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有没有看清这俩人谁伸手推了?”皇帝拧眉,如此听来,大皇子是有意的。
“回陛下的话,那宫女因着要护住贵主子,双手展开,大皇子则是双手放在胸前,往那宫女身上使劲。”
“夏忠实。”
“陛下,奴才查过这个付兴,没与贞嫔的人有过接触,而且他在行宫当差三十多年了,一直本本分分。”夏忠实说,“还有,服侍大皇子的两位嬷嬷也招了,大皇子这些天都会出门,地点倒是不固定,都是些偏僻的地方。而且都是躲着,瞧着是在等甚么。”
还能等谁,等那个倒霉的人罢了。
“他还好意思与朕诉委屈,说一切都是贞嫔的错。”皇帝怒极,一点脸面都不给大皇子了,“果真是毒妇生的孩子,才六岁便想出这种恶毒的法子害人。”
他又怀疑上大皇子是受人挑唆,借此害了贞嫔腹中的孩子,又或是他想借着这个机会讨得太后的慈和关爱,趁机回宫?
“伺候大皇子的嬷嬷们还说大皇子只是忽然想散心才到那儿,嘴里没有一句真话。”皇帝起身背着手走了走,本想直接下令,看见可怜巴巴的李安宁后,温声让她先进去,随后才对夏忠实说道:“传朕旨意,大皇子身边的所有宫人一律严刑拷打,务必给朕吐出真话。”
“至于大皇子,便是行宫也安不下他了。”皇帝一想起大皇子小小年纪就一肚子坏心肠,不免想到了余柏霜曾对雷太医许诺前程的事,“呵!”
天家无父子,更何况是不得他喜爱的大皇子。
“……送去宜州的小行宫,无朕的旨意,永世不许回京。”
宜州在南,小行宫是为了皇帝南巡建造的,可先帝不好巡视,皇帝登基几年又未曾出巡,要是往后一辈子不去宜州,那大皇子这辈子都见不着皇帝了。
被彻底放弃。
皇后心惊,天子一怒当真谁也受不得,哪怕是亲生儿子,只要不喜,照样丢去千里之外由着他自个长大。
宫人们都是看人下菜碟的东西,她可是看见了,大皇子的衣袖都有些花了,宫人们应当没有尽心服侍。
而去了小行宫,只怕大皇子的日子会更加难熬,谁会在乎他?
皇帝走进帐帘中,瞧见李安宁正握着那个宫女的手,“她是随你进宫的,情谊自然不比其他宫女。这次护了你,朕赏她一套宅子,回头让夏忠实去办。你受了委屈,现下可有想要的东西?”
这便是一次补偿两个人。
“嫔妾代南枝谢过皇帝恩赏,至于嫔妾自个,陛下为嫔妾证明了清白,嫔妾不胜欢喜,不需要其他俗物。”李安宁颇有些冷淡地说道,她心想:既然要以退为进,当然要做到底,反正她往后还能开口再向皇帝要那些个。
“也罢,你受了惊,朕让太医给你开些安神药,你缓着喝了。政务繁忙,朕先回去了。”皇帝瞧了瞧李安宁,他站在这,偏偏李安宁好似完全不在乎,一心只盯着她的宫女。
自入宫以来,贞嫔满心满眼里都是他,这忽然淡了下来,倒让他觉着有些稀奇。
出了长春仙馆,皇帝对夏忠实说道:“贞嫔眼里都没有朕了。”
“哎呦,陛下可别这么想,贞嫔小主多关心陛下?平日里恨不得都黏着您,今日略有不同,皆因被惊吓到了,毕竟那是冲着她的肚子去的。再一个,南枝是打小服侍她的人,一起长大的情分,她若是不关心,岂不是冷心冷肺了?”夏忠实替贞嫔辩解,一番话有理有据。
“也是。”皇帝心中的不悦散去,“她要是只挨着朕,丝毫不去看那个宫女,也不是单纯良善的贞嫔了。”
*
四宜书屋,皇帝正与皇后对弈,“皇后的棋艺愈发精进了。”
“与陛下手谈,长进得必然很快。”皇后说。
“启禀陛下,审问的结果出来了。”陈云海悄无声息走进来,等听见一个“说”字后,他咬字清晰地说道:“石嬷嬷说,大皇子这两年求见陛下无果,太后娘娘与皇后娘娘又不大关心他,他就想着闹出一些事情来让陛下看见他。原本想选一些不受宠的妃嫔,但是一连好些天都等不到人,今日乍一看见贞嫔,焦急得很,不想再等下去,便直往贞嫔身上撞。”
听罢,皇后讶然,若被大皇子遇上的是安贵人之流,只怕还真的能让大皇子的计谋成功。
毕竟不受宠的宫妃和一个受伤的皇子,太后必然有所偏颇。
只是不巧,碰到了有身孕的贞嫔,陛下让人细查,才没让他的诡计得逞。
“朕知道了,尽快把他送走,朕不想再看见他。”恶欲使其死,皇帝这会儿厌恶大皇子,对他不再有一丝一毫的父子情。
“有甚么样的生母就有甚么样的孩子。”
皇后安稳皇帝,“陛下,三皇子还有四皇子都是好孩子,母后与熙贵妃教导,肯定不会差的。”
“皇子还是太少了。”皇帝说,既然已经放弃了大皇子,在他心目中只剩下了两个儿子。
皇后收拾着棋子,问皇帝,“夜已深,可要安寝了?”她也想要一个皇子,母家都来信催过几遍了。
“嗯。”
*
南枝醒的时候殿内昏暗一片,她想起身,惊动了一旁守着的橙云,“姐姐,你醒了。”
“主子还好吗?”南枝沙哑着声音问,她担心李安宁触怒皇帝,从前经营的一切都化为泡影。
“才去歇下了,守了半夜,嬷嬷们好劝歹劝才让主子去睡。”橙云捧了一碗粥来,“太医说你的伤口有些长,这回要好好养,也要忌口,先喝几日白粥,避免让伤口发炎。”
“我喝两碗。”尽管白粥寡淡,南枝还是喝得津津有味,肚中空空,吃食下肚后才感觉缓过来了。
“今日的事你一五一十说给我听。”南枝说,橙云不敢不听,老实地讲了,又低声说道:“陛下赐了一套宅子给你,那可是京都的宅子。”她语气里都是艳羡,寻常人在宫中当一辈子奴婢也买不起一套院子,可南枝轻而易举的拥有了。
还是御赐的!
橙云本以为南枝会欣喜若狂,不曾想她神色淡淡,好似在想甚么东西。
“南枝姐姐,你不高兴麽?”
“高兴。”南枝只是在想,有了这样一套院子,把家里人从福州接到京都团聚似乎也不是不可能了。
“主子您慢点。”李安宁脚步匆匆地进来,惊喜道:“太医说如果晚上你不醒,许是会高热不退,还好醒了。”
南枝只能侧着身子,有半边上了药,刺痛刺痛的。她朝李安宁使了一个眼色,李安宁便挥退宫人们,“不用你们伺候,都下去吧。”
“那付兴是谁?”
李安宁摇摇头,“我也不知,本来我解释了,虽然有道
理,可到底没有中人,陛下原本是不信我的。”
大皇子那头的宫人肯定站他,她自己定觉得她没错,僵在那儿。付兴这个中人一出来,倒让她的话有了可信。
“他们先去看了大皇子,有着先入为主的印象,哪怕我讲得再有理,也总让人怀疑。”李安宁气恼,受了无妄之灾,她肚里是个小皇子,这事皇帝与太后都知道,与大皇子有了争端……
她简直冤枉死了!
“德妃没了,她的儿子也不省心,不过陛下没有惯着他,让他断了所有妄想。”别说回宫,大皇子怕是回京都难了。
“陛下对主子应该有些愧疚之心,咱们趁着这回,该谋些东西才是。”南枝提议,“明年又选秀了,届时宫中多了秀女,要分到各宫居住,若主子不想与他人同住,可以稍后向陛下提一提。”
居住在侧殿的妃嫔一多就容易生事,南枝可不想多费心神。
“嗯,我明白。”李安宁若有所思,“到时候小皇子住东侧殿,西侧殿就给你住,宽敞明亮,不用去后罩房跟其他宫女一起挤。”
谁不想住得舒心呢?南枝当即就应了,“谢主子。”
第96章 第九十七章 生产南枝一养伤……
养伤就养了一个月,等伤口结痂且不再疼痛了,也就到了八月份。
李安宁的肚子又大了一圈,已经七个月,太医把脉诊出来的生产日子是九月中旬,还早着。
八月初三这日,皇后派人把张氏接到了长春仙馆,南枝给她上茶,“主子一直在等着您呢,想您想得不得了。”
张氏便望向珍珠帐帘,李安宁还在睡,她悄声问南枝,“听说之前吐的厉害,现在还好麽?”
