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伏案 姜献 18344 字 1天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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听辛仍说,昨日程策又去了一趟照阳殿,回来病怏怏的躺在颂悲阁靠窗的暖榻那里,一动不动,像是即将枯萎的花。

李明诛下意识蜷缩手指。

她要去哄哄患得患失的伴侣,要从他嘴里知道,他的顾虑,他的畏惧,他的难言之隐。

是谁,要他不高兴。

这范围可不大,程咎的事情她跟程策已经提前打好招呼了,启楚能够让他心烦意乱的除了程咎是就她,现如今两者的可能性都是极低的,那么,就只剩下苍梧了。

李明诛眸光冰冷疏离,过分浓密的睫羽忽闪着,遮掩住眼底转瞬即逝的戾气。

盼着她回头的祭司,要她冷血无情的李渠,心怀鬼胎的宋舟砚,还有期待她夺下世家之首的岑瑜,以及千千万狂热到失去理智的苍梧信徒。

她轻啧一声,久居高位的她很久没有体会过这样的麻烦了。

叩门声小心翼翼的打断了她的思索,女子恭谨而又带着紧张的声音传来。

是赵盛画。

第116章 只有我们“想看些有趣的吗?”李明诛……

风云客栈的繁华热闹从未落幕,月夜初时,人头攒动,大红灯笼挂在檐角,人人脸上被照的红光满面,笑闹声在李明诛耳中逐渐远去,挂着帝师府黑木牌的车马在东安街避之如虎的行人眼中逐渐朝着灯火葳蕤处行去。

车轱辘碾过散落在地上的炮仗渣,微微颠簸着,藕黄车帘摇晃着。

从风云客栈到帝师府不过一刻钟时间,冷月夜,帝师府门前除却冰冷的灯盏照明,侍卫神色冷峻的守着,便再无旁人。

当初祖皇虔诚的恩赐,让帝师府坐落在京都最繁华热闹的东安街,如今,似乎这块地方成为了京都人人畏惧的禁地。

李明诛神色淡然的下车,更深露重,她因为恢复内力的缘故,如今再也不似先前那般畏惧隆冬初春的寒冷,浑厚而永远锋芒毕露的内力散发到四肢百骸,让沉寂多年的冷血开始沸腾。

一路风寒,李明诛悄无声息的踏进颂悲阁。

满院梨花落雨,青石板小路上的梨花被女婢扫净,李明诛抬眼望去,寝室角落的地方还亮着灯,微弱的成为昏暗月夜的归属。

李明诛指尖微缩,想起来那里是什么了。

寝室并非只是用来睡觉,李明诛以前公务繁忙,意外随时都会到来,有时夜半时分,她被天玑或者瑶光叫醒,就算头脑发昏也要强制自己打起精神来,处理着这腐朽的王朝的琐事。

那里是书案,也许此刻,程策正窝在暖榻上昏昏欲睡。

李明诛心神一动,抬脚便往寝室去。

守门的女婢福身无声行礼,而后动作轻柔的为李明诛推开门,细微到李明诛都没在意的关门声却让窝在暖榻上的人微微动了动。

李明诛在门口等着身上的寒气褪去后才挑起珠帘,透过珠帘看见那人半敞着衣裳蜷缩在暖榻上,灯火葳蕤,眉眼安静,此刻似乎是刚刚醒过来,睡眼惺忪的撑着身子坐起来,神情有些茫然的看李明诛。

“明诛?”他的声音还带着刚起来的沙哑,琥珀色眼眸清澈干净,无辜的看过去。

李明诛上前将他掉了一半的被衾拾起来,脱去鹤氅放在书案上,轻声问,“怎么在这里睡?屋内就算有地龙暖炉也不能这样。”

“等你。”程策愣了片刻才慢吞吞道。

“你很久没有跟我见面了,我们总是错过。”程策将被衾推开,再次缩起来抱着膝,微微歪着头看李明诛,轻轻道,“我很想你。”

心弦微颤,李明诛被程策的话说的一愣。

“……我也很想你。”她轻轻呼出一口气,抓住程策的手垂首道。

“我好无聊。”程策没有看李明诛,也没有挣开李明诛的手,神色恹恹,“你这几日是不是又增添了颂悲阁的人手?”

“嗯?”

程策瞥了李明诛一眼,慢吞吞道,“感觉最近守着我的人很多,红莲教要出手了吗?”

“你觉得呢?”李明诛没有回答他,反而低声问。

程策“唔”了一声,空闲的手将垂落身侧的碎发随手捻起来丢到身后,慢慢道,“那日祈……祈漾来找你,我才就是为了红莲教一事吧?”

李明诛没说话。

“昨日进宫与皇叔见面聊了聊,他告诉我在你我失踪的时候,红莲教的动作有些大,朝中有几个红莲教的人没忍住露了马脚,听说还有两个帝师党的人,可是现如今你我回来,声势浩大到几乎全天下都知道,你来京后又主动放权,意图明显,红莲教不敢再冒头,你又答应过祭司会早些回苍梧,眼下除了引他们出来,别无他法。”

李明诛赞许的点点头,“继续。”

程策看了她一眼,从李明诛的魔爪中抽出自己被李明诛揉红

了的手,滑落到肩头的衣裳也不管了,起身爬到李明诛身边,主动靠在李明诛怀中寻了个舒服的位置接着分析,“年少时能够为了母后主动说出苍梧之事,能为母后主动插手帝位传承,红莲教便是吃准了你的心思,明白你能为了心尖尖上的人无所顾忌,于是把主意打到我身上来了。”

他说到“心尖尖上的人”时一顿,眼底闪过促狭的笑意,而后轻咳两声,微微仰头去看李明诛冷冽的下颌,轻轻问,“对么?”

李明诛亲昵的环住他的腰身,在程策抬头时轻轻在他额角烙下一个微凉的吻,声音不自觉染上柔和,“娇娇很聪明。”

“你用我当诱饵,会方便许多。”程策认真道。

他这两日一直在苦恼这件事,因为他知道,李明诛不会同意他以身涉险。

果然,下一秒——

“不要。”李明诛收紧臂弯将程策紧紧抱着,低声在程策耳边拒绝的干脆利落。

“我又不是抓不住他们。”李明诛声音清冷,“不要做自以为为我好的事,你平安快乐就是对我最好的事。”

“可是,我们总不能这样一直耗着呀……”程策皱着眉,有些为难,“而且还有辛仍保护我,他那么厉害,暗中跟着我不是也可以……”

他看着李明诛逐渐冰冷的眼神,声音越来越小,最后直接没了声音,沉默片刻冲着李明诛讨好性的眨了眨眼。

屋内药香四溢,古铜色的雕花木窗隐约渗进满院梨花香,烛光明媚如长夏烈阳。

两人之间莫名诡异的安静让程策有些别扭,他有些心虚的错开李明诛的视线,低着头拽着李明诛的衣角,轻轻晃了晃。

示弱,是他最喜欢向李明诛做的事,因为无论他犯了多大的错,只要他能低头跟李明诛示弱撒娇,就算天塌了,李明诛也能为他顶住。

“这两日玩的如何,开心吗?”

