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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1章 闭关 两年后

戚清说到做到, 次日天刚蒙蒙亮便开始收拾行李,一刻也不打算多留。

岳寂被他打发回隔壁,房门一关, 脸上乖顺的神情就消失了。

他不紧不慢地看向角落的飘荡黑雾,嗓音冷漠:“你又来作什么?”

“本来不想叨扰, 但主上非要我给您带句话。”黑影的声音朦胧得像裹了层纱,飘飘渺渺听不真切:“您可不是来玩的——额外用了血蛊,这个月的药就没了。”

岳寂眼皮都没抬, 平淡道:“就为说这句废话?”

黑影发出沙沙的笑声:“对您而言或许是废话, 不过作为一只传声的耳朵, 我还得提醒您,您自个儿扛得住反噬不要紧,魂渊里那些不中用的蜃族……可全指望着您呢。”

少年整理衣物的手顿住, 眸色一厉:“他最好不要想对蜃族下手, 否则, 我定让他两败俱伤。”

黑影笑起来:“还真是年轻气盛。”

“你没资格说我。”岳寂冷冷瞥他一眼。

“冤枉, 我可是站在您这边的。”

黑影挑高了语调, 隐隐有些阴阳怪气:“毕竟炼丹大会那日, 我豁出去一身修为……”

“你想邀功?”岳寂冷笑。

黑影语气弱了下去:“岂敢?”

他身影淡去,似乎要散, 岳寂叫住他:“等等,将此物转交魂渊。”

黑影化出的手托住, 疑道:“这是……?”

“雪花。”

岳寂声音忽然温和了些, 看着那几颗莹白如盐的小冰晶:“……他们没见过真正的雪吧, 我已用法术封存好了,你务必带到。”

黑影有些不屑:“这种东西也值得我专程跑一趟?”

话虽如此,黑气还是卷着雪花隐入阴影, 眨眼消失不见。

岳寂继续收拾,不一会儿便听见戚清敲门:“收好了么?准备启程了。”

少年推开门,戚清已准备妥当,行李尽数被收入纳戒之中,背后唯负着一柄冰剑,一副整装待发的模样。

“走吧。”戚清环视了一圈他的房间,确定没有遗漏后,转身下了楼。

小镇的人们仍沉浸在昨日初雪的兴奋里,师徒二人不欲张扬,御剑悄然离开了镇子。

因着岳寂昨夜的惊人之语,戚清心里装着事,没敢再用马车优哉游哉游山玩水,只想赶紧回到宗门闭关,好把剧情掰回来。

在某种古怪的氛围驱使下,二人归程倒也不比来时仙鹤的速度慢多少。

大半个月后,天度宗的山门终于出现在了眼前。

戚清一落地就直奔主峰灵霄山,径直去找掌门师尊禀报。

他先以西吾洲之行打开话题,继而话锋一转:“弟子此番见闻感悟极深,恐怕需要闭个关,可岳寂这孩子无人照看……”

——没错,他已经想好了!

先闭关个十年八年的,把自己熬成胡子拉碴的大叔,再搞一套教导主任同款的死气沉沉穿搭,训练出最刻薄的表情,拿个保温杯当伴生道具,见人就说教。

这样一套组合拳下来,定然能让岳寂知难而退,断情绝爱。

熟料,掌门老头只听了他前半句话,就把他从头到脚打量了一遍,狐疑道:“顿悟?为师怎的不见你周身有灵光显现?”

戚清睁眼说瞎话,搓手笑道:“有是有,只是不太明显,需要聪明的人才能看到……哈哈,没有说您不聪明的意思!师尊您向来德高望重,博览群书,见识和修为都在徒儿之上,要不……我把岳寂送到灵霄山来熏陶熏陶?”

好想让这老头也尝尝带孩子的滋味。

知徒莫若师,掌门老头当然知道这个徒弟有多闲不住,没被迫收徒前,这人整日不是满宗乱窜就是下山不见人影,哪里是能静心闭关的主?

他捋着胡须,压根不接戚清的话:“你师兄闲着也是闲着,让他帮你照看便是。”

戚清一想,师兄是知道岳寂性子的,为人也可靠,岳寂托付给他可以放心。

于是他暂且收起报复心,下了灵霄山就去寻第二个倒霉蛋。

师兄正在院子后保养佩剑,听他说明来意,觉得不是什么难事,便一口答应下来。

“这些灵石应当足够他日常用度,师兄年节若是有空,可以去观山镇取我为这孩子预订的新衣。”

戚清从纳戒里取出锦囊,又絮絮叨叨地交代道:“他练功勤奋,我为他备了些元婴期的功法,只是他悟性高,到时候还要烦请师兄去藏书阁帮他借阅些更深奥的……”

“行了,怎么跟托孤似的?”

师兄挑起眉毛,没再听下去,反而扳着他的肩膀转来转去看了两眼,“嗯……没黑,没瘦,看来这次去西吾洲还算顺利?”

戚清苦笑道:“还行吧,就是有些意外。”

左右无事,他便把西吾洲的经历简单说了一遍。

师兄听得时而皱眉,时而惊讶:“这城主修为如此之低,如何坐得稳位子?不过闻家的那个炼丹天才,我倒有些耳闻……”

二人讨论着来了劲,不觉说到了日落,直到岳寂寻来,戚清才依依不舍地告别:“我先回去了,方才说的那些,师兄可一定要记得啊。”

“去吧去吧。”师兄挥挥手,不以为意道:“等你出关了,咱俩再痛饮一场!”

回去路上,岳寂忽然停步:“师父要闭关?”

戚清埋头往前走,含糊道:“为师修为似有突破之象,闭关一阵子,你有事就去找师伯。”

岳寂快步跟了上来,追问道:“师父的灵根,独自闭关真的没问题?”

变异灵根每一次突破都是在赌命,他并不情愿让戚清去赌这一把。

戚清道:“当然,待师父境界稳固,自然就会出关。你这段时间可要好好修炼,知道么?”

他语气稳得半分挑不出破绽,岳寂张了张嘴,终究没再多问,只低声道:“好。”

戚清这才回头,摸摸他的发顶以作奖励:“乖一些,师父永远是盼着你好的。”

暮色四合时,二人回到了小院。

戚清推开院门,望着阔别已久的院子,竟生出几分游子归家的亲切感。

这三年来,他也对院子花了不少心思,院中的花刚谢过一轮,如今剩些碧色摇曳,爬山虎垂在墙边,窗框和门楣在他离开前几日才补了一次,桐油还未干,一切都温馨而熟悉。

念在岳寂要在师兄那里待好多年,当晚戚清特地下了厨,做了一顿极为丰盛的晚膳。

但做完他就后悔了,这顿饭丰盛到有些刻意,跟断头饭似的,岳寂就是再迟钝也该察觉不对了。

但他转念一想,徒弟管天管地,难道还能管师父闭关?

