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与淮目光跟随着下行,落在她的唇上。
她本就长相秾丽,令人过目不忘,此时唇色莹润,仿佛两瓣殷红的玫瑰,正微微张合着。
他眸色骤深,迅速别开视线,坐正身体。
风吹开窗帘,有一束阳光照进来。
光影浮动间,他的喉结不受控地,轻轻滚了滚。
谁都没有开口说话,空气似乎变得浓稠,暧昧在不停发酵,热意层层叠叠,朝他们围剿而来。
四下静谧。
程与淮心底划过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异样感受。
她没有像捉弄程明朗那样捉弄他,是因为她和他,并没有她与程明朗那么熟稔。
程与淮压下眼睫,覆住所有的陌生情绪,问她:“有什么事吗?”
一开口,才发现声音里浸着黯哑。
江稚也回过了神,心跳仍不止不休,她想起正事,划开手机,连接了打印机。
趁着打印的时间,她总算呼吸到新鲜的空气,努力散热,平复心跳。
打印好后,她将文件递到他眼前,故作淡定道:“程总请过目。”
程与淮漫不经心地低头扫了眼。
“免责协议书?”
“是啊。”江稚认真考虑过了,既然当他女朋友不可避免会树敌,比如章艺晗,以及他大伯母,往远了想还有他那未露面的母亲。
她也不是任人欺负的软柿子,有的是手段和力气,肯定要回击的。
“我怕自己出手没轻没重,万一不小心伤了你和章小姐青梅竹马的情分,进而影响到两家世交的情谊就不好了嘛。”
又想到小说里那些打来打去的耳光,要是把她惹急了,她是真会动手打人的!
“我再确认一下噢。”江稚试探性地问,“你和章艺晗真的没有其他关系?如果我真对她做了什么,应该不存在你突然心软,怜香惜玉的可能性吧?”
程与淮意味不明地看她一眼,没有半分迟疑,拿起钢笔,在协议书的指定位置,行云流水地签了名字。
然后交还给她。
这一纸协议的签订意味着:
她以后可以在澄园肆无忌惮横着走,即使到处惹祸,他也会无条件地给她兜底。
江稚伸手去接时,不小心碰到了他指尖,似有电流蹿出,迅速蔓延到全身。
她猛地抬头,目光直直撞入一双深眸。
仿佛近在咫尺地直面神秘黑洞,里面有无数的漩涡,蕴藏着未知的诱惑,或者危险。
还未完全平息的燥热轰地复燃,以星火燎原之势,再次吞没了她。
等反应过来时,江稚已经跑出了书房,手里攥着协议书,抓出一团褶皱。
她靠在墙上,面红耳赤,心跳怦然。
一墙之隔。
程与淮远眺窗外,日光丰盛如撒碎金,风吹树叶,婆娑作响。
他似是有些不耐,单手解开了两粒衬衫扣子。
***
江稚回房间洗脸降温,佣人来敲门,说是老太太请她过去喝下午茶。
她跟着来到主院花厅,里面很是热闹。
程明朗和程则颖一左一右地坐在老太太两侧,对面是章艺晗和舒宇,桌上摆着茶水和精致点心,还有一副扑克牌。
“小稚,”老太太慈爱地笑着朝她招手,“快过来坐。”
江稚穿着藕粉长裙,颊边染了薄薄红晕,明眸善睐,顾盼生辉。
舒宇看得两眼发直,目光难掩惊艳,在江稚身上停留了好几秒,被章艺晗踢了下脚,他才回收视线。
程明朗自觉起身,把位置让给了江稚,自己则坐到隔壁的单人沙发。
江稚刚落座,老太太便关切地问:“脚伤好些了吗?”
“奶奶,只是一道小划伤,现在已经不疼了。”
老太太拉着她的手,轻拍了拍:“多亏了你把腼腼找回来,不然我真怕它在外面流浪,会遭遇不测。”
江稚很清楚,流浪猫的寿命一般都不太长,一来生存环境恶劣,食物短缺导致营养不良,二来缺乏医疗条件容易生病感染,而且还可能遭遇交通事故。
“奶奶,腼腼近期可能还会再次离家出走,但它只是想吸引注意,您别太担心,它会自己回来的。”
老太太应了声好:“我让人多盯紧些。”
毕竟是老闺蜜的孙女,她也得顾虑一下章艺晗的感受。
“艺晗,昨天你为找腼腼劳心劳力,也辛苦了。”
“不辛苦,奶奶。”章艺晗摇摇头,“应该的。”
她面上带着笑,只是那笑意浅浅附在皮肤表面,并未抵达眼底。
“小稚,”老太太又问,“你的项链找回来了吗?”
江稚轻快地“嗯”了声:“找到啦。”
“奶奶,您还不知道吧?”程明朗赶紧抢过话头,替他们把恩爱大秀特秀一番,“我哥昨晚觉都没睡,大半夜拿着手电筒去后山,费了好大工夫才把项链找回来的!”
这话明显取悦到了老太太:“真少见哪,难得有让他这么上心的事。”
程明朗挤眉弄眼调侃道:“主要是对人上心吧。”
“没错。”老太太赞同地看着江稚,笑得合不拢嘴。
江稚也赧然笑了笑。
佣人上了一杯明前龙井,茶色清亮,香气浓郁,她端起茶杯浅酌小口,杏眸微弯,好喝。
舒宇忍不住又看她了一眼:“奶奶,我们继续玩游戏吧。”
“好啊,小稚你也一起来玩,可有趣了。”
江稚没玩过国王游戏,程明朗跟她介绍规则,比如他们有六个人,每人从包含黑桃1-6和红桃K的七张扑克牌中随机抽取一张,抽到红桃K的即为国王,需要亮牌。
大家抽剩的最后一张牌自动归国王所有,该牌号数保密。
国王可以任意命令几号去做什么事,或者命令几号和几号共同完成什么任务。
但由于国王拥有一张保密牌,所以也有可能整蛊到自己。
程明朗介绍完规则,眼神暗示江稚:
小心来者不善。
舒宇是牌桌上的常客,出
老千对他来说轻而易举,得提防他和章艺晗联手作弊坑人。
江稚自然不会让他们如愿,灵光一闪,提议道:“为了增加游戏的趣味性,不如设置一些金手指卡。”
“那是什么?”老太太问。
江稚简单讲了下内容,得到老太太的首肯,程则颖也觉得很好玩,举手赞成,跃跃欲试。
程明朗取来便签纸,一口气写好了十张金手指卡,混入十张空白卡提高难度,每人限抽一张,抽到的空白卡无效,金手指卡每把仅限使用一次。
升级版的国王游戏正式开始。
第一把:老太太抽到红桃K,命令2号做30秒鬼脸,2号程明朗用了金手指卡【逃脱】,最后是舒宇受罚。
第二把:程则颖成为国王,命令7号保持笑脸吃柠檬,结果整到自己。
第三把,5号舒宇公主抱1号程明朗做15个深蹲。
……
章艺晗不甘心计划落空,悄悄给舒宇使了个眼色。
“最近发生了件好玩的事儿。”
舒宇故作不经意地以闲聊语气说道,“我有个哥们,为了应付长辈催婚,竟花钱雇了个女朋友带回家见家长,不过很快就被拆穿了。”
老太太先是惊讶,摇头叹息:“现在的年轻人啊,都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居然还有这种事?
程则颖听得一愣一愣的,好奇地问:“怎么被拆穿的?”
“这个雇来的假女友吧,”舒宇吊儿郎当地往沙发背一靠,“她不知道我那哥们对海鲜过敏,吃饭时剥了虾喂他,当场露馅。”
章艺晗意有所指地接道:“假的始终是假的,怎么也成不了真,处处都是破绽。”
卧槽!
程明朗暗暗捏了一把汗,协议女友的事不会被他们发现了吧?!
江稚淡然自若地喝了口茶,点头附和道:“章小姐说得有道理。”
章艺晗本想借机试探一番,看江稚会不会自乱阵脚,没想到一记重拳出击,竟轻飘飘地就被化解了。
她深感窝火,可又不得不忍耐。
游戏继续。
靠着好运气每把都抽到金手指卡,安全苟到第七把的江稚终于败下阵来,被国王程明朗命令给微信最近的联系人发【我想你了】
这简直是送分题。
她微信置顶是程与淮,一点都没心理负担地编辑好【我想你了】给他发过去。
玩到第十把时,程与淮突然走了进来。
他又换了件白衬衫,扣子依然系得严严实实,半分春光都不漏。
他一出现,也许是气场太强大,花厅里原本火热的气氛明显降温不少,原本没什么形象瘫靠着沙发的舒宇飞速挺直了腰板,坐得规规矩矩。
舒宇也不知自己到底哪里得罪了他,竟被拉入茶楼的黑名单,只好努力减少存在感,免得又触他逆鳞。
程与淮环顾一圈,直接在江稚旁边的沙发扶手坐了下来。
如同一座巍峨高山似的,正好隔在她和程明朗之间。
江稚疑惑侧眸看他,对面长沙发明明还有空位,他怎么就坐这儿了?