“好些了,胃口好得很,只是吃完就要睡,睡醒又要吃,有时候还是奴婢强行要求主子出门走一走。”
一觉睡足起来,李安宁与张氏手拉手,“母亲,两年不见,母亲倒是越发年轻了。这要是忽然见了,您不主动开口,我保准不敢认。”
一句话哄得张氏笑容可掬,“小主也是,似是又长开了些,富贵气更足了。”她瞅着李安宁红光满面的模样就知道她日子顺遂,如此,她也就放心了。
母女俩好一番亲香,李安宁讲了宫中的一些事,张氏又提到了李家,两边交换着消息,各自心满意足。
“我给他说了一个六品京官的嫡次女,他们家祖上曾是侯爷,后边没落了,但是家风还在,那姑娘我见过几回,很不错,就做主定下了。”张氏说起大公子,“家里现在是伯府,伦理再高一些家世的女孩子也能攀扯上,可我不愿意,免得喂大了他的胃口。”
先前李老爷还没封诚康伯时,她给大公子寻的都是小官女儿,但是封了伯爵之后,这就不大合适了。
伯爵三代承袭,大公子是嫡长子,往后亦能当伯爷,他的妻子家世不宜过低。
“来之前有一件事,老爷托我问问您。”张氏打量着李安宁的脸色,慢慢说道:“老爷想要让大公子入国子监读书,您觉得如何?”
按照规矩,伯府能出一位公子到国子监就读,人选不定。
“入国子监?”李安宁懒懒地换了一个坐姿,哼道:“他沾了我的福气平白得了一份家业,这也就算了,可入国子监,他连个秀才都没有考到,入了那满是权贵子的地方,岂不丢脸?”
伯爵都是凭借她这个后妃得来的,李老爷可无甚建树,这会儿就送大公子入学,谁能瞧得上他?
吸引到的不过都是狐朋狗友,或是想从他身上谋好处,或是想打听陛下喜好。
“母亲回去告诉父亲,等他中了秀才,便入国子监读书,读个几年,若是能考个举人便更好了。”李安宁期望李老爷与大公子入朝为官,哪怕只是个闲人,可终究要知道一些朝廷动向,别傻不愣登地遭人算计。
她与他们互为依靠,这才能走的远。
“我记着了。”张氏点头,她目光落在李安宁肚子上,慈爱地说道:“再过一个月,就能看见小皇子了,一应物什可备妥当了?稳婆、乳母……”
絮絮叨叨起来,张氏与外头那些关爱女儿的母亲没有任何区别,尽管她与李安宁是半路成的母女。
*
等这日皇帝再来看李安宁的时候,李安宁就求着皇帝给她的翊坤宫开个小厨房,又许她翊坤宫独住。
念着先前他疑心一起差点冤枉她,皇帝便答应了,他摸了摸那高高隆起的腹部,说道:“也不知他是像朕多些还是像你多些?”
“取陛下与嫔妾的长处来长,成一个俊俏郎君。”李安宁说,“甚么样都好,总归是陛下的孩子,差不到哪里去。”
皇子啊,哪怕不成器,也能封个郡王,一辈子衣食无忧,享尽天下荣华富贵。
“咱们的皇儿当个风流才子或是马上少年郎便可,若他喜武,朕给他寻个将军当老师,若喜文,亦有大儒为他开蒙授学。”皇帝此话便是对皇子不抱有其他想法,只需要他平安,至于旁的,是不能沾染。
倒也不独是对这个未出世的皇子这般,三皇子与四皇子,皇帝也是这样想的,真正能让他寄予厚望的储君,是皇后生的嫡子。而他还年轻,定能与皇后有子嗣,故而对于前面的皇子们,并不会悉心教导。
李安宁明白皇帝的意思,也并不失望,只是兴致勃勃地说道:“等他能写字了,嫔妾可以教他。”
“你的字……”皇帝蹙眉,眼里有些促狭,“只怕皇儿随意在纸上一爬都要比你写的好些。”
“陛下说甚呢!”李安宁不乐意,扭过身子,让皇帝哄了好半响。
后边张氏来拜见皇帝,李安宁又央着皇帝赐下了许多物件,首饰、摆件、补品、衣料皆有,可谓给足了李安宁与张氏风光。
张氏第一回面圣,心里虽然忐忑,声音中也带了两分,但言辞间十分镇定,应对自如,此反应也让皇帝高看她一眼。
皇帝挥挥手,张氏退下,“朕记得,她是你的继母?但瞧着与你甚是亲近。”
“陛下有所不知,她虽是继母,可自从嫁入李家,便对嫔妾关爱有加,真心换真心,嫔妾才愿意对她这般好。”
“嗯。”皇帝漫不经心,似是记住了,又似是混不在意。
*
九月十六,李安宁发动了。
后妃们齐聚在长春仙馆,皇帝却迟迟没来,被政务绊住了脚。
“母后放心,太医还有接生嬷嬷们都说贞嫔怀相好,只是头一胎会生得慢一些。”皇后说,“贞嫔是个有福气的,定然能平安诞育皇嗣。”
“阿弥陀佛。”太后念念有词,这可是一个小皇子,若是不能健健康康,只怕皇帝要伤心了。
南枝在里面陪着,李安宁破了羊水,但只是开了三指,还没到生的时候,她捧了一碗燕窝,劝着李安宁吃下,“更有力气些,主子别怕,几位太医都在外面,随时为主子把脉。”
这产室里头有经验丰富的接生嬷嬷,有医术精湛的医女们,一墙之隔还有妇科千金的太医们等候,这已经是最好的准备了。
剩下的,靠运气。
一连熬了差不多两个时辰,李安宁才生下了一个皮肤皱巴巴的小皇子,齿序为六。
“南枝姑娘,是你抱出去还是我来?”领头的接生嬷嬷询问,她有自己的小心思,想另得一份赏赐。
“你抱吧,小心些。”南枝站在接生嬷嬷旁边,用手指碰了碰六皇子才侧身让嬷嬷出去。转身,她坐在床榻边,与李安宁说道:“六皇子很健康,哭声震天,主子可以放心了,我会一直看着的。”
李安宁乏力,撑了许久也是为了听南枝说上这么一句,没多久,她便昏睡过去。
接生嬷嬷们井然有序地收拾产室,南枝时不时提点一句,抱六皇子出去的接生嬷嬷返回,喜气洋洋的,低声说道:“陛下有旨,贞嫔诞育有功,着升为贵嫔,伺候贞贵嫔的宫女太监们赏半年月例,今日在产室内的一律赏一年月例。”
而她因为把六皇子抱出去,太后与皇后还额外赏赐了她。
“我来。”南枝接过六皇子,看他小小一个,心中不免柔软许多,她一根食指都能填满他的整个手掌。
李安宁醒的时候是半夜,南枝守在榻边,问她,“厨房温了粥水,喝一点?添了药材的,补气补血。”
“嗯,孩子呢?”
“乳母抱去喂奶了。”
待李安宁喝完两碗粥,南枝才慢慢跟她说道:“陛下晋您为贵嫔了,待咱们回去就能搬去翊坤宫。”
“真好。”李安宁轻轻感慨,“孩子喝完奶了赶紧抱过来我看看,我还没看过。”
此时天气已经凉下来,再过半个月就会下雨雪,坐月子最是舒服。
两
人聊着聊着,谈到了付兴与赖厨子。
那付兴并不是无缘无故帮了李安宁,是因着他想搭上李安宁这条船,这才冒险一试。
时隔多日,南枝把那付兴打探得干干净净,两人才对他有了一分信任,“奴婢想着把他带回宫也行,看他那样机灵与有胆识,倒是可用得紧。”
当时那些宫女太监当真没看见发生了甚么麽?不过是害怕掺和进密事中,所以才三缄其口。
但付兴为了日后的荣华富贵肯站出来,就值得李安宁给他一个机会。
“那便禀告皇后娘娘,把付兴带回去,只是这样一来,翊坤宫宫女太监不少,你是掌事宫女,还应该有一个太监首领,你觉得谁合适?”李安宁问,“周厨子耐得住性子,便调他入小厨房,还有齐大厨,也一并要了。至于太监,小卓子是静贵嫔的人,她废了,小卓子便没了用处,不必带过去。”
“贵嫔能有八个宫女与六个太监伺候,若如此说来,太监只剩下两个人,宫女则剩下三个。到时内务府肯定要补充宫人给我们,奴婢怕旁人安插探子进来。”南枝算了算,发现这可用的人就那么几个,李安宁落魄那阵子起异心的人不少,她就把他们赶走了,导致现如今身边的人空缺。
“陛下赏赐的两个嬷嬷与医女是要走的,也不能算进宫女里头。”南枝可不想那两个嬷嬷留下,万一她们想要争权夺利,动摇她的地位可怎么好?
“宫女……便等着内务府指派,你盯着点,别让她们近身。至于太监,小高子老实本分,小平子不失圆滑,那个御膳房的金桂想到翊坤宫还是想留在御膳房?”
