回来么,巳时就巳时!”

裴玄这才满意,移开了手指,任由苏蕴宜有些急切地啃上自己。

两人之间多由裴玄主导,今夜他却一改往日的主动,等着苏蕴宜动作。他感受到了她的犹豫,苏蕴宜软滑的舌慢吞吞地探入他的牙关,试探地勾动他的舌尖,吻得拘谨而小心。

动作温吞,体温却上升得迅速。苏蕴宜只觉仿佛有一团火藏在胸膛里似的,随着心脏越跳越快,火势也迅速扩大,向四肢百骸蔓延,烧得她意乱神迷,抛却理智和局促,用力按下裴玄的后脑,攻势转为凶猛,意图掠夺他所有的呼吸。

而裴玄也如她设想的那般急促喘息起来。这个似乎每时每刻都游刃有余的人,终于也被她剥下冷静的面具,露出底下那双为情欲所染得艳红的眼眸来。

一般到了这个时候,就该抱着人去床榻上了。苏蕴宜想着,抱着裴玄劲瘦的腰肢一用力……

没抱动。

耳边响起一声轻笑,裴玄的胸膛微微振动着,他低声道:“还是我来吧。”

说罢,苏蕴宜身子一轻,转眼就已躺在了式乾殿宽大的软榻上。

灯火渐暗,汗湿吴绫。属于天子的龙榻,再如何摇晃也是不会发出声响的,那声音是从哪里来的呢?

苏蕴宜睁开蒙昧的双眼,迷茫了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原来声音是从自己口中发出的。

细长娇媚的吟哦在宽敞空阔的式乾殿内回荡了半夜,这一回,裴玄如愿搂着苏蕴宜睡到了日上三竿。

左右上午无事,身子又酸软得厉害,苏蕴宜躺在裴玄怀里絮絮叨叨地同他说起了昨晚的事,“……被抓出来的那些个宫人,都被我拿住了实打实的罪证,有宫规律例在,皇后也说不了什么。这次空出了一大批位置,我再尽快选拔些人手填上,日后这建康宫,就不再是她魏氏一人说了算了。”

“嗯,但你也要提防着徽音殿那边从中动手脚。”裴玄侧头用嘴唇碰了碰苏蕴宜微微汗湿的云鬓,“她不是那等坐以待毙的人。”

说来也奇怪,一向不怎么见苏蕴宜熏香,可裴玄总觉得她身上透着股甜味,是近似于桃子的味道。相识不久时,闻着是青桃,气息青涩,若有若无。时至今日,香气日渐馥郁,萦绕鼻尖,时常勾动他的心魂。

譬如此刻,分明昨夜才酣畅淋漓地尽兴过,眼下不过浅浅亲吻苏蕴宜的颊侧,那股甜蜜的桃香却仍旧轻而易举地摄住了他。

裴玄眼神暗了暗,一个翻身压回苏蕴宜身上,堵住她哼哼唧唧的抗议,手游入锦被,还未来得及搓揉几下,外头陈忠的声音忽然响起,“陛下,昭华长公主觐见。”

身上压着的身躯怔了怔,苏蕴宜趁机将裴玄掀下去,自己忙在锦被里滚了几滚,把自己裹成了个卷子,“快!快去!别让你妹妹等急了!”

昨日才和昭华不欢而散,今日又被打断了好事,裴玄面沉如水,眼中恼怒难掩,“她又来作什么?!”

“长……长公主说,昨日是她莽撞无礼,今日特意前来请罪。若陛下不见,她就在式乾殿外长跪不起。”

裴玄轻蔑地“嗤”了一声,“她在威胁谁呢?你告诉昭华,要跪回公主府跪,别在式乾殿外头碍朕的眼。”

外头的陈忠一时没了动静,苏蕴宜连忙从卷子里探出头来,“陈忠,你让公主稍等片刻!”

对上裴玄诧异的目光,苏蕴宜急急道:“你忘了我跟你说过,怀疑昭华和魏氏之间藏着什么秘密的事?你若一直这样冷着她,我如何才能探得究竟?”

“……”裴玄显然记了起来,但他心里仍觉得别扭,“她们之间能藏着什么大事儿?”