不出所料的,李明诛压下眼底的冷意,盯着程策可怜兮兮的模样,最终还是心软,声音轻如落雪。

程策没忍住,轻笑出声。

“唔……最开始总想着在京都逛逛,以前在耀红宫的时候,无论我怎么央着你你都不愿意让我出宫,东安街可真热闹呀,白日辛仍跟在我身后,差点让人群冲散了。”他双手穿到李明诛的身后,依恋的抱着李明诛,将自己处于完全弱势的地位贪婪的嗅着李明诛身上的药香,声音干净清澈如初雪青草,眉眼精致如画。

“那时候总担心你受到危险,京都不如表面看着风平浪静,一旦你离开耀红宫,我需要花更多的心思去注意你的安危。”李明诛沉思片刻道,“朝堂风云诡谲,人心叵测,我要应对那群老狐狸,哪里敢松懈?”

程策哼哼唧唧的蹭了蹭李明诛的下巴,被李明诛侧头碰了碰额角,蜻蜓点水,转瞬即逝,却足够勾起程策心底隐秘的甜蜜,他弯着眼眸,唇角的笑意再也放不下去。

“辛仍带我去风云客栈,那里也是人头攒动,放眼望去没有落脚的地方,不过我是你的人。”程策说到这,忍不住的笑着看李明诛,眼底碎星闪烁,明媚漂亮,“他们给我找了个好位置,我与辛仍坐着,听说书的讲了一下午你的英明神武,半生荣光。”

“不过外面也没什么好逛的,我更喜欢跟你这样。”程策笑着,李明诛心软的一塌糊涂,忍不住又去亲他,亲到程策缩着脑袋去躲开才作罢,程策笑声如银铃般悦耳动听,“我更喜欢跟你这样抱在一起,听着你的心跳为我剧烈跳动着,此刻,天地之间仿佛只有你我二人,你的眼里,心里,都只有我。”

就这样,平淡的,安静的相拥着,鼻尖萦绕着彼此的呼吸,耳边震荡着对方的心跳声,如雷贯耳的诉说着如潮的情。

冷月夜,暗红的地毯绵延向外,长袍逶迤拖地,松垮的挂在程策身上,他眉眼带笑,唇红齿白,眼角微微上挑,像话本里缠人娇媚的妖精。

“后来我去了宫里,跟皇叔聊了会儿,回到帝师府后也没什么事可做,才发现原来这些年在启楚,我活的有多么无聊。”程策嘴角的笑淡了淡。

他没有挚友知己,连伴读都被李明诛强制遣散,整个宫中,除却赵常德,他再也记不住谁的名字,全是帝师府的眼线,掺杂着三两觊觎的眼神,甚至,连赵常德现如今都已经默认站在帝师党队伍中。

皇室没落,天家威严早已不复存在,他活在象征着紫薇帝星的皇宫中,却没有一个属于皇室的心腹,辗转十八年,生活实在无趣。

“今日也很无聊,帝师府内,瑶光出府,天玑跟辛仍太冷漠了,李叔现如今还在新州城操劳着,没人与我玩闹,我一个人看话本,看的头晕眼花,缩在这里睡着,醒来天都昏了,你却还没来。”程策松开抱着李明诛的动作,随手勾过来李明诛垂落身前的一缕发,在葱白的指尖缠绕着,说到最后还气鼓鼓的轻哼一声表示自己的不满。

“在帝师府确实挺无聊的。”李明诛任由他动作,低敛眉眼轻轻道。

常年戒严,府内鲜少有外人能进来,但这么多年,无关人士能进来都跟程策脱不了干系。

颂悲阁门口常会有京都的戏班子来唱戏,为程策解闷,有时候他听的厌倦了,她还要吩咐着为他寻找其他有趣的东西。

月夜花开花落,清新低调的梨花香发酵着四处飘荡,落花如雨,日夜不停。

李明诛眸光微动,偏过头透过窗棂上薄薄的窗纸向外看,黑沉的眼中安静被搅动,点点波澜自深水幽潭中漾开。

“想看些有趣的吗?”李明诛轻声问。

第117章 kiss毫无预兆的,他捧起李明诛的……

程策伏在暖榻靠窗的一侧,面前的窗棂被推开半边,外面如雪的梨花雨便迫不及待的裹挟着春的寒意滚进来。

程策感受到扑面而来的冷,眨了眨眼,将掉落到肩侧的衣裳捞起来老老实实的裹紧自己,梨花花瓣飘落在他身上,他浑然不在意。

目光一直跟随着月华下白衣胜雪的那人。

冷月夜,颂悲阁内青灰墙内,千万梨树被阵阵微风搅动着,梨花纷纷落下,如同雨雪交加,微光洒满,仿若满地的碎琼乱玉,而李明诛踩在月光上,负剑而立。

身影孤寂而瘦削,眉眼却疏离冷淡,混迹在霜寒地冻中,葱白如玉的手握紧剑柄,太衍

在温温月华下反射着寒光。

她平静的黑眸微动,紧接着,手中的剑骤然松开,而后掉在地上,剑柄与地面碰撞,发出清脆的声响,而后向上微微弹起,被李明诛趁势抓住,她眉眼一凛,剑刃从脸前急速回过,寒光闪现,让窗下的程策微微失神。

原本静谧安详被打破,李明诛手执太衍斩碎平静表象,太衍凌冽而锋利,划过空气也带起一阵肃杀,剑端的剑气裹挟着势不可挡的内力带动着将要落地的花瓣跟随着舞动,李明诛身影一动,便如鬼魅般在院子中舞剑。