不嫌挤,不会觉得不舒服吗?
转念一想,哦,观众们都齐了,戏台子也是现成的,他在演亲密戏给大家看呢。
她也迅速进入女朋友的身份,面露惊喜:“亲爱的,你怎么来了?!”
程与淮凑近,以只有她能听见的声音说:“我收到信息,以为你在跟我求助。”
江稚也轻声跟他解释:“我们是在玩游戏啦。”
见他们旁若无人地亲密耳语,老太太欣慰地笑了。
对面的章艺晗装作扭头欣赏花园的景色,飞快翻了个白眼。
程则颖则是怔怔看着,连眼都忘了眨。
稚稚姐好厉害呀,与淮哥那么疏冷严肃,她是怎么做到一点都不怕他,还敢跟他撒娇的?!
“与淮,”老太太正在兴头上,“你既然有空,也一起玩吧。”
程与淮对游戏不感兴趣,又不忍扫奶奶的兴,只好应了下来。
久坐的缘故,江稚有点腰酸,她悄悄揉了揉,没想到腰后突然被塞了个软枕。
她一愣,看过去,旁侧的男人正和奶奶说着话,若无其事般,仿佛刚刚给她塞软枕的人不是他。
察觉到异样的注视,江稚一抬眸,便发现章艺晗正盯着他们看,显然是撞见了方才那幕。
江稚歪头,朝她粲然一笑。
章艺晗似笑非笑地扯了下嘴角。
国王游戏再次开始。
碍于程与淮在,舒宇不敢再造次,没有他暗中做牌设陷阱,游戏平平无奇地过了两把。
新一轮中舒宇抽到了国王,命令3号和6号喝交杯酒。
程明朗拿着1号牌,左右张望:“谁是3号和6号?”
江稚看了眼自己的牌,4号。
她忽然有种强烈直觉,舒宇这是要搞事情的节奏。
果然,章艺晗缓缓地翻开了她的牌,黑桃3。
舒宇兴奋地“哇哦”道:“那谁是6号?!”
他、老太太和程则颖陆续亮牌,分别是5、2和7。
那么,谁是要和章艺晗喝交杯酒的6号,已经完全没有悬念。
所有人都看向了程与淮。
他眉眼低敛,将扑克牌放到桌面,赫然就是黑桃六。
气氛顿时凝滞。
虽然是游戏,但让程与淮和章艺晗喝交杯酒,老太太觉得尤为不妥,考虑到金手指卡还没出,说不定有转机,她打算先静观其变。
程明朗和程则颖隔空对望,默契地摇了摇头,他们都没有抽到金手指卡,根本帮不上忙。
程与淮表情没什么变化,江稚脸上闪现一抹慌色,目光闪烁,又欲盖弥彰地强装镇定。
舒宇将几人的反应尽收眼中,得意地掩唇笑了。
“有谁要出示金手指卡吗?”
老太太率先出了张【顺位】卡。
3号6号顺位之后,喝交杯酒的就变成了4号江稚和7号程则颖。
程则颖也不想看到自己磕的cp当场被拆被乱配,挺乐意接受惩罚。
正要去拿杯子,舒宇立刻阻止了她,原来他也抽到金手指卡,按兵不动,就是专门等在这儿。
他出示【消除】卡,直接抵消了老太太【顺位】卡的作用。
这样一来,又回到了3号和6号喝交杯酒。
老太太见情况不对,正打算豁出老脸装身体不适不玩了。
舒宇却看热闹不嫌事大,拍着手起哄道:“交杯酒,交杯酒!”
程明朗气得牙痒痒,真想给他踹一脚。
程与淮眼风淡淡扫过去,夹杂着警告意味。
舒宇讪讪地坐回沙发,闭紧嘴巴不再做声。
这时,一直沉默的章艺晗站起身,主动邀请道:“与淮哥,要不我们以茶代酒?”
江稚气鼓鼓的,眼神已经冰冷得快要刀人了,当着她的面和她男朋友喝交杯酒,和小说里的啪啪打耳光有什么区别?!
就知道他俩没安什么好心!
耳畔忽地袭来一阵温热气息,接着男人低沉的声音响起:“不是说,要誓死守护我的清白?”
江稚不禁红了耳根。
这人啊,不愧是纵横商界的老狐狸,果然什么都瞒不过他眼睛。
好吧,其实她刚才的慌乱是故意演出来的,吃醋生气也有演的成分,为的就是迷惑舒宇和章艺晗,让他们放下戒心。
江稚检查过抽剩的金手指卡,本轮只有三人抽中,老太太的【顺位】卡,舒宇的【消除】卡。
而第三张金手指卡,不巧,正好在她手里。
但看到他一副从容泰然的样子,江稚忽然就不想那么轻易出手帮忙了。
她眸光微动,起了坏心思:“你求我啊。”
“嗯,求你。”
男人的薄唇压得更近,几乎是在用气音说。
江稚感觉耳朵都要酥了,这也太犯规了吧!
她本以为他久居高位,难免放不下姿态,怎么也得和高傲自尊什么的对抗
一下吧,谁能想到他居然半分犹豫都不带地就说出来了?!
章艺晗实在看不下去了,端起茶杯打断他们的打情骂俏:“与淮哥,请。”
江稚红着脸和他拉开了距离,揉揉发烫的耳朵。
又该她上场表演了。
“等等。”
江稚打了个响指,“不好意思,截个胡。”
她翻开抽到的金手指卡【替身】,局势再次来了个大逆转。
见舒宇瞪着眼,满脸的难以置信,程明朗心里那叫一个爽啊,笑得前俯后仰。
章艺晗拿着茶杯,僵在原地,站也不是,坐也不是,尴尬极了。
按照规则,【替身】的持卡者可以任意替换掉其中一个受罚者。
江稚自然不会想和章艺晗喝交杯酒,只能选择换掉她,勉为其难替她受罚咯。
章艺晗坐回沙发,被这反转气得忘记掩饰,脸色用难看已经不足以形容。
旁边舒宇的脚被她高跟鞋尖踩着,大气不敢出。
“我酒量不好,”江稚不忘往她伤口上再撒把盐,“就像章小姐说的那样,以茶代酒吧。”
这一次,程与淮格外配合地拿起茶杯,勾住她的手,拉近距离,俯身低到和她齐平的高度。
彼此眼神对上。
她眸里溢满晶莹笑意,一闪一闪的很是勾人:
怎么样?我表现得不错吧?
程与淮几不可察地弯了下唇角,微微仰头,将茶水一饮而尽。
程则颖作为头号cp粉,看得激动地涨红了脸,几乎能想象到他们将来在婚礼上喝交杯酒的画面。
男帅女美,在高朋满座的簇拥中深情对望,互相许诺誓言,交换戒指,然后接吻……
好期待啊。
游戏最后一把。
章艺晗当上国王,用了金手指卡【明牌】,该卡可以亮明其他玩家的数字,再量身定做惩罚。
江稚是5号。
“江小姐,”章艺晗明显是冲着她来的,“请出示你手机相册里和与淮哥的合照。”
江稚这把没抽到金手指卡,被杀了个措手不及,内心天人交战,犹豫徘徊纠结。
照片她不是没有,然而出于内容太不可描述的特殊原因,眼下根本无法对外展示。
好在程明朗及时伸出援手,出动了【援救】卡,并快刀斩乱麻地解锁手机,点进相册,想找出那张全家福。
“等一下!”舒宇紧急叫停,亮出【重置】卡。
于是惩罚重回原点,烫手山芋又回到了江稚手上。
怎么办?
她轻扯了下程与淮袖子,但他也没有金手指卡,爱莫能助。
老太太看出江稚的为难,猜测她是脸皮薄害羞了,估计小两口的合照过于亲密不方便展示,她只好紧急救场,使用了手上的【豪夺】卡。
豪夺是最霸道的金手指卡,可以直接夺取国王的身份。
老天保佑,有惊无险,渡劫成功。
江稚刚要松一口气。
冷不防地又听到老太太笑眯眯丢出重磅炸|弹:“与淮,我想看一下你手机相册里和稚稚的合照,当然她的单人照也行。”
“!!!”
