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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羲仙尊姓云……她也是云家人?”

“不是,明羲仙尊本无亲族,孑然一身创立昆仑,后来云家见仙尊亦为云姓,便想方设法攀附,欲与仙尊牵亲连宗……对了,我曾听过几个好事者说过,仙尊在建立昆仑宗之前成过亲。”

萧衔蝉低头深思,她现在觉得大衍镜中发生的一切都混乱到不可思议,镜中人、云似雪……自从进入大衍镜,她就好像被一个接着一个的谜团环绕。

“咔嚓!”

身后传来一声脆响,打断了萧衔蝉的思绪,二人回头,只见充当王璇鸣那个拉二胡的兄长金不禁不小心正踩断一根树枝,一脸尴尬地挂在院外的树上。

“这位公子、姑娘……”金不禁尴尬地搓搓着手,“在下是跟着妹妹来的,不知怎么就迷路了……”

萧衔蝉听得“姑娘”这个客气的称呼,心头一颤。眼前这人分明是她的二师兄金不禁,可那双熟悉眼睛里却只有陌生。

她强压下相认的冲动,故作轻松道:“金大哥迷路……迷到了树上?”

金不禁挠挠头:“其实,我是想在这里观察一下原公子。”

他尴尬地爬下树。

“从小我的亲朋好友就对我说,’不禁啊,你和旁人不一样,千万别把时间浪费在音乐上面‘,我不服气,我不想放弃,一直以来,没人能欣赏我的音乐,直到今天我遇到了原公子……”

金不禁眼含热泪,声音颤抖。

“我发现,原来有人能唱出不亚于我的音乐,平生第一次,我感受到了共鸣。”

萧衔蝉:……

原烬眨眨眼:“原来我唱的歌算是好听的吗?”

萧衔蝉震惊地瞪大眼睛:“不是…你这…算了……”

金不禁擦擦眼角的泪花:“除了音乐,我亦极擅长剖析自己,正面困难,帮助他人寻找自己失去的善心,籍此获得内心的平静。凭借这两个本领,我可谓是所向披靡。”

萧衔蝉无语地撇嘴,第一次见有人能把“卖惨”说的这么清新脱俗。

金不禁声音突然高亢:“今天,我却在此地发现音乐才能不输于我的原公子,又遇到剖析自己力度不亚于我的萧姑娘,你二人可谓是凤雏卧龙,我想与二位交个朋友。”

萧衔蝉和原烬:……

人在无语的时候真的会笑,虽然听到的是金不禁在变着法地夸他们,可是内心就是莫名不爽,感觉他在拐着弯骂人。

是夜,萧衔蝉正和原烬等丫鬟端上晚膳时,两个嬷嬷突然走了进来:“唐公子来了,请诸位前往花厅一同用膳。”

不待两人问唐公子是谁,嬷嬷就叮嘱原烬:“唐公子虽是质子,但他可是郡主心尖上的人,你可不能得罪他。”

明白了,是男主。

萧衔蝉正要跟着原烬前往花厅,便被嬷嬷拦住了,嬷嬷眼神古怪:“小叔子已是郡主的人了,俗话说的好,女大避父儿大避母,你这个嫂子再怎么长嫂如母,也该避嫌吧。”

萧衔蝉后知后觉,她这是被人当成仙侠叔嫂版岁月至柔了!她倒吸一口凉气,想要解释却不知从何说起,憋了半天,终是忍下这口气,硬是假装看不懂嬷嬷脸色,和原烬一起来到花厅。

同到花厅的还有王璇鸣和金不禁,除了他们四人,这里并没有那个叫他们前来的“唐公子”。

四张矮几整齐排开,青瓷碗中盛着莲子羹,琉璃盏堆着龙眼荔枝等蜜饯,朱漆盘上盛着各类菜肴,美味珍馐的香气在殿中袅袅不散。

“这莲子羹不错,不太甜,吸溜。”萧衔蝉舀了一勺,两颊鼓起,“不像荔枝蜜饯,甜得有点腻。”

金不禁一勺子舀了五六个荔枝,头也不抬:“甜吗?我觉得刚刚好,吸溜。”

“那是因为你没吃过更好的。”一道冷冽的声音突然从门口传来。

四人像狐獴一样被吓得抬头,只见花厅门边不知何时站了一位翩翩公子,那人一袭白衣胜雪,眉眼高傲,似是习惯高高在上的少爷。

但这高傲的气质并没有让萧衔蝉对这个男主生出好感,因为来人是个熟人——曾几次三番想要置她于死地的唐诗乎。

呸!晦气!

萧衔蝉眼皮垂下,悄悄翻了个白眼,不打算理他,自顾自吃晚饭。

金不禁见萧衔蝉如此,心道难不成他们要走冷酷美男路线?心中百转千回,故而亦沉默不语。原烬和王璇鸣更不必说,一个心高气傲,不爱与人交际,一个眼中只有吃的。

唐诗乎等了半天没人搭理,皱眉道:“你们都是她选出的夫侍?”

“吸溜。”

“怎么还有女的?”

“吸溜,吸溜。”

“……能别吃了吗?”

“吸溜,吸溜,吸溜。”

不开玩笑,唐诗乎觉得自己周围的空气都要被这几个人吸成真空的了。

云似雪来到这里时,看到的就是四个埋头苦吃的黑色发顶。

唐诗乎原本倚在主座上点茶,见云似雪来了,眼前一亮,突然想起什么,掩饰般低下眼眸,拿着茶筅的手微不可察地僵了一下。

这一切被萧衔蝉尽收眼底,原本写的时候她觉得男主这种傲娇很好吃,但换成唐诗乎那张脸,她只想骂一句strong男。

云似雪听着一室此起彼伏的吸溜声,跑向坐在上首的唐诗乎,声音轻快道:“你怎么来了?”

唐诗乎没理她,径自继续点茶。

“嘎吱嘎吱。”

一道突兀的声音打断吃饭的吸溜声。

唐诗乎一顿,什么声音?

萧衔蝉恶狠狠地盯着他磨牙,竟敢无视她的女主!你以为你忽视的是谁的爱?

唐诗乎自顾自点茶,将云似雪晾在一边,云似雪没有生气,反而很包容,她很闲适地坐着,一点也不为没人搭理而尴尬。

唐诗乎手下的茶终于咬盏了,他施施然放下茶筅:“郡主已经长大了,也该收收心,不要总是

做些惹人嫌的事,这样于你于我都不是好事。”

云似雪什么也没说,只看着他。

唐诗乎便叹了口气:“唉,你还是个小丫头,行事随心,不懂朝堂诡谲。”

“哕——”

唐诗乎与云似雪身边萦绕的狗血文滤镜顿时碎了,二人看向声音发源地。

萧衔蝉捂着脖子,哕了好几声。

“对不住对不住,这发言太爹味了,恶心到我了。”

唐诗乎闭了闭眼,寒着一张脸:“这四位就是你选的夫侍?其他三个男人也便罢了,怎么还有一个女人?她身为女子,明知你在选夫侍还是参选了,分明是在羞辱你这个郡主。”

萧衔蝉动作极明显地翻了个白眼。

要不你再看看呢?王璇鸣也是女人啊!她现在可算是领会到剧情的威力有多大了。

云似雪顺着唐诗乎看向萧衔蝉,她很是不解地歪头,是啊,为什么会有女人?

