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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1章 相护短

“关闭503号摄像头,今天之内的监控全部销毁。”

简单交待完,程与淮结束通话,走向江稚。

“救命!”

章艺晗终于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事,在湖里使劲扑腾,呛了几口水,不顾形象地大喊道,“来人啊……”

看清站在上面的程与淮,她犹如见到救命稻草,本意是想求救,谁知脱口而出却变成了:“是江稚把我推下来的!!!”

她要趁这个机会让他认清江稚的真面目,让他看看喜欢的女人究竟心有多坏,怎么配当他妻子?

见程与淮站在原地不动,章艺晗没来由地心慌了:“与淮哥,救我!”

回忆画面闪现,和现实重叠,小时候她在月湖意外落水,就是被他用竹竿救起。

他总不能一点旧情都不念吧。

程与淮音色微冷,不辨情绪:“水不深,你可以自己上来。”

那场落水事故后,月湖便做了硬底化处理,限制水深,几米外就是台阶,上岸并不难。

章艺晗站直身体,果然水深只及腰部,刚才本能的恐惧下,她完全忘记自己是会游泳的,因为有溺水经历,曾苦练过泳技,不用看也知道此时有多狼狈,她恨不得藏进水里不出来。

这边的动静很快把程惠远和舒宇吸引了过来,前者赶紧喊佣人下湖去捞人,后者看情况不对,撒腿往回跑,通风报信去了。

回到地面,章艺晗仍惊魂未定,妆容全花,头发也乱糟糟的,裙子湿透,还在滴着水,跟落汤鸡似的。

高跟鞋丢了,只能光着双脚,脚上还沾着污泥。

有生以来她从未这样窘迫难堪过,全拜江稚所赐!

程惠远示意佣人:“先送章小姐回房换衣服。”

“不,我不走。”章艺晗心里很清楚,要是走开了,那么她被江稚推下水的事就会被大事化小,小事化了。

这是江稚亲自送上来的把柄,好不容易才抓住她品行不端的污点,怎能轻易放过?

反正脸都丢光了,即使被人看笑话,她也一定要把事情闹大,必须让江稚付出代价!

章老太太上了年纪腿脚慢,来得迟了些。

风风火火跟在后面的还有舒宇、冯雪梅和几位程家旁系的年轻人,大家不明情况,面面相觑,错愕不已。

章艺晗见到奶奶出现,成千上万的委屈齐齐涌了上来,泪水如同断线的珠子,扑簌而落:“奶奶……”

“怎么回事?”章老太太简单判断了下情形,关切问道,“好端端的怎么掉水里了?”

章艺晗听懂暗示,奶奶这是为她撑腰做主来了,顿时有了底气,指着江稚控诉道:“是江稚把我推下去的!”

章老太太暗忖一番后,看向程与淮,目光微沉。

只有他陪着江稚,一起站在所有人的对面。

压迫感扑面而来,已然表明了他的态度和立场。

“哦?”江稚淡定反问,“你说是我推的,就是我推的了吗?”

“章小姐,”她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凡事都要讲证据,可不能空口白牙就诬赖人呐。”

舒宇脱下西装外套给章艺晗披好,为她打抱不平:“那栏杆有半人高,怎么可能是自己摔下湖?!”

狗腿子叫什么叫,他那笔账她待会再跟他算。

“谁知道呢?”江稚轻抚着下巴,做认真思考状,“也许是水逆了吧。”

阴阳怪气的。

大概是江稚姿态太光明磊落,太坦荡了,一副身正不怕影子斜,清者自清的模样。

几位程家后生也议论起来:“按理说自己摔下湖的可能性确实不大,但也不是没有这个可能性,你们说是吧?”

其他人纷纷点头附和:“有时不好彩,走路都会平地摔呢,找谁说理去?”

“嫂子看起来柔柔弱弱的,如果章艺晗不配合,她能隔着护栏把人推下湖?反正我第一个不信!”

有人受到启发开始阴谋论:“说不定是章艺晗心眼小输不起,故意自导自演跳进湖里,一来栽赃陷害,二来苦肉计还能博取同情。”

“嗯,你这个猜想的确更加合情合理。”

……

眼看他们一个个颠倒黑白,舆论转眼就偏向了江稚,章艺晗气急败坏,又心急如焚:“与淮哥也看到了,他可以作证!”

她了解他的为人和行事风格,正直的理中客,就事论事,客观公正,他必然不会徇私,偏袒江稚。

在场所有人的眼睛都盯向程与淮,各怀心思,等着他的回答。

江稚也好整以暇地偏过头看他。

程与淮淡淡道:“我什么都没看到。”

这是实话。

但也没有人会怀疑他说谎,因为他的品格和修养摆在那,有口皆碑,是公认的最好的信誉保证。

他绝不会为任何人退让底线,打破原则,即使那个人是江稚,是他的女朋友,甚至连他自己,也不例外。

难道真要让江稚安然无恙全身而退,而自己白白落水受苦,被迫咽下全部的屈辱和委屈?

章艺晗特别不甘心,紧咬着唇,六神无主,不知该如何是好,电光石火间她眼前一亮:“监控,对,有监控!”

众人顺着章艺晗指的方向看去,树上果然有个摄像头,正好对着湖边的位置。

江稚不禁心中暗恼。

哎