江稚瞬间头皮发麻。
他手机里怎么可能会有她的照片?!更别说合照了!
淡定淡定。
就算心里再怎么乱,面上也绝对不能慌。
程明朗很了解她,表面越是平静,越说明没有把握。
如果胜券在握,她眼尾早就流露出小狐狸般的狡黠光彩了。
这下事情大条了!
要是他哥拿不出照片,又有舒宇故意铺垫的假女友事件当引子,奶奶肯定会对他们的关系起疑心了。
章艺晗也看出端倪,更加验证了某个荒唐的猜测,她故作疑惑地笑着问:“你们谈了这么久的恋爱,难道连一张合照都没有吗?”
“是啊,”舒宇假模假样地摸着下巴搭腔说,“这不太正常吧。”
“该不会你们也……”
他有意引导话题走向,夸张地捂住嘴,不再往下说了,给其他人留足想象空间。
在他们你唱我和的质疑声中,老太太看着程与淮,难免联想到舒宇说他朋友雇用假女友应付家里的事。
她笑意微收,眼神里似乎有了几分不确定。
众人各怀心思,不约而同地陷入了沉默,空气里弥漫着紧张的气氛,格外压抑。
江稚屏息凝神,感觉耳朵里全是乱糟糟的心跳声,也忍不住看向旁边的男人。
见他神情微冷,似蒙了层薄霜,她意识到什么,彻底不抱任何希望了。
她的脸挨在他肩侧,轻蹭两下,又往里边藏了藏。
准备准备。
今晚就要吃散伙饭了。
第18章 见我想让你赢
暮色一层层地压下来,气氛沉闷得让人喘不过气。
江稚提前设想过很多章艺晗针锋相对的场景,也分别做好了应对策略。
然而计划永远赶不上变化。
她闭了闭眼,实在想不出什么脱困的好办法。
如果她的脑电波能隔空传送照片进他手机里就好了。
要不,装晕试试?
不行不行。
这不正好说明她心虚吗?!
余光里,男人侧脸笼着橘色柔晖,轮廓有些朦胧,但那独一份的气定神闲,格外出尘,无形中给人安心感。
他们在同一条船上。
只要有他在,就无惧任何风浪。
江稚定了定神,其实也不是没有转圜的余地,拿不出照片并不能证明他们恋情作假。
谁怀疑谁举证,有本事就把证据亮出来!
她缓缓坐直腰身,无论接下来是什么走向,气势上不能输。
章艺晗看了看老太太,端起茶杯,优雅地喝了口茶水,唇边噙着一抹笑。
怀疑的种子一旦种下,任何蛛丝马迹,哪怕只是捕风捉影,都有可能成为丰盈的养分,助长它生根发芽。
又斜睨了眼江稚,长睫低垂,将那转为几分不屑的冷笑深藏眼底。
等假女友的真面目被揭穿,看她还有什么可嘚瑟的,说不定还会被程家扫地出门,颜面尽失。
目的达到,章艺晗出声打破沉默:“奶奶,您还不知道与淮哥呀,他一心专注集团事务,工作繁忙,哪有时间精力分去谈感情?何况他也不是沉湎于儿女情长的性子,手机里没有情侣合照再正常不过了。”
表面上为程与淮打圆场,实则明嘲暗讽江稚在他心里并不重要,他也没有认真对待这段感情。
章艺晗说完,有意无意地瞥向程与淮。
见他微低着头看手机,全程都没看她一眼,心下顿时颇有些不是滋味。
作为合约关系的知情人之一,程明朗不得不承认章艺晗说的是事实。
目前对他哥来说,稚稚只是合作伙伴,顶多因为工作内容特殊,比寻常的雇佣关系亲近了些。
他哥的某些举动看似对她动了心,但也不排除是特意演出来给大家看的可能性。
也许,她自己当局者迷而已。
老太太虽然心里隐隐约约觉得不对劲,但当着这么多人的面不好问清楚,便打算先顺着章艺晗递的台阶走下去,将这一页翻篇:“与淮,要不你就自罚……”
她话还没说完,程与淮已经点进手机相册,从个人收藏里找到一张照片,点击放大。
“这是?”
看清照片里的人后,老太太那双苍老的眼睛里,霎时间笑意重现,光泽涌动。
程则颖长长地“哇”了声,捧着脸赞叹道:“好可爱啊!”
“我看看我看看。”程明朗本已做好最坏的打算,没想到关键时候竟又峰回路转,同时觉得疑惑不已,他哥手机相册里怎么会有和稚稚的情侣合照?!
难道他们未卜先知算到会有这一招考验,所以提前做好了准备?
咦,不是情侣照,是稚稚的单人照,还是缩小版的。
不过也算符合奶奶的要求了。
程明朗悬着的心总算放回胸腔。
江稚整个人还懵着呢,云里雾里的。
不是,他哪来的照
片啊?
她慢半拍地挨着程与淮手臂凑过去看,杏眼瞪大,这不是……她的周岁照吗?!
照片里,她穿着粉色公主裙,扎了双丸子头,手里抱着个橙子,笑意盈盈地望向镜头。
从小就是美人胚子,长大后五官也没太大变化,一眼就能认出是她本人。
江稚想起来了,她之前以加深了解的名义给他发过电子相册,这张照片正是从上面截图的,边缘的白边被截掉了,底下的批注还留着:
“一周岁,抓周,稚稚对橙子情有独钟。”
江稚心念微动,他居然把她的周岁照截图,保存在相册的个人收藏里。
为什么呢?
未雨绸缪?还是别的?
竟然真有照片,难道他们猜错了?!
舒宇不到黄河心不死,走过去一看,直接黑了脸。
他给章艺晗递了个眼神。
章艺晗坐在原位没动,眸色沉得发暗,心里也堵得慌,面上却还浅浅笑着。
“稚稚的抓周礼物是橙子,”程明朗猛然发现了意外之喜,“橙和程同音耶!奶奶,您说这是不是太有缘分了?”
江稚抿抿唇忍住笑,戏过了啊朋友。
老太太疑虑彻底打消,喜笑颜开点头道:“没错,这就是缘分天定啊!”
她爱不释手地捧着程与淮的手机,反复欣赏未来孙媳的周岁照。
瞧这团团的小脸,白白嫩嫩,一双大眼睛乌黑清亮,小胳膊跟藕节似的,还有眉毛鼻子耳朵,哪哪儿都长得好看。
江稚又有惊无险地踏过了一个雷区,紧绷的神经得以松缓。
她在程与淮后腰处的衬衫抓了抓,等他偏头看过来时,她俏皮地眨了眨眼。
真有你的,还留了后手。
程与淮眼尾微扬,以作回应。
江稚好奇得不行,被勾得心痒痒的,可又不方便当场问他。
等吃完晚饭,两人走出庭院,明月当空,清辉熠熠,与澄园里的一条条蜿蜒灯河交相辉映。
周围不见人影,只有不知名的虫儿鸣叫,江稚谨慎地把他拉到一棵树后,压低声问出心中疑惑:
“程总,你为什么会保存我的照片?”
程与淮站在半明半暗的交界处,当时是何心境已无法细究,甚至连他自己都分不清……
他面不改色道:“有备无患。”
这不是江稚期待听到的答案,却很符合他沉稳谨慎的行事作风。
说实话,她有一丢丢失落,但被迎面夹着好闻植物气息的晚风轻轻一吹,就全散掉了。
谁让她眼光太好,想要摘下的这朵是高岭之花呢?
他清冷禁欲,生人勿近,且不解风情。
不要急,慢慢来。
她还有的是时间。
夜色掩映中,江稚看见程家大伯母牵着孙子行色匆匆地穿过花园,直奔主院客厅。
“程总,要不要打个赌?”
她指着那道略显鬼鬼祟祟的身影说,“我赌你大伯母应该是为白天的事来跟奶奶告状。”
程与淮清楚大伯母为人,这确实是她能做出来的事,明知必输无疑,但他还是应下了赌约。
他想让她赢。
“那,谁输了就得答应对方一个要求。”
话是这么说,江稚自信满满,已然胜券在握,眼角堆积着狡黠笑意,补充强调,“没有条件限制,什么要求都行哦。”
她想过了,如果三个月后没把他追到手,那就直接提要求,强行将他占为己有。
“走吧。”江稚挽上他的手。
“去哪儿?”