岳寂何等聪明,品出不同,几次想问都被戚清打断。一顿饭吃得若有所思,看戚清的眼神也不免带了些游移。

戚清知道他在想什么,但没时间再哄了。晚膳后,青年把屋子里紧挨的两张床分开,其中一张挪进了小屋的隔壁。

“往后你睡这儿。”戚清刻意避开了少年的目光,朝他示意道。

岳寂拧眉,意识到师父是真的要跟自己分床。

“不。”

“不什么不?”戚清本来要训斥,话到嘴边转了个弯,决定用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

他敛眸蹙眉,语气低落了些:“岳寂,你连师父闭关前最后的话都不肯听?”

青年轻轻叹气,脆弱道:“也罢,你有自己的主意了,是瞧不上师父的话了。”

少年抿住嘴唇,委屈巴巴地看着他。

戚清只维持了几秒,很快没忍住笑了一下,语气松快了不少:“好了好了,你的灵根还要改么?如今灵草也拿到了,若要改,明日得早些去灵药园定下炉子。”

“……不改了。”岳寂低下头,轻声道:“此番出宗,我才知道杂灵根也没什么不好。”

戚清看了他一会儿,伸手想揉他的脑袋,手指抬起又放下,温声道:“你想通了就好,去休息吧。”

夜色正浓,岳寂不挪步,他也没急着催。

他们心知肚明,这是一场不知道为期多久的暂别,但说不清为什么,戚清却在此刻犹豫了起来。

二人不约而同地止了步,哑了声,心照不宣地以沉默告别。

夜风拂过,檐下爬山虎簌簌作响起来。

最终还是戚清打破了沉默:“去吧,师父明日开始闭关,若遇难处,尽管去找师伯和掌门,他们不会不管你。”

岳寂闷声不吭,垂着脑袋转身往外走。

戚清看着他的背影叹了口气,又嘱咐道:“一个人要学会照顾自己,练功不必太刻苦,有时间可以下山玩玩,师父给你留的灵石总归是够用的。”

少年跨出门槛的脚没有停。

戚清不自觉追出半步,道:“若跟人起了冲突也别怕,你师伯会帮你做主。但他手艺不好,你有什么想吃的千万别找他,可以去山下酒楼……”

“师父。”

岳寂忽然打断他。

少年转头,在月亮微弱的清辉里深深望着他,半晌,缓缓道:“我等你。”

说完,他头也不回地走入了夜色之中。

……

戚清闭关了。

只闭了三天,先前的雄心壮志就在空荡荡的石壁和石床里荡然无存。

青年闷得受不了,在洞府里走来走去,崩溃道:“这跟坐牢有什么两样!”

【真怀念啊,想当初本君飞升之前,也在洞府里坐了八百年牢。】

【八百年?你这修的是什么道啊?】

【找不到人脉版的无情道。】

【这年头还有人修无情道?真的没追着道侣杀?】

【所以才说无人脉版……本君压根没找到道侣,硬生生熬资历熬上来的。】

哦,有一点比牢房好,牢房没弹幕。

戚清原计划待个十年八年,熬成粗糙教导主任再出关,可人生就是这样多变。

闭关一个月,戚清眼神麻木。

闭关一年,戚清心如死灰。

坐牢……不是,闭关第二年,他的耐心已无限趋近底线。

——实在不行还是越狱吧!

他绝望地想。

反正天度宗洞府那么多,不是每一个都有人在用,他寻个神不知鬼不觉的时机溜出去,下山玩一阵子再回来,不会有人发现的。

戚清忍了又忍,终是没有抵挡住诱惑。

两年之期已到,山顶洞人重见天日!

他很有仪式感地给自己拾掇一番,焚香更衣,然后挑了个月黑风高夜,偷偷出了关。

第42章 出关 脸快丢干净了

天度宗的闭关洞府群凿在连绵的断崖边, 大大小小数个洞府北临山谷,背靠高峰,长风过处, 风声清越而幽静。

戚清踏出洞府的瞬间,险些被扑面而来的山风呛了个猛咳。

他仰头远望, 看到夜空里稀疏几颗星子时,竟恍然生出几分隔世之感。

两年了。

整整两年,鬼知道他是怎么过来的!

每天待在十几平米的洞府里, 除了修炼和发呆, 他简直要忘了外面的风是什么味道。

要不是还有弹幕陪着, 恐怕早就撑不下去卷铺盖走人了。

教导主任的皮肤果然没这么好获得,他还是趁这次溜号另想个法子的好。

戚清站在洞府门口,狠狠伸了个懒腰, 周身抻开, 关节发出几声清脆的噼里啪啦声。

这些破洞府也不知道是谁设计的, 那么小一个, 转身都转不开, 只能在床上打坐, 害他差点被关疯。

舒展完了筋骨,戚清抬步就往崖间小路走, 不经意一转头,发现自己洞府外杵着个黑影。

他狐疑地凑近去看, 待看清后, 整张脸都绿了。

——谁把丑立牌摆他门口了?

夜色虽黑, 没办法看得很清楚,但他绝对没认错。

这立牌气质独一无二,丑绝人寰——甚至还不止一个!

他眼睁睁地看着这玩意儿旁边立了七八个不知从哪儿冒出来的“兄弟姊妹”, 高矮不一,从矮到高亲亲热热地排列在一起,把清净的洞府门口挤得分外热闹。

戚清一路看过去,额角青筋直跳。

这跟仇人给他上坟有什么两样?

这些立牌出自谁的手不言而明——只有岳寂能让它们丑得如此有辨识度,整整两年审美水平毫无长进。

戚清喉头哽着一口气,黑着脸左右巡逻几步。

其他洞府门口都干干净净,只有他洞府门口杵着这些立牌。

好丢脸,好不想承认岳寂是他徒弟。

他轻轻咬了下后牙,想了想,把最大的那个立牌搬了起来,小心翼翼挪到洞府侧面的矮树林里,再依法炮制,一个一个叠过去。

半人高的草丛虽不浓密,好歹遮住了家丑。

“混小子。”

戚清放下衣袖,嘟囔一声,准备回来再找人算账。

转过身时,他心情又恢复了明媚,哼着小曲踏上了出山的小径。

……

听松崖。

一轮冷月高悬,月辉倾泻而下,薄薄笼罩着万里松涛。

黑衣青年盘腿端坐于半山石阶前,阖眸修炼,不知运转过了几个周天,忽然察觉到某处留下的气息被扰动。

他瞬间睁眼,眸中寒芒乍现,手指轻勾,一缕黑气绕上了指节。

似乎知道了什么,青年周身流转的金光渐渐敛去去,先是略感诧异,随后挑眉,露出了一个意味深长的笑。

……

山谷结界泛起一阵涟漪,钻出个面目平平无奇的男子。

这人先是鬼鬼祟祟地四下张望,确认外面无人后,肩膀明显松弛下来,大摇大摆往外走去。

走了两步,破空声响起。

“唰!”