南枝回答道:“自然是到翊坤宫伺候主子,他在御膳房的人脉又不会因为他去翊坤宫而消失。至于宫女人选,奴婢有一个举荐,翠竹的相好叶儿,观她行事有胆识,略微调教一番肯定得用,反正现在延禧宫没了主位,不若把她调入翊坤宫,由奴婢看着。”
叶儿在延禧宫充当探子,可德妃与大皇子都不在了,她留在延禧宫也无多大的用处,倒不如入翊坤宫。再一个,叶儿知道一些密事,长久把她放在外边,南枝总不能安心。
“便如你所说。”李安宁点头,“以后宫女太监都归你管理,你注意点,别让人钻了空子。”
“我省得了。”南枝说。
*
九月二十三,皇帝下令回京。
翊坤宫已经打扫干净,南枝指使他们迁宫,不过三日,她们就住进了翊坤宫。
除了这件事顺利之外,补充宫人的事也顺心如意。
宫女当中,南枝、橙云、翠竹、叶儿是可用的人,剩下四人皆由内务府分配,她们到了之后,李安宁为了名字好记,让她们从左到右领春夏秋冬的字,分别叫如春、如夏、如秋和如冬。
太监当中,小高子与小平子是原本就跟着的,付兴是从行宫随行回来的,金桂则是御膳房调来,其余两个内务府分配,分别叫小五子,小六子,一对儿双胞胎兄弟。
至于首领太监,便是金桂。
小厨房建造起来,一个周厨子,一个齐大厨,暂时不设管事。
如此,这个班底就基本成型。
除开这些,伺候六皇子的四个宫人都是持重老成的嬷嬷,再就是二十岁出头较为年轻的两个乳母,一共六个人服侍六皇子。
也亏得皇帝金口玉言,许李安宁独住翊坤宫,这要是再分妃嫔住进来,宫人们的数量还得跟着翻一番。
李安宁在坐月子,迁宫、安置宫人、把贺礼记档……这些都是南枝在操心,待把这些理清理顺,十来日已然过去。
十月初八,万岁节,照样大办,隆重非常。
宴席过半,皇帝让夏忠实宣旨。
“储秀宫淑妃晋封为淑贵妃,钟粹宫华贵嫔晋封为华妃,永福宫容贵嫔晋封为容妃,丁美人追封为丁嫔,钦此。”
这般一来,这些妃子们都风头几乎盖过了刚生完皇子的贞贵嫔,貌似是一件好事。
万岁节晋升了几位妃嫔的消息是江贵人带回来的,她坐在翊坤宫正殿与李安宁说道:“娘娘还不知,嫔妾观淑贵妃神色却并无太多的欢喜,明明她是皇后之下的第一人,实在是让人艳羡。”
熙贵妃有儿有女,按理比淑贵妃更为惹人注意,可反过来看,淑贵妃无子便能封贵妃,说明在皇帝心里有她一份位置。
“贵妃……”李安宁想着自己的贵嫔之位,能入宫不到三年便成为一宫主位,已经是运气加身,至于妃位,只怕要熬上几年才能晋升。
“陛下近日也常去看你,你喝的药可有效果?”李安宁询问。
宫妃们会向太医院求一些调理身子的药,像淑贵妃就是,江贵人也学着要了些促孕的药方,但还没见效果。
“还没呢,许是嫔妾福薄,不像娘娘那般福泽深厚。”江贵人叹然。
可往好处想一想,她跟了一位有前程的宠妃,不能再多求别的了。
第97章 第九十八章 选秀十月十六日……
六日,李安宁的册封礼与六皇子的满月礼一同举办,丝竹管弦之声不绝于耳,来往恭贺之人语带赞赏。
南枝抱着六皇子,与李安宁一同跪下接旨,受封之后李安宁便是名正言顺的贵嫔了。
过后,南枝把六皇子交给全福夫人,围盆当中被几位德高望重的夫人们投入各种金贵物件,犀牛角制作而成的手镯、舶来品琉璃小树、双鲤交缠吐珠火彩玉佩……
金玉都显得俗气了,这些物件与底下的洗儿果子、香袋、五彩丝线等等铺在一起,给六皇子过礼的围盆才算四角齐全了。
全福夫人念念有词,待礼成,夏忠实把张氏带了过来,由她为六皇子添福。
“陛下?”李安宁事先并不知晓。
“朕听说民间都兴请外祖母添福,孩子会平安长大,一世无忧,大臣们把这风俗学了去,朕觉得不错,便请诚康伯夫人为六皇子加礼。”皇帝解释道,然皇室宗亲以及大臣夫人们心里如明镜,这前边的几位皇子都没有这般待遇,偏六皇子有了,显然贞贵嫔与六皇子定然得圣心。
张氏抱着六皇子绕着几位全福夫人走了一圈,礼成后本打算退下,谁知大太监竟拿出一封圣旨,“诚康伯夫人张氏接旨。”
张氏懵懂地跪下,完全没有预料。
这是一封册封张氏为三品夫人的圣旨。文朝的夫人品级一共有五级,一品最高,五品最次,与朝廷命官一样,有品级的夫人能每月领食禄,夏日有冰敬,冬日有炭敬。
皇帝看着张氏谢恩,太后则在一旁暗想:再高的家世也抵不过皇帝喜爱,看看容妃,看看康嫔,与贞贵嫔同批入宫,可一个是靠着家世才得了妃位,一位凭着父兄功劳才成了嫔,比之贞贵嫔,都差远了。
她的母家因为她一跃而起,成了伯府,她的母亲又被封赏为三品夫人,何等的荣宠?
其中有皇帝的补偿之意,因着本来在万岁节皇帝想给贞贵嫔晋封,弥补德妃害她小产,可恰逢贞贵嫔产子,本就晋封了,此时不宜再封,只能嘉奖诚康伯夫人。
这一日,李安宁风头无
两。
夜了,皇帝宿在了翊坤宫,李安宁月子坐得好,能侍寝。
入了十一月,皇后在众妃请安时讲到了明年的选秀。
“陛下已经交代了本宫,来年三月选秀,等选秀结束,后宫又多几位妹妹了。”皇后稳居高位,她不在乎选秀,可其他妃嫔们未必。
这位置本就不多,再多七八个宫妃进来一占,她们这些旧人往哪里站?
似何嫔与方嫔这种差一步就当贵嫔的宫妃尤其憎恨那些秀女,一个容妃一个贞贵嫔,两个都是后来居上,焉知第二回选秀会不会也出这种狐媚子?
“按照母后的意思,宫中皇嗣稀少,这回选秀要多选些妹妹,充实后宫,为皇家延绵子嗣。”皇后环顾一周,看向了淑贵妃,“本宫第一回举办选秀,淑贵妃,便由你从旁协助,辅助本宫。”
“是。”淑贵妃说。
*
张家递了一封信进来,南枝匆匆拿进来,李安宁正逗着六皇子,把他弄哭了,扯着喉咙抽泣。
“娘娘。”南枝无奈,“您一天逗哭六皇子三回,等他长大了奴婢要告诉他,让他把您的私库搬走,以作赔礼。”
李安宁悻悻地哄六皇子,这个小人记吃不记打,很快咧开嘴朝她笑了,还想去抓她耳边戴着的小插。
“这信你拆开看看,简短些告诉我就成。”
南枝便拆了信,仔仔细细瞧了两回,斟酌着词语,“咱们家三姑娘正适龄参选,还有秦侍郎的几个孙女,也入了范围,此番写信来是想求娘娘在第二关把那几个姑娘刷下去,让她们归家自行婚配。”
秦侍郎是大房三姑娘的公爹,现为工部右侍郎,正儿八经的从二品大员。他们家还没有分家,自然是按照秦侍郎的品级把他家女孩们纳入秀女之列。
于这些有本事的官员而言,他们自然不想送女孩入宫,自家女儿孙女各自联姻不好麽?
一入宫门深似海,从此再难探亲人。
入了宫,生死不由自个,他们可不愿意孩子被作践。
“秦侍郎看得清楚,咱们家应当是夫人作的决定。”南枝猜想,诚康伯府已经有了一位皇妃,自然不需要再送一位进宫,虽说凭借三姑娘的容貌才华不一定中选,可万事皆不定。
从前那王宝林不也是在殿选中被陛下随手一指选进来的麽?故而在第二关便落选是最好的。
“写封回信,说我知道了,会办成此事的。”李安宁说,这种事一般寻皇后说一声即可,不必大动干戈。
南枝替李安宁写完一封信,又写了自己的。前几日她收到了家里寄来京都的信件,说福州不大安稳,水寇屡屡犯边,虽然不成气候,可到底让人不安。加之牛稳婆年纪大了,入秋病了一场,忽的思念起南枝,想见她。又逢他们家的烧烤摊子惹了人的眼,那官员想要烧烤料的配方,骚扰他们家。
几件事相叠在一起,牛稳婆与王南溪合计,去京城!
牛稳婆把医馆转让,打算以后来京城再重操旧业。至于王南溪一家子已经攒下了银钱,来了京都决定实地考察一番随后开个铺子,顺带让两个小儿子熟悉京都,将来便在上京开蒙读书,不求当个秀才公举人老爷,只求他们学几个字,来日有份安稳的工作。
南枝也想他们来,刚好她得了一套院子,在朱衣大街那边,清净得很。夏忠实特意带她去挑的,三进的宅子,高山流水都有。
她们来了后,正好住进去,也不必另外租院子或是买卖。
两封信一同寄出去,南枝就等着家人团聚那天。
*
十一月底,皇帝到翊坤宫看六皇子,陈云海进来回禀,“陛下,长华寺传来消息。”
长华寺有甚么事儿能请示皇帝?左不过是某个为国祈福的宫妃罢了。
“何事。”皇帝看都没看陈云海,声音也冷淡得很。
“是静贵嫔,她郁结于心,身子虚弱,在聆听教导时晕厥,主持不敢耽搁,立即报了上来。”陈云海说,也难怪,静贵嫔虽然是被皇帝赶出去,可到底担了一个“祈福”的名头,外人哪里知道她失了圣心?