“来——”来人二字还没说完,萧衔蝉一个拍桌打断了云似雪。

“慢着!”她道,“我之所以来到郡主府,其实都是有原因的,我曾经有一段不为人知的爱情故事……”

原烬额角突突直跳,他的心底生出一种熟悉的不详感。

“我在寒窑挖了十八年的野菜,那天,我的大将军夫君凯旋回朝,可他身边带了一个女人……”

萧衔蝉声泪俱下,立刻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

“他们说,那女子与他一同出生入死、伉俪情深,我这个糟糠妻什么都没做,只会在家享福,没过多久,我那夫君就要休了我,好给他的心上人腾地方……

他当年家贫,是我贴补嫁妆才帮他在京城立足。我心疼他工作劳苦,求爹娘帮他疏通关系,我付出所有青春,为他操持家务,照顾母亲,养育幼弟,可换来的,就是这样的结果!难怪大家说给男人花钱倒霉一阵子,心疼男人倒霉一辈子。”

唐诗乎原本还听这个故事听得津津有味,忽然听到最后一句,他瞬间觉得好像有人在骂他。

萧衔蝉还在假哭,正擦眼角时,忽然看到云似雪广袖下的指尖似有动作,眸光一顿。

金不禁坐在萧衔蝉对面,他大为震撼,同为同道中人,他太清楚萧衔蝉在干什么了——她在为小叔子夺得郡主信任。

卖惨立人设,下一步就要上位了!不行,他不允许!

萧衔蝉仔细观察云似雪暗中的动作,忽然,她感觉一道视线落在身上,抬头,正对上云似雪那双沧桑的双眸。

唐诗乎似有所觉,他不甚敏感的神经忽然跳了一下,就好像周身的线被无形的力绷紧了,但他却不知道谁是幕后之人。

他茫然地将要发问,突然,另一个声音打断了他——

“其实,我也和妹妹一样,有一段不堪回首的往事。”金不禁眼眶通红道,他藏起浸满姜汁的手帕,看向萧衔蝉的眼神满含挑衅——

来啊,互演啊!

第107章

“我出身寒微,突然有一天,一群人来到我的茅屋前,他们说我是当朝丞相的儿子,当年,丞相夫人在一破庙产子,恰好附近一农妇也才产子,农妇因觊觎丞相家的富贵,便将自己的儿子与我调换……”

金不禁用手帕蹭蹭眼睛,可是因为浸满了姜汁,手帕里的汁水如同橙子皮的汁水一样,以势不可挡的速度喷射进眼睛里,金不禁顿时觉得眼球上炸开了烟花,鼻涕瞬间和喷泉似的留出来。

他涕泪横流,还不忘初心继续演。

“我回到家中,假少爷早已替代了我,他风度翩翩,才华横溢,我的父母兄弟姐妹都更喜欢他,就连我的未婚妻,她也满心满眼都是假少爷!”

云似雪同情的眼神立刻来到金不禁身上。

“好在我的侍卫一直坚定地站在我这边,我二人结为异性兄弟,远离伤心地,来到青阳城。”

云似雪感动得泪眼婆娑,道:“你们以后就住在郡主府,不要再四处流离了。”

萧衔蝉感慨万千,恨不得当场鼓掌,她给原烬传音入密:“这么多年了,唯有二师兄是我知音,与我棋逢对手。”

原烬一愣,二师兄,这家伙的同门竟都如此有病!

“……我离开了,我不要他们了,但他们却后悔了,呵,无论他们是真悔也罢,做戏也好,我都不会回头了,呵呵,那种失去了才追悔莫及的人,都是吃屎都赶不上热乎的。”

唐诗乎翩翩公子的面具差点裂了,他又生出一种被指桑骂槐的感觉。

今天听到云似雪选夫侍消息就赶过来的他,难道真的是来吃……啊不,是后悔了?不是的,一定不是的,他的梦想一直都是回到故国,登上皇位,吞并这个曾令他备受屈辱的国家,至于一直追随在他身边的郡主,虽然聒噪,但着实好用,他勉强会容忍她继续跟随他。

萧衔蝉与金不禁的视线在空气中相撞,犹如火花遇电,噼啪作响。

“那个……”云似雪左看看右看看,犹豫道,“你们俩也是我选出的夫侍吗?”

咦?

萧衔蝉猛地僵住,看向原烬,只见原烬不动如山。

金不禁忽然后仰,看向王璇鸣,但见王璇鸣还沉浸在狗血故事里。

身为郡主夫侍的两人毫无争宠的自觉。

萧衔蝉和金不禁的眼睛瞬间清澈起来。

是啊,他们俩顶多算是陪嫁,正主都不着急,他们这么急做什么。

回到下榻处,累了一天的萧衔蝉瞬间就扑倒在床上,她闭上眼睛,可思绪却天马行空,一时静不下来。

想到方才看到的云似雪广袖之下的手势,萧衔蝉的手指不由动了起来,那个动作其实很轻微,就是食指在腰间的玉佩上点了两下,可是……

萧衔蝉想起自己与同门用讯符或玉印联系时,在符上敲击两下代表收到,但这本话本的背景是凡人世界,且女主是个一心追爱的人设啊。

月光如水,倾泻在青阳城的飞檐翘角上,原烬盘腿打坐,可是在黑暗中,他的一双眼睛却睁着,床榻发出轻微的吱呀声。

“睡不着?”一个声音从窗边传来,原烬闻言差点滚落床榻,他一个鹞子翻身,看见萧衔蝉扒在雕花木窗台上,月光映得她的长发如一泓水。

原烬下意识低头查看自己是否穿着齐整。

“你也发现了是不是?云似雪那个手势。”

萧衔蝉的食指点了点。

“修仙界传讯符的确认信号。”原

烬接话,“一个凡人郡主,怎么会用修士的暗号?会不会是我们想多了,她可能只是习惯性地动了一下。”

萧衔蝉道:“如果你真的这样想,就不会到现在还睡不着了。”

原烬笑道:“我在打坐……你想夜探郡主府?”

“我想夜探郡主府。”

两人不约而同道,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同样的想法。

萧衔蝉嘴角勾起一抹笑:“那还等什么,咱们现在就走!”

夜风拂过,裹挟着尘土被润湿的清香,三更时分,两道黑影悄然掠过郡主府的重重高墙。

萧衔蝉足尖轻点瓦片,如猫般轻盈地落在内院屋顶与高墙之间夹角的阴影处,原烬紧随其后,二人如同两只乌鸦,无声无息地落在房顶瓦片上。

“东厢房还亮着灯。”萧衔蝉传音入密道。

两人屏息靠近,透过雕花窗棂的缝隙,看见云似雪正坐在一张长案上,她提笔写着些什么,眉目带着几分严肃,与白日里娇柔的模样判若两人。

回廊上,几个仆从抬着大箱子正往内院来,他们一边干活一边说着闲话。

“这么重的金子,这得值多少钱啊?”