一柄长剑忽的横亘在他面前。

戚清心头一惊,以他的修为,方才竟完全没有感受附近有人!

他侧头看去,只见长剑的主人一袭黑衣,长发在脑后扎了个低低的发髻,肩宽腰窄,身形比他高些,无声无息倚在石壁边。

见他停步,对方不疾不徐收回了手。

这个背影莫名眼熟,戚清却一时想不起在哪里见过。

直到那人回眸,露出一张似笑非笑的脸来。

他骨相优越,眉骨高而深,鼻若悬胆,线条锋利挺直,抿唇不语时,给人以些许不经意的冷峻。

偏偏此人还有一副好皮相,鬓角如飞,眸若点漆,宛如水墨绘就的画中人。

——如果,戚清是说如果。

不是岳寂就更好了。

青年心里发紧,顿时僵在原地。

“师父出关了?”来人轻声问:“怎么不提前知会弟子一声?”

真是怕什么来什么。

戚清后背发凉,压下僵硬,面上讪笑道:“这位道友是不是认错人了?”

幸好出结界前做了伪装,否则当场掉马……场面得多尴尬。

岳寂依旧是那副皮笑肉不笑的神情,直起身来,手腕一翻,没出鞘的长剑在掌心转了个漂亮的弧度,被他反手负于身后。

他歪了歪头,语气淡了下来:“两年不见,师父还是这么喜欢骗我。”

“何时骗过你?”戚清脱口而出,随即意识到失言,轻咳一声抢救道:“我……我是说,道友的师父何时骗了你?”

语气平稳,但内心超绝震惊。

——区区两年,别的不说,岳寂身高怎么就比他高了?师兄到底给他喂了些什么??仙丹吗?还是饲料?

岳寂静静望着他,但笑不语。戚清这才发觉他生了一双极其漂亮的凤眼。

那双少年时期总含着撒娇、委屈的湿漉漉的黑眸,如今已尽数褪去绵软,眼角如飞,仿佛出鞘的剑光,清冽而锋锐。

二人僵持着对视半晌,戚清终究抵不住尴尬,率先移开了目光。

怪了,明明闭关前还能好声好气地说话,现在他反倒心虚了?

两年不见,竟有些不知该如何相处。

他想说点什么缓解一下窘境,岳寂却忽然逼近一步,语气平静得近乎危险:“师父,失礼了。”

戚清脑子“嗡”地一声,顿觉不妙。

上一次听到这句话还是岳寂强行把他背起来爬山的时候。

他的预感果然没错,就在岳寂说完这句话的下一秒,眼前骤然天旋地转。

——岳寂竟直接将他扛在了肩上。

戚清瞬间懵了,心理果然跟当时一样崩溃。

“岳!寂!”他顾不得再伪装,两只手抵在岳寂肩头,怒道:“你做什么!放我下来!”

岳寂脚步顿住,道:“师父现在又认得我了?”

“……认得!认得行了吧?”戚清臊得脸发红,低着的头终于断了,自认倒霉道:“先放我下来再说。”

“怕什么?”

岳寂嗤笑一声,非但没松手,反而故意掂了掂:“深更半夜的,没人会撞见。还是说师父心虚?”

“这是有人没人的问题吗?”戚清觉得尊严不保,语气立刻严厉了几分:“逆徒,松手!”

岳寂压根没管他的窘迫,似乎想就这么一路把人扛回去。

戚清哪能让他得逞?

脸已经被立牌丢了大半,再被扛回去,还没丢干净的脸这会儿也要丢干净了。

他奋力扭动了几下,猛地从岳寂肩头跳了下来,落地后气急败坏道:“你师伯平时就是这么教你尊师重道的?”

岳寂不慌不忙把肩头凌乱的褶皱理了理,看着他,眼底浮现出一丝微妙:“师伯自然没教,毕竟……这本该是师父亲自教我的东西。”

倒打一耙!

戚清冷哼,见他凑过来,立即拉开距离:“又想做什么?”

岳寂忽然抬手,一手扣住他的肩,另一手并指在他脸侧轻轻一抹——

“好了。”他退后半步,端详几眼,笑笑道:“师父还是这样看着更顺眼。”

戚清一摸脸,伪装果然已被卸去,面上瞪他,心下却暗惊。

这两年他并非毫无进展,修炼速度甚至比初到这个世界时还快些,离化神期只差临门一脚。可岳寂不过一个照面就能卸去他的伪装,修炼怕是比他只快不慢。

失策了。

龙傲天到底是龙傲天,戚清有点后悔如此草率的出了关。

早知如此,他就该硬熬十年,熬穿牢底!

要是今天他顶着张教导主任的脸出现,岳寂定然不敢如此放肆。

仿佛看出他所想,岳寂转身迈步,道:“走吧,师父,先回小院。”

他似乎笃定戚清出关就不会再回洞府,脚步极为从容。

戚清憋着一口气地跟了几步,越想越不爽。

哪有师父跟在徒弟屁股后头的道理?

他并指捏诀,冰剑倏忽幻化出来,青年凌空一跃,踩上了剑身。

戚清御剑超过岳寂,直往小院的方向飞去。

身后风声骤起,岳寂紧随其后追了上来,衣袂翻飞间,隐隐有跟他并肩之势。

两柄剑几乎同时落在小院外,戚清收起冰剑,目光扫过眼前的院落,发现这里好像什么都变了,又什么都没变。

他闭关前养得很随便的花被照料得极好,浅粉深红开得烂漫,碗口大的花苞沉甸甸地垂落,爬山虎和不知哪里来的凌霄花交缠在一起,映衬得小院生机勃勃。

檐下新添了几盏灯,造型灵动,花色却素雅。看着样式,似乎是两年前千灯节上才有的款式。

夜半清风吹骤冷,穿过小院,岳寂先一步上前,替他推开了屋门。

步入内室,戚清见屋里陈设竟一切如旧,他走时是什么样,现在还是什么样。

岳寂没有偷偷把床挪回来。

他心里有些出乎意料,但还算满意。

不错,终于有一点听话之处。

“这两年院子照料得不错,辛苦你了。”戚清颔首,语气带着几分赞许。

岳寂抱臂靠着门口,闻言唇角微勾:“师父打算怎么奖励我?”