“总归只是见一见罢了,又不费什么力气。”见裴玄还是一脸的不情愿,苏蕴宜只好从卷子里爬出来,晃着两条白胳膊,搂着人又是亲又是哄的,总算换来了裴玄松口。

待两人打理好来到式乾殿正殿时,昭华已等了许久了。她欣喜的目光先是落在裴玄身上,再看见裴玄身侧牵着的苏蕴宜时,眼里的热乎气儿便稍微散去一些,“昭华拜见皇兄,见过苏贵嫔。”

“有什么事,说完了就走。”裴玄冷着脸,话音才落,手心就被苏蕴宜抠了一下。

昭华低下头,似是轻轻啜泣了两下,再抬起时,双眼眼眶已隐隐泛红,“皇兄,昨日之事都是昭华的错,我回去思前想后,觉得确然是我过于冲动鲁莽,皇兄生气也是应当的。皇兄若不解气,尽管责罚小妹便是,只盼皇兄不要将气憋在心里,以致龙体受损。”

装哭扮柔弱这样的把戏,只有苏蕴宜才能在裴玄这里百试百灵,其他女人哪怕是昭华,昨日既已用过一次,今日就绝不会再奏效了。

他不耐烦地皱起眉,“朕不会因为几句争执就气坏了身子,这你大可放心。还有别的事儿没有?”

昭华心知自家兄长有一副铁石心肠,见他这里走不通,便又转向苏蕴宜,“贵嫔娘娘才来建康不久,想必还未曾见识过建康风光吧?我家有一座别院,山石嶙峋、风景秀丽,很是怡人,小妹想着,请贵嫔娘娘何时赏光驾临,我好带您游玩一番呢。”

“好啊。”

苏蕴宜正愁昭华态度冷淡,如何才能与之亲近好探听消息,谁知想睡觉就来枕头,昭华主动邀请,她自然一口应下,也不顾裴玄在自己掌心猛挠,笑问:“你看哪日比较好呢?”

“三日之后就是个不错的日子。”昭华笑着看向一脸不爽的裴玄,“不若皇兄也同嫂嫂一道来吧?”

这一声“嫂嫂”正好搔在裴玄的痒处,再对上苏蕴宜似笑非笑的晶亮眼眸,不快的感觉消散几分,他故意咳了咳,“也罢,看在你诚心认错的份上,朕与贵嫔且赏你这一回光。”他沉下脸补充道:“昭华,下不为例。”

昭华心头猛跳了跳,赶忙低下头以掩饰自己慌乱的眼神,怯怯道:“是……”

裴玄显然还看她不顺眼,摆了摆手就让她回去了。昭华默默退出式乾殿时,他和苏蕴宜的笑声正远远地从殿中传来。

想到苏贵嫔那仿佛桃花一般满含春意的脸庞,又记起潘灵儿那滴落在自己手背的冰凉的眼泪,昭华心头一阵不快,秀眉拧起。直回到别院,她才勉强缓和了脸色,笑着去见潘灵儿,“这一回我可没有辜负你。”

“昭华,你回来了!”潘灵儿如鸟雀一般扑至昭华面前,惊喜之色溢于言表,“陛下他答应过来?”

昭华笑着点了点头,又有一丝犹豫,“不过,我也是先说动了苏贵嫔,才请得皇兄与她同行的。”

“他……”潘灵儿眼神闪了闪,“陛下他竟有如此宠爱那位苏贵嫔?”

“她确实生得一副好颜色,但你也不差啊。”昭华忙抓住潘灵儿的手安慰道:“男人都是喜新厌旧的,更何况我皇兄是天子,三宫六院本是寻常,你又不是要挤掉苏贵嫔,只是在宫中求个容身之处而已。”

“届时等他们来了,我寻个由头将苏贵嫔引走,独留你和皇兄两个。一旦成事,又有我见证,你还怕进不了宫、当不了夫人么?”

潘灵儿这才松了口气,她感激地回握住昭华的手,“昭华,幸好有你在。”

“我不过从中帮着穿针引线罢了。”昭华压低声音,“最要紧的,还得看你自己的本事。”

“这你就放心罢。”

说着,潘灵儿眯起了她那双如狐狸一般妩媚而细长的眼睛。

第65章 第六十五章露出的一截雪白细腰仿佛不……

东方欲晓,晨光熹微。裴玄正欲悄然起身去上朝时,睡在内侧的苏蕴宜忽然也跟着睁开了眼睛。

“是不是我吵醒你了?”裴玄的动作顿了顿。

苏蕴宜摇摇头,“我本就打算

这个时辰起来的,皇后掌控后宫多年,她的人手扎根各处,不是两三下就能拔除干净的,我得勤勉一些才是。”

咽下劝她多睡一会儿的话,裴玄俯身在她额前亲了亲,“那你别忘了,咱们同昭华约好了今日去她别院游玩。”