“老土,这箱子里是玉叶金树,每一片叶子都是翡翠做的,极品帝王绿,比金子值钱多了。”

“这么贵重的东西送给唐公子,咱们郡主可真舍得。”

屋顶上的萧衔蝉二人听了一耳朵,看着仆从们抬着箱子走进内院,他们连忙在屋顶上疾走几步。

突然,房间里传来一个声音,是云似雪开口了:“把东西呈上来。”

侍女挥退仆从,身为郡主身边的贴身侍女,这种搬东西的重活本不该她干,但她肃着一张脸,毫无不情愿的样子,亲自将大箱子挪进房间。

打开箱子,烛火落在玉叶金树上,清晰地映出其真容,枝叶由翡翠雕琢,果实是浑圆的东珠,枝干是金子扭成,在烛光下流转着华贵的光晕,反射出一室刺目金光。

那珍贵的玉叶金树被侍女随便放在案几上,她在大箱子的底部敲了敲,取出一扇隔板,从隔板下双手捧着一个紫檀木匣。

“郡主,这是我们的人从唐诗乎那里找到的。”

云似雪接过木匣,指尖在锁扣处轻轻一按,匣盖弹开的瞬间,萧衔蝉瞳孔一缩,匣子里只放着一方虎符,这虎符并不大,却承载着军队的调动和生死,维系着国家安危,更代表着号令千军万马的权力。

“郡主聪慧。”侍女低声道,脸上的骄傲和笑意怎么都掩饰不住,“唐诗乎还以为您真的心悦于他呢。”

云似雪将虎符重新藏好:“并非我高明,而是他的劣根性告诉他,女子都会选择天下英杰为夫,执掌中馈、出谋划策,辅佐夫君,换取安身立命的机会。他既与我父王借兵,便怨不得我近水楼台先得月,拿下虎符了。”

她细细看过这来之不易的虎符,嘴角的笑变得真心实意。

侍女笑道:“有了这方虎符,您又借选秀联络朝中诸臣,加上咱们这些年培养的私兵,拿下皇位,易如反掌。”

云似雪道眼底暗芒浮动:“不可操之过急,青阳城驻军尚需整顿,朝中那些老狐狸也该逐个敲打,三日后以秋狩为名调兵入城,待我父王亲临校场时……先安内,再攘外。”

话音戛然而止,杀气凛凛。

屋顶阴影处的萧衔蝉听得目瞪口呆,她笔下的女主将言情文爆改权谋文。

原烬传音入密:“这也是你写的剧情吗?”

萧衔蝉怔愣摇头。

女主这边剧情大变,萧衔蝉忽然想起什么,男主那边不会也变了吧?她连忙拉住原烬往外飞去。

飞跃过鳞次栉比的屋顶,还没到唐诗乎的府邸,便在青阳城的某处客栈小院里见到了熟悉的四个人——抬轿的轿夫。

一个遮着容貌的人将赏银一一发放,眼睛里闪过令人不寒而栗的狠辣光芒。四个轿夫拿着赏银笑得合不拢嘴,丝毫没有注意到身后那人已抬起手,就要杀了他们。

萧衔蝉连忙掐诀,一道灵力瞬间化绳,缠上那遮面人的手腕,“走”她轻喝一声,袖中飞出一道清风,卷着轿夫们踉跄退出了院门。

那遮面人猛然发觉目标消失,正欲追击,却迎面撞上提起生民笔的萧衔蝉,她用笔修改此人记忆。

“你已得手。”她声音如雾,笔尖的墨水丝丝缕缕渗入对方神识,“那四个轿夫全都血溅三尺,尸骨无存。”

遮面人眼神逐渐涣散,木然点头,转身离去。

萧衔蝉与原烬对视一眼,悄然尾随,穿过曲折街巷,那人最终停在一座朱漆府门前——正是他们原本要去的唐诗乎的府邸!

萧衔蝉心头一跳,果然,男主这条线也脱轨了……

她和原烬隐在暗处,一路跟进府内,看着遮面人单膝跪地,向唐诗乎复命:“殿下,那四个轿夫已死,无人知晓我们曾往郡主府送过人。”

唐诗乎指尖摩挲着玉印,神色莫测,良久,他道:“很好,下去吧。”

萧衔蝉心头一紧,那顶轿子竟是唐诗乎送入郡主府的!而她和原烬阴差阳错上了唐诗乎准备的轿子,取代了轿中的傀儡。

可是,唐诗乎往郡主府送傀儡做什么?虽然那傀儡雕得极好,恍若真人,但毕竟不是真人,他现在又是凡人,如何操控傀儡。

萧衔蝉正不解时,唐诗乎忽然从袖中拿出一方玉印,这玉印上刻着符纹,泛起金色光芒,那竟然是控制傀儡的玉印!

萧衔蝉呼吸微滞,下意识攥紧了原烬的手。

唐诗乎不会发现傀儡已毁吧?

几个呼吸后,玉印中显示出傀儡视角中郡主府的风景。

唐诗乎满意地勾起唇角:“果然如高人所说,傀儡若生人,我既有了这样的宝物,还愁不能登临天下至尊之位么?”

原烬瞳孔骤缩,传音入密道:“他在操控谁?”

他很确定,那顶喜轿中的傀儡早就被萧衔蝉扔进芥子袋里了,可是玉印中显示的景象又作何解释?

萧衔蝉茫然摇头,甜文爆改对抗路相杀,现在这个剧情,真是崩得她这个亲妈都不认识。

第108章

“你说……云似雪接下来会怎么做?”

萧衔蝉与原烬在天明之前回到住处,她心中激荡,关于之前的疑问已有了头绪。

“我们坐了那喜轿,替代了里面的傀儡人,可是方才唐诗乎还是能通过傀儡看到郡主府的景象。这要么说明他送了两个傀儡进郡主府,要么说明……傀儡根本就是云似雪送给他的!他的计谋被识破,云似雪将计就计而已!”