本就是随性想起,她衣衫单薄,还是今日见王二花与赵盛画时穿的月白便服,衣袖宽大而华贵,清浅的色调混搭着,更凸现她眉眼间未褪去的病气。

如今她在朦胧月色下,速度之快到只剩残影追逐她,翩若惊鸿,矫若游龙,她的眼专注而认真的盯着手中的剑,一招一式都说不出的美。

程策见过李明诛用剑,遮峪村内外的凌冽果决,亦或是祭界典上的暗藏锋芒,都无一例外的快准狠,她本就不喜欢装腔作势,连带着手中的剑都是那么横行。

可是今夜。

程策意识到什么,一怔,而后眼底慢慢浮现起点点星光,那点幸福便如潮水般慢慢涌上心头,一点点灌满胸腔,直到李明诛对他的偏爱将他禁锢。

今夜,不为杀谁,只为博心上人一笑。

出手的剑招成为最最花里胡哨的把式,每次出剑都带着刻意卖弄的意味,身影飘逸俊美,在落雪中如同翩翩起舞的仙人。

脱去杀意,今夜只留清冷。

李明诛的剑意怂恿着越来越多的花瓣聚集在剑身周围,逐渐的形成一道洪流般随着她的动作而动作,青丝飞扬,衣袍被风吹的猎猎作响。

程策看着看着,嘴角的笑漾起后便再也拉不下去,原本随意的侧身躺着也变成了捧着脸满眼星光的跟随。

梨花入室,织就成独属于他的一场雪落在身上,今夜,他与李明诛淋着同一场雨雪。

最后,剑端直直指向程策的方向,浩瀚而凌冽的剑气在空中骤然炸开,迟来的梨花团停在剑气最后的地方也跟着炸开。

就这样,盛大的热烈的梨花雨阻隔在李明诛与程策之间,浓郁的梨花遮掩了程策的视线,可他没动,从少得可怜的缝隙中窥探到,李明诛从始至终落在他身上的眼神。

风雪寂寥,那人眉眼锋利而令他难以忘却,黑眸沉沉的紧盯着他,透过簌簌落下的梨花,仿佛那一眼要看穿他皮囊下的灵魂一样,令程策所有的怯懦和退缩都无可遁形。

程策被她的眼神看的一愣,下意识张了张嘴,却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砰、砰、砰。

程策怔怔的抬手捂住心口,感受到胸腔内剧烈跳动的心脏,似乎要冲破血肉禁锢冲向李明诛。

那里的皮肤从烙印打上后便一直保持着温热的状态,李明诛无时无刻不在想他,无时无刻不在告诉他,李明诛爱他,爱到已经疯魔。

脑海中名为理智的弦突然崩断,程策只失神片刻便突然疯了似的下榻,提着逶迤的衣袍往外跑,一把把珠帘掀开,晶莹剔透的玉珠碰撞发出噼里啪啦的声响,程策跑到门边一把拉开门——

李明诛赫然站在门口,神色淡然如旧,可身侧还喂未停止飞扬的一缕发告诉程策,李明诛也在尽力奔向他。

太衍被李明诛握在手中,她垂眸看着程策泛着粉的脚,轻轻道,“什么事这么急?下次不许再这样了,知道吗?”

话落,她才淡淡抬眸,对上程策依旧呆呆的眼。

月色正浓,李明诛身上还夹杂着几瓣梨花,清淡雅致的香气覆盖着原本浓郁的苦药味,程策听不见李明诛说什么,他只能听到剧烈的跳动声响从胸腔中传来,如雷贯耳般让他再也无法冷静的思索其他。

“程策?”李明诛微微偏头。

少年帝王琥珀色的眼眸闪烁着点点星光,他呼吸慢慢平复下来,眼睛一眨不眨的看着李明诛。

毫无预兆的,他捧起李明诛的脸,微微低头吻了上去。

*

嘭——

书案上的密信被胡乱揉作一团扔到地上,笔墨纸砚被一把摔倒地上,应声破碎。

户部尚书的书房灯火通明,昏黄的烛火跳跃着,可祈松颤颤巍巍的跪在地上不住的磕头,害怕的浑身颤抖。

胸口剧烈起伏,昭示着主人的怒火。

祈漾姣好的面容如今因为愤怒而有些扭曲狰狞,眼底的烦躁和阴狠破坏了那张天真纯洁的脸,生生的在烛火映衬下显得有些割裂感。

“该死的,程誉他搞什么?临时反水?”祈漾咬牙切齿,“若不是因为沈归河贸然对李明诛动手,哪里至于她发现红莲教的秘密?!他程誉怎么敢怪在红莲教头上!”

“少主息怒!少主息怒啊!此事还是要尽快与教主商量才好!李帝师如今大张旗鼓的放权,与摄政王联手,分明是想要退回苍梧的打算!”祈松面容惶恐,说话时牙关打颤,却还是顶着祈漾的怒火开口分析,“我们必须尽快联系教主,万一李帝师真的回苍梧,想让她出来恐怕是难如登天!况且苍梧本就神秘莫测,连夫人这么多年来都没能推演出来入口,若李帝师回去,神迹必定再无得手可能啊!”

“用你说!”他烦躁的冲地上的祈松吼道,“本来的计划全都被打乱,现在哪里还来得及放长线钓李明诛?她根本就不上套!”

祈漾气的在书案前走来走去,焦躁的难以冷静下来,“她一定早就知道红莲教的事了,不然不可能一失踪,其他事都可以安排的妥帖,甚至一回来无缝接手瑶光的手笔,现如今我们在祭界典折损三百余人,她李明诛不过死了两个苍梧七星。”

说到这里,祈漾的脸色显而易见的难看起来。

祭界典,沈归河不仅自己安排此刻,还假借他的名义调动红莲教五百人围杀李明诛跟程策,最后沈归河找来的几百刺客无一生还,教内好不容易派给他的五百人差点全部丧命。

沈归河压根儿就没打算与他们彻底结盟,不过是为了程誉的帝位,把重心放在杀戮上。

可是李明诛手里有神迹,神迹啊!

他们私下猜测过,神迹的秘密,大概率是长生的秘诀。

人人都向往的,心底欲望最重的,不是长生,还能是什么?