她还是贵嫔呢,都没有废位,长华寺可不敢随意对待她。
“派个太医去瞧瞧她,让她在长华寺安住,不许再行回宫。”皇帝下令。
一旁的南枝眉心动了动,皇帝将静贵嫔挪去了长华寺,此次静贵嫔生病他也没有心软,可如果再有下回呢?
次数多了,难保不会让皇帝改变他的想法,万一静贵嫔回宫了……
她与翊坤宫上下可是仇人。
是仇敌也就罢了,阴谋诡计南枝不怕。偏偏静贵嫔这个人有些蠢笨,使不出那等高深计谋,这才是最棘手的地方。
蠢人的灵机一动可比聪明人的诡计无法预测。
“安宁生辰是何时?”皇帝忽然发问,他只记得太后与他自己的生辰,至于后妃们的唯有夏忠实提醒才记得起。
李安宁说了一个日子,低声说道:“臣妾从不过生辰,因着出生时母亲便去了。”那时李老爷觉得她不详,后面赵棉西嫁进来,一举生下龙凤胎。于是整个李家苛待她,从没有人提起她的生辰。
而在宫中,过生辰说宠妃们的待遇,熙贵妃,淑贵妃、罪妃以及曾经的燕贵嫔才办过生辰宴。
“不过便不过吧,往后朕让勤政殿的小厨房给你做一碗面条。”
生日宴又如何?只要皇帝记挂,哪怕是清汤挂面也比虚热闹的宴席要更让人安心。
“臣妾记着了,陛下是天子,一言九鼎。”
*
翻过了年,选秀办起来。
三月初才过了第一场,妃嫔们已经在讨论这些秀女,其中包括容色最为出众的以及家世让人侧目的,一共有十五位。
“皇后娘娘,嫔妾听说这一届秀女有些不是身量纤纤,反而丰盈十分,这倒是从未见过。”何嫔悄悄看了前边的贞贵嫔一眼,心说可不都是学她麽,也想作第二个贞贵嫔。
“纤细有纤细的美,丰腴自然也有丰腴的美,都是各人的选择。”皇后淡淡地说道,她外祖家也有两个表妹入选了,没让她提前刷下去,可见是想入宫搏一份前程。
“若论丰满之美,她们只怕还比不上贞贵嫔。她们几顿不吃就饿,贞贵嫔怕是未必,毕竟消耗得起。”淑贵妃帮着皇后办选秀,见过其中几位,可也比不得贞贵嫔珠圆玉润。
也不知怎的,明明贞贵嫔生了孩子,合该身量走样才是,偏偏她只比从前略丰,神态更雍容了,多了为人母的温柔可亲,姿色更胜一筹,绝对不是那些秀女们能轻易可以比拟的。
“贵妃娘娘过誉了,嫔妾选秀之时,曾听闻秀女们艳羡您,这一届秀女当中,不乏明艳张扬的美人,等她们入了宫,说不得与贵妃娘娘能聊个四五宿不带歇的。”李安宁反唇相讥,模仿她的秀女不少,可模仿淑贵妃的秀女才是最多的。
谁让她初封就是妃,而今又是贵妃,尊贵体面,人人都想当第二个淑贵妃。
淑贵妃皮笑肉不笑,白眼一翻,“本宫可没有长得相似的姊妹,这人呐,该有些自个的独特才行,不然画虎不成反成犬。”她哼了一声,一如既往的高傲。
显然是不怕新进秀女,上一个仿照她的从贵嫔成了一个小小贵人,而皇帝却从不曾薄待她,这就是差别。
“皇后娘娘。”承乾宫的大宫女思琴匆匆进来,在皇后耳边细语几句,下一刻,皇后脸色便沉下来,对其他妃嫔说道:“今日也不早了,散了吧。”
“这是怎的了?”淑贵妃问了一句,能让皇后变脸的事儿可不多。
“无事。”皇后不欲多说,不等妃嫔们散尽就出了门,随后坐上轿子。
李安宁如今也能坐轿子与步撵,南枝说了一句“起轿”后,太监们就抬着李安宁往翊坤宫去。
“去打听打听发生了甚么事。”李安宁说。
“好。”南枝应了,又暗自琢磨:自从生了五皇子后,熙贵妃一直
下不了床,听闻那血止不住,有时止住了,可不出几日又复流。她许久不曾出现在承乾宫,也不知会不会是她有事儿?
*
永寿宫,皇后瞧见了脸色苍白、脸颊瘪瘦的熙贵妃,全然看不出她风光时的模样,倒似一个将死的人,“怎么成了这样?”
“娘娘。”熙贵妃双目无神,“叨、叨扰娘娘了。”她自知时日无多,故而想见皇后。
“你有何事要现在说?尽量先养好身子,那时再慢慢讲,好不好?”皇后拖着时间,她方才让人去请皇帝与太后,就是怕熙贵妃开口提要求,而她却不能私下应了,不然难以向皇帝交代。
“不,皇后、娘娘。”熙贵妃强撑着想要起来,奈何一丝力道也没有。
“你别起来,看看你的起色,躺着,本宫先去瞧瞧公主皇子们,过后再回来。”皇后的确很久没有见过三皇子了。
待皇后再回来时,皇帝与太后都到了。
“启禀陛下,臣等能为熙贵妃调理,却治不了熙贵妃的思绪,她是因为忧思过度以至内里各方面无药可医。”心病只能靠自己,太医们束手无策。
“熙贵妃,你又何必如此糟践自己?”太后叹气,位列贵妃,膝下有儿有女,哪怕皇帝不再宠爱她,凭借拥有的一切,她也能风风光光过完下半辈子。
许是能做主的人都在眼前,熙贵妃竟红光满面,有了说话的力气,“臣妾,臣妾总能梦见五皇子问臣妾,为何不要他了,臣妾惶恐又伤心,身为母亲,怎会不要孩子?只是,只是……”
她也身不由己。
“太医说臣妾就在这一两个月了,臣妾已然接受,只是放心不下福安与福庆两位公主,还有三皇子,才两岁多,没了臣妾照拂,往后,请陛下为她们寻一位后妃照拂。”熙贵妃潸然泪下。
皇帝默然,其实自生下五皇子后,熙贵妃的身体就每况愈下,能撑到现在,完全是顾念三个孩子,可如今,到底被折磨得不轻。
“你可有人选?”皇帝给了熙贵妃体面,由她自己选择,不留遗憾。
熙贵妃缄默,她很自私,一开始想的是让皇后代为抚养,如此日后三个孩子的路都会好走些,可她明白,不可能了。
皇后的态度就是婉拒。
第98章 第九十九章 薨逝“陛下,臣……
,臣妾午夜梦回,经常能想起福安与福庆刚出生时,您初为人父,曾与臣妾说会作一个慈父,教导她们礼仪礼教,臣妾就说要作一个严母。一晃多年过去了,臣妾又记起那时的愉悦,一段不可多得的回忆……”熙贵妃并没有直接说属意的宫妃是谁,而是翻起从前的旧事,当她瞧见皇帝面露不忍,心里终于松了一口气。
她的目的达到了。
“你尽管说就是。”
“陛下。”熙贵妃抓住了皇帝的手,“臣妾自知抚养三个孩儿十分艰难,不敢让这责任落在一个人头上,臣妾,臣妾想两位公主由皇后娘娘教导,至于三皇子,臣妾很放心淑贵妃。”
“求陛下成全。”事关儿女,熙贵妃竟能从榻上下来,跪在地上磕头,一连朝着皇帝磕了三个头,字字哀泣道:“臣妾不敢妄求其他,只求她们有宫妃照料。”
言下之意,要是皇后与淑贵妃不同意记名也无妨。
皇帝沉默不语,他看向了皇后,用眼神询问皇后可愿意,但凡皇后拒绝,他就会为公主们另寻人照顾,宫里没有孩子的妃子多得是。
“皇后娘娘,求您,她们只是公主,臣妾只是想让她们被您教养,往后说亲事时能顺利。”皇子给皇后并不合适,公主养在皇后宫里却更好,熙贵妃也就不必担心将来公主随意嫁人。
至于三皇子给淑贵妃,那也是无奈之举。
“福安与福庆可爱懂事,曾屡到承乾宫孝顺臣妾。陛下,臣妾愿意抚养她们两个,也请母后安心,儿臣一定让两位公主平安长大。”皇后到底接下了,熙贵妃一片慈母之心,她便成全她,“熙贵妃,本宫念你一片慈母之心,故而成全你,福安与福庆会一生康健。”
“臣妾谢皇后娘娘。”熙贵妃结结实实磕了三个响头。
“淑贵妃一直渴望的事,臣妾都知道,可胡宝林不知何时有动静。三皇子已经立住,太医都说他健康体壮,定能安然长大。”熙贵妃说的事是指淑贵妃难以有孕。
德妃所作所为暴露之后,淑贵妃忽的就安静了,又使了一个宫女去伺候陛下,意在求一个孩子。
“朕会与淑贵妃说的。”皇帝亲手扶起熙贵妃,看着她瘦削的肩膀,安抚道:“别担心,都是朕的孩儿,不会受委屈的。”
他喜欢熙贵妃的安分守己,愿意给她这个脸面。
事情就此说定,皇帝陪了熙贵妃几日,心事已了结,熙贵妃在三月十一日薨逝,永寿宫上下挂白,哀鸣不断。
储秀宫。
淑贵妃依旧穿着赤红的衣裳,听着不大真切的念经声音,说道:“三皇子可安置好了?”