“当然是去听墙角。”
考虑到他可能从没做过这种偷偷摸摸的事,她忍着笑解释道,“江湖规矩嘛,听自己的墙角不算听墙角。”
江稚拉着他悄悄向客厅靠近,藏进门外的灌木花丛,探出头去,侧耳倾听。
程与淮单手插兜站在后方,陪她一起听墙角。
这对他来说是非常新奇的体验。
女孩子近在眼前,长发如瀑,微微散开,露出一小块颈间的皮肤,莹白似玉。
晚风徐来,周围满丛繁花一簇簇开得绚烂,浓郁香气四溢,却怎么也压不住她身上的茉莉幽香。
月色朗朗下,花团锦簇中。
她兴致盎然看热闹。
他一瞬不瞬地看她。
不出江稚所料,冯雪梅神情激动,比手画脚,果然是在说上午的事。
白天从南院离开后,冯雪梅越想越气不过,回到西院发了一大通脾气,又不敢闹大,免得明面上再得罪程与淮。
可一开始就和江稚结下梁子撕破了脸,万一她将来真成了程太太,枕边风随便一吹,到时集团就更没有他们大房说话的份了。
冯雪梅不甘心,便想着迂回地到老太太跟前告上一状,破坏江稚在她心里的好印象,顺带留根刺。
毕竟程与淮的婚事,老太太是有话语权的,只要她这关过不了,江稚就别想再做什么嫁入程家的白日梦了!
“那只小野猫脏兮兮瘦不拉几的,身上不知带了多少病菌,曜宝怕它把病菌传染给腼腼,万一再传染给您,这才想着把它赶走的。”
“妈,曜宝这么有孝心为您着想,结果与淮的女朋友不分青红皂白,一上来就教训人,那凶巴巴的样子您是没看见,跟要吃人似的,曜宝当时被她吓得哇哇大哭……”
程光曜也是小戏精,“嗷”地一声扑坐到老太太腿边,嘴巴一扁,两行委委屈屈的眼泪“刷”地就下来了:“太奶奶,曜宝怕怕。”
老太太什么都没说,只是摸了摸他的头。
她知道这个大儿媳妇时常犯浑,到处兴风作浪,十句话里有九句半都是添油加醋的,不可采信。
门外。
江稚简直叹为观止,瞧瞧这一老一小炉火纯青的演技,说哭就哭的眼技,她都要自愧不如,甘拜下风了。
“程总,你听到了吗?”
“……什么?”
程与淮应得心不在焉。
江稚疑惑地回头看他:“你都没在听吗?”
随着她的动作,花枝被撞得轻轻晃动,一朵粉紫色的花落了下来。
她裙子是V领,勾出胸前曼妙的弧度,花朵正好坠入空隙,在V形的底部卡住了。
目睹整个过程的程与淮,目光瞬间凝住,两秒后,才平静地挪向别处。
虚拢的长指慢慢收紧。
江稚低下头,觉得这朵花卡得还挺好看的,就没管。
继续伸长了耳朵听墙角。
“妈您评评理,”冯雪梅没收到预想效果,咬咬牙继续上眼药,“就算曜宝真做错了什么,他还是个小孩子不懂事,江稚作为程家的客人,失礼顶撞长辈,污蔑曜宝没教养我就不计较了,但她凭什么动手打人?!”
老太太神色微动:“打人?”
“可不是,心疼死我了!”
冯雪梅哭天抢地扑上前,一把掀开宝贝孙子的衣服,白花花肚皮上青一片紫一片的,像是遭受过一场毒打,看起来尤为可怖。
从江稚的角度,看不到程光曜身上的伤,她默默感慨,这小胖墩小小年纪演技就不得了,长大后要是有意往演艺圈发展,将来影坛未必没有他一席之位。
“看到了吧,你大伯母确实是来告状的。”江稚沉浸在胜利喜悦中,侧过身,漂亮杏眸亮晶晶的,“我赢啦!”
“还不算赢。”
“怎么,”江稚曲起手肘给他来了一下,警惕道,“你想赖账啊?”
她那点力道砸在腰间不痛不痒,却牵动得肌理紧绷。
程与淮没再说什么,顺势轻扣住她手腕,拉着她一起走入客厅。
“既然大伯母对白天的事还有异议,那就调监控吧。”
江稚愣了下,他这是在为她出头,要和他大伯母当场对质。
冯雪梅循声看去,大惊失色,她是故意等到晚饭后人都散了才过来的,他们怎么还在这儿?!
方才她说的那些话,又被听去了多少?
冯雪梅难免惴惴不安,挤出个比哭还难看的笑:“与淮,小事而已,就不用调监控了吧。”
程与淮淡淡道:“能让大伯母几次三番忧心的怎能算小事?”
江稚强忍笑意,他这句话一出,打着为大伯母分忧的名义,让她怎么拒绝这份好意呢?
冯雪梅果然被堵得哑口无言,他这副护
短的架势不能再明显了,势必要追究到底。
她在心里叫苦不迭,只是想偷偷告个状,怎么偏偏就被他们撞了个正着?!
冯雪梅想不出办法,转而向老太太求助:“妈。”
老太太把她的心虚看在眼里,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不吃点教训她长不了记性。
“就照与淮说的做吧。”
澄园的公共区域都装有监控,中控室收到指示后,没多久值班的保安就把监控视频送过来了,连接设备,投影到墙上。
事情的经过一目了然。
程光曜拿着玩具枪一路追着小狸花猫扫射,江稚过来阻止,他不肯停,她只好去抢他的枪,他恼羞成怒扑上去打她,还想朝她吐口水,被她丢到草地上,嚎啕大哭……
从头到尾,她都没主动打过人,所谓的动手,也只是防卫手段。
画面又是一转。
冯雪梅看到自己出现在上面,记忆重现,骤然脸色发白。
一阵阴阳怪气的嗤笑声响彻客厅:“原来是不知哪来的野猫啊,命贱的小畜生而已,打死就打死了呗。”
大儿媳颠倒黑白搬弄是非,老太太对此并不觉得意外,但没想到她竟如此傲慢地轻贱生命,心肠简直糟透了!
老太太又想到什么,掀起了程光曜的衣服。
看见那圆滚滚的肚皮上密布青紫痕迹,江稚难掩惊讶,只是在草地摔了下,就受了这么重的伤?!
碰瓷吧这是。
程与淮察觉到她的情绪波动,不露声色地握紧了她的手,十指相扣。
他还不太习惯这样的亲密,隔了几秒,才轻轻扣紧,掌心相贴。
无需语言眼神交流,只一个动作,江稚就明白了他的意思,她轻晃了下两人的手算是回应,然后等着看热闹。
老太太在肚皮的青紫处摩挲两下,指腹果然沾了一些粉末。
原来所谓的伤痕,是人为伪造的!
眼看假伤被识破,冯雪梅登时双腿发软,跌坐到沙发上。
老太太对她失望到了极点,疲倦地揉着眉心说:“从今晚起,你到祠堂面壁思过,抄一百份经书,没抄完就别出来了。至于光曜,我会找人帮忙教,以后就不用你操心了。”
好好的孩子,跟着她只会养废了。
“妈,我知错了!”冯雪梅这下是真慌了,声泪齐下,“求您了,不要啊!”
把孙子从她身边夺走,跟要她的命有什么区别?!
程光曜也吓得直哭,被佣人抱走了,冯雪梅连忙起身去追。
闹剧结束,客厅恢复了安静。
老太太看向江稚:“好孩子,你受委屈了。”
改天得让大儿媳和光曜正式给她道个歉。
江稚笑着摇头:“奶奶,让您费心了。”
老太太摆摆手,本想和他们多说会话,无奈实在体力不支。
江稚和程与淮送她回房休息后,也离开了主院。
一路无话。
走到湖边,江稚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他先前说的那句“还不算赢”是什么意思。
被人背后污蔑中伤,受了委屈,就不算赢。
所以,他带着她去当面对质,调取监控,还她清白,让她赢得彻底,赢得光明磊落。
其实,从小到大被人背后抹黑,泼脏水这种事,江稚早已习以为常了。
毕竟长得太漂亮、人缘太好、成绩又优异,往往会引得某些心胸狭隘,只敢躲在阴沟里的老鼠发红眼病。
他们影响不到她,她只会站得更高,变得更好,更耀眼。
父母离异,定居异国,江女士醉心事业,很少在家,她几乎是一个人生活,自己照顾自己,习惯了独立,已经好久没体会过这种被人护在身后的滋味了。
江稚心底涌现一股暖意,他怎么可以这么好?