“我都记着呢!”苏蕴宜踮脚回吻了一下,朝他摆了摆手,匆匆往外去了。

自被正式册封为贵嫔,得了摄理六宫之权后,苏蕴宜便借着彻查此前显阳殿走水一事在宫中展开清查,无数隶属于魏后的人手被揪住把柄,发落出宫。职位空出,就该有人填上,她从吴郡带来的人手寥寥,便从各宫挑选出来一些看着机灵能干的,打算插入各处。

“你们都是我看好的人,如今成了各处主事,要做到耳聪目明、行事机敏,切莫让我失望。”

苏蕴宜才说罢,站在最前头的一个宫婢当即躬身道:“奴婢等必当以贵嫔娘娘马首是瞻。”

苏蕴宜的目光落到她身上,这宫婢圆脸杏眼,鼻尖生着的一颗小痣令她记忆深刻,“本宫记得你,你叫紫苑,是汤官的宫女?”

“正是奴婢!”似乎是没想到苏贵嫔居然会记得自己这么一个小喽啰,紫苑激动得满脸涨红,伏倒在地连连叩首,“承蒙贵嫔赏识,奴婢如今已升为女官了!”

“汤官专司宫廷酒品茶汤,皆为入口之物,其重不亚于尚食监,你身为汤官女官,当格外小心谨慎,莫要再发生如此前显阳殿走水之事。”

苏蕴宜又叮嘱勉励了几句,紫苑自然应是,直到她率人起身离去,紫苑脸上还充斥着兴奋之色。

“紫苑入了苏贵嫔的眼,日后若飞黄腾达,可别忘了我们这等旧日姊妹呀。”

不知是谁腆着笑说了一句,紫苑眼中的火热倏地退去,她不耐瞥了那说话之人一眼,“力争上游,自然要各凭本事,提携你,也配?”

“诶你这人怎么如此无礼……”

紫苑却是不理,“哼”了一声高抬着下巴走了。

殿中其余人立即凑到一处嘀咕,“这才当上女官多久,眼瞧着尾巴就要翘到天上去了!”

“无非是仗了苏贵嫔的势,眼睛这便挪去头顶了,如此嚣张,必不能长久。”

“这可未必,如今贵嫔专宠,皇后也要避其锋芒。可她手下之人狂悖跋扈,以后这后宫若为苏贵嫔掌控,咱们可都要夹紧尾巴做人了……”

紫苑大摇大摆地回到汤官,原先与她平起平坐的宫婢和小宦官们,如今都成了她的手下,自然一个个见了她都讨好谄媚起来,一口一个“紫苑姑姑”地叫着。

但溜须拍马的人再多,也总有不肯阿谀奉承的,在此刻便显得尤为扎眼了。

紫苑看见两个抱着酒坛的宫婢从自己身边目不斜视地走过,细眉当即不自觉地拧在了一处,“你们两个给我站住。”

那两个宫婢彼此对视一眼,平静地向紫苑行礼,“紫苑阿姊有何吩咐?”

“你们两个手里拿的什么酒?要送去何处?”

“是曲阿酒,皇后娘娘点名要了两坛,令我等送去给陈美人的。”

“哦,是这样啊,你们去吧。”嘴上虽如此说着,紫苑眼中却精光一闪,从裙摆下悄悄伸长了腿。那两个宫婢不曾察觉,仍径直往前走,果然双双被她绊倒在地,惊呼之中,酒坛子噼里啪啦摔了个粉碎,酒香顿时晕满了整座汤官。

“哎呀!”紫苑故作惊恼地叫骂:“你们这两个蹄子,怎么拿的东西?这样名贵的酒,打碎了你们赔得起吗?!”

那两个宫婢摔倒在一地的碎瓷和酒水上,手掌也扎破了、衣服头发也弄湿了,身上又是血又是酒的,看起来好不狼狈。泥人尚且有三分脾性,更何况她们早就看不惯紫苑这副得志猖狂的模样,当即爬起身与她对质,“分明是你故意把我们绊倒的!你还有脸恶人先告状!”

紫苑抱臂冷笑,“你说是我绊倒的你们,可有人证?”

两个宫婢环顾四周,期盼能得到帮助,可目光所及,众人皆纷纷转头不肯与之对视,“你……你们……”

其中一个咬牙跺了跺腿,“我不信这世上没有公道天理了,我去找皇后娘娘说理去!”

不待她跑出两步,只觉发髻一紧,头皮传来剧痛。忐忑侧目,却见紫苑那张咬牙切齿的脸近在方寸,“我倒要让你看看,如今这公道天理,究竟是握在贵嫔娘娘手里,还是你的皇后手里!”

她薅着她的发髻把人狠狠往地上一掼,“给我打!今日谁若不动手,谁就是与我紫苑作对,就是与苏贵嫔作对!”