原烬肯定了她第二种猜测:“这里是凡人世界,但凡能与修士有关的法宝极其昂贵,唐诗乎不可能送出两具如此精妙的傀儡。”

萧衔蝉有些担忧:“之前明五娘身为《鬼王》那本话本的女主,虽然她的行为有些崩人设,但是她的举动勉强还算是在走剧情,现在云似雪这样做……我有些担心,如果剧情全部崩溃,接下来会发生什么我完全不能预料到了。”

“那你想阻止她吗?”原烬摸上腰间的剑,仿佛只要萧衔蝉一声令下,他就会为她扫平一切。

萧衔蝉犹豫良久,最终却是摇头:“我想看看她能做到哪一步。说实话,我只是个三流作者,但我笔下的角色不是三流角色,云似雪也好,明五娘也好,她们赋与了我的角色新的可能,我想看看跳出剧情,她们会走到哪一步。”

郡主府里风平浪静,青阳城的街道巷陌依旧响起百姓的喧闹,然而仔细观察便能发现,城门女墙上多了几个生面孔守卫,如鹰隼般盯着进出城门的人。

夜色如墨,云似雪独自站在郡主府的密室中,她轻轻抚过面前一具人形傀儡的身体,傀儡面容精致,栩栩如生。

“那两个小家伙上了花轿,险些毁了我的大计。”她低声自语,嘴角勾起一抹冷笑,指尖凝聚一点金光,勾画出一副虚幻的景象,缓缓注入傀儡眉心,“姓唐的,你以为

靠一具傀儡就能监视我郡主府,在我身边兴风作浪么?呵……”

为了布局,她早在一年前就设计出了一个法力无边的“高人”,又装作不经意,在唐诗乎面前展露神通,渐渐的,唐诗乎对这个“高人”深信不疑。

三日前,她令人将特制的玉印和这具傀儡交给唐诗乎时,对方眼中的贪婪与窃喜几乎要溢出来,他根本不知道,并非玉印控制傀儡,而是傀儡控制玉印。

那方玉印只会显示出她愿意显露的东西。

“郡主,唐公子那边有动静了。”丫鬟无声无息地出现在密室门口。

云似雪头也不抬道:“说。”

“他正在调集亲兵,准备三日后行动。”

唐诗乎以质子身份在异国他乡生活多年,他的故国早就将他视为弃子,可他不甘心,他的野心一直如燎原的火一样熊熊燃烧,他想回到故国,登基称帝,将所有羞辱过他的人踩在脚下。

为此,他含耻蛰伏多年,精准地发现了云似雪父亲的野望,舌灿莲花,说服了他,与其做了交易,又联系故国臣子,左右逢源。

若非云似雪这些年要借他做挡箭牌,隐藏自己的动作,在他身边待了多年,她也不能发现唐诗乎还有这样合纵连横的能为。

“我虽然野心勃勃,却也做不出用本国的兵帮他国皇室这种事,父王啊父王……”云似雪的笑容轻蔑不屑,“也好,通知禁军统领,按计划行事。”

丫鬟领命退下,云似雪的目光落在手中的虎符上,这枚能调动天下兵马的符印,很快就要真正属于她了。

三日后,青阳城桂子飘香,整座城都被笼在这馥郁的香气中。

萧衔蝉远远望见王爷入城的仪仗,这个在话本中着墨不多的背景板、宠女狂魔,却是整座青阳城真正的主宰。

几缕惨白的光透过明窗,落在案几上,云似雪将茶盏轻轻放在父王面前。

“待会外臣就要进来了,送完茶就回内院去吧。”老王爷头也不抬,仔细翻着手里的府中近些日子的账本。

“给您送安神茶。”云似雪声音轻柔,“您教导过的,女子需贞静柔顺,孝顺父母,女儿时刻铭记。您老在庄子上住了些时日,若非秋狩在际,您怕是要住到冬呢,咱们父女久不见面,女儿不能时常孝敬您,这才在您回城之际多多侍奉在您左右。”

“近一年未见你,不成想你长大了。从前你总说些疯话,现在看来,倒是懂事了。”老王爷将茶饮尽,却见女儿还在书房里,不由皱眉,“你怎么还不走,若与外臣相撞,岂不有损名节?”

“父王总说名节,好似名节对我而言就是顶顶重要的东西。”

云似雪的声音飘渺,像个幽灵环绕在书房里。

“您说怕名节有损,所以即便我功课再好,也不能同兄长一般继续随夫子念书;我偷偷向武师傅习学功夫,您却因此打断了我的腿;因为名节,我写出的策论必须署上兄长的名字,我用命博出的胜仗,也成了您的功劳……”

“世上女子都是这样的,你不帮自家人要帮谁呢?难道要自己出门抛头露面吗?”老王爷痛心疾首,“父王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你好啊,让你风雨不侵,衣食无忧,你还有什么不满?这么久之前的事都记得,你可真是记仇。”

云似雪的面容突然浮出一抹古怪的笑,她低声喃喃:“这话听了很多次……还是一样虚伪,一样令人恶心!”

她站起身,下巴微微抬起,居高临下地看着老王爷。

“您不知道吧,您每日批阅的军报,都是我先过目的。”

这一句话蕴含了太多意思,老王爷瞳孔骤缩,随即双目圆睁,猛地拍案而起,可刚一站起便摇摇欲坠,喉头一甜,“哇”地喷出一口鲜血,溅在满案狼藉的文书上,像朵朵绽开的红梅。

“你……你……”

老王爷栽倒在地,手指颤抖地指着面容渐渐模糊的女儿。

云似雪蹲下来,用绣帕擦净他唇边血渍,喷在她手指上的气息犹如风中烛火,逐渐消失,她木然道:“父亲,抱歉,我不能做你想要的那种女儿……”

她的眼底中,隐晦的痛色褪去,取而代之的,是惊慌失措。

“来人啊!”她踉跄冲出书房,声音凄厉,“父王中毒了!”

云似雪不知自己的泪水与悲恸是真是假,她也无意去探查自己心中隐秘的思绪,现在,她只知道自己要将计划完美地推行下去。

没多长时间,整座青阳城都知道老王爷身亡。

随之而来,各种消息甚嚣尘上——

“老王爷是被毒死的!”

“听说是唐公子下的毒。”

“世子也遭遇刺杀了!”

云似雪与老王爷交锋的时候,萧衔蝉就在屋顶上,她看云似雪刚下完毒,就哭得伤心欲绝,变脸速度之快平生罕见。

她轻声啧啧称奇,眼神却带着几分欣赏:“眼泪说来就来,有这样的演技干什么都会成功的。”

云似雪突然抬头,四目相对,在偷看的萧衔蝉顿时心头一凛,如同被野兽盯上的猎物。

“这位道友,”云似雪眼犹含泪,嘴角却微微翘起,“看够了吗?”

萧衔蝉干笑几声:“我这就圆润地离开……”

云似雪广袖轻拂,不知她用了什么法术,萧衔蝉竟动弹不得,再一眨眼,她被一团风裹着,摔进自己在此处的下榻之所。

萧衔蝉才呲牙咧嘴地坐起身,便看见原烬踏着屋脊回来,他道:“你让我盯着唐诗乎,他正在往这边来,还有老王爷的世子,也在向这边赶来。”

萧衔蝉忙站起来就要出门,迎面撞上云似雪身边的丫鬟,丫鬟恭敬地行礼,然后道:“郡主问您,可想看看日后她的登基大典?”

萧衔蝉一愣。

丫鬟继续道:“郡主还说了,若是想的话,就老实待在院子里,不要进入别人的执念里。”

萧衔蝉被“请”了回去,她抱臂坐在院中石凳上,不可思议道:“她或许真的是明羲仙尊!”

原烬听她说自己的推测。

“她叫我道友,又会法术,说明她有外界的记忆,除了我这个作者能在自己的话本中有特殊待遇,或许修为很高的修士也能在大衍镜中保留记忆!可是……她让丫鬟说的’执念‘又是什么意思?”