戚清噎了一下,他就是说说,这人还真顺杆往上爬。

他转身佯装收拾床铺,边铺被褥边下了逐客令:“为师要想想,这会儿太晚,你先回去歇着,明日再说。”

身后迟迟没有动静。

一道有如实质的视线烙在他背上,盯得他后颈发烫。

他草草抖开新被,若无其事地撵人:“还不走?”

回应他的,是突然逼近的脚步声。

戚清还没来得及转身,一双手臂已猝不及防从背后环抱上来。

岳寂将下巴搁在他肩上,方才的混不吝荡然无存,反而带一点沉沉的叹息。

他嗓音低低的,轻声道:

“师父……两年了,我真的好想你啊。”

第43章 作怪 那……私下可以?

戚清后背陡然一僵。

若是两年前的岳寂, 这般亲近倒也寻常——少年身形单薄,嗓音还算软和,偶尔黏人些, 也只会让人觉得乖巧。

可如今身后之人早就不是当初的少年,他的肩膀宽了许多, 身量甚至隐隐压过戚清,双臂一拢,便将他整个罩住, 沉甸甸的, 不像环抱, 更像压在身上。

戚清呼吸微滞,下意识挣了挣:“师父自然也想你。”

他嗓音放软,拍拍岳寂的手, 示意他松开:“好了, 站直说话, 这么大的人还跟师父抱来抱去, 多惹人笑话。”

岳寂含糊地又喊了一句“师父”, 下巴胡乱蹭蹭, 没等他再推,自觉放了手。

戚清这才回头看着他。

岳寂一声不吭地站在他面前, 任他目光一寸寸把自己从头打量到脚,微微上挑的眸子始终盯着戚清的脸, 眸光深暗, 宛如蛰伏的鹰, 方才嗓音里泄出的一丝疲倦似乎只是戚清的错觉。

戚清喟叹道:“高了,瘦了。”

到底是自己养大的孩子,见他这般模样, 戚清难免心头发软。

他想揉揉岳寂的发顶,刚一抬手,对方已微微低头,乖顺地把脑袋蹭进他的掌心。

“……”

倒也不必这么贴心。

戚清指尖一顿,轻轻揉了揉,收回手搭配:“去歇息吧,师父又不会跑了,等明日还要听你说说这两年做了什么呢。”

岳寂没应声,又抱了他一下,才慢慢往门外走去。

他走到门边,回首对戚清轻声道:“明日见。”

戚清摆了摆手。

洞府里修炼得日夜颠倒,这会儿骤然出关,弊端终于显现了出来。

他竟失眠了。

躺在熟悉的床榻上,青年翻来覆去也没有睡意,隐约见外面天色渐渐转成了鱼肚白,心里一惊,发现自己通了个宵。

但他一点也没有起床的念头,索性打开直播,想跟弹幕聊聊天。

【今天是午夜场……等等,这背景,咱们是出狱了?】

【天道在上,主播竟然还有重见天日的一天,我以为要这么坐牢到飞升了。】

【坐牢怎么了,本君就爱看坐牢,支持主播继续坐牢!】

【这屋子好眼熟,看着像是主播之前那间?只有主播一个人吗?崽呢?】

“他在隔壁。”

戚清指尖轻点,把支持他继续坐牢的那位手动禁言十分钟。

知道他出狱,弹幕顿时炸开了锅,纷纷起哄要看看岳寂。戚清被吵得无法,估摸着岳寂的作息时间,从床上爬起来更衣。

他洗漱完毕,推开房门,院中却安静得有些反常。

花花草草都还睡着,晨露清冷,天边刚泛起蟹壳青。

戚清觉得奇怪,岳寂素来勤勉,这个时辰早该在院中练功才是。

约莫是这孩子偶尔偷下懒罢。

他如是想着,对弹幕道:“我先出去办个事,回来再给你们看。”

师兄替他照顾了岳寂两年,怎么着也该感谢一下,只可惜没有好酒……不如一会儿下山打一壶百年份的不老春?

戚清一面盘算,一面走了几步,忽然听见后面轻轻一声格棱。

他回头,院里安静如常。

是只鸟飞过去了?青年没太在意,再度提起步子——

“格棱”。

这次声音更近了些,似乎就缀在他身后。

戚清背后一绷,瞬间转身。

还是什么都没有。

他蹙起眉毛想了想,走回隔壁门口,礼节性敲了两下:“岳寂,起了吗?”

下一瞬,木门发出细微的“吱呀”声,迫不及待地开了。

岳寂就这么悄无声息地立在门后,衣冠齐整,外袍不见半分褶皱。

暗淡天光斜斜映在他那张轮廓分明的脸上,眸色幽微。

“师父找我?”他轻声问。

戚清吓了一跳,没好气道:“醒了怎么也不说一声。”

岳寂笑了,目光落在他的装束上,“师父要出门?这是打算去哪?”

他丝毫没有搞出小动静的不好意思,侧过身,往里让了让。

“去宗内转转。”

戚清顺势进了屋,问:“起了多久了?”

青年尚且淡定,弹幕却沸腾了。

一朝出狱,迎接大家的不是乖巧懂事美少年——而是个接近成年体格的黑衣男。

【崽呢???我那么大一个楚楚可怜的崽呢?这个初具雏形的双开门是谁?】

【……他也叫岳寂啊,哈哈,好巧,崽也叫岳寂呢是吧崽?】

【同名同姓罢辽!】

戚清余光扫过震惊的弹幕,心里忽然微微有些得意。

他昨晚初见岳寂的时候,可比这镇定多了。

青年顺便往屋内扫了一眼,里面约莫被修缮过,墙面平整,横梁结实,只是一切过分整洁,不像有人常住的样子。

这时,墙角木架上一个突兀的小东西吸引了他的注意。

那是个化了一小半的雪人,被人很努力地平衡摆正,瞧着十分眼熟。

戚清眉梢微挑,拿起来时,竟在上面感受到了自己的灵力。

“这是……?”