“回娘娘的话,已经睡下了。”石榴回话,“等三皇子在储秀宫住习惯了,娘娘可时时与三皇子待在一起,如此也好亲近。他才两岁,不记事的时候,您待他好,他定认您为生母。”
“多嘴。”淑贵妃蹙眉,“本宫本就是三皇子生母,何来的‘认定’一词?”
是了,在皇帝问她愿不愿意抚养三皇子的那个晚上,她答应了,还同意记名。
淑贵妃看得明白,她再也难以有自己的血脉,既如此,名下有个皇子往后就不必担忧了。
她从前对二皇子不上心,是因为认为自己能生,可时隔多年再看,她那颗心早已冷了。
*
撞上熙贵妃薨逝,选秀办得低调,秀女们都老老实实,没有人敢惹是生非。
三月底,殿选结束了,这回皇帝似乎无甚心情,只选了六个秀女,家世都不高,其中两个封了贵人,两个封了美人,剩下一个才人一个宝林。
“比之我选秀那年可差远了。”李安宁摇摇头,“而且本来这一届就比上一届的秀女要更为出众,好几个才女,冠绝京都,惊才艳艳。”结果一个都没有选上。
南枝悄声说,“这不是时运不济麽。”谁能想到熙贵妃在殿选前去了,让皇帝哀伤好些天,连着影响了选秀。
皇帝刚登基那一年并没有举办选秀,景宁三年那一场是第一次,这回是第二次,按照前朝那些老狐狸们的作风,第一次选秀时还没摸清皇帝喜好,故而不愿意白白送女儿入宫浪费青春。
这第二回,他们摸清楚了,这些秀女们个个风姿绰约,偏偏遇上大事,最终才六个入选,反倒不如第一回。
人算不如天算呐!
“奴婢都探清楚了,那两位贵人一个是杨贵人,一个是罗贵人,那杨贵人是皇后娘娘的表妹,长得富态,圆脸,她居住在长春宫,皇后把她安排在东侧殿。罗贵人则是冰肌玉骨,颇有几分冷清在身上,新进秀女里头属她容貌最盛,如高山雪莲,让人一眼不能忘。她的住处也不差,是延禧宫。”
谁都喜欢长的好看的,那罗贵人入选是定然的事,先前数次请安上就不少妃嫔提到了她,言语间甚是酸醋。
“金桂亲自去打听的,说那罗贵人容色不逊于淑贵妃与娘娘您,端的是绝色,想必来日后宫宠妃有她一个。”南枝说,后宫当中算是“宠爱”养人,淑贵妃与李安宁受宠,红气十足,更是衬托得姿色与身量美而不妖。
像现在的燕贵人,憔悴得不像样子,原本十分的容貌只剩下六分,怎么比?
“竟都没有封嫔?”李安宁思量,“陛下怕是对她们不大上心,想容妃与颖妃初封都是嫔。她们最高只是贵人,想必陛下不会因为皇后而看重杨贵人。”
只凭初封的位份就能看出许多门道,容妃是先皇后的亲妹妹,颖妃是太后的侄女。杨贵人是皇后的表妹,但只是一个贵人。
“不止是没有一个嫔位,而且一个有封号的都没有,听闻本来有两个沈氏女,
可陛下一个没选。”
“你继续说。”
南枝说道:“剩下的就是章美人与邵美人,两个都是才女,美貌不及罗贵人,一个擅长诗词歌赋,一个擅长作画,两人同住进永福宫,由容妃管理。”
“两个才女偏住进同一个宫殿,这回有好戏看了。能想出这种事儿的,怕只有那淑贵妃了。”李安宁笑了笑,不过她们两个要是闹起来,也只是容妃去烦恼,挨不着淑贵妃甚么事。
“这两位将来吵不吵奴婢不知道,剩下的两位妃嫔现在就水火不容了。”南枝卖了一个关子,李安宁捶她嗔怪她,“还不快快说来,不然今夜你守夜。”
南枝都许久不曾守夜了,毕竟辛苦,交由已经逐渐磨练出来的橙云还有翠竹即可。
“这樊才人与樊宝林是堂姊妹,在选秀期间就闹出过不愉快,关系差的紧,很是有些相互不搭理的氛围。论起样貌,都不差,樊才人要美艳许多,樊宝林则是寡淡长相。樊才人住进了咸福宫,樊宝林住去沧澜馆。”
“这宫里又要热闹起来了。”李安宁说,她低下头,对怀里的六皇子说道:“是不是呀?但是你只管喝奶,旁的母亲给你挡着,好不好。”
“太医都说咱们六皇子长得好,身子骨强壮,不会轻易病痛。”南枝摸着六皇子的额头说,“看这里。”
*
这一批六个新进妃嫔同一日入宫了,第二日便拜见皇后,行跪拜大礼。
“你们也都认一认人。”皇后抬眼看了看思书,思书会意,给她们轮着介绍宫妃。
“这是淑贵妃,这是华妃,这是容妃,这是贞贵嫔……”凡是主位都让她们认识。
南枝偷摸瞧了瞧,那罗贵人当真如冰雪般通透,荔腮凝肤,穿了一件天蓝色的衣裙,更是衬得她高洁,出淤泥而不染的感觉。
“哪位是罗贵人?”淑贵妃摸着耳坠子发问,等罗贵人给她行了礼之后,她侧目上下打量她,轻轻说道:“诶,罗贵人貌美如花,把咱们都比下去了,只怕很快就成为陛下的心尖宠了。”
“嫔妾不敢。”罗贵人虽然低着头,可并不相让。
“不敢?那你便是说,不想得到陛下的宠爱了?”淑贵妃笑得阴恻恻,“不曾想,原来罗贵人是这般想法,怎么,你原来是不打算入宫的麽?”
已经多久没有人敢顶撞她了,从前贞贵嫔入宫第一日便是这样,现在这个罗贵人又是这样。
“嫔妾,娘娘误会嫔妾的意思了,嫔妾绝无忤逆之意。”罗贵人似是有些惊慌,没有预料到淑贵妃步步紧逼。
“好了,淑贵妃,罗贵人才入宫,你别吓唬她,说得都是甚么话?”皇后打断,“你起来吧。”
“嫔妾谢皇后娘娘。”罗贵人淡然的声色有了一丝颤抖。
淑贵妃视线慢慢收回,颇有些无趣地说道:“啧,缺了点胆量。”却没指明跟谁比。
“你们若是住的不惯可以来找本宫,只记着一点,在宫中住着不可惹事,若有人不听,也别怪本宫不留情面。”皇后语气很重。
“嫔妾等谨遵皇后娘娘教诲,不胜欢喜。”
今日不是初一十五,这些妃嫔们见不着太后,故而都散了。
“华妃娘娘看着气色好多了。”康嫔走在华妃身边,两人说说笑笑,别有一番亲近。
“贞贵嫔娘娘。”李安宁才坐上轿子,忽的有个身影挡住了去路,南枝仔细一看,对李安宁说道:“娘娘,是樊宝林。”
这回入宫位份最低的就是她,没想到她也最为大胆,在承乾宫门口就敢拦轿。
“何事?”李安宁懒懒地问道,她不喜被浪费时间,而樊宝林,恰恰是那个没有眼色的人。
“娘娘,嫔妾久闻娘娘大名,入宫一见,被娘娘气度折服,不知嫔妾能否随娘娘去翊坤宫为娘娘泡茶,以示嫔妾的佩服。”樊宝林说,她这个举动也不算出格。小妃子们为了攀上宠妃可以不要脸,别说是泡茶,便是伏低做小跪着给宠妃洗脚都行。
“本宫又不是名满天下的才子,何德何能被樊宝林‘久闻大名’?”李安宁其实不大记得樊宝林,上一世她在这个时候已经失宠,病了许久,哪里认得新进宫的妃嫔们?
可现在就认识了,她不喜欢樊宝林贴过来的模样,于她而言,这是个麻烦,带来不了利益。
“是,嫔妾告退。”樊宝林站在一侧,不敢再挡着。只是她脸色算不得好,毕竟被当众下了脸子。
那华丽的轿子在她跟前静默而过,点燃了她内心的那股子野望,她也想要当人上人,也想当宠妃!