她还要再说些什么,突然想起一件事——谢无柩好像也保留外界的记忆,他是怎么做到的?

“对了,谢无柩……”

她还没问出心中所想的问题,隔壁突然传来一声杀猪般的乐声——是金不禁在拉二胡。

那调子七拐八扭,活像被掐住命运脖颈的猪在生命最后一刻的嘶吼,萧衔蝉闭了闭眼。

“金!不!禁!”萧衔蝉隔着院墙怒吼。

“哟,萧姑娘在家?”金不禁咧嘴一笑,手下弓弦一抖,又迸出个破音,“萧姑娘品鉴一下,我这《十面埋伏》拉的如何?”

“你这是埋伏吗?”萧衔蝉恨不得聋掉,“你这是谋杀!霸王要有你这样的人才,何至于自刎与乌江!”

这边是插科打诨、欢笑之景,前院却哀乐阵阵、白幡飘飘。

老王爷之死让所有人措手不及,跟他有利益关系的人皆向王府跑去。

灵堂之上,唐诗乎与世子相对而立。

“唐诗乎!你这狼子野心的畜生!”世子双目赤红,长剑出鞘,“竟敢毒杀我父王!我这就杀你为我父王报仇!”

唐诗乎脸色骤变,他看过傀儡传来的画面里,分明是世子将毒药下到茶盏,亲手呈上的!

“你血口喷人!”他一把拿出玉印,“诸位请看,我的傀儡之眼看得清清楚楚。”玉印上的铭文骤然发光,浮现出世子下毒的画面。

“你弑父夺权,还想嫁祸于我!”

世子如遭雷击,踉跄后退半步:“不是我!这不可能……”他猛地转头看向云似雪,“阿妹!真的不是我,是这妖人使的邪术!”

云似雪掩唇惊呼,倒退几步,像个没有主见的温室娇养的小孩。后院中的《十面埋伏》之曲越来越激烈,似乎在衬托现在这场面。

“你这妖人害了我父王又要害我,想将我父子一网打尽,你好占据王府!”唐诗乎越说越觉得真相就是这样,他拔出剑扑向世子,“妖人受死!”

“拦住他!”

世子厉喝,只见自己的亲卫齐齐拔出刀,却只做不敌。

寒光闪过,世子的佩剑贯穿唐诗乎胸膛,唐诗乎的毒匕首也捅进世子心窝,两人死死瞪着对方,口中鲜血汩汩涌出。

两人同时气绝,至死都瞪着眼睛,像纠缠的鹬与蚌。

《十面埋伏》遽然停止,几息后,响起了难听的《好日子》

登基大典那日,晴空万里。

萧衔蝉站在观礼的人群中,看着云似雪一步步踏上玉阶,玄色龙袍上的金线在阳光下熠熠生辉,十二旒冕冠的玉珠轻晃,发出清脆的声响。

她定定看着云似雪 ,笑容像是在看女儿一般慈爱。

原烬因她这幅模样浑身不自在,怎么这人好像突然长了几百岁:“……就这么高兴?”

“当然了,我笔下的角色在另一个世界能过的好,我当然高兴。”萧衔蝉笑得眯起眼,突然,笑容僵在脸上,“你看……”

她眉头紧蹙,指着一个方向,原烬看去,只见云似雪的袖口竟开始变得透明,随着她往上走,隐约可见墨色的字迹在她身上流动。

这个场景他们之前在今宵城见过。

“我明白了……”萧衔蝉突然低声喃喃,“之前我们的推测是错的,话本中的人不会因为看到角色崩人设就变回字,而是……”

“朕承天命,必恪尽职守,以天下苍生为己任……”

云似雪的声音回荡在广场上,可她的身影却越来越淡,脚上的鞋子甚至已经变成“登云履”三个字。

当云似雪要坐在龙椅的瞬间,她的指尖也化作一缕墨色,“手指”两个字排列五行,看起来诡异非常。整座广场晃动扭曲起来,人群渐渐变成墨字。

云似雪似乎毫无所觉,她突然伸手一指,萧衔蝉顿时飞了起来,如同被栓了线的风筝,被云似雪拉了过去

“萧衔蝉,看在你写了这具身体的份上,本尊可以为你指点迷津。”在世界万物扭曲动荡时,云似雪的声音直接传入她的耳中,“你知道大衍镜又叫问心镜吗?”

萧衔蝉了悟,说出自己的新推测:“人皆有心,心生执念,要么了却,要么放下。”

云似雪笑了:“你果然有悟性,罢了,既你已知晓,本尊便赠你一物以做谢礼。”

一颗光点没入萧衔蝉眉心,她疑惑地摸摸额头。

云似雪的腿已经变成了字,萧衔蝉抓紧时间问道:“您是明羲仙尊?您这样的仙人为什么会出现在大衍镜里?难道您有泽被苍生的执念,因执念太深,所以被大衍镜吸进来了?”

云似雪笑了,墨字已经蔓延到她的胸口:“我的执念么……我只是喜欢当老大,因为在振音当不了老大,执念越发深,老友便将我一魂一魄放入大衍镜,助我了却执念。”

萧衔蝉:……

她怀疑明羲仙尊在驴她,可是不等她继续问,云似雪的身体突然崩成无数墨字,整个广场但凡是话本中的人与事物的,俱都化成了字。

萧衔蝉拂去眼前飘过的一条字,若有所思,原烬站在她身边,问出萧衔蝉正在深思的事情:“我们呢?我们的执念是什么?”

今宵城的原老夫人执念是因生育而失去修为,所以在她看到本该与她命运一样的萧衔蝉改变了命运后才会变回墨字;云似雪的执念是做领袖人物,登基后也变回了墨字,萧衔蝉知道,如果谢无柩随太玄下井后,也会了却或放下执念。

可是,她不知道自己的执念是什么?

第109章

漫天墨字飘散,如雪片般簌簌落下,萧衔蝉与原烬皆陷入对自己内心深处执念的寻找,二人正问心之时,一个凄厉哀嚎突然响彻云霄——

“啊——我的灵石!!!”

金不禁仰头望天,嚎得撕心裂肺,萧衔蝉赶过去时,看见他颤抖着手,从芥子袋里掏出一把闪闪发光的……字。

是的,字。

原本将芥子袋装得沉甸甸的灵石,此刻全变成了一串串墨字,上面清清楚楚写着“三百上品灵石”、“五千中品灵石”、“一万两黄金”等字。

萧衔蝉凑近一看,乐了,二师兄的执念不会就是灵石吧?

金不禁悲愤捶地:“我攒了这么久的家底,全没了!一夜回到发家前,我的灵石啊!”

他抓起一把字往天上撒,字却像认主似的,又飘飘荡荡落回他怀里,原本沉甸甸的灵石变得轻飘飘的。

金不禁哭嚎着往远处跑走了。

“钱啊!没了你我可怎么活啊!”