“这是师父送我的雪人。”岳寂走过来,轻轻戳了戳雪人的脑袋:“我用灵力封着,这样雪就不会再化了。”

他动作谨慎,带着一点不自觉的小心,一看便知十分珍爱这个雪人。

戚清默了半晌,蓦然想起了两年前那场下给岳寂的雪,和花灯里少年晶晶亮亮的眼睛。

心里好像某一处被触动了一下,酸酸涩涩,像是裂开了一道口子。

他声音温和下来:“都化成这样了,师父给你重新捏一个吧。”

岳寂摇摇头,把小雪人接过去:“就要这个。”

戚清见他固执,只好支出一根手指,指尖按在小雪人的断手处。淡蓝色灵力如流水般缠绕而上,眨眼间,小雪人重新长出了胳膊和半只腿。

“好啦。”他笑笑,对岳寂道:“拿去吧,现在是只完整的雪人了。”

岳寂握着小雪人,像个小孩子般爱不释手,看了好几眼,又用灵力再次加固,才将其小心翼翼摆回架子上。

“走吧,去找你师伯。”戚清转过脸,语气松快了些。

岳寂跟上来:“若只见师伯,师父就不必去了,师伯已出门两月有余。”

“两个月?”戚清脚步一顿,道:“他下山这么久?”

“说是友人相邀,去探查一处秘境。”岳寂神色平静,跟他并肩而行:“师伯归期未定,师父去了也是白跑一趟。”

戚清纳闷道:“他经常这么外出?”

“嗯。”岳寂轻轻应了一声,“师伯常出门,我已经习惯了。”

戚清顿了顿,语气缓了些,问:“那这两年……你怎么过来的?我给你留的灵石可还够用?山下定做的新衣裳按时去取了吗?我嘱咐你师伯要常帮你借阅新的功法,莫非他也没……”

话未说完,岳寂已敛下眸子,眼睫投下一片小扇子似的阴影:“师伯待我挺好的。”

他避而不答,却让戚清听得心口发闷,难免有些愧疚。

他忽然意识到,师兄和他的性子可以说南辕北辙,自己闭关这两年,岳寂想必受了许多冷落。

也是,师兄养他自个儿都那么糙,哪里懂得养孩子?

【主播醒醒,你师兄才是正常养徒弟的法子好吗?你这样的是在养儿子。】

【就是,修仙之人哪有这般娇惯的?】

【前面的在酸什么,你自己被养得糙,看到崽被精养嫉妒了吧!】

【主播明明很会养啊,崽长得又高又大,修为高,年纪小,还有哪里不好的?】

【若太溺爱,徒弟一遇挫折便松散逃避,如何成就大事?】

【你也别说话!】

弹幕吵吵嚷嚷,戚清却越发肯定自己养徒弟的办法没有问题。

若像师兄那么养,岳寂才过不了几天就要被养死了。

他忽略了岳寂已经比自己还高的事实,果断道:“今日别修炼了,下山好好放松放松。等晚上回来,师父给你做好吃的。”

岳寂眸光一动,弯了弯唇角:“好。”

时隔七百多天,师徒二人终于再度下了山。

山风拂面,带着久违的人间烟火气,戚清怀念地深深吸了一口。虽然没有第一次下山的新奇,但也比在破山洞好上太多。

今日并非赶集的日子,观山镇却格外热闹,街巷间人头攒动,不少人一副外地打扮,行色匆匆。

戚清瞧了几眼,心下生疑,打算午饭时打探打探。

他先和岳寂去了猫狗堂,谢棠两姐弟正好都在堂上。此处已成气候,今非昔比,檐下风铃轻响,不仅有十几只圆滚滚的团子追逐打闹,还多了几个帮忙的农妇。

“戚师兄!”

两年不见他,谢棠十分高兴,当下便不由分说地拽住人,邀请他俩留下来用午膳。

宴过三旬,氛围热络,不知是谁先提到了镇上多出的许多陌生人。

谢棠左右看看,压低声音道:“这些人好多都是丹修呢。”

“丹修?”戚清惊讶道:“来咱们这小地方做什么?”

谢棠思索道:“据说是在找什么火莲……师兄有所不知,半年前,不知从哪传来隔壁云州藏着灵脉的消息,还传来了童谣,歌词是……是什么来着?”

她一时想不起来,谢棣便替她接道:“灵脉养灵观,秘境观中藏。若问何处寻,且驻望云乡。”

云州地处偏僻,向来默默无闻,忽然多了这么条传闻,难保不是有心之人在图谋别的。

戚清放下酒盏,思忖半晌,道:“我去打探一下。”

午饭后,他和岳寂换了身装束混入镇上人潮,窄窄的街道上摩肩接踵,人挤着人,戚清差点被挤散,正要回头寻找岳寂,一只温热的手已穿过人群将他握住。

岳寂不知何时已贴近身后,温热胸膛抵着他的背脊,手指顺势插入他的指缝,牢牢扣紧。

“作甚?”戚清不自在地低声道:“大庭广众的,松开。”

岳寂也学着他的样子压低声音,俯首在他耳畔,语调上扬:“那……私下可以?”

第44章 传闻 谁准你又睡这里的

【这是我能听的吗?】

【修真界真是世风日下, 人心不古啊。】

【哪个私下崽你说清楚!】

戚清闻言,马上关了直播,瞪他一眼:“我没这么说过。”

二人才说了两句话, 就已被汹涌人潮推着往前面挪了好几步。

“借过!照灵镜马上要开卖了!”一个阵修打扮的汉子挤开他们,念叨着往前冲:“今日一定能买到!”

照灵镜?

戚清和岳寂对视一眼, 不约而同往他冲过去的方向看去。

只见不远处,一间不起眼的小店前排了许多人,店门仍紧紧闭着。一个小二模样的人正懒洋洋抄手倚在门上, 不时打个哈欠, 对门前躁动的人群视若无睹。

已是未时, 这店竟还没开张。

戚清眼疾手快拽住一个正要冲过去的灰衣修士问:“这位道友,敢问那里卖的是何宝物?”

那修士睨他一眼,诧异道:“新来的?连照灵镜都没听说过?”

戚清将计就计, 立即露出羞赧神色, 拱手道:“这……实不相瞒, 在下与舍弟乃是散修, 云游至此, 听镇上的人一直在说什么灵脉、照灵镜的传闻。”

说着, 他用手肘推推岳寂,“是吧, 阿弟。”

岳寂不知想到什么,低低一笑, 道:“阿兄说的是。”

“难怪。”修士恍然, 指了指一旁屋檐下:“这边说话。”

三人避开人群, 那修士压低声音道:“半年前,云州出了一个秘境的事,你们可听过?”