明明……
远远地瞥见章艺晗舒宇两人迎面走来,江稚临时起意,决定加场夜戏。
她忽然停住脚步,转身抱住他。
好像一阵风,撞入一座料峭雪山的怀中。
很快,积雪消融。
他的体温隔着衬衫传递给她。
卡在胸口的粉紫小花,因他们的拥抱,挤压得变形,又不知被谁剧烈的心跳,撞得花瓣乱颤。
江稚张开双手,颇具占有性地环住他腰身。
然后,她抬眸看他,以示意配合的眼神。
“玩游戏时,我给你发了条信息,还记得内容吗?”
程与淮低低地“嗯”了声。
江稚的脸贴在他胸前,放软了声线,重复一遍:
“我想你了。”
同样内容,看文字和听声音是有区别的。
程与淮微怔,被她紧贴的心口竟莫名生出一丝震颤。
他下意识地收紧了搂着她的双臂。
仿佛不这样做,她就会像一阵风般消失。
见他没反应,她提醒:“作为男朋友,你应该怎么回答?”
程与淮尽量忽略那陌生而异样的感受,略作思索:“我也想你了。”
“有多想?”
这个问题程与淮从没想过,毫无应对经验,他抬头望向夜空,月已接近圆满。
在月亮背面,有一座环形山,被命名为“祖冲之山”,以纪念南北朝时的著名数学家祖冲之,他一生中在数学上的重要贡献是算出了圆周率七位小数的精确值。
程与淮收回视线,低头看怀里的人。
她笑吟吟满含期待的模样胜过世上所有的月色。
他又失神了片刻。
直到她踮起脚尖,在他耳边轻声催促,热息如兰。
“有多想我?快说。”
“3.1415926……”程与淮回过神,声线低沉,“大概有这么想。”
江稚:“???”
第19章 你借醉逞凶
有多想我?
3.1415926……
大概有这么想。
这串数字不是圆周率吗?
一路上江稚都没琢磨明白圆周率和想她之间有什么关系,回到房间后,她输入关键词,点击搜索,页面跳转。
π是无限不循环小数,寓意着:
思念周而复始,无穷无尽。
江稚不禁心花怒放,原地转了两圈,飘飘然的,仿佛在云端漫步,原来他是这么这么地想她啊。
这就是属于数学系高材生的浪漫吗?
洗完澡躺到床上,江稚仍神思飘忽。
说起来湖边那个拥抱,表面是故意演给章艺晗看的,其实是她起了私心,想抱他。
手机一震,屏幕弹出新信息。
男朋友:“要不要吃夜宵?”
江稚摸了摸肚子,并不觉得饿,秒回。
好想好想好想吃烤鱼:“马上就到!”
男朋友:“在三楼露台。”
露台有风,还好江稚披了件薄外套。
食物的香味扑面而来,她一眼就看到木桌上支了个小炉子,烤盘里盛着的正是她好想好想吃的烤鱼。
由于昨晚丢失项链,又没找回来,心情低落,他特意给她带的招牌秘制烤鱼没吃出什么滋味,怪遗憾的。
江稚心念一动,他特地准备了这份夜宵,是在弥补她的遗憾?
她看向桌边的男人,他仍穿着正式的衬衫西裤,只是袖子叠了几折,露出线条紧实的小臂,无形中削弱凌厉气质,多了几分随性。
他正低头去看炉火,斜后方有一盏灯,橘色柔光投落,以高挺鼻梁为界,整张脸分出了明暗的界限。
江稚在他对面坐下,烤鱼只有巴掌大小,表面炸得微微焦黄,浸在浓稠汤汁里,不知他放了什么调料,味道香得霸道,极其勾人食欲。
江稚拿起筷子夹了块鱼肉,外酥里嫩,裹着汤汁,一口咬下去,简直是味蕾的极大享受。
也许考虑到她的脚伤,口味偏清淡,但这是她吃过最好吃的烤鱼。
良辰美景,心悦的人陪伴在侧,江稚觉得只吃烤鱼未免单调:“程总,可以来点红酒吗?”
斯京的冬季寒冷而漫长,本地人
有喝酒御寒的习惯,她偶尔也会在下雪的夜晚,独自窝在落地窗前的沙发上,喝着小酒,放空思绪,什么也不去想。
看着窗外雪花一片片从天空飘落,缓缓穿过橘黄灯光,落到树上,覆在地面堆成厚厚的白。
程与淮在她前面放了半杯温水,淡声道:“你脚上还有伤,不宜喝酒。”
“就那点伤口,还没到医院就愈合啦,不碍事的。”
江稚尝试着说服他,将小腿伸出来给他看,“我愈合能力很好的,世界第一好!”
程与淮垂眸看去,从淡紫裙摆里露出的一截小腿纤细柔软,肤若凝脂,白得晃眼。
他将视线挪到她脚踝,伤口确实已经结痂了。
莫名其妙生出某个荒唐的念头。
她脚踝这么细,他一手就能握住。
程与淮立即收回目光,同时驱散突如其来的绮念。
“今晚喝不到酒,我肯定会睡不着。”江稚双手合十,可怜兮兮地眨巴着眼睛,“程总忍心让我失眠到天亮吗?”
她总是有层出不穷的歪理。
程与淮妥协了,起身往屋里走。
江稚在他背后窃笑,得寸进尺道:“要最贵的哦!”
程与淮先下来一楼,从冰箱里拿出一瓶纯净水,喝了大半瓶,也没缓解心间莫名的燥热。
他又解开一粒衬衫扣子,往两边拨了拨衣领。
片刻后,他才来到地下酒库,挑出了一瓶年份还不错的红酒。
她应该会喜欢。
果然,江稚看清他手里的红酒,霎时眼睛一亮:“哇,程总好大手笔。”
如果没记错,这酒在市面上已经绝迹了,仅有的几瓶也成为珍藏级别的收藏品,一般不会轻易拿出来。
程与淮不忘提醒:“你只能喝一点。”
江稚乖巧地比了个“ok”手势。
红酒醒好后,程与淮只给她倒了小半杯。
江稚轻摇玻璃杯,酒液晃荡,色泽澄澈,散开独特而馥郁的香气。
她举杯凑近他的杯子,轻轻相碰,响声清脆。
浅酌小口,细品葡萄的一生,连带着在她还未出生那一年它们沐浴过的阳光雨露和吹过的风,红酒咽下后,唇齿留香。
不愧是精品中的精品,口感绝了。
酒不醉人人自醉。
对面的男人姿态闲适,衬衫扣子不知何时解开了一粒,白皙锁骨若隐若现,要露不露的,显得很欲。
他那冷玉般指节分明,漂亮得过分的手,正微晃着红酒,动作优雅,散发出独特男性吸引力。
尤其是他喝红酒时,仰起头,喉结微微滑动,特别性|感,特别特别地勾人。
江稚目光牢牢锁在他的唇上,染着水润,充满了蛊惑,引人采撷。
她见色起意,忍不住动了邪|念,如果亲上去,一定会非常美妙……
江稚咽了咽嗓子,无论亲到了,还是被拒绝,她都可以用喝醉断片了完全不记得发生什么事为借口不是吗?!
怎么看都是一笔稳赚不赔的买卖!
然而,红酒没两口就喝完了,根本达不到醉人的程度。
风一吹,江稚暂时冷静下来,继续吃鱼肉,发现对面的他都没动过筷子:“你不吃吗?”
程与淮没有吃夜宵的习惯,朝她举了举酒杯。
意思是他喝酒就好。
“谢谢你为我准备的烤鱼,我很喜欢。”
江稚开心得在桌下微微翘起脚,有了和他闲聊的兴致,“当年初到斯京,我吃不惯当地的饮食,学校食堂里的饭菜更是色香味一个都不占,勉强靠着大使馆送的老干妈和榨菜撑了半个月。”
“还好后来在住处附近发现了一家中餐馆,但老板娘做的菜也不符合我口味,于是我就自己带着菜谱和调料去找她做,第一道就是蒜香烤鱼。”
“理论指导?”
“是啊。”江稚点点头笑道,“我们配合得相当不错,我吃上了喜欢的菜,她也因此打响招牌招来不少客人,生意火爆。”
“不过,老板娘是个脸盲,我那时在她家餐馆吃了一个月饭,她都没记住我长什么样。好不容易记住了吧,结果你猜怎么着?”
“老板娘还an和ang不分!”她鼓着脸颊,气呼呼地说,“每次见面她老是喊我煎小姐,后来熟了就是煎稚。”
程与淮环住手臂往后靠,不由得哑然失笑。
“很好笑吗?!”江稚板起脸做严肃状,故意学老板娘en和eng不分,“陈与淮先生?”