萧衔蝉忙要跟上去,却见王璇鸣的衣摆已经开始浸出墨色了,这意味着,她的执念已经完成或者放下了,她将要离开大衍镜。

萧衔蝉看见王璇鸣化作一抹水墨消失在眼前,她脚步不停,追着金不禁走了。

平静的天空突然划过一道云痕,喊着什么“灵石啊、羁绊啊”划破天穹,两道人影紧追不舍,萧衔蝉知道,二师兄现在的状态不对,他就像在九二年进入股市的股民,二二年世界杯小组赛上买阿根廷赢的赌狗,辛苦打拼几十年,一朝回到解放前。

金不禁一边跑一边漫天撒钱,他跑出了范进的的疯狂,夸父的风采,一路火花带闪电,突然,迎面撞上个人,两人同时从千米之高的云端摔了下去,砸出两个深坑。

萧衔蝉赶过来时便听见一阵“哎哟哎哟”的呻吟声,她连忙从坑里刨出二师兄,金不禁撑着身体站起来,“诶呦,还是萧姑娘善良,要是其他人,撞了人早跑了,谁会像你一样扶起我呢?”

嘿,这是要讹人啊!

萧衔蝉一把就把他又推回坑里了。

转头一看,只见被金不禁撞到的男子捂着肚子,晕倒在地,脸色苍白,额头上全是汗。

金不禁被灵石变纸冲昏的头脑清醒过来,讹人者人恒讹之,他指着躺倒在地的男子:“我只是轻轻撞了他一下,不至于把人撞晕吧?”

“你那是轻轻撞一下吗?”萧衔蝉没好气道,“不就是钱没了吗,跑什么呀?”

金不禁嘟囔:“你说的轻松,要是你的存款全变成废纸,你肯定比我还疯……”

原烬单膝跪下给那晕倒的男子把脉,指尖才搭上手腕没多久,他的眉头就是一跳。

萧衔蝉看出他表情不对来,问道:“怎么了?撞出内伤了?”

原烬沉默片刻,缓缓抬头:“要不……你也来把一下?”

萧衔蝉疑惑地蹲下身去,指下脉来流利圆滑,如珠走盘,寸弱尺壮,典型的妊娠初期脉象。

金不禁左看看右看看,见左右两人的都是一幅被天雷劈焦了的神情,他不由问道:“怎么了?问题很严重吗?这个人真的被我撞晕了?”

萧衔蝉沉默良久,终是道:“他怀孕了。”

“什么?被我撞怀孕了?!”

金不禁的嚎叫声比刚才还要响亮。

有时候二师兄的脑子真的让人绝望,难道因为排行“二”所以人也“二”吗?

男子怀孕,世所罕见,若是大师兄在这,说不定能研究出原因来。

萧衔蝉几针下去,晕倒的男子悠悠转醒,他的嘴唇毫无血色,挺着个圆滚滚的肚子,慢吞吞地挪着步子站起来,肚子看起来就像个快要爆炸的南瓜。

“多谢几位救命之恩。”男子扶着腰勉强站定,他面容看起来只弱冠年纪,脸色煞白苦苦哀求,“求三位壮士……莫要将此事说出去,莫要与人说你们遇见过我。”

萧衔蝉盯着他平坦的胸膛和凸起的腹部,艰难开口:“我现在还是难以置信,你分明是男子,却如何……”

“我有苦衷。”男子苦笑,犹豫许久,道,“此事隐情颇多,若是将始末说出来,可能会连累三位恩人。我名隐光,乃罗刹城人氏,意外有了这个孩子……若被她知道,定会追来,我只想寻个清净之地,平安诞下孩儿。”

金不禁一脸震撼:“你们罗刹城已经发展到这种地步了吗?”

隐光苦笑不语。

金不禁盯着隐光看了半晌,摸了摸下巴道:“我瞧你甚是面善,说不定此前曾见过,既然是我撞了你,便让我送你回去,权当赔罪。”

隐光犹豫片刻,轻声道:“我住在罗刹城外的青山上,离此地不远。”

“也罢,反正我们已经来到了这里,送佛送到西,也省得你一个孕……孕夫辛苦。”

萧衔蝉看了眼原烬,示意他一起去罗刹城,原烬面无表情,似是没看到萧衔蝉的眼色,萧衔蝉抿了抿嘴,装作没看出他的不情

愿。

隐光眉眼柔和,感激道:“多谢三位。”

四人驾云,沿着山脊向东前行,远处罗刹城的轮廓在正午阳光中若隐若现,宛如一层黑纱。

金不禁凑在隐光身旁,絮絮叨叨地问东问西,他想通过只言片语拼凑出隐光男人生子的真相,但隐光只是浅笑,偶尔答上一两句,手始终护在腹前,话语极少。

萧衔蝉在听到金不禁说隐光面善后,竟渐渐的也觉得他眼熟,可怎么都想不起来到底在哪遇见过,她不由拍了拍旁边人的肩膀:“你觉不觉得隐光眼熟?我真是觉得在哪儿见过他。”

原烬还在生气,因为萧衔蝉故意不让他去探查太玄行踪,又不将原因据实以告,他本暗自发誓,这一次,无论她说什么,他都不会搭理她,直到她反省,可是在……

算了,看在她真的很需要他来出谋划策的份上,先暂停生气一小会儿。

原烬仔细想了想,道:“我知道蜃楼有一弟子名洞明,洞明、隐光,乃左辅、右弼二星别名,名出同源,或许此人是你曾见过的蜃楼弟子。”

萧衔蝉疑惑地歪歪头,是吗?蜃楼有这号人物吗?

不多时,一行人便来到了青山下,隐光停下脚步,指着山间道路:“前面岔路往右的山腰处便是寒舍所在,三位进去喝杯茶吧。”

话音未落,旁边的茶棚忽然骚乱起来,几名粗布麻衣的散修正围坐在油腻的木桌旁,端着豁口茶碗,俨然一副市井闲汉侃天侃地的模样。

其中一人压低嗓子,但萧衔蝉几个修士俱听得清清楚楚。

“嘿,你们听说了没?罗刹城里那位魔尊大人,近来可是夜夜笙歌,闹得满城风雨!我这有个小道消息,你们听不听?”

众人都竖起耳朵。

那人面有得色:“据说魔尊恋慕上了一个人,就是几月前当街掳走的小美人,啧啧,那美人烈得很,当众给魔尊甩脸色,被魔尊亲自揽着腰抱上玉辇带回宫中,小美人抵死不从,竟还跑了,魔尊现在伤了心,这才夜夜笙歌,以慰寂寞。”

“真的假的?堂堂魔尊大人看上的人,还敢不从?”

“嘘!”茶棚里的一人猛地打断他们的话,悄悄瞥了眼萧街蝉一行人,“要死啊!敢编排魔尊的闲话,你要是想死可别带累了我!”

茶棚瞬间安静,只剩炉上茶壶咕嘟沸腾的水声。

金不禁听得两眼放光,还要再问,却被人拽着衣领拉走了,他要说不满的话时,看到隐光面色比方才更白了几分,呼吸也急促起来。

萧衔蝉神情严肃,一手拉着二师兄,却不和他说话,只低头沉默,方才她听到“魔尊”二字心头就是一跳,很可能他们已经来到了《魔尊》这本书里。她所忧者唯有一个,那就是小师妹。

小师妹秦含玉正是魔修,说不得被大衍镜分配到了罗刹城!