长生不老,就是对悲叹人生苦短的人最大的诱惑。

“不行,不能再等了。”祈漾咬咬牙,一巴掌拍在书案上,吓的祈松一哆嗦。

“软的不行,只能来硬的了。”祈漾脖颈中的挂着的红绳因为他过大的动作而露出来,半子黑棋端口处被磨平,从中间打孔穿过红绳,晶莹剔透的玉质棋在红绳上摇曳着。

“告诉教主,程策就是唯一的缺口,让他给我派人,明日李明诛要去郊外驻扎的军队中慰问,立刻,马上,不能出一点差错,无论如何也要把颂悲阁里的程策抓走。”祈漾的脸半隐半现,昏黄的烛光映衬着他眼底的疯狂与冰冷,眼珠僵硬的转动着,“不惜一切代价。”

赵利与天权打完胜仗班师回朝,程策名义上失踪,由摄政王程誉代理,但是对于军功的行赏,程誉就算有心而为,朝中帝师党和中立党的人也颇有微词,所以那日只简单的赏赐些绫罗绸缎,珠玉良田便作罢。

既然李明诛回来,相较于远在永州城,莫名其妙成为摄政王的晋王,在京都十八载掌权的李帝师显然比程誉更适合慰问军队。

既然是这么件重大的事情,李明诛必定不能带着程策出门,而李明诛从苍梧带来的军队也大多在郊外驻扎着,不可能短时间赶赴帝师府救人,更何况,他程策算什么?无论是帝师府的人还是苍梧的人,在他们心中,他们要保护的,只有李明诛,他们要跟随的,也只是李明诛。

程策,现如今不过是李明诛一时兴起的玩物,男宠,一旦李明诛对他失去了兴趣,帝师府和苍梧的人就更不会管他了。

不过这种想法终究还是荒谬。

李明诛这人,一旦动了心,动了情,都是常人难以想象的疯狂。

祈漾想到这里,咬咬牙。

明日李明诛离开,守着颂悲阁的人一定会比往日多得多,那些人本就武功好强,心思缜密,如若不能一次得手,势必要损失许多。

“告诉教主,务必多派人手,从密道来,不管付出什么代价,都要得到程策,牵制住李明诛的行动。”祈漾攥紧拳头,眼底闪烁着晦暗不明,“这一次,神迹,我要,程策,我要,李明诛,我也要。”

被称作“仙门”的苍梧,与世隔绝,漠视外界生死,这次,李明诛若被他们抓住,能不能顺藤摸瓜,得到整个苍梧呢?

第118章 赌不起,输不起瞒过百年,这就够了。……

一夜无眠,次日,李明诛只穿着松松垮垮的里衣,如雪的发散在身后,她一手抓着昨日穿的外衫,一手拎着从颂悲阁寝室中扔出来的枕头,面对着紧闭的房门沉默。

守在暗处的苍梧暗卫也沉默。

得到消息的瑶光天玑天权匆匆赶来,沉默着看着李明诛的背影。

白皙的脖颈上格外显眼的红痕和暧昧的吻痕似乎不言而喻,昨夜发生了什么。

清风拂面,撩动着李明诛三两缕发,鼓吹进空旷的衣袍中,泛白的指尖顿了顿,而后放开拽着衣裳的手,放任月白锦服掉在地上,她抬手轻扣面前的门。

“我错了。”她的声音还带着魇食过后的微哑,红

润的唇瓣轻轻阖动,清冷柔和。

天权瞪大眼,不可置信。

瑶光跟天玑对视一眼。

天玑:“……”

瑶光脸上的笑差点没有维持的住。

李明诛在跟程策认错?

她们没听错吗?

要知道,李明诛及笄礼回苍梧被五大世家和祭司强行关押在观星台时,太衍不离手,宁愿以一敌百也不愿说一句错。

“开开门,好不好?”

里面没有传来任何回应,李明诛知道那是程策还在生气,所以也耐着性子哄他。

“娇娇。”李明诛又敲了敲门,淡淡继续道,“就算不想见我,能不能把我的衣裳还有书案上的几封密信给我?巳时我得动身出去。”

砰的一声,不知什么东西又被砸到门上,沉闷的声响让常年不在帝师府的天权低声惊呼。

天玑眼疾手快的捂住天权的嘴,眼神警告。

李明诛那边不知有没有注意到她们的动作,不过就算注意到了也不会有多大的事。

她现在的脾气跟初次见面那会儿比起来可谓是好的不能再好了,反正跟着李明诛跟了快二十年了,她们之间,至少有那么一丝丝微薄的联系了才对。

主上对她们宽容,但也不代表她们可以放肆逾越。

“好吧,衣裳我不要了,你我也不打扰了,密信总要给我吧?”李明诛云淡风轻道。

里面终于再次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紧接着,带着怒气的走路声格外响亮,踩在朱红地毯上沉闷如惊雷,李明诛面色淡淡,估摸着时间差不多了,赤着脚往后退了两步,等她站定,面前本来安静的门唰的一下被拉开,程策咬着牙,嘴唇微微肿着,却格外艳红,琥珀色眼眸像是蒙上一层水雾般闪着细碎的光,眼角泛红,格外惹人怜惜。

“李、明、诛。”他哑着声音,一字一句道,“你不想见我,想要那两张破纸?”

话落在李明诛耳中,可李明诛想到的却不是“破纸”,落在程策脸上的目光一顿,脑海里却不自觉想起昨夜少年帝王红着眼往外逃的孱弱模样,耳畔仿佛还回荡着断断续续的哭声,像小猫一样挠的她心尖痒痒的。

“娇娇。”她若无其事的移开视线,一张嘴,发现声音有些沙哑,掩唇轻咳两声才垂下眼睑不去看他。

哪知这副模样落在程策眼中,却又变了一番意思。

程策气到笑了出声,“你现在知道心虚了?”

李明诛眸光微动,指尖微微蜷缩,她抬起下巴,面上依旧神色如常,“再来一次也不后悔。”

“……什么?”程策慢慢瞪大眼睛,似乎不大相信自己刚刚听见了什么,下意识问出来。

在他抱有隐秘期待着自己听错了的目光下,李明诛淡淡重复一遍。

她在末了还停顿一下,补充道,“我不后悔昨夜的事,再来一次也可以。”

“李明诛,你——”程策只觉得脑袋似乎要炸开,一手扶门一手指着李明诛,却说不出个所以然。

程策被她这番堪称不要脸的话吓到了,等他回过神来才注意到李明诛身后同样不可置信瞪大眼的三人组。

程策:“……”

他有些懊恼自己竟然没注意这三个这么大的人,红着脸瞪李明诛一眼,侧身示意李明诛进来。

李明诛摸了摸鼻尖,抱着枕头进去,天权更加震惊,仿佛不认识李明诛一般目光紧紧黏在李明诛身上,等李明诛彻底进去看不见时,她的目光才慢慢移到程策身上,却发现程策也在看她。

不对,是瞪她,颇有些羞恼的意味。

天权眨了眨眼,咧开嘴冲他笑笑,还没来得及跟他打声招呼缓解尴尬,就听见砰的一声,门被大力关上。

天权:“……”

三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

天权挠挠脸,干笑两声,“……这……哈哈,祝主上好运吧。”

天玑冷着小脸抱着剑,“主上定能安全出来,我不跟你们在这里等着了,我要去找辛仍吩咐随行的人。”

说罢她便想抬腿离开,却被旁边微笑着的瑶光一把拉回来,瑶光声音柔柔的,“哪跑呢?这种事情你如何能做的来?我心细,我去。”

“不就是安排随行暗卫保护主上吗?要什么心细?难不成暗卫队形还能翻出花?”天玑绷紧下巴质问。

眼见着两人之间的气氛越来越僵硬,天权在旁边反应许久才反应过来,赶忙拉开她们。

“合着你们都觉得主上得被骂啊?”