“抱歉,没忍住。”他眼中笑意更甚,低笑了声,“煎稚小姐。”
也许是醉意微醺,江稚失神地望着此时冷峻眉眼舒展开,神情柔和的男人,卸去了淡漠和距离感后,无比地光华摄目,无比地……让她心动。
她口干舌燥,心脏扑通乱跳,想要把他占为己有的念头前所未有地强烈。
江稚暗暗做了个决定,豁出去了。
今晚无论如何一定要强行亲上,非亲不可!
趁他不注意,她悄悄伸手去拿醒酒器,没想到小动作又被他发现了,她难免心虚:“刚刚都没怎么尝到味,我再喝小半杯。”
程与淮按着醒酒器不让她动:“不是酒量不好?”
“酒量再差也不至于两口就醉吧,”江稚据理力争,反应过来马上找补,“怎么也得三四口吧。”
“程总,别这么小气嘛。”
“就一点点,”她拿出杀手锏,用甜腻腻的嗓音跟他撒娇,“好嘛好嘛。”
程与淮拿她没办法,只好往她杯里倒酒,真的就只有浅浅一层。
“这么少?”
男人淡淡睨来一眼。
江稚反应极快地护住自己的酒杯,口是心非道:“够了够了,太多了!”
见她将红酒一饮而尽后,两片殷红唇瓣中间浅浅露出一截舌尖,又意犹未尽般轻舔了舔唇心沾的酒液。
程与淮呼吸微滞,喉结不自觉地向下滑动。
心底却有复杂难言的情绪春日迷雾般漫上来,胸口也跟着有了不规律的起伏。
也许是察觉到他的注视,她朝他甜甜一笑,眼神迷离,唇红齿白,分外妩媚动人。
他想,她大概是喝醉了。
这时,一道猫影撞破月色,灵活地跃上假山,在高处观望四周后,找了个舒服位置趴下。
江稚站起来朝它挥手:“嗨,腼腼。”
腼腼连脑袋都没动,敷衍地甩了甩尾巴。
她用两根猫条雇了只野猫找回腼腼的事程与淮也略有耳闻:“你真的能和猫交流?”
他这副怀疑的语气是怎么回事?
“当然。”江稚不满地轻拍桌面,“我可是拿到十级猫语研究证书的!”
其实猫之间一般不靠发音语言交流,而是通过眼睛,耳朵等身体语言和标记气味的方式交流。
所谓喵喵语,只是猫和人类交流的方式,它们很清楚发出喵喵叫可以快速有效地得到想要的东西,某种意义上来说,这是猫咪们对铲屎官的一种操纵行为。
每只家养猫都会根据主人的特质量身定制一套喵喵语体系,行为模式也会趋同。
她所学专业主要是研究猫的身体、动作和神态语言,当然对发音语言也有所涉猎,对于做过针对性训练,培养了十足默契的猫,她可以通过双向的语言和动作指令,进行顺畅交流。
“不信?我试给你看。”
“腼腼,”江稚双手比了个“×”,“你不要再去找小狸花打架,也不准再离家出走了,听见没有?”
假山上叛逆的奶牛猫充耳不闻,一动不动,完全没反应。
只有风卷起地上零星的几片落叶,呼呼而过。
“……”
“呃,它不是听不懂我的话。”江稚强行挽尊。
她语气微顿,有点泄气,“它只是……不想理我。”
程与淮不置可否。
手机接连震动,他看了眼屏幕:“我接个工作电话。”
“去吧去吧。”
十几分钟过去了,还不见人回来,估计是有正事要忙,江稚单手撑着下巴戳了戳桌上的红酒,无声叹息。
看来今晚亲不上了。
他不在,夜色再美,红酒再好喝都失去了吸引力。
江稚简单收拾了下桌
面,收好红酒,下楼来到假山旁,强行拉着腼腼进行月下谈心:“你这样我很没面子的,就不能配合一下嘛?”
“哼,心狠的小猫咪,猫条都喂到狗肚子里去了!”
腼腼似乎嫌她聒噪,耳朵动了动,伸个懒腰,扭扭屁股走猫了。
江稚在院子里溜达了两圈消食,有些渴了。
她回到客厅,准备去倒杯水喝,惊讶地发现厨房居然有使用过的痕迹,该不会,烤鱼是他亲手做的?!
她还以为是吩咐厨房那边送过来的。
很快,江稚在垃圾桶里找到了证据。
一张厨房纸虚虚盖着,底下是两条惨不忍睹的鱼。
一条下锅时没到火候就翻面,皮开肉绽的,身上就没有一块好肉。
另一条鱼又炸得太久,表面焦黑,面目全非,连鱼头都被炸掉了。
江稚默哀三秒,将厨房纸盖了回去。
没有它们的牺牲,她今晚吃不上那么美味的烤鱼。
想到程与淮在厨房里忙碌,一遍一遍又一遍耐心做烤鱼的画面,江稚轻笑出声,废了那么大劲自己一口没吃,就是为了满足她想吃烤鱼的心愿。
还有,他发信息给她,问的是:要不要吃夜宵?
他当时已经做好她回答“不要”,浪费掉今晚全部心意的准备了。
江稚心生感动,从露台搬了张藤椅,决定去书房陪他加班。
来到书房门口,她看见端坐办公桌后的男人微仰着头,往嘴里放了什么东西。
“程总,你在吃什么呀?”
她的语气,听起来好像他在背着她偷吃什么好吃的。
程与淮就着温水咽下两粒止疼药,沉默一瞬后,不着痕迹道:“高钙片。”
江稚瞥了眼药瓶,看不懂是哪国文字。
“你这么年轻就开始补钙了啊?”
“……”
程与淮轻按太阳穴,压下隐隐的不适。
“找我有事吗?”
“来陪你加班。”
江稚放下藤椅,和他隔着办公桌面对面而坐,调整好舒服姿势,捧着手机看小说。
程与淮定定看着她,目光深静,但没说什么,继续处理公事。
其实,说心无旁骛也不尽然,不知怎么的他有些分神,哪怕回复着邮件,偶尔余光也会控制不住地瞥向对面。
酒意上了脸,她颊边红扑扑的,正玩着手机,长睫忽闪,不知看到什么,时而锁眉,时而沉思,有时又会心一笑,表情鲜活生动。
程与淮向来是个边界感很强的人,格外注重隐私,从来只有他一个人的书房,多了她的存在,似乎也没有什么违和感。
“程总,借用一下你的笔。”
程与淮回神,拿起手边的钢笔打开笔盖,递给她。
江稚接过钢笔,万宝龙大班系列经典款,笔身较粗似雪茄,沉稳大气,她又到打印机那儿抽了张A4纸,埋头奋笔疾书。
写完后,她满意地检查了一遍。
“程总,你看看。”
“这是什么?”
程与淮先注意到她写得一手好字,柔韧中可见风骨,成长于书香世家,又有那样一位以书画闻名遐迩的外公,应该会督促她从小练字。
“我写的剧本。”
“程总,你发现了吗?!”江稚惊喜地指着纸面,“我的【稚】和你的【淮】长得好像耶。”
程与淮好整以暇地反问道:“那江小姐有没有发现,你写的这个字是【准】?”
江稚愣了好半晌:“……好像还真的是哈。”
在国外需要手写汉字的机会并不多,而且正如人会脸盲,她也会字盲。
其实一直以来,她都分不太清【淮】和【准】。
江稚在所有【准】的偏旁里都多加了一个点:“这个不重要啦,重要的是内容。”
程与淮大致扫了遍剧情。
场次1时间日场景澄园内
人物江稚程与淮林管家(可有可无)
△程与淮不小心脚下一滑,将要摔倒时,江稚眼疾手快及时将他拉住。
△两人抱住,转了两圈后停下,对视。
程与淮:(回神)好险,还好有你。
△江稚羞赧地把头埋在他胸前。
△程与淮轻抚她头发,宠溺地笑。
林管家(甚是欣慰):已经很久没见少爷这么笑过了。
……
看完后,程与淮沉默了大约一个世纪那么漫长。
“怎么样?”江稚第一次写剧本,心里也没底,“写得不好吗?”
宋雅南推荐她看的几本小说里都有类似情节:
女主假摔、真摔或者遇到其他危险,男主马上出现英雄救美,慢动作抱着转圈圈,暧昧对视。
这说明了什么?
说明这些情节都是精华,加深感情秀恩爱必备,不然怎么每个作者都不约而同写到了呢?!