“呵,自讨苦吃,丢脸丢到承乾宫。”樊才人路过,讥讽道,她也不理樊宝林,径直便走了。
思琴把发生的事告诉皇后,“那樊宝林想投靠贞贵嫔,樊才人与樊宝林又不睦。”这姊妹俩长得无一丝相似,虽然都是美人,可一个艳丽一个清丽。但有一点是绝对一模一样:坏脾气。
“她们那是父辈开始就不合,延伸到她们这一辈,没斗起来就不错了。”皇后显然知道一些内情,却不欲多说,只是吩咐大宫女们要盯紧她们。
当晚,是罗贵人侍寝。
“娘娘,您觉得罗贵人能专宠麽?”南枝问,在后宫中要想得宠,一张好脸是必不可少的,可要是能专宠,那必得情商要高。
“谁知道,咱们过好自己的日子就行了,人不犯我我不犯人。”李安宁说,“不过以她那张面孔,不犯蠢的话,至少可保半年宠爱。”
南枝不再说罗贵人,而是讲起杨贵人,“奴婢总觉得,她与娘娘有些像,身量、妆容、首饰都相似,不知是无意还是有意模仿娘娘。”
“往以后看就知道了,若是故意仿照我,哼,我少不得要让她吃几个亏。”李安宁才不想被人踩着上位。
翌日,宫妃们齐聚承乾宫,才坐下不久,便听闻陈云海奉命而来,“陛下有旨,延禧宫罗贵人聪颖□□,着赐封号‘敏’,升为嫔。皇后娘娘,陛下让您为敏嫔小主操办册封礼。”
“知道了。”皇后颔首。
敏嫔姗姗来迟,双颊红润,一瞧便知道昨夜承了恩宠,“嫔妾有错。”
“陛下既然免了你的请安,你又何须急匆匆赶来?”皇后温言,“起来坐着吧。”
南枝与李安宁对了一个眼神,皆觉得敏嫔这个举动有些怪异,陛下让她不必请安,聪明点的人就知道该早些来,不要把皇帝的话当真。不聪明的,干脆不来,反正有皇帝的口谕在前。
可敏嫔来了,又迟到,前后都不讨好。
请安结束后,南枝看见樊宝林去找罗贵人,明明罗贵人有些疲倦,她仍旧在拉着罗贵人聊天。
第99章 第一百章 大戏李安宁才回……
才回翊坤宫不久,就听南枝说章美人在门口,求见她。
“昨儿章美人就去了储秀宫还有永福宫,可淑贵妃以及容妃压根儿没有搭理她,据说都是以歇息这个借口赶她走。”南枝解释,但同时,她又有些纳闷,“先前淑贵妃最爱热闹,那些小妃嫔去储秀宫她大多不会不见,没想到如今改了。”
这宫中最热闹的地方莫过于储秀宫,淑贵妃喜好妃嫔们去她那里聊天,亦或是打叶子戏,投壶等等,总之就是一起消遣日子。
“许是有了三皇子,想要安安分分过日子了。”李安宁猜测,“对了,你派橙云出去说一声,我睡下了,让章美人回去吧。”
比起三年前入宫的八位妃嫔,这一届的六个显然不大老实,樊宝林便不说了,章美人也是耐不住。
“由得她们斗去吧,在她们几个当中,敏嫔才是最惹人注意的。她们肯定不甘心敏嫔一直得宠,都是同一日入宫的,凭甚呢?”李安宁说出了其余五位的心声。
然而今夜还是敏嫔侍寝,甚至往后一连三日都是她,陛下眼里好似看不见了旁人,只能瞧得见敏嫔。
“照陛下对她的宠爱,想来不久之后,宫中的贵嫔就得多一个了。”能到翊坤宫跟李安宁闲聚的人不多,江贵人就是其中一个,她说,“嫔妾冷眼看着,住长春宫里面的杨贵人日日出门,娘娘还不知道吧,她几乎整日整日去烦皇后娘娘,哪怕陛下在皇后娘娘那儿用膳,她也非要死皮赖脸地缠着,说给陛下与皇后布菜,不愿意走。原以为能让陛下看见她,可到了今日,她还是一次侍寝都没有。”
江贵人被杨贵人看不起,虽然杨贵人没有摆在明面上,可她在宫里沉浮几年,哪里看不出来?
“你受委屈了?”李安宁提着眉毛问,“这倒是稀奇,她是贵人,你也是贵人,凭甚给你脸子看?”
江贵人苦笑一声,“还能为甚,娘娘,人家是皇后娘娘的表妹,说不得以后一步登天,自然骄傲。”
“是表妹,又不是亲妹。”李安宁安抚江贵人,“以皇后娘娘的性子,未必会偏颇杨贵人,况且,这宫中,一个容妃就够了,
不会再出第二个。”
江贵人还是第一次听李安宁说起这些,她不大懂,追问道:“娘娘可是知道甚么?”
“容妃初入宫就是嫔,还有一个封号,皆因她是先皇后的嫡亲妹妹,又是司马家的女儿,故而不同。只那杨贵人不同于容妃,一来,她只是皇后的表妹,二来,杨家不显,在朝中能说上话的大人几乎没有。所以,她注定不会是第二个容妃,看她那样的行事,陛下可能不会给她高位。”李安宁解释。
这后宫当中想要登上高位,要么深得圣心,要么像容妃颖妃那样关系深,杨贵人两不占,怕是难。
“但也未必。”江贵人在思考,忽的又听闻贞贵嫔自己否定自己,“万一她有了身孕,一切又另当别论。”
“身孕……嫔妾看,哪怕有了喜,却也不是万事顺利的,从前的王宝林不就是。”江贵人说,四公主打外边抱来的,并未声张,可有眼睛的人都能猜到,那怕是王宝林生的。
可见,脑子才是最重要的。
“陛下驾到——”
李安宁有些意外,慢悠悠地起身行礼,皇帝站在她前面,伸手把她扶了起来,“不必多礼。”
“江贵人也在?”
“回陛下的话,嫔妾给六皇子做了衣裳,今日得空便带给贞贵嫔。”江贵人说,皇帝“嗯”了一声,她又说道:“陛下,娘娘,长春宫还有事等着嫔妾处理,嫔妾先行告退。”
“去吧。”皇帝没有留江贵人。
“陛下今日是来看臣妾的,还是来看六皇子?”李安宁有些幽怨地问,“臣妾倒是罢了,一直念着陛下。只是六皇子到底还小,陛下十来日不来,他都不认得您了。”
乳母把六皇子抱来,他一看见李安宁就招手,活泼地不行,随后一到皇帝接手,他忽的就哭闹不止。
“陛下日后要多些抱抱六皇子,您瞧瞧前些天听还冲您笑。”李安宁轻轻拍着六皇子,与皇帝一起把六皇子哄睡着了。
“朕定多来。”皇帝叹息,“政事繁忙,朕也不得已。”他不会跟妃嫔们讲具体的朝政,只会笼统地概括。
“臣妾还以为陛下有美人相伴,忘了翊坤宫了。原来是前朝事多,那倒是臣妾的不是了,胡乱猜测。”李安宁向来喜欢撒娇卖痴,那个度她掌握得好,不会冒犯,也不会让皇帝忽视。
“敏嫔,通诗书史书,又孤高洁雅,不为世俗所动,的确是个美人。”皇帝夸了敏嫔,又去哄李安宁,“爱妃却不必恼,你和她各有千秋,不能比较。”
两人打情骂俏,皇帝顺势留下来,在翊坤宫过夜。这也是自新人入宫后,皇帝找的第一个旧人。
*
“小主,早些歇息吧,这么晚了,陛下不会来了。”宫女劝道,“方才小桂子去打听,说陛下在贞贵嫔那儿。”
烛光下,端坐的女子如同天上皎皎明月,出尘清高,不受世间浊物沾染。然而下一刻,这份美丽就被她打破了,“陛下明明说了今夜会来,他失信了。”
“小主慎言,陛下想去哪儿去哪儿,您这样的怨怼之言,让人听见了,只怕以为您不满陛下。”小宫女脸色都白了。
敏嫔吩咐道:“都下去吧,我要一个人静一静。”待房内只剩下她自己,她又喃喃自语道:“贞贵嫔?”
她自个也不差,与贵嫔之位仅有一步之遥,在她看来,贞贵嫔那样肤浅的女人凭甚么夺走陛下?
*
入了四月份,杨贵人、章美人、邵美人都侍寝过了,唯独剩下樊家的两个。
也是因为这样,樊宝林似乎愈发着急,最终不知怎的,竟搭上了杨贵人。
连续几日请安都是她俩同进同出,甚至樊宝林还去长春宫为杨贵人浇花弄草,十足的低姿态。
“谄媚成这样,杨贵人竟然也看得上?”江贵人诧异,“真是看不出来,还以为杨贵人是稳重些的人。”
“许是有咱们不知的内情。”李安宁扫了那两人一眼,随后上了抬撵,与江贵人低声说道:“本宫还挺感兴趣的,你去打听一下她们两个之间的事。”
“嫔妾知道了。”江贵人本身也是个八卦的性子,哪怕贞贵嫔不开口,她自个也会摸寻清楚随后与她说。
看见樊宝林巴结杨贵人那一幕的人不少,都在暗自嘀咕:也不知樊宝林会不会借着杨贵人巴上皇后娘娘?