汤官众人面面相觑,脊背上冷汗直流。

大家伙儿的在宫里不过混口饭吃,都是妈生妈养的活人,谁敢说自己平日里一点过错都不会犯呢?眼见这两个宫婢只因犯了这么点事儿就被如此对待,不免心生兔死狐悲之感,犹豫着不肯动手。

“你们倒是动手哇!”紫苑见无人起头,对着众人抬脚就是踹,“这才多久,便敢如此忤逆于我?到时候我去回了苏贵嫔,让你们也如尚食监那魏嬷嬷一般,被抬着出宫,你们便老实了!”

闻言众人皆是一凛。尚食监离汤官不远,那日魏嬷嬷受刑时,那凄惨瘆人的哀嚎犹自回荡在耳边,翌日还有人去看了,尚食监外头的地上,还凝着一滩褐色的血哩!

目光虽剧烈挣扎着,但有魏嬷嬷作例,谁也不想步她后尘。终于有人瑟缩着动了动,在那宫婢身上轻轻踢了一下。

“使劲儿啊!我没给你饭吃吗?!”

紫苑揪着裙摆,对准那两个人的小腿,一人给了狠狠一脚,“要像这样!知道了吗?”

那两个宫婢本就有伤在身,这一下又被踹倒在地,眼看众人渐渐围拥上来,一时间吓得浑身战栗,抱头缩成一团“别……别打我,求求你们饶了我吧!”

“谁让你们得罪了紫苑姑姑,得罪了苏贵嫔。”

不知是谁冷不丁说了一句,压在众人心头莫名的负担忽然就消散了那么一点——对啊,又不是他们故意磋磨,谁叫她们倒霉撞了上来,自己不过是为了保全自身而已,又有什么错?

紫苑还在后头叫嚣,“打!给我狠狠地打!打死了又如何,自有苏贵嫔为我等撑腰!”

拳脚捶打身体发出的沉闷声响伴随着女子一声声痛苦的悲鸣在汤官内发酵,清冽酒香中悄然混入的诡异血腥气愈渐浓郁,不知过了多久,紫苑才漫不经心地说了声“行了”。

她拨开众人走到中间,抬脚踩在其中一名宫婢的身上,“今儿这个教训,你可记住了?”

脚下那具躯体微微痉挛着,并没有半点动静。

“装死?”紫苑拧起眉头,愈加用力地踩下去,宫婢丝毫也不抵抗,身子如同面团般绵软,血液仿佛泉水,从她口鼻中汩汩涌出。再看另一人,显然也是奄奄一息,进气没有出气多了。

“她们……不会是死了吧?”

方才还喧嚣的汤官此刻死寂无声。饶是跋扈如紫苑,此刻也呆在了原地。唯有参杂了血腥的曲阿酒香,还在空气中幽幽萦绕。

“皇兄,嫂嫂,请随我来。”

昭华走在前侧方引路,苏蕴宜则与裴玄并肩而行,饶有兴致地观赏园中风光。

与吴郡略有不同,建康城中自北地南迁而来的世家更多,亭台楼阁除却精致典雅外还添有几分北境豪阔之气。昭华身为长公主,夫婿又是当今太傅魏桓,其府邸更是精巧绝伦,堪称一步一景。

幸而苏蕴宜也是世家出身,倒也不至于太过惊叹失态,只是微笑赞叹道:“长公主这别院果然风光怡人。”

裴玄立即在她耳边小声道:“没什么稀奇的,你若喜欢,日后我也给你造一座便是。”

“你又在给我画饼了……”

昭华却不曾听见兄嫂之间的亲昵对话,她转身笑道:“这里还不算什么呢,我这园中还有一处水榭,可临水观荷,湖心设有平台,我已备下佳肴舞曲,只待皇兄嫂嫂享用。”

“你有心了。”

裴玄惦记着苏蕴宜这些天连轴忙碌,很是应该如

此放松片刻,对上昭华,脸色就温和不少。

昭华果然也用了心准备的,水榭中侍婢、酒水、瓜果无一不全,水榭外莲叶接天,清风拂动之下,荷香扑鼻。

裴玄牵着苏蕴宜在上首坐下,随手剥了颗龙眼塞进她嘴里,“甜吗?”

昭华在旁看着不免悻悻,正要讪笑着恭维一句兄嫂恩爱,就见苏蕴宜无比自然地将龙眼核吐到裴玄掌心,而她那素来心高气傲的皇兄丝毫不改面色地接了,在得了一句“挺甜的,你也尝尝”之后,甚至如水一般温柔地笑开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