何况她已经很收敛了,没有加上后面深情相拥再接吻do.i的剧情。
“你是不是觉得假摔会影响你的形象?”
在这点上江稚确实有些纠结,“按照套路,一般都是英雄救美,可我腰不太好,不能摔嘛。”
程与淮冷静地在下方给她画出受力分析图:“照你描述的情形,你拉不住我,只会被我带着一起摔倒。”
江稚想象了下画面:“也行吧,反正殊途同归。”
怎么摔,谁摔都只是引子,重要的是后面的暧昧,眼神拉丝,抱啊吻啊天雷勾地火什么的。
程与淮将纸对折叠好,在她额头轻拍了下。
“以后少看那些乱七八糟的小说。”
“不行,那可是我的理论指导!”
“下午玩游戏时舒宇说了他朋友带假女友见家长被拆穿的事,章小姐又针对性那么强想看我手机里有没有情侣合照,明显已经对我们的关系起疑心了,接下来她肯定会拼命找出破绽。”
“我们最好演得真假难辨,混淆视听,让她毫无破绽可找!”
江稚燃起了熊熊斗志,“可是只靠临场发挥有很大变数,所以我就写了下剧本,我们提前对好戏,到时演起来就得心应手了。”
“过犹不及,不予采用。”
程与淮不可能配合她在人前上演这种离谱又荒谬的戏码,拉开抽屉,把她首次创作的单页剧本放进去,顺手上了锁。
“知道吗程总?”江稚瞪他一眼,语气幽怨,“你刚刚扼杀了一个伟大的编剧!”
“是吗?”程总无情地说,“相信将来观众会感谢我的。”
江稚看着他微微启合的薄唇,不由得想起了小说里男主角的某句台词,心中默念:
“这张漂亮的小嘴只知道气人,还是别说话了,用来做别的事正好。”
此时此刻,他就近在咫尺。
江稚的心再次蠢蠢欲动。
不知道她装醉站不稳,然后摇摇晃晃跌坐到他腿上,再故作不经意亲到他的成功几率有多大呢?
第20章 宇致命打鸡
江稚匆匆逃回房间,反锁好门,靠在上面,呼吸急促,胸口剧烈起伏,整个人好像正被一团火烧着。
她面染红潮,又是害羞,又是懊恼,还有几分生无可恋。
怎么说呢?
过程比较失败,结局很是意外。
一开始,她如计划的那样,装醉没站稳,成功地坐到了程与淮腿上。
然而坐上去她才发现,以他们的身高差,要不经意亲上还是有点困难的。
那不坐都坐了,总不能半途而废吧。
可周围实在安静得过分诡异了,她下意识地抬眸朝他看去。
几乎同时,男人暗沉的眼神居高临下压来,犹如黑天倾覆,极具压迫力。
她迷离的眸光还未对上,就不争气地溃不成军,晕乎乎的,真坐不稳了。
不知他是有意看她闹笑话,还是没反应过来,居然坐视不理,任由她往下滑。
江稚只好手忙脚乱地去拉他手臂,好不容易稳住了重心,但这个位置坐得不太舒服,可能是他肌肉绷得太紧了,硬邦邦的。
她想调整下,得先找到一个支撑点,结果不知道怎么回事,她的手竟然按在了,按在了……
她发誓,她真不是……故意的!
闯祸后江稚逃得
飞快,根本就顾不上去看他是什么反应。
她深深地调整呼吸,拍了拍热度惊人的脸。
冷静,冷静。
突发意外而已,没什么大不了的。
明天要是他主动提起,她就说自己喝醉了什么都不记得了。
不行,根本就冷静不下来好吗?!
江稚看着自己“罪大恶极”的右手,欲哭无泪。
当时她应该没用太大力度吧,要是按坏了可怎么办?
她哪里赔得起啊。
掌心潮热出了汗,黏糊糊的,像握过火棍般,热意迟迟不散。
江稚走进洗手间,将右手放到水龙头下反复冲洗。
镜子里的人脸上密布红晕,杏眸含着水光,看起来一副心神荡漾的模样。
江稚擦干手,重新刷了牙,打开房门,探出头去。
书房还亮着灯,不知此时他在做什么?
她倚着门站了片刻,没听到什么动静,便躺回床上,阖眼酝酿睡意。
脑中却开始自动回放当时的画面。
尽管隔着布料,但能感受到非常可观,一只手都按不过来。
啊啊啊她都在想些什么乱七八糟的啊?!
停停停!!!
不准再想了。
江稚裹着薄毯在床上滚了几圈,仍控制不住地浮想联翩。
窗帘没拉,窗外是一轮圆满得很美的月,皎洁明亮。
中秋快到了,想必很多人将要奔赴一场团圆。
翻来覆去,覆去翻来。
怎么躺都不得劲,怀里搂着的枕头换去垫腰,没几分钟,又换回来,再翻个身,循环往复,翻到了床边,重新睡回中间……
睡意堆积,江稚意识渐渐地涣散,跌入一场美妙梦境。
还是斯京的住处,她窝在落地窗前看雪,屋里只留了一小盏橘色壁灯。
属于男人的体温从后面覆上来。
他揽住她的腰,把她抱坐到他腿上,喝她杯里的红酒。
她侧过头去亲他。
他们就这样在半明半暗的光影里吻住彼此。
冬季的斯京从下午三点就开始天黑,这个夜晚还很漫长,男人不急不躁,耐心十足地扫清阻碍。
“想不想我?”
她咬着唇抵御那蚀骨的颤意,没有回应。
大片的雪花从很高的地方飘下来,落在任何它们想要到达的地方。
他也从远在千山万水之外的地方来到她身边。
披星戴月,风尘仆仆。
“我很想你。”动作侵略性十足,他的声音却很温柔,温柔得让她想落泪。
他低头再次吻住她。
终于进来。
明明是凛冬,她却仿佛被包裹进暖春里,正经历着一场连绵不绝的春日暴雨。
慢慢地,升温成了夏天,从初夏到盛夏,暴雨还在下。
一滴热汗从他眉心掉落,划过她同样滚烫的颊边。
他们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着话,说不了两句,他又吻上来。
全世界都陷入安静,只有窗外的雪花还在纷纷扬扬,不知疲倦地飘落。
最后,她筋疲力尽,沉沉睡去,迷迷糊糊间听到一道熟悉的低哑声音,隔着浓雾般朦胧,好似来自遥远虚空——
“……我爱你。”
嗯,我也爱你。
她不记得自己有没有回应他。
江稚整夜都做着同一个梦,虽然从始至终都没看清梦中人的脸,但她的心知道那一定是他。
她伸手想去抱他,只抱到了一团冰凉的空气。
天亮了,窗外传来各种鸟的叫声,清脆悦耳。
江稚醒来,额头上蒙着一层薄薄的汗。
她坐起身,双手环住膝盖,抱住自己,长发披散着垂落。
感觉心里空落落的,怅然若失般。
原来是一场梦啊。
这一觉睡得也太累了,白天兢兢业业工作,夜里还要被他拉着加班加点,体力严重透支。
江稚揉了揉腰,软软地倒下去,回忆着细节,发现枕头上居然湿了一大片。
梦里,他不知餍足,弄哭了她好几次。
“……”
这个梦,这么真实的吗?
要不是身体没什么异样,浅绿色床单也没有人为口口的痕迹,她都要怀疑,他昨晚真的来过了。
江稚赖了好一会儿床,洗漱完,准备到主院吃早餐,半路被章艺晗拦住,她住在西北角的客院,和南院隔着大半个澄园的距离,明显是特地绕了远路过来。
章艺晗几乎一夜没睡,好不容易眯了会,却做了个特别晦气的梦。
她梦见江稚和程与淮结婚了,婚礼很是盛大,他们在宾客面前喝交杯酒,拥抱接吻,江稚还故意朝她张开手,炫耀无名指上硕大的钻戒。
章艺晗直接被气醒。
她内心笃定他们就是在演戏,但江稚的存在还是让她有了危机感,万一他们假戏真做,日久生情了呢?
她默默守候了那么多年,凭什么被一个后来者捷足先登?!
程太太的位置只能是她的,其他人想都别想。
于是,章艺晗一大早就来堵人,开门见山道:“别装了,我知道你们是假的。”
江稚直觉章艺晗是在试探,如果真有证据,应该直接捅到老太太那儿了。
她面上不显山露水的,装傻充愣。
“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章艺晗嗤笑了声:“昨晚在湖边,你们明明一前一后走着路,连话都没说半句,怎么一看到我和舒宇出现,你就急急忙忙地投怀送抱了?”