两道凌厉的目光扫过来,而后异口同声道,“我没有!”

天权也笑:“……那就都别走。”

“以前怎么没发现主上这么听公子的话,你们还真别说,自从跟公子在一起后,我觉得主上的脾气都变得好的不得了。”天权感慨,“也许是公子更娇贵,事儿更多,我忙的晕头转向了。”

瑶光脸上再次挂上得体笑容,“跟公子比起来,主上的脾气当然好的不得了。”

李明诛喜静,平日除了必要的事不会找她们,苍梧七星也相对自由些。

但是程策不一样,程策不管大事小事都要找她们,她常年在帝师府都被程策娇气的头疼,更遑论近身保护程策的开阳天枢了。

天冷了要手熏火炉地龙,天热了要冰盆凉茶扇风,累了要软垫暖榻休息,不累拉着她们出去玩幼稚小游戏,高兴了喊姐姐,不高兴了就生闷气折磨她们,整日不像个帝王那样稳重,倒像个孩子一样就知道撒娇。

“对了,赵将军那边说已经查到南境和南疆那边的红莲教势力了,我待会儿还要让辛仍派些人过去绞杀。”瑶光认真道,“主上中的毒正是南疆皇室流传出来的,程咎为了得到神迹不惜通敌叛国,与南疆南境那边合作,边防图都交了出去。”

天权胳膊肘搭在天玑肩上,听后笑脸一僵,嗤笑出声,“上不得台面的东西。”

“好在还有凤池,这些毒虽然猛烈,但对主上来说,有火凤庇佑,不会出什么事的。”瑶光温柔的笑着道,“画眉从祭司那里带来消息,主上体内已经没有毒素了,只是病气难以一时消退,看着病弱了些罢了。”

她把目光放在簌簌落下的梨花雨上,恍惚间又想起来昨夜月下舞剑的身影,轻笑出声。

“估计等到回苍梧的时候,就能好的差不多了。”

当年一意孤行的离开,少女意气用事,执念过深反而深陷泥潭,那时的她张扬自负,淡漠尘世。

现如今离开,也当如此。

*

等程策关上门,李明诛无视程策的怒气和扶着腰的手,将程策打横抱起,快步走到昨夜荒唐的暖榻前放下,将手中的枕头放到他身后垫着。

未等程策诘责的话说出口,李明诛先发制人。

她头一低,坐在程策身侧,轻声道,“我知道错了。”

“你李明诛好样的。”程策不为所动,将手从李明诛手中狠狠地抽出来,抱着胸冷笑着看李明诛认错。

“破纸在桌子上,李帝师快快拿着赶紧走吧,不然误了时辰,又成了我的不是。”他偏过头不去看李明诛,嘴里的冷嘲热讽却没有停下来。

李明诛:“……”

“……可能要很晚才能回来,你今夜不要等我了。”李明诛耐着性子,尽量用自己最温和的态度和语气跟

程策商量。

“你求着我等你我都不会再等你了!”程策又想到昨夜自己好心好意等她,结果被……

他脸上可疑的红晕还没有消散,没忍住咬牙切齿的又瞪李明诛一眼。

李明诛:“……”

李明诛自知理亏,更加不敢在这件事上跟程策辩驳,只能忽略程策的讥讽,接着道。

“这次表面看着是去慰问,其实是跟赵利去谈事情,帝师府的分配我大致有了方向,但是你知道的,朝堂关系错综复杂,这些年来宗族关系密切,若非我压着,总要出乱子。”她微微一顿,最终还是舔了舔干涩的唇,将自己的计划全盘托出。

“总要有人来牵制住他们才能保证启楚不乱,至少把你我抽身离去后百年内安顿好,这样你我才能免于世俗责问,史官那里我也吩咐好了,你不是总吵着要——”

“我没吵。”程策打断李明诛,呲牙纠正。

李明诛更加严肃认真的点头,“我总求着你,要在史书上将你我的名字圈禁在一起,你不用担心,这些我都处理好了,程誉及后三代帝王之前,你我的暂时不会公开。”

帝王跟帝师……传出去不千夫所指万人唾骂才怪。

李明诛有手段也不能堵的住每个人的嘴,谁知道他们私下有没有一代传一代让他二人遗臭万年。

赌不起,输不起。

她不怕,但这里是程策的故土,是孟昭的墓室,她要留自己一身清白。

瞒过百年,这就够了。

第119章 进击淮州城“辛仍,你的意思是,他不……

最后李明诛昧着良心绞尽脑汁把所有好听的话都说出来,说的口干舌燥,几乎大半年的量都说完,程策才脸色稍微好转,被李明诛半搂半抱在怀中勉强原谅她。

他也没有硬留着李明诛,毕竟李明诛今日确实有要事要办,等估摸着时间差不多了,他才恋恋不舍的推着李明诛放她离开。

李明诛前脚刚走,后脚辛仍就从暗处出来,他在门口站了一会儿,保证身上的寒气被驱散后才敲敲门。

“进来。”程策躺在暖榻上,手中抱着茶盏,小口小口的喝着润喉。

辛仍听后便推门而入,带着女婢撩开珠帘走到程策面前。

他目不斜视的垂下眼帘抱拳,声音冷冽,“公子,主上吩咐过属下给公子送些吃食,午膳不必去正堂。”

“嗯。”程策睫羽微颤着,侧眸看了眼面前都低眉顺眼的奴婢,屋内格外安静,这些来自苍梧的女婢随从都与苍梧的雪一样冷,沉默寡言。

辛仍得到程策的态度后便起身上前,将书案上杂乱无章的东西收拾干净,笔墨纸砚都被他拿开,身后女婢马上将手中的托盘端上来布菜。

色香味俱全的菜被端上桌,立刻勾起程策的欲望,他眨了眨眼,想起昨夜的荒唐后又鼓了鼓腮帮子,在心底愤愤抱怨两句李明诛后才坐起身来。

昨夜着实累着他了,不仅是身体上,还有心灵上。

他是男人唉,怎么能……

程策小脸一红,缩了缩脖子,有些心虚的抬眸扫了眼四周,发现没人注意到他的异样后才悄悄松了口气。

都怪李明诛!