刚刚听到茶棚里的闲汉说话,听那魔尊行事很是荒唐,她难免担心小师妹。

“小玉性子犟,不知曲意逢迎,肯定会过的凄凉悲催,可恶,若是那劳什子魔尊欺负小玉,我一定宰了他!”

暮色四合时,隐光的竹屋亮起一盏昏黄的灯。

萧衔蝉本不想留宿,但隐光温声挽留:“山路夜寒,三位若不嫌弃,便在寒舍将就一晚。”他眉眼低垂,指尖轻轻搭在腹前,衣袍宽大却掩不住微微隆起的弧度。

萧衔蝉看得心软,心想他一个孕夫独居荒山,加之她也要在罗刹城及其附近寻找师妹,倒不如住下,与隐光互相照应。

是以,三人住进了这座窄小的竹屋,隐光的住处与他的气质很是相符,都是朴实简单的样子。

竹屋里面隔出三间屋子,一间客厅,一间卧室,一间书房,四壁由粗粝的毛竹拼接而成,竹节处的凸起还未完全打磨平整,客厅墙角堆着一个盛水的大瓮,里间一张竹榻靠窗摆放,榻上的草席边缘已经有些卷边,屋顶的茅草有些稀疏,几缕夕阳残光从缝隙中漏进来,在泥地上投下昏暗的光影。

他们几人直接打地铺睡在书房,半夜,原烬与萧衔蝉一齐睁开眼睛,二人对视,无需说话,他们便已明白彼此的意思——他们都是被一阵细微的窸窣声惊醒的。

窗外月光惨白,竹影婆娑,忽有铁甲摩擦的“咔咔”声由远及近。

萧衔蝉猛地翻身而起,原烬的手按上剑柄,两人推醒睡得懵逼的金不禁,却见原本睡在隔壁的隐光好似知晓来者是谁的样子,不慌不乱,出门来到院中。

他还穿着素白的睡衣,夜风吹起单薄的衣物,凸现得他的肚子越发滚圆。

“你还是来了。”他轻声道。

竹屋外的树林里倏尔亮起数百双猩红眼瞳,那都是魔兵,黑压压的如潮水般涌来,他们身披玄铁重甲,面覆恶鬼面具,每一步都踏得地动山摇,竹屋外的篱笆对他们而言如同装饰品。

为首的人淡漠地看着隐光:“这就是你要的自由?住在这样破旧的屋子,身边没有奴仆服侍,还收留陌生人……隐光,是我给你的自由过了火。”

隐光笑容绝望:“你永远不会懂……”

那人亦绝望道:“你总说我不懂你,那你教我啊!你不能让我习惯了你之后又一走了之,你把我当什么了?把我们之间的感情当什么了?”

听了一耳朵偶像剧台词的萧衔蝉三人:……

萧衔蝉心想,在场最绝望的人一定不是正在演偶像剧、将所有人都视为play中一环的男女主,最绝望的人,是她。

这个剧情和台词她可太熟悉了,没猜错的话,《魔尊逃妻带球跑》的话本已经展开了,就是剧情彻底崩了。

那个在魔兵簇拥下翩然而至的魔尊,她认识。

第110章

来人生了一张弱柳扶风的脸,苍白的面容上总带着三分病容,那双秋水般的眸子时常含着雾气,风一吹就倒。

但这样柔弱的小姐却穿了一副玄色轻甲,甲衣泛着森冷寒光,身后拖着一条黑色披风,仿佛夜色凝成的翅膀,缀着几缕暗红流苏,随步伐轻晃时,如血珠滴落,护心镜上刻着狰狞魔纹,她的身份,昭然若揭——

“魔尊,我不过是世上最平凡不过的男子,何至于劳动魔尊大驾。”

隐光一脸倔犟,要萧衔蝉说,他现在完全就是清冷小白花。

“你算什么东西,本尊驾临此地只为本尊血脉而已。”魔尊开口,充满狗血文强制那一方高高在上爱不自知嘴硬心软的味道。

隐光眼眶泛红,努力仰起高傲的头颅,不让眼泪滑出:“这个孩子与你无关,他只是我的孩子!”

魔尊大怒,上前一步攥住隐光的手腕:“他是本尊的孩子!你怎敢偷走本尊的心后又夺走本尊的孩儿!”

恨海情天四爱强制剧情一触即发。

萧衔蝉围观全程,满脸呆滞,低声喃喃:“天菩萨诶……”离开大衍镜后,小师妹可怎么做人啊!

眼前充满信念感说着羞耻台词的魔尊,正是她的小师妹秦含玉。

萧衔蝉本想着小师妹为人单纯率直,万一穿进她笔下波诡云谲的魔界,不知生活多么痛苦小心,可现在看来,竟全不似她所预料。

小师妹身居高位,号令魔界,更是将强制爱剧情走得完美无缺,与二师兄一样,她也没有外界的记忆。

秦含玉转动眼睛,视线移到隐光背后的三人身上,她邪魅一笑:“你不愿跟我回去,是因为早就有了偷情的对象?”

隐光倔犟道:“与旁人无关,这位萧姑娘是好人,救了我不说,又怕我无人照料,还陪我回家。”

“好好好,是不是在你心里,旁人都是好人,只有我是罪大恶极的坏人!”

眼看要被拉入狗血剧情里,萧衔蝉后背一紧,她连忙道:“

打住!小玉……咳,魔尊大人!”

她一把拽住原烬的袖子,将他拽到身边,拿出足以媲美奥斯卡影后的演技,声情并茂:“魔尊明鉴!我与这位隐光公子清清白白!”

她眼睛里似含着万千星辰,充满爱意地看向原烬,声音突然柔软得像一团融化的蜜糖。

“实不相瞒,我爱慕的人,是他。”

原烬呼吸一窒,他听到自己的心脏突然如万马狂奔,在胸腔里剧烈跳动,越跳越快,几乎快冲破嗓子眼,喉结上下滚动,手指无意识地狠狠掐在掌心。

秦含玉眯起眼睛:“哦?”