戚清道:“自然, 在下正是因此而来。”

“说来古怪,”修士继续道:“那秘境出世不到三天便自行关闭,据侥幸从中逃出的道友所言,里面灵气浓郁得几乎能凝成水珠,却步步艰险,可偏偏……”

他眼中闪过贪婪:“连路边随处一根杂草,都是十年以上的灵草!”

岳寂眸光微动,手指无意识地摸索着剑柄。

戚清适时露出一个惊讶的表情,急急追问道:“既然如此,他们可曾带出……”

“自然!”修士激动地捏了捏拳:“他们带出的灵草里最次也有百年的药力,甚至有传言,秘境中心还生长着一株万年难遇的火莲!”

他左右张望,生怕吸引来别人的主意,声音压得低了又低:“那宝贝可了不得!不仅能炼出传说中的金品丹药,光是生吃也能让人连破数级,至少能直入大乘期!”

“竟有这等神物……”

戚清瞳孔骤缩,近乎夸张地倒吸一口凉气。

那修士一拍大腿:“可不是吗?出来的人里,有人言之凿凿,断定这秘境一年内还会再次开启!这话不知怎的就流传出来,大家这会儿都往云州去呢!”

“所以,”岳寂眯起眼睛,开了口:“这畅销的照灵镜,就是用来探测云州灵脉的宝物?”

修士神秘一笑,悄悄从袖中露出一角微光。

他悄声道:“我已得了一面,现在是替我家妹子买的。你们快去罢,每日只售三十面,晚了可就没了!”

戚清刚要迈步,岳寂却一把按住他:“师父,我去去就来。”

他身法极快,眨眼便鬼魅般融入人群,戚清挑眉,索性继续跟修士套话:“云州如今想必人满为患,我们此时赶去,怕是连口汤都喝不上了吧?”

修士摇头叹气:“难说,这几个月许多大宗都派了人去,连西吾洲的炼丹协会都惊动了,可至今一无所获,恐怕真要等到它自行现世才行。”

戚清心里一动,道:“西吾洲?”

“你听说过炼丹协会么?丹修之间极有名气呢。”修士悄声道:“听闻来人正是炼丹协会长老级人物,一位隐世多年的老前辈!”

……这倒有意思了。

正说着,岳寂已然折返,戚清与他交换了个眼神,二人逆着人流迅速离开了街面,回到猫狗堂。

“师兄这么快就回来了?”谢棠迎上来。

戚清晃了晃手上的铜镜:“东西到手了。”

他将镜子放在桌上,几人一起凑上来研究,连看不见的谢棣也围在旁边。

这铜镜不过巴掌大小,镜面隐有灵光流转,上面布着繁复陌生的阵法纹路,一时难以参透。

谢棠凑近看了看,撇嘴道:“就是这小东西?镇上每天都有好多人买,说能看到灵脉,我可不信。”

谢棣也点点头:“卖镜子的那伙人是两个月前突然出现镇上的,并非观山镇人氏。师兄,小心有诈。”

戚清摸着下巴,把镜子翻来覆去看了几遍,忽而一笑。

他道:“无风不起浪,看来,这云州多半有点东西。”

能让远在西吾洲的炼丹协会都出动,此事十有八九是真的。他心念电转,忽然想起原著线中,岳寂拜入老怪物门下时,老怪物曾提及一处秘境内有大造化……

莫非正是眼下这个?

事情如此这般,可就有些麻烦了。

戚清陷入沉思,指尖摩挲着铜镜纹路。

不知道老怪物来没来,原著里本该由岳寂独享的机缘,如今会不会将被他人捷足先登?

老实说,他并不是很想蹚这趟浑水。

可惜命运似乎总爱和他开玩笑——就像他无论如何也避不开和岳寂扯上关系一样,有些事,恐怕躲也躲不掉。

天予弗取,反受其咎……与其被动等待,不如早做准备。

思及此处,戚清眼中思绪一敛,神色恢复如常,抬眸看向谢棠姐弟:“最近镇上鱼龙混杂,你们要当心些,别让猫狗乱跑,免得被人盯上。”

说着,他从袖中取出一物:“这是我的传讯符,若有急事,捏碎它,我自会知晓。”

谢棠好奇地接过,岳寂的目光也落在上面。

那是一枚四角星模样的冰晶,棱角圆滑,晶莹剔透,在阳光下折射出细碎的微光,宛如小巧星辰。

“时候不早,我们该回山了。”戚清站起身,朝谢棠和谢棣温声告别:“下次再来看你们。”

姐弟二人虽不舍,却也怕耽误他们正事,乖乖将两人送到院门口。

刚走出猫狗堂的范围,岳寂便一把握住戚清的手腕:“师父,我也要。”

戚清一怔:“要什么?”

“传讯符。”他抿了抿唇,一双眼睛在戚清脸上来回逡巡,低声道:“你给他们,都没给过我……”

戚清哭笑不得:“你跟我几乎天天在一块,哪里用的上这个?”

四角星的样式不过是他临时起意,想着谢棠姐弟年纪小,或许会喜欢这般精巧可爱的物什。

岳寂不依不饶,无赖得像个没讨到糖的小孩子:“我就要,他们都有!”

见戚清不为所动,他垂下眼睫,声音低落下来:“莫非在师父心里,我还比不上他们吗?”

戚清无奈,只得徒手捏了一个四角星,递给他道:“给,这下满意了?”

岳寂唇角飞快地翘了一下,接过来,宝贝似的在手里把玩两下,摩挲着四角星圆圆的棱角,又问:“在师父心里,我可比得过他们?”

“作甚纠结这个?”戚清道。

岳寂却非要缠着他得到一个满意的答案。

戚清给他缠得没办法,哄道:“你是我唯一的弟子,不疼你疼谁?”

岳寂眼眸微亮,指腹轻轻擦过四角星,意味不明道:“嗯……那师父可要多疼疼我才是。”

戚清一点也不想跟他讨论疼谁的问题,当做没听见,岳寂也不恼,只是将那枚四角星贴着心口收好,轻掩衣襟,再牵上戚清的手时,语气已恢复了从容:“要再去打探些其他消息么?”

戚清摇头:“眼下左右都是云州相关的事,再问也问不出什么新花样。”

还不如从原著找个答案,是时候用积分解锁后续剧情了。

师徒二人溜达着去镇边农家收了些新鲜菜蔬和鸡蛋,天黑之前赶回了宗门。

当晚,戚清亲自下厨,做了一桌好菜,还特意挖出两年前偷偷埋的好酒助兴。

两年辟谷简直要了他的命,原本只想小酌几杯,谁知越喝越起劲,最后竟抱着酒坛子不撒手。

酒意涌上来,青年一边喝,一边满脸心酸,“上一次喝到这么好喝的酒……还是上一次……嗝!”