程策赤着脚踩在暗红地毯上,刚想起身却发现小腿发软,还没站起来就有要倒的趋势,吓的他赶紧坐下来。

刚刚怒气上头走出来的气势早就被消磨湮灭,现在回味过来才发现自己有多么娇气。

明明李明诛就没事,甚至还能出去慰问军队!

程策越想心里越不平衡,最后吃饭的时候都咬牙切齿的狠狠嚼动着,旁边侍奉的辛仍被他搞得不明所以,悄摸抬眸快速扫他一眼,视线却在少年帝王白皙细腻的脖颈处半隐半现的暧昧痕迹处一顿。

辛仍:“……”

他有些不自然的移开眼神,有些理解了程策发小脾气的原因。

毕竟不是苍梧人,在绝对男权的启楚能对这样的事接受良好的人,简直凤毛麟角。

辛仍抿着唇不说话。

*

月黑风高,梨花落雨,黑云蔽日,阴风怒号,颂悲阁内烛火葳蕤。

冷月夜无声却凝重,血腥味弥漫着,勾起心底隐秘的烦躁与戾气,冲荡着清冷疏离的表象,充斥着鼻腔,浸染着身上的寒意。

颂悲阁内尸骸遍地,血流成河,汩汩流淌着,终于有一道,流到李明诛脚下。

素白长靴还没来得及被染污,李明诛便冷着脸大步跨过去,身后随行的暗卫女婢立刻低着头上前将尸体处理掉。

李明诛走的很快,身后的瑶光三人也面色沉重,隐隐跟不上李明诛。

颂悲阁寝室的门被李明诛带着烦躁的砰的一声推开,屋内的烛火依旧摇曳着,陈设未变,与屋外的尸山血海产生诡异的割裂感。

可李明诛没有看见程策的身影。

“报告主上,院落中尸身共六百一十三人,其中有五百七十六人为红莲教众,三十七人为苍梧死士,昏迷四百六十三人为苍梧死士,所中迷药已经查明,来自南疆皇室,早已失传。”黑衣劲装的暗卫拱手垂头报告,他话音刚落,顿了顿而后道,“辛仍大人也中迷药。”

他的话让李明诛身后瑶光三人的面色逐渐变得沉重难看。

李明诛依旧没说话,握着太衍的手仔细去看微微发颤,眉宇间凝结一层霜雪,簌簌落下,眼底的冷意刺骨而泛着戾气,撕裂平静,丝丝缕缕的往外渗透,黑眸中不再波澜不惊,腥风血雨酝酿其中。

“醒了就让他滚过来。”李明诛冷冷道。

她周身气压极低,气氛降至冰点,身上还未来得及脱下的鹤氅底边沾了点血。

瑶光三人身体一顿,互相看了眼对方。

李明诛生气了,而且非常非常严重。

“瑶光,京都还有多少苍梧死士?”

瑶光赶忙回道,“除去府中五百,散布去十二城的两千,还剩五百在京都郊外驻扎。”

十二城离京都距离远,帝师府的势力虽然遍布十二城,但归根到底,主力还是在京都,毕竟李明诛不能离开天子身边。

十二城多多少少还是有其他势力渗入,不仅是红莲教,还有宗亲与京官,当地地方豪强安逸许久,也需要打击打击,否则以后必定要掀起祸乱。

两千人派去十二城,是她预估的最少的人数。

“府内和郊外的死士集结,马上去淮州城。”她的声音冷到似乎可以结成冰霜,情绪差到极点。

“是。”瑶光得令,步履匆匆的退下去。

瑶光退下时,恰逢辛仍初醒,来不及休息便由两名暗卫扶着急忙往寝室赶去。

血腥味在颂悲阁内弥漫着,簌簌落地的梨花沾染血痕,被过往行人踩在脚下,毫不留情,捻入尘埃而后与尘灰研磨出肮脏的汁水,残破不堪。

“主上,属下看护不利,求主上责罚。”辛仍还未踏上门前石阶,只堪堪瞥见李明诛孤寂清冷的身影便急着挣脱两边人的搀扶,身形不稳的三步并作两步跨过台阶,扑通一声跪在门外请罪。

“辛仍,祭司任命你为死士领头,我不认为红莲教那些蠢货能够打的过你。”李明诛的声音淬了冰,让在场所有人都低着头不敢说话。

“说说当时的情况,在瑶光召完死士之前。”李明诛侧过身来,明灭不定的烛火打在她半边脸上,勾勒出令人畏惧的冷血,“你只有一刻钟时间。”

辛仍抱拳,忍着头痛欲裂,咬着牙立刻开始给李明诛描述今日所发生的情况。

“未时三刻,属下守在寝室门口,公子以疲惫为由将屋内女婢赶了出来,但是不到一刻钟,红莲教从帝师府东南方向突然进击,暗处的死士立刻去绞杀,属下依旧守在寝室门口。”辛仍尽力完整的描述当时混乱的画面,“红莲教实力不敌死士,但是暗处另一队人马突然用迷药,前去支援的死士不察,中药昏迷。”

“他们的目标是公子,所以属下当机立断敲门告知公子,红莲教还在与剩余的死士周璇,属下没有听到公子回应,刚想强行推门而入时,公子从里面出来。”辛仍的脸色突然变得非常难看,他停了很久才咬着牙继续道,“公子……公子给我用了迷药,距离太近,属下没来得及……”

他话未说完,但意思已经不言而喻。

程策与红莲教里应外合,打他们个措手不及。

李明诛慢慢转过身来,太衍垂地,剑端泛着寒气,丝丝缕缕往外冒,她就这样垂着眼帘看跪在地上的辛仍。

辛仍当然感受得到李明诛那道冰冷刺骨的眼神,轻飘飘的落在自己身上,却仿佛有千斤重,压的他喘不过气。

素白长靴终于动了动,李明诛朝着辛仍走过来,动作很慢,太衍与地面摩擦,发出刺耳的声音,锋利的剑端在地板上划出长痕,一点点靠近。

剑被

李明诛握在手中,瘦削的手腕微微用力,她将太衍的剑端对准辛仍的心口。

无声的硝烟瞬间弥漫开来。

以天玑为首的死士暗卫见此心里一惊,瞬间全部跪下,乌泱泱的一群人动作整齐利落,只不过眨眼之间,所有人都安静的跪在梨花雨中,等待着尊贵的神迹主息怒。

“辛仍,你的意思是,他不要我,要他父亲?”李明诛的声音有些嘶哑。

辛仍感受到抵着心口的剑端泛出的寒意正在慢慢透过层层叠叠的衣裳侵入,他不禁打了个寒颤,咬着牙顶着李明诛的威压点头。

“属下所言,句句属实!”