这后宫当中,想要投靠皇后的宫妃比比皆是,可皇后向来不接,而淑贵妃那里又逐渐冷下来,她们可没有多少选择。
承乾宫,正殿。
庄嬷嬷也与皇后提起了杨贵人,“樊宝林可不是良善的性格,杨贵人心思浅薄,万一被樊宝林哄骗去了,可不美妙。”
“那也是她自己选的,怪得了谁?”皇后语气带了淡淡的讥讽,旁人都以为她偏帮杨贵人,实际恰恰相反,她可不喜杨贵人这个表妹。
当初在家里时,她与几个表姐表妹就颇为不对付,她们觉得她古板迂腐,她觉得她们心机深沉,为了一件首饰争来夺去,失了身份体面。除开这个,也是因为她母亲过于关心她们。
比起她这个女儿,她母亲似乎更喜欢活泼可爱的侄女们。
在那些表姐表妹中,杨贵人也是最为看不起她的,故而,她肯定不想理会杨贵人。
“往后她来,娘娘就说歇下了,不见她就好了,免得夹在中间难过。那杨贵人如果有本事,自然能获宠,何须通过娘娘才能见到陛下?”庄嬷嬷恶了杨贵人,“她当真不懂礼仪礼貌,陛下与娘娘都没有开口让她留下,她自己却自告奋勇要布菜,要伺候您漱口,脸都不要了。”
在杨贵人走了之后,陛下还问皇后是不是想让他看见杨贵人?
“不提她了,以她的心机,被樊宝林骗了就当作教训,反正大体上无碍就行。”皇后抬手,又预备着要看账册。
*
南枝出了宫,在陛下赐给她的那座宅子前见到了姐姐,“早就数着手指头等日子到,我还以为要晚一些,他们呢?”
王南溪拉着妹妹上上下下左左右右看了好几遍,不住地说道:“高了,又白了,瞧瞧你身上穿着的绸缎,这要是走在街上,我都不敢认。”与妹妹好一番亲香之后,她才回答道:“你师傅还有姐夫他们在客栈呢,暂且还没有过来,我先来看看你。”
“我现在先带你看看宅子,之后你带我去客栈吧。”南枝说,“宅子的钥匙我给你,几个月了,都落灰,需要打扫。”
宅子面积不小,又带有假山溪流,王南溪看得眼睛都瞪大了,“我,我也能住上三进院了?”做梦都想不到哩!
“骗你不成?”南枝翻了一个白眼,“你该信我才是,等你们安顿下来,我们一年能见好几次,不必对月相思。”她仔细端详姐姐,发现她姐已经有了皱纹。
看完宅子,两人往客栈去,南枝先去看了牛稳婆,她比几年前要老,脸上皱纹横生,但是气色很好,看得出来过得不错。
“姨母,姨母。”三个孩子围在南枝身边,南枝挨个摸摸头,又给了见面礼。
牛稳婆和她讲起了在福州时的医馆,“转让出去了,让她们继
续干下去,能救很多难产的妇人,我老了,拿剪子都手抖,干不了精细活了。”
“不老,您哪里老了,以后长命百岁,还要等着看您徒弟我的风光呢。将来,我买个大院子给您养老,独给您一个人的。”南枝是真心感谢牛稳婆教导她医术,能在宫中躲过那么多暗算,甚至反过来让德妃自作自受,都是亏得了她的医术。
“能帮到你就好,自从听说你入宫了,我担心得不行,所幸所幸……”牛稳婆慈爱地看着南枝。
宫门有下钥的时间,南枝只能与家人们吃一顿饭,吃完就赶着回去。
*
“见到你家人了?他们怎么样了?”李安宁其实早已不记得牛稳婆与南枝的姐姐,可并不妨碍她问上一句。
“都好,他们打算在京都住下,我姐还说过几日寻个铺子,开个烧烤店,至于我师傅,我给了许多银子,足够她颐养天年,不用劳动了。”南枝絮絮叨叨,“还有我的三个侄子侄女,都去学堂认个字,不拘以后做甚麽,知书达礼总要会的。”
“那是自然。”李安宁赞同,“你别听高门大户说女子无才便是德,那是因为她们不需要为了生计而发愁,才不需要学字。可对于平民百姓,会字认字就能多些机会,就像母亲的陪房们,也是要懂得看账本子才能当管事。”
“奴婢也是这么想,还有我那两个侄子,不求他们考个功名,只求他们能做个掌柜,有个一技之长。”南枝说,聊罢这个,她又问起六皇子今日吃喝可好,“这天气最合适抱孩子出去玩,凉凉的,要是进了七月八月,热得不成样子,出去走走都是受罪。”
“你喜欢这凉爽的天,旁人也喜欢。”李安宁意有所指,“今儿你不在,宫中唱了好一出大戏。”
“甚么?”南枝问。
“樊宝林与杨贵人在背后说敏嫔的坏话,恰好被樊才人听见了,告诉了敏嫔。那敏嫔一听很生气,直接去勤政殿告到陛下跟前,然后——”李安宁笑了笑,“杨贵人被训斥了,樊宝林则是被陛下亲口下旨以后用不许挂绿头牌。”
也就是说,樊宝林日后都不能侍寝了。
“奴婢记着,樊宝林好似从未侍寝过。”南枝讶然,这……樊宝林这是比死了还要难受。
“她注定难以翻身,除非陛下开口把她的绿头牌重新挂上,但她有甚么法子能让陛下回心转意?”李安宁说,美人在后宫中到处都是,并不稀罕,樊宝林又没有绝顶的家世,攀上的杨贵人又是那等没成算的,谁能帮她?
“她图甚么?”南枝蹙眉,樊宝林搭上杨贵人,肯定想见陛下,可是这下子,她跟被打入冷宫有何区别?
“谁知道,一个脑子笨的人害人,两个脑子笨的人加一起就是害人害己。”李安宁摇摇头,“等着看吧,这好戏还没落幕呢。”
谁能从这场风波中得利?
第100章 第一百零一章 怪异的仪贵嫔第……
请安,南枝便看见了畏畏缩缩的杨贵人,明明身量丰满,却硬要作那等弱柳扶风的羸弱姿态,怎么看怎么违和。
“哟,这不是杨贵人麽?怎么往日里与你同进同出的樊宝林不跟你来了?我听说樊宝林被下了绿头牌,但陛下又没有让她不准来请安。”照旧是看热闹不嫌事大的何嫔,亏得安贵人被禁足,不然她还要更为闹腾。
“何嫔,你来得晚了些,没听到樊宝林向皇后娘娘告病,不能来了。”嘲笑樊宝林的是刘贵人,与李安宁同一批入宫的,初封是美人,一直都不算得宠。
不知何时,她代替了安贵人的位置,与何嫔走得近了。
“昨儿不是还有心气说敏嫔坏话吗?怎么今日就不行了?”何嫔看向了飘飘欲仙的敏嫔,心中的嫉恨如何都压不住。
敏嫔才入宫多少天?有了封号,位份与她一样,算起来,比她还高半级。
“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敏嫔冷冰冰地说道,她显然不想提起樊宝林,扫过杨贵人的眼神中也满是厌恶,“还望杨贵人日后不要再嚼舌根子,被听到的只说了我一个,没被听到的时候,不知说了谁,想必后宫当中的妃嫔都被你们说了个遍吧?尤其是昨日樊宝林嘴里攀扯到了淑贵妃娘娘,也不知是真是假。”
谁说敏嫔不食人间烟火?
人家这一竿子就带了一群人,哪怕知道她想拖许多人下水,可旁人还是跳进了这个阳谋中——淑贵妃便是如此。
她自知脾气不讨人喜欢,杨贵人私底下议论她的可能很高,“杨贵人,不如你来说一说,有没有对本宫有怨言?”
“贵妃娘娘,嫔妾不敢。”杨贵人纸老虎一般抖着身子,“嫔妾不敢妄议您。”
“是不敢,还是不想?”淑贵妃上下打量了杨贵人一眼,“呵”道:“既是皇后娘娘的表妹,怎的完全不像,皇后娘娘冷静自持,你反倒丢脸丢得满皇宫都是。就这种性子,也好意思死皮赖脸赖在承乾宫想着见陛下?”