“师父,别喝了。”岳寂的声音像从远处飘来。

戚清扒开他的手,板起脸道:“还敢管你师父了?我清醒着呢,再喝一杯!”

他说一杯就一杯……再一杯,又一杯。

戚清觉得自己越喝越清醒,越喝越理智,身边重影都不见了,岳寂也不见了,好在酒坛里的酒几乎还是满的。

他正要给自己再续一杯,忽然瞥见一道黑影从门外走了进来。

那是个黑衣的男人,径直在他身旁坐下,自顾自倒了杯酒,默默陪着他喝。

若是不请自来的酒友就罢了,偏生他时不时看戚清一眼,眼神阴恻恻的,让人背后发寒。

戚清强撑着喝了几口,被看得毛毛的,情不自禁小心地问:“这位兄台是……?”

男人瞥他一眼,冷冷问:“喝够了?”

戚清本想理直气壮地否认,可不知为何,后心一阵发凉,竟神使鬼差地点了头,违心道:“喝够了。”

男人闻言放下酒杯,嘴角缓缓勾起一个令人毛骨悚然的笑容:“既然喝够了,那就上路吧,师兄。”

话音未落,黑衣男人骤然溃散乘无数道浓稠的黑气,像绳索,又像毒蛇,四面八方缠上戚清的身体,将他死死压在地上。

“你!”

变故陡生,戚清猝不及防,挣扎间已被黑气绞紧四肢,酒立刻醒了大半。

那些阴冷的气息顺着他的皮肤游走,像某种活物般掀起他的衣摆,挑开革带,甚至轻浮地拂开散落的发丝——仿佛享用猎物前的逗弄。

但这温柔转瞬即逝。

下一秒,黑气忽然缠上他的脖颈,刹那收紧!

戚清呼吸一窒,眼前炸开一片昏黑,立刻惊醒了过来。

他猛地睁眼坐起来,冷汗浸透后背,喉咙间似乎还残留着被勒紧的幻痛。

青年剧烈喘息了几口,手指不自觉抚上脖颈。被褥传来窸窣响动,一只手伸出来,轻轻抚了抚他的后背,“怎么了,师……阿兄?”

戚清尚未完全从噩梦里清醒,下意识要答话,却忽然意识到什么,倏忽低头——

“岳、寂?”

他难以置信地盯着枕边的人,心里升起荒谬:“谁准你又睡这里的?”

第45章 出门 选我还是选他

作为被质问的对象, 岳寂非但没有半点心虚,反而从容得近乎理直气壮。

他慵懒地陷在温暖的被窝里,一手轻抚戚清背后, 声音里带着坦然:“阿兄喝醉了,我自然留下来照顾。”

“谁又是你阿兄?”戚清将被子一掀, 恼道:“回你自己屋里去。”

岳寂不语,只是默默收回手,翻过身装作睡着了, 呼吸很快变得均匀起来。

这张床榻本就窄小, 当年容下还是小孩模样的岳寂已是勉强, 这会儿两个成年体格的男子挤在一起,更显格外局促。

戚清后知后觉地想起方才醒时,两人也不知是怎么躺的, 竟不觉得拥挤。

莫非……

“起来。”他扒拉了几下岳寂, 掌心触及一片灼热的肌肤, 又触电般缩回。

岳寂纹丝不动, 呼吸反倒更沉了几分。

戚清攥了攥手掌, 耳根发热, 自个翻身下榻:“你不走我走。”

他背后残留着未散的冷汗,刚才那个噩梦太过真实, 真到他完全没察觉自己何时坠入了梦境。

他下床给自己倒了一杯茶水,冷茶入喉, 微苦的滋味稍稍抚平了他心头的躁动。

戚清拉开门扉, 就这样端着茶杯, 立于檐下吹了会儿风。

今宵无月,明日定有风雨。

青年有一搭没一搭地喝着茶,喝到末尾, 不免长长呼出一口热气。

他忽然想起了下午回程前闪过的念头——原著剧情。

这两年来,戚清明明有无数次机会可以解锁后续,却总在最后关头停手。

他告诉自己,再等等吧,等时间再久一点,久到冲淡这些年师徒相处的痕迹。他刻意不想让自己太关注岳寂,似乎只要这样,就能在那人出师时潇洒地说一句“珍重”,随后了无牵挂地离开天度宗。

可出关才两日,他就发现他依然在意。

——在意那个属于原著“岳寂”的命运轨迹。

茶水见了底,戚清心事重重地放下杯子,打算直接解锁剧情,手刚抬起就停住了。

他侧眸看向身后投下的阴影:“怎么?不继续装睡了?”

岳寂不知何时悄无声息地站在了他身后,戚清肩头一暖,随即被披上了外袍。

“阿兄不是做噩梦了么?”岳寂笑笑。

“没大没小。”戚清转头往屋内走,衣袂带起微风:“随口编的谎话你也当真?”

岳寂还是笑:“这声阿兄不是师父亲自允的?”

他不紧不慢地跟上,顺手合拢房门,端来油灯,暖光的光晕在屋内亮起。

岳寂坐下来,提起茶壶,手掌随意拂过底端:“师父做了什么噩梦,和我说说吧。”

说话间,倒出的茶水已微微冒着热气。

他把茶杯递来,温度恰到好处,熨帖地烫着戚清的手掌心。

戚清就这么捧着茶杯坐了一会儿,才低头啜饮一口,反问道:“我是什么时候醉倒的?”

“不记得了。”岳寂道:“师父倒得突然,倒吓了我一跳。”

戚清纳闷道:“奇怪,我怎么完全不记得喝醉这回事。”

温茶喝得他的胃舒服不少,便打开了话匣子:“梦里我也在喝酒,不过身边没有你。有个穿黑衣的男人推门进来,自顾自坐在我旁边,跟我抢酒喝,忒讨厌。”

岳寂也给自己倒了杯茶,问:“男人?是何模样?”

戚清努力回想,发现他还真没看清过那人的长相:“不好说……相貌应该不错,像是认识的某个人,但具体样貌却想不起来了。”

他继续道:“那人跟我说了两句话,似乎叫我……师兄?”

“师兄?”岳寂握着茶杯的手骤然一紧。

他眸中闪过怀疑,但瞥见戚清神色如常,又不露声色地压下来,喉结滚了滚,“还说了什么?”