“句句属实。”李明诛低低的重复这句话。

屋内一时间寂静无声。

李明诛神色冷淡,看不出任何情绪,黑眸沉寂片刻便再次掀起波澜。

她仿佛突然没了力气,手一松,太衍便从手中掉下来,砰的一声砸在暗红地毯上,发出沉闷声响。

“句句属实。”她掀起眼皮,念着这句话时,如同山雨欲来前的片刻宁静。

李明诛眼底还残留着红血丝,这几日日日辛劳奔波,昨夜舞剑温存,她来不及休息,也不愿意在这么紧要的关头休息,所以强制让自己动作快些,再快些,她要带程策回家,回到属于她的地方。

可是现在,有人告诉她,她所做的一切,所付出的爱恨再次成为笑话,十八年的陪伴比不过那虚无缥缈的血缘。

“辛仍,你不了解他。”李明诛轻笑出声,可眼底却没有丝毫笑意,反而透着冰冷刺骨的寒意,“一定是程咎,一定是他威胁程策,怪我大意,忘了你们心不在我,又怎么会去全心全意护着他呢?”

辛仍心一惊,“主上!我等衷心于主上!未敢有二心!请主上明鉴!”

“辛仍,你现在带人回苍梧,瑶光不是去集结剩余死士了吗?十二城的事我已经安排好了,他们做完自然会直接回苍梧,你不要在我面前晃荡了,回去吧。”李明诛没听辛仍的话,靠在门扉旁,语气淡淡道,“你们一个两个,做的都是为我好的决策,不是想为我好吗?滚回去找祭司,找你真正的主上去吧,我命令不了你们了。”

“滚回去,跟他说,他在瞒我,他们都在瞒我,既然如此,我早晚都会知道他们的秘密,我会回去跟他们算账,在此之前,我总要去跟启楚做个了解,不对吗?”

她懒懒的抬眸,越过辛仍看向门外的天玑,李明诛的脸泛着病态的白,唇却嫣红,她轻声道,“天玑,不要带苍梧人了,去把帝师府的兵带出来,三千即可,现在随我去淮州城。”

第120章 怎么可能不要她呢她从未见过这样失态……

平静月夜被搅乱,一行人快马扬鞭,铁骑踏破青石板路,趁着月色浓郁出城,奔走的马蹄扬起尘埃,李明诛黑衣劲装,手执太衍,神色淡漠的握着马缰绳。

从京都到淮州城,中途不作休息,一日便可。

跟着她的都是帝师府多年来暗中培养的亲兵,小几万,本打算用来稳固帝师府在京都政圈的地位,但李明诛委实没想到朝□□败成那样,养着的精兵最终基本没动,一直暗中藏着,不为人知。

月黑风高,一处从京都到淮州城快马扬鞭的离开,一处京都郊外千人沉默。

瑶光再次清点人数后将手中的马缰绳递给辛仍,见他垂着脑袋,轻叹一声,柔声安慰,“你该知道的,主上一旦动了感情,总容易意气用事,她对你,并没有那么厌恶。”

“从孟昭到程策,她总这样。”辛仍苦笑,“我以前总认为,李家主和祭司之间,该是祭司更对一些,现在看来,李家主的想法却应该才是最好的。”

瑶光笑容一僵,“什么想法?”

“你不在苍梧,自然不知。”辛仍没发现什么不对劲,自嘲的笑着道,“我身为死士首领,自然比其他人知道的要多一些,五大世家与祭司的谈话,大都是我暗中护着,他们为主上争吵过很多次,除却李家主,其他世家以及祭司都觉得,主上的心要有苍梧子民而非仅一个孟昭,神要博爱众生,要悲悯苍生,可李家主总不喜欢,他非要主上断情绝爱,冷血无情,杀伐果断。”

“他们都觉得李家主疯了,觉得他心狠,狠到连自己亲生骨肉都不放过,毕竟李家的传承在苍梧并非秘密,以手足之命换家主之名,踩着至亲的尸骸登上至尊之位,历任李氏家主都那样冷血无情。”

辛仍呼出一口浊气,却觉得淤积在心口的郁气仍旧没有消散。

他敬仰尊重李明诛,为李明诛付出生命,是他,以及千千万个苍梧子民最完美的归宿,他不怨李明诛不分青红皂白的不信任,因为他明白,李明诛一直都在崩溃的边缘。

“现在看来,李家主的执着是对的,主上从孟昭死后,从未冷静过,她一直都濒临崩溃疯狂,只是所有人都忘了,她最开始的模样。”

瑶光有些不大赞同他的话,轻蹙眉头,“辛仍……”

辛仍摇摇头,苦笑着,“你也不知道,她到底是什么样的,因为你只见过为孟昭疯狂的她。”

“主上是强大的,强大到不可一世,但前提是,她是无情无欲的,从她心里有了孟昭,她的理智和完美便已经崩盘,在遇到孟昭之前,她是羽翼未丰的,在遇到孟昭之后,她是偏执专情的,在孟昭死后,她活在愧疚,悔恨,绝望,痛苦之中。”

辛仍冷静的笑着跟瑶光分析,“我当然知道,当年及笄礼未成,祭司匆匆将你们送出去是因为什么,她一直都重感情,这不对,人心都是偏的,她的心又那么难进,既然只能爱一个人,还不如一个都不留下。”

“我回苍梧,会跟李家主以及祭司说明这件事,主上如今气昏了头,鲁莽的推翻之前所计划好的一切,以最直接但也最危险的方式去处理红莲教的事情,而这一切,都仅仅是为了一个心上人。”辛仍意味不明的低笑着,从喉咙间发出沉闷的笑,“苍梧的百姓单纯自傲,世家暗潮涌动,祭司心思深沉,李氏野心勃勃,但是,这些形形色色的人,没有哪个会去伤害李明诛。”