淑贵妃的话甚是尖锐,宫中能让她看得上的宫妃少,杨贵人偏偏是她最厌恶的那一种。既然有胆子做,就要有胆色承认。
“嫔妾,皇后娘娘……”杨贵人想搬出皇后来压淑贵妃,但不得其法,支支吾吾说个不明白。
“不会说话可以不说,无人把你当哑巴。”淑贵妃嗤笑,“就这个胆量,也敢妄议比你位份高的妃嫔?敏嫔,你说是吧?”她骂了杨贵人,也不会放过拿她当枪使的敏嫔。
“你既然说听见樊宝林攀扯本宫,不如仔细说说。”淑贵妃与敏嫔是两种类型,一个是美艳,一个是冷傲,而咄咄逼人的淑贵妃美貌更上一层楼了。
敏嫔回了几句话,把自个摘出去,又恢复了那副冷清的模样。淑贵妃也不再揪着她,反正她现在还得宠,暂且先看吧,没必要在这个时候让陛下不悦。
她为难敏嫔,说不得敏嫔转头告状,陛下还对她心疼几分,得不偿失。不过,依她看,敏嫔这张脸加上善读诗书的本事,一时半会是失宠不了了。
不吵了之后,皇后终于出来了,南枝敏锐地意识到,皇后比以往晚了一刻钟,她向来在正点出来,可今日……
“作甚么,那么热闹。”
淑贵妃含糊两句,皇后竟也没有追问,随这件事过去了。
这下子,聪明点的人都能知道,皇后与杨贵人关系可不像杨贵人说得那般亲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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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淑贵妃,敏嫔……”长春宫东侧殿,杨贵人一个人坐在屋子中,正拿着一个小人扎针,她暂时对付不了淑贵妃,故而被扎得最多的是写着敏嫔名字的位置。
“贱人敏嫔,不过一个七品小官的女儿,也敢让我吃亏,也不想想你自己配不配。你家里那么不堪,卖女儿起家,你有甚么本事在我跟前耀武扬威?指不定私底下已经不干不净了,还端着那副面孔!”杨贵人细细思索了一番,阴沉沉地自言自语,“不知母亲先前说的事儿是不是真的,如果是真的,罗玉笙,要是让我逮到了,你这个敏嫔就要彻底失宠了,呵呵。”
“小玉。”杨贵人喊了一声,一个宫女推开门进来,她就低声与她说道:“过几日你出去一趟,到家里找母亲,之后让她仔细查一查先前与我说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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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皇子很健壮,自生下来就没有生过病,今日万里无云,南枝特意把六皇子抱出去晒太阳。
正巧碰见了带三皇子出来玩的淑贵妃,“奴婢见过淑贵妃。”
“嗯。”淑贵妃不耐烦地挥挥手,“你们几个把风筝放低点,太高了三皇子瞧得脖子疼。”
退下的时候南枝还在琢磨,淑贵妃对三皇子倒是十分贴心。二皇子还在的那几年,淑贵妃可从来不会带二皇子出来。
“见过仪贵嫔。”在一个拐角,南枝看见了静默站在那里的仪贵嫔,她眼睛黑亮亮,一直盯着天空上飞着的雀儿风筝,不知在想些甚么。
南枝屈膝蹲着,迟迟没有听见仪贵嫔叫起,怀中的六皇
子都发出不满的咿呀声了,她才听见有个宫女提醒了仪贵嫔,过后便是仪贵嫔波澜不惊的声音,“起来吧。”
似乎注意到了六皇子,她神色柔软了许多,说道:“天气闷热,带孩子要小心些,别中了暑气,孩子最容易生病了。”
“是。”南枝有些惊讶,先前仪贵嫔一直沉默站着,看着就不像会如此好心细致。不曾想一开口就是关心六皇子,可见心底还是善良的。
待远离了御花园,南枝把六皇子递给乳母,“仔细些,别磕了碰了。”
一行人回了翊坤宫,正见李安宁坐在凉棚里乘凉,还冲着南枝抱怨,“不知怎的,今年夏日是不是来得太早了,热的不行,也不知何时去行宫避暑。”
“想来快了,娘娘,奴婢方才看见了仪贵嫔正盯着淑贵妃与三皇子。”南枝说,要说仪贵嫔也是个可怜人,二皇子在淑贵妃那儿养着,但不是记名的,也就是说,要是她再熬几年,成了主位,有可能把二皇子要回来。
可偏偏二皇子没撑过去,以至于仪贵嫔失去了指望,郁郁寡欢了许久。
“仪贵嫔。”李安宁沉吟,“她虽然不显,可到底能在淑贵妃手下讨生活,又安然无恙生下二皇子,想必也是个有谋算的。保不齐,她就想对淑贵妃做甚麽。”
即便一个是贵妃,一个是贵嫔,差距很大,可对于没了皇子的仪贵嫔来说,若是她执意要对付淑贵妃,只怕也够淑贵妃头疼了。
“现下后宫妃嫔不多,有品级的更是少之又少,贵嫔的位置只有您、静贵嫔与仪贵嫔,静贵嫔在宫外,成不了事。剩下您与仪贵嫔,肯定有宫女太监愿意为仪贵嫔做事。”南枝说,人往高处走,这也是常理。
“一切都是咱们的猜测,不过咱们还是要盯一下仪贵嫔,我总觉得,她不会善罢甘休。”李安宁代入自个,六皇子如果被抱去别人那儿养,偏偏那个宫妃又不在乎,疏忽之下导致六皇子没了,那她费尽千辛万苦也要让她付出代价。
所以,仪贵嫔到底是不是想要对付淑贵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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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一日请安,皇后提起了去行宫的事,“皇子公主们肯定不能少了,淑贵妃、华妃、容妃、贞贵嫔你们四个也随行,要是孩子们有个不适,要立马报上来。还有,今年不比往年,更热几分,所以宫中大部分妃嫔都要去,本宫与陛下商议过了,仪贵嫔、敏嫔、何嫔……”
除了身子实在不好不能舟车劳顿的以及实在不受皇帝待见的几个,其余妃嫔们都去了。
“启禀皇后娘娘。”仪贵嫔却在此时出声,在皇后看向她的时候,她压着声音说道:“臣妾近日身上不爽,太医让臣妾静养,若是去了行宫,不免要劳累,臣妾就想着不去了。”
因为二皇子的死,皇帝对于仪贵嫔有些愧疚,皇后看出来了,自然也对仪贵嫔多加关心,“宫里大部分妃嫔都去,独留下你,怕是不好。宫里闷热,也不适合养病。”
“娘娘。”仪贵嫔嗓子里带了丝哽咽,“臣妾这几日时常梦见二皇子,便想着为他诵经祈福,请大师来念经,若是去了行宫,不免打扰到几位主子。恰好过段时间宫中人少,臣妾留下正好。”
“二皇子……”皇后哀叹一声,同意了,“既如此,剩下的几个妃嫔由你看管,要是有甚么拿不定主意的事,只管打发人去行宫问本宫。”
“是。”仪贵嫔便顺理成章留在宫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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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为这回跟来的妃嫔比较多,长春仙馆里头住进了一位失宠多年的马宝林。
这马宝林也乖觉,挑了李安宁刚睡醒的时候去拜见,“嫔妾一直想要见娘娘,只不过娘娘事务繁忙,嫔妾不敢打扰。如今能与娘娘同住一处,当真是天大的福分。”
李安宁与她客套了几句,“你要是住得不舒服便和本宫说。”
“是。”马宝林呆了不到一刻钟就起身离开,回到自己住的小地方后,宫女问她,“小主,奴婢看着贞贵嫔冷得很,在宫里,也只有江贵人能时时去翊坤宫坐坐,其他人连门都进不了。
“真羡慕江贵人啊。”马宝林摸了摸自己的衣裳,手艺粗糙不说,连颜色都是死气沉沉的暗色。
她也想攀上贞贵嫔。
“这宫中,淑贵妃得圣心,容妃家世好,华妃体弱多病,仪贵嫔被忽视,唯有贞贵嫔,既有陛下的宠爱又有皇子,可惜她不喜欢旁人奉承她,不然去翊坤宫的妃嫔不知多少个。”马宝林回想自己遭受过的屈辱,又想到了江贵人,“江贵人好几年没有晋封,偏偏搭上了贞贵嫔就成了贵人,谁不羡慕?”
被人议论着的李安宁却没把马宝林放在心上,她只是与南枝琢磨着要不要给张氏寻个太医,“家里才成了诚康伯府,他就四处惹祸,还不是仗着我与六皇子才这般肆无忌惮!”
南枝把信件放好,诚康伯府递信进来,说大公子险些被人做局骗了,好在张氏一直派人盯着他,及时止损。
可饶是这样,诚康伯府搭进去了五千两银子,还差点一脚踩进坑里。
“蠢货。”李安宁厌烦,“要是母亲能生个儿子,我也不必这般烦忧。他那样的废物,怎么配袭爵?”
她在皇宫里谨慎小心,付出了海量的心血才让家里改换门楣,大公子还不成器,怎能不让她恼怒?
“我不喜欢他,也不想为他作嫁衣,不如趁着这次机会,把他过继出去算了。”
“只怕是难。”南枝皱眉,“您忘了,他是嫡长子,过继向来不会过嫡长子,伯爷的庶子那么多,要是过继了嫡长子出去,岂不是让人看笑话?再说了,夫人如今这个年纪生育,哪怕有希望,只怕夫人也是不愿意的。”
张氏现在是伯夫人,又有皇帝册封的三品夫人,正风光着,让她去生孩子,在鬼门关走一遭,肯定不愿意。
“要是主子想,不如写信问问夫人,只要您有这个意愿,夫人就能把这件事办妥。”以南枝看来,张氏对这事应当不反感,毕竟赵家做的事足够让张氏憎恨。
“大公子已然有些废了,只要从后继无人这方面劝老爷,想必老爷也会松动。夫人不一定要亲自生孩子,后院里有年岁小的公子也可以抱到膝下抚养,只要记名了,那也是嫡出,谁也不能指摘。大公子出生的时候家里还没有分家,可做主的不是老爷,而是他的大伯,他能沾到的光实在有限,再之后,老爷当的最大的官是县令,虽说如今截然不同,他是侯府嫡公子,可某些方面必然跟不上。”
“又或者,等大公子与曲氏成亲,让夫人培养孙辈,也不失为一条法子。”南枝说,“毕竟大公子已经定亲,那边是六品官的女儿,如果这个时候才说咱们家闹出事,只怕对方也不会善罢甘休。”
好端端的,姑爷从未来的伯爷变成了一个无关紧要的人,任谁都接受不了。
“我亲自写信给母亲,看看其中能不能运作一下。”李安宁说,她实在是烦透了大公子。
“好。”南枝应了。
在行宫的日子无趣得很,
今日容妃请宫妃们看戏,明日又是三三两两去泛舟游湖,如此就过了一个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