萧衔蝉拾起自己的老本行,张嘴就编:“我与他也曾经历过种种磨难,当年我晕倒路边,失去记忆,是他救了我,我们过了一段与世隔绝的生活。直到我的家人找到我,趁他不在,强行带我回家,我恢复记忆后忘记了他,忘记了我们之间发生的一切,而他为了寻我,来到了我家,做了我的侍卫。一开始,我以为他是攀附权贵的人,我与他发生了很多误会,后来我遭遇仇家暗算,他拼死救我,千钧一发之际,我想起了所有……”

秦含玉原本不信面前两人竟会有比她还曲折的过往,可是当她看到原烬满眼藏不住的欣喜与爱意,不由信了七八分。

没有人的演技会好到这种地步,那盛满爱意却又强压下去的的眼神,炽热的能融化一个人。

她感慨道:“没想到世上还有你们这样一对苦命鸳鸯……”

“魔尊大人,我们也经历过相思之苦,所以可太知道你与隐光公子为何会变成现在这一步了,你们二人就是没张嘴,什么话都憋在心里,这才向虐文道路狂奔而去。”萧衔蝉一副过来人的模样,她拉拉原烬的手,十指相扣,“你说是吧谢无柩。”

原烬眼中的欣喜霎时破灭,他面无表情地“嗯”了一声,方才在心上突突乱跳的小鹿好像死了。

秦含玉似有所悟:“不成想萧姑娘与本尊是同道中人,既如此,几位便一道去罗刹宫小住几日,我也好与萧姑娘探讨一二。”

萧衔蝉连道“好说”,拉着原烬和一脸状况外的金不禁跟着隐光背后走了。

秦含玉御刀飞行,重刀极宽,她盘腿坐在前面,指着罗刹城三山四海对隐光说:“男人,我要让所有人都知道,你是我秦含玉的男人。”

原烬传音入密:“为什么要跟过去?”

他怎么看都觉得他们在这里很多余。

萧衔蝉传音说:“我在这本书里写了很多句’整座城都炸了‘、’整个修仙界都炸了‘这样的剧情,我得看着点。”

想到曾在万宝阁见过的惨状,原烬心有余悸地点点头。

金不禁忽然窜到萧衔蝉与原烬之间,他压低声音:“我想起曾在哪见过隐光了!”

这话吸引了坐在前面的秦含玉和隐光的注意力,一时四个人都看向他,金不禁笃定道:“梦里!”

……

萧衔蝉严重怀疑二师兄进大衍镜时把脑子丢在外面了。

“我真的在梦里见过这张脸,应该是在一个与仙界有关的梦……”金不禁道,他努力回想,但怎么也想不出具体的梦境是什么样的,只能苍白又徒劳道,“我真的在梦里见过这张脸!”

秦含玉一脸古怪:“你不会有龙阳之好吧?”

她似乎怕被人抢走隐光似的,将他挡在身后。

金不禁面红耳赤辩驳道:“我不是!我没有!”

一行人吵吵闹闹来到了罗刹宫,玄铁铸就的殿身如蛰伏的巨兽,张大嘴巴择人而噬,踏上黑色石阶,只觉脚底冰冷刺骨,檐角悬挂的森白骨铃是唯一亮色,随风轻响,荡开森然魔气,整座宫殿沉在永夜之中。

墙壁上青铜火把架上跳动着赤红的魔火,为一片黑暗与冰冷添上一抹光亮与温暖。

秦含玉将隐光扶进寝殿,动作别扭又温柔。

萧衔蝉在他们背后啧啧称奇:“最该搞纯爱的去搞权谋了,最该搞皇的去搞纯爱了,人生剧本真是不可捉摸。”

不多时,在殿外的萧衔蝉几人听到了一声怒吼:“胎象不稳?怎会如此!治不好他,本尊要你们所有人陪葬!”

紧接着,一连串医修走了出来,萧衔蝉从中看到好几个宝珠谷的修士,一股愧疚感油然而生,她几乎在所有书里都写过这句经典台词,可想而知会有多少医修遭受无礼医闹了。

原烬见萧衔蝉沉默不语,问她在想什么,萧衔蝉长叹:“在想我到底造了多少孽,别的不说,医修在我的话本里可是高危行业,而且,除了某某地全都炸了,我还写过很多其他可能会引起骚乱的台词。”

“比如说呢?”

秦含玉怒气冲冲地走出寝殿,正巧听见萧衔蝉站在原烬旁边,一脸认真地说道——

“你点的火,你自己负责灭。”

“谁都知道,你皱一下眉毛,我就炸平三座城!”

“你怕黑?这座城永远不会有黑夜。”

秦含玉脚步一顿,眼睛微微睁大。

这熟悉的台词!这霸道的语气!这不就是她平日里的说话风格吗?

她直勾勾走向萧衔蝉,眼神热情得像是找到了失散多年的亲姐妹。

萧衔蝉正沉浸在自己写的经典台词里,忽然察觉到一股灼热的视线,一抬头,就见秦含玉大步走来,一把抓住她的手腕,语气激动:“你……你也懂?”

萧衔蝉眨了眨眼,瞬间反应过来,试探性地接了一句:“……女人,你这是在问我?”

秦含玉眼睛一亮:“太好了,这么多年,我竟然找到了和我说话风格一样的人!”

萧衔蝉:“……”有一种被无意间羞辱了的感觉。

原烬默默后退两步,试图远离精神污染。

下一秒,秦含玉道:“从今天起,你就是本尊的挚友,以后可以自由出入罗刹城,我要让所有人都知道,罗刹城的出关令牌被你承包了!”

萧衔蝉十分感动:“一声姐妹大过天,从今天起,你就是我的姐妹,谁若折我姐妹翅膀,我必毁他整个天堂!”

秦含玉感动得热泪盈眶:“挚友!”

萧衔蝉握紧她的双手:“姐妹。”

原烬:……扶额苦笑,妙妙她也真是的。

金不禁却颇有感触:“我好羡慕她们能随口就说出这样有深度又热血的话啊。”

原烬无语凝噎,不是,这人有病吧?

金不禁道:“但是我命由我不由天,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总有一天,我要变成她们那样的人!”

原烬嘶了一下,拍拍金不禁的肩膀:“金兄,你谦虚了,你已经是了。”

金不禁大喜过望:“真的吗?我已经这么有深度了吗?”

在罗刹城一连住了数日,每天都能目睹秦含玉与隐光别扭纯爱又强制四爱的撒狗粮现场。

隐光的肚子非常大,几乎大到有些恐怖的程度,青紫的经脉在薄薄的肚皮下清晰可见,好似他腹中胎儿将他的皮肤撑薄了,但医修们都说他的胎象很稳,没有问题。

隐光满脸爱意地看着肚子,时常呢喃一些儿歌唱给宝宝听,为了能顺利生产,医修要他每天多走一走,萧衔蝉便跟在秦含玉与隐光身后,与他们一起走。

她在想小师妹的执念是什么。

罗刹城一派祥和安宁,所有人各司其职,安居乐业,他们走在街道上,百姓们都很热情地招徕,一点也不怕秦含玉这个魔尊。

这幅恬淡的气氛似乎与普通人对魔界的设想格格不入。

暮色笼罩的罗刹城上空突然传来一阵惊天动地的响声,只见天穹如同被利刃划破,两道璀璨流光破云而出,携势不可挡的威压飞向罗刹城。

那流光正是两人御剑飞行留下的灵光,萧衔蝉远眺,却见两柄剑上站着两个熟人——明卿君与明元君。

二人道袍在罡风中猎猎作响,面容肃穆。

在二人身后,三个腰系不同门派令牌的修士脚踏祥云,率领身后数千名弟子,众修士皆手持飞剑,剑气如虹,剑锋滑过青芒,将半边天空映成碧色。

来者不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