戚清并未察觉异样,支着下巴道:“后来他突然化作几道黑气,趁我不备发难,我来不及反应便醒了。”

他略去了被压制得动弹不得的丢脸,偷偷转移话题道:“那黑气极像魔气,难道说……有什么魇鬼敢来天度宗撒野?”

岳寂手指微不可察地颤了颤,面色平静,眯起眼道:“……师父放心,明天我便去彻查附近,定会查个明白。”

他刻意加重了最后几个字,戚清虽觉得奇怪,也没多问,只道:“明日再说罢。”

他放下茶杯,热茶下肚,噩梦带来的紧绷感渐渐消散,困意重新涌上来。

青年揉了揉眉心,道:“我小睡一会儿。”

岳寂自觉地吹熄油灯,却依然坐在黑暗里没有动弹。

“不回去?”戚清取下肩头的外袍,随口问他。

暗蓝的夜色中,岳寂似乎抬眸望了他一眼,又垂眸看向手中熄灭的灯盏,眸子闪过微光,宛如某种夜行动物。

“我守着师父。”他声音很轻,轻到戚清觉得自己出现了幻觉,否则怎么会听到像是冷笑的音调:“什么邪魔外道,必不敢再来。”

见他没有再摸上床的意思,青年便随他去了,这一觉竟睡得格外安稳,直到天光大亮才醒。

原本戚清打算慢悠悠地调查云州秘境的传言,顺便打听炼丹协会来人,但天不遂人愿。

当天中午,一封急信送到了戚清手上。

“云州秘境将开,速来。”

落款是师兄。

戚清坐在食堂里,诧异地反复把信看了又看。

他没想到事情这么巧,师兄去探的秘境正是云州,秘境八字还没一撇呢,真是到处都在添乱。

师兄并不知道他已经出关——这封信应该是寄给岳寂的。

信鸽完成任务后化为一缕齑粉消散,戚清把信纸重新叠好收起来,两三口喝完粥,准备回去跟岳寂商量商量。

他刚起身,就见那个叫季春风的年轻打饭师傅突然解下围裙,朝他走过来,神色犹豫,欲言又止。

“有事?”戚清停下脚步。

季春风不好意思地笑了笑,谨慎道:“方才我不小心看到了师兄信上的内容……是和云州有关?”

见戚清不答,他马上解释道:“真的只是无意瞥见,师兄别误会!我、我不是想打探什么,只是……如果师兄要去云州的话,能否帮我打听一个人?”

“找人?”戚清道:“你要找谁?”

“灵药园的江陈秋。”

戚清了然地“哦”了一声。

这不就是出师作品被季春风误摘,气得跟季春风纠缠了好几年的灵药园首席弟子吗?

“他也去云州秘境了?”戚清有些诧异:“你怎么不自己去找他?”

“……我们俩之前吵了一架。”

季春风支支吾吾道:“师兄你也知道,他跟我平时不对付,但是……总之就是吵架了!他赌气跑去秘境,如今音信全无。”

他抬起头,眼中带着恳求:“师兄帮帮忙罢,我这里的活还没做完,不能擅自下山。他很少出门,我……我怕他在外面遇到危险。”

这倒不是什么难事,戚清一口答应下来:“包在我身上。”

他回到小院时,岳寂正蹲在篱笆外,对照着古籍一板一眼地布阵法。

听到脚步声,他仰头看向戚清,弯唇道:“师父回来了?”

“嗯,这是什么阵?”戚清随意扫了一眼书页,看不明白。

岳寂合上书,起身道:“驱赶梦魇的。”

“先收起来吧。”戚清道:“你师伯来了信,咱们估计要去云州走一趟,回屋收拾一下东西。”

云州距离天度宗不过两百余里,不需向掌门借鹤,御剑就能轻松赶到。

师徒二人行动派,说走就走,当天傍晚就赶到了云州城外。

云州果然热闹,因为地方不大,这会儿显得比参加炼丹大会时还要拥挤些,客栈处处人满为患,连昂贵的天字号房都被一些不缺钱的大宗提前定了个精光。

好在戚清有师兄的传讯符,联系上后,几人很快在城东一间客栈外见上了面。

“师弟出关了?”师兄惊讶地上下打量戚清,顺手探向他的脉门,片刻后挑眉道:“你这些日子闭关都在忙什么?我看你装备也不换,境界也没涨,道侣也没有。”

“……”

简直是暴击。

戚清恼羞成怒地拍开他的手:“我这不是来秘境了吗!”

他也很想进步的好吧!

师兄耸耸肩,转头向岳寂道:“本来以为只有师侄来的,只多定了一间房,这下好了,你们师徒得挤一挤了。”

岳寂闻言,唇角微微上扬。

不等他应下,戚清便对师兄道:“我就不能和你住一间?”

“行啊,”师兄一边往客栈里走,一边道:“如果师侄不介意和别人同住的话。”

戚清跟上去,问道:“还有别人?你朋友?”

“你认识的。”师兄脚步不停,给他解释道:“灵药园的江陈秋,首席弟子,这会儿出去打探消息了,等他晚上回来能见到。”

“他在你这儿?”戚清惊讶道:“等等,你那个友人就是他?”

当真是得来全不费工夫,刚到地方就找到了人,顺利得他有些不敢相信。

师兄道:“可不是,多亏有他,这些日子城里灵草丹药价格疯涨,我这点钱还没被掏空。”

上到二楼,师兄指了指两边的房门:“我住这间屋子,给师侄留的那间。你要住哪儿,自己选吧。”

“我……”

话到嘴边,戚清卡了壳。

他下意识望向岳寂,正对上对方幽幽投来的目光。

第46章 分屋 他很在意

没来由的, 戚清临时改了答案。

他故意错开岳寂的眼睛,镇定地对师兄道:“两年不见,总该叙叙旧, 今晚我住你这儿,委屈江师弟先跟我徒弟挤一挤了。”

他尾调含着笑, 仿佛全然不觉身后那道灼人的视线,拍拍师兄肩膀道:“走吧,进去说话, 我还给你带了酒呢。”

师兄一听有酒, 眼神顿时亮了:“还是你上道, 走走走!”

师兄弟二人一前一后进屋,好在师兄还记得旁边站着个岳寂,关门前好心问了一句:“师侄, 要一道喝酒么?”

岳寂的目光仍落在戚清背影上, 沉默半晌, 才淡声道:“不了。”

师兄补了一句:“那我待会儿让江师叔搬你那儿住啊。”

岳寂没应声, 转身往自己的门口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