江稚将散落颊边的几缕发丝夹到耳后,淡定以对:“他是我男朋友,有时候感觉来了,我想抱就抱,想亲就亲呗,哪里管得了那么多?”
“装得还真像。”章艺晗斜着眼打量她,“不过我怎么听说你连与淮哥不吃姜这种事都不知情?未免太不敬业了吧江小姐?”
又步步紧逼道:“那你知道他最中意的是什么?对什么过敏?偏好哪种口味的酒,喜欢单数还是双数?”
江稚理直气壮:“他最中意的,当然是我!”
她心知就算百分百准确地对答如流,章艺晗也会找到理由说是她提前背好的答案,索性反其道而行。
“那章小姐是否知道,他解衬衫扣子是喜欢从上往下,还是从下往上?”
“帮他吹头发时,他是喜欢我在他后面,还是在他怀里?
“还有,他喜欢睡床的左边,还是右边?”
字字句句如黄蜂尾后针似地往心里戳,章艺晗听不下去了,阴阳怪气道:“既然都这么亲密了,怎么听说你们还是分房睡的?”
“一般热恋中的情侣,恨不得24小时如胶似漆地黏着吧。”
“不在同个房间睡,并不代表不在一张床上睡。”江稚反应极快,答得滴水不漏。
想起那真实得不能再真实的梦境,她不禁脸红心跳,眸中涌现羞意,“章小姐懂吗?”
这副故作羞赧的模样怎么看怎么刺眼,章艺晗深吸口气,忍住上前撕碎她伪装的冲动。
“你我心知肚明,假的就是假的,装得再像,也成不了真!”
江稚无所谓地耸耸肩:“你非要这么想,那我也没办法。”
对方防守得铜墙铁壁,半点破绽都不露,章艺晗表情僵了两秒,想到什么,抬手轻抚颈间的项链,吊坠是一枚偏黑色的纽扣,在她指尖泛出莹润光泽。
“这是与淮哥十八岁成人礼那天穿的衬衫上的第二颗扣子,他把它送给了我,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吧?”
江稚还真不知道。
“第二颗纽扣最靠近心脏,”章艺晗面露得意之色,笑道,“意味着把深藏心底的爱交给意中人。”
“每个贝壳都有不同的天然色泽和花纹,这枚黑蝶贝扣,由精挑细选出来的南洋黑珍珠贝制作而成,世间独一无二。”
江稚盯着她的纽扣项链,真诚发问:“既然他十八岁就送纽扣跟你表白,怎么如今十一年过去了,你们还没在一起?”
章艺
晗再次被戳中痛处,笑意僵住。
“那自然是有不足为外人道的原因。”
这些年追她的人也不少,可谁都比不过他。
“江小姐可能有所不知,”章艺晗话锋一转,“舒伯母,哦也就是与淮哥的妈妈,她非常喜欢我,已经认定我是她未来儿媳妇了。”
无论谁和她争,都不会有任何的胜算。
江稚差点笑出了声,一针见血道:“他妈妈再喜欢你又怎么样?他又不喜欢你。”
章艺晗紧咬住唇,恼羞成怒地回击:“那他也绝不可能会喜欢上你!”
“程先生简直不要太爱江小姐了好吗?!”
几米开外的墙后,突然传来一阵说话声,原来是晨扫的佣人们凑在一起八卦:
“江小姐项链不是丢了吗?听说程先生半夜一个人去后山找到天亮才帮她找回来的。”
“程先生完全可以送江小姐更好更贵的项链,多省事不是?可他偏偏要自己亲自去找,心意难得啊。”
江稚赞同地点点头。
“还有,听说大太太背后诋毁江小姐连夜被罚去祠堂思过了……啧啧,程先生也太护短了吧!”
“看来江小姐坐稳程太太的位置毋庸置疑了,之前还以为章小姐有戏呢。”
“她力气用错地方了,先是讨好二夫人,现在又厚着脸皮赖在程家讨老夫人欢心,但要娶老婆的人是程先生啊,这不本末倒置了吗?真不知道她怎么想的。”
“要是最后当不上程太太,那她多年的苦心经营岂不成了一场笑话?”
……
江稚替人尴尬的毛病又犯了,瞧这接二连三的隔空耳光打得啪|啪响,脸疼不?
见章艺晗冷着脸,精致的妆容也掩盖不住怒意,可又要在人前维持住章家千金的体面和修养,再生气也只能忍着。
江稚心想,这么装,不累吗?
如果不是领着程总工资,帮他挡桃花也是工作内容之一,她真懒得应付章艺晗。
这是打定主意把她当成突破口了是吧,有本事怎么不去当面找程与淮麻烦?!
就只知道柿子挑软的捏?
真没意思。
章艺晗负气甩手离去后,江稚来到主院,冯雪梅和程光曜已经等在饭厅,郑重地跟她赔礼道了歉。
陪老太太吃完早餐,又听了一场戏曲,她才慢悠悠回南院。
刚踏入客厅,那道桌前的挺拔身影便直直地撞入视野中。
男人一身白衫黑裤,眉眼沉静,气质清雅,不可亵|渎。
江稚难免联想到昨晚她借醉跌坐在他腿上,那惊心动魄的一按,以及梦境里这样那样……
她心虚地顿住脚步,将右手藏在身后。
唔,好像没办法直面他了。
“愣着做什么。”
男人声音清清淡淡的,几乎没有什么起伏。
江稚却听得心头一跳,怦然作响。
她本来想趁他没发现,悄悄溜上楼的,没想到竟被他看到了。
啊啊啊就不能装作没看见吗?
不知道她脸皮薄,正害着羞吗?!
江稚察言观色,他的表情、眼神和语调都很自然,仿佛昨晚什么事都没发生似的。
嗯,没错。
她昨晚喝醉了,也什么都不记得了!
江稚做好心里建设,暗暗松口气,走到他对面坐下,挺直了腰身,严阵以待。
程氏集团涵盖了不少欧洲和北美的海外业务,跨时区会议难以避免,久而久之,程与淮的作息和其他人不同,早餐基本凑不到一起。
他早餐吃得也简单,通常就一杯黑咖啡。
程与淮垂眸浏览着平板上的财经新闻,端起咖啡喝了口,见她盯着自己看。
“有什么事?”
嗯???
江稚一下懵了,不是他叫她过来的吗?!
不对,他好像没叫她过来。
真是昏头了。
她找他能有什么事?
她躲他还来不及。
江稚神色微妙地看他一眼,清了清嗓子,决定没事找事。
“听说,你把成人礼那天穿的衬衫的第二粒纽扣作为定情信物,送给章小姐了?”
程与淮动作微顿,放下咖啡:“什么纽扣?”
他从来没有以私人的名义给章艺晗送过任何东西。
“章小姐亲口说的,还能有假?”
章艺晗总不可能拿这种事撒谎吧?
只要她和程与淮求证,不就被拆穿了?
“衬衫的第二颗纽扣,离心脏最近,只会送给心上人。”
江稚浑然不觉声音里浸着醋意,酸溜溜的,“难道程总当初是真的对章小姐动过心,连定情信物都送了,后来不知怎么就移情别恋,万花丛中过遍后发现还是忘不掉白月光……”
她编不下去了。
即使明知可能性不大,江稚心底还是涌出一丝酸涩。
他和章艺晗青梅竹马,两小无猜,章艺晗见证过他年少时的意气风发,也曾情窦初开托付少女心事……
这些都是事实,是她永远无法参与的时光,注定要成为遗憾。
果然谁先动心谁就输了吗?
始终处于下风,一有风吹草动就患得患失的。
她一点都不喜欢这样!
见他带着研判的目光落在自己身上,江稚快速整理好心绪,若无其事地解释道:“你别误会,我只是沉浸式代入了女朋友的身份,走流程吃一下醋。”
腰挺得太直,有点难受,她伸手轻揉了揉。
程与淮眸色瞬间深沉如墨,浓得化不开。
昨晚她从书房落荒而逃,跌跌撞撞地在门口摔了下,他当时因为某些突发的特殊状况不太方便起身去扶她。
很快她就自己站起来,消失在眼前。
也不知道她有没有摔伤,是不是腰伤又复发了?
程与淮克制着情绪,低声问:“昨晚……”
江稚本来就心虚得不行,风声鹤唳,草木皆兵。
一听到他主动提起关键字,她马上触发抵御机制,连脑子都没过就脱口而出道:
“昨晚我就是故意按在你那儿的!”
话音落地,四周死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