“外面的世界蹉跎磨灭了主上最开始的少年意气热忱,如今沉稳的表象下,那颗心到底是怎样的,你我都未可知,既然如此,还不如让她永远冰冷着,理智着。”

辛仍敛下眉眼,呼出一口浊气,终于将心口的酸涩发泄,他拂了拂衣袖上的灰,回头看了眼月夜笼罩着的京都,天子脚下,四四方方的城墙将京都圈禁起来,像个牢笼一样,上方悬日从未穿过重叠乌云照下来,浓厚的乌云遮天蔽日,将原本该照在李明诛身上的光芒万丈阻隔,让她病骨嶙峋,心如刀绞着浑浑度日。

死去的人享受着青史留名,毫无负担的撒手人寰得到解脱,可留给活在世上如同行尸走肉的人的,是岌岌可危的王朝,内忧外患,是朝堂的千夫所指,万人唾骂,不敢傲骨挺直,是笼罩着恐慌与埋怨的苍生,不能不管,挚友临死所托的婴儿,成为吊着她一口气的良药。

辛仍不明白感情是如何变质的,他也不在乎,他只在乎李明诛是否舒心,是否安好。

他们都打着为李明诛好的名号,逼她离开,逼死孟昭,却没成想被孟昭反将一军,永远的失去李明诛的信任。

辛仍收回心绪,抱拳冲着瑶光告别,“此次回苍梧,我必定会立刻与李家主商议此事,请求李家主出手相助,为主上谋后路。”

瑶光忍不住皱眉,轻声打断,“主上的后路有千万条,不需要惊动李家主。”

辛仍权当没听见,面不改色道,“还请帮忙跟主上解释,我虽自幼被祭司带大,受祭司教导,但心从未离开过主上,我这条命,苍梧所有人的命,最好的归宿就是为了主上而死。”

他深深地弯下腰跟瑶光告别,而后转身上马,衣袍被风吹的咧咧作响,辛仍腰间佩剑,眼眸黑沉深邃。

“替我与主上道别!”他抓着马缰绳转身,扯着嗓子喊了一声,而后夹紧马肚子,马鞭甩下来,随着马长长的嘶鸣声响起,紧随其后的是马蹄踏破初晓的杂乱。

辛仍带着余下的死士提前回苍梧。

瑶光目送着辛仍的目光,看着那些死士逐渐消失在她眼中,拂晓渐显,第一缕光带着凉意打在她身上,瑶光眨了眨酸涩的眼眶,突然有些想李明诛。

她要回到帝师府稳定京都心怀鬼胎的朝臣,如同李明诛失踪的那无数个日夜,帝师府是冷的,人人都是死的。

辛仍说错了,李明诛不是冷的,冰霜覆盖下,那颗心脏会跳动,在看见某个特别的人时,她会露出柔软的神色,将温情全都倾泻出来。

她不是最开始杀伐果断,视人命如草芥的李明诛,她在改变,尽管很慢,可是,苍梧和神迹,以及火凤,他们给李明诛无穷无尽的生命,足够她来融化。

尽管冰雪下的心脏所展示的热烈只对一个人,也总比没有强。

人总要有活下去的念头,不然,逃离苍梧之前的李明诛无惧无畏,淡漠死生,那样是他们希望看到的吗?

瑶光在孱弱的晨光中,突然有些明白当初孟昭为什么讨厌李明诛不怕死了。

她不在乎自己的命,不在乎自己的生死,这怎么能行呢?对于爱她的人来说,这种话无异于世间最严酷的刑罚。

他们珍视她,呵护她,到头来,随意的竟然是她自己。

瑶光总觉得哪里不对劲,可仔细去想,却又抓不住那虚无缥缈的尾巴,最终只能作罢,轻声叹息后骑着马赶回帝师府。

*

日夜兼程,不敢松懈,路途遥远,道路泥泞颠簸,飞驰的战马毫不畏惧,马蹄声从未停歇,扬起的尘沙如同飞舞的蛾。

飞鸿似乎感应到李明诛内心的不安和躁动,于是更加卖力的奔驰着,汗血宝马的肌肉紧绷着,线条锋芒毕露。

李明诛压低眉眼,握着马缰绳的手似乎已经僵硬了,又或是她没了知觉。

心弦在从郊外无意瞥见飘零的落花时心头一跳便开始紧绷着,在看见颂悲阁簌簌落下的梨花染血后,心弦彻底崩断,理智也随之消散,她只听见耳边有什么东西在坍塌,什么都不能再去思索,那一刻,她感受到心口传来尖锐的刺痛,痛到一瞬间的窒息让她头脑一片空白。

她不信程策跟程咎联手骗她。

风在呼啸,树影摇曳,天光乍现。

从她记事以来,她的性格就是如此冷淡薄情,那双平静如死水的眼中能清楚的看穿每个人的心,爱她的人眼底的真诚暴露着,厌她的人周围冒着黑气让她烦躁,她知道,也许从一出生,神之使的命运就已经开始。

所以她比别人更能直接了当的判断爱恨。

程策那么爱她,怎么可能不要她呢?

辛仍简直在胡说八道。

李明诛微微蹙眉,眼底划过一丝冰冷。

是程咎诱骗程策,一定是程咎诱骗了他,程策很乖,很单纯,虽然会使小性子,有点小手段,但这些都不痛不痒的,微乎其微的小把戏在程咎面前根本就不够看,想要骗程策简直易如反掌。

是程咎,他害死了孟昭还不够,现在又要用唯一的血亲骨肉,她最珍视的程策来满足自己的贪念。

李明诛紧紧攥着马缰绳,粗糙的缰绳轻磨着李明诛的手心,不多时,白皙的掌间泛起红痕。

赶在日升日落之后,月光柔和的银辉打在李明诛凌冽的眉眼中,他们终于到了淮州城外。

苍梧第一次的入口,就在淮州城西南三百里的晓春山。

李明诛勒住飞鸿,眼神冰冷的看着远处隐匿在月夜之中的群山。

霭霭云雾遮掩着,漫山遍野的草木郁郁葱葱,春色渐浓,月夜渐冷。

马蹄声打破了这份宁静。

“主上。”从淮州城内得到消息的天璇骑着马赶来,在看清李明诛眼底难以掩饰的烦躁暴戾后微微一怔。

她从未见过这样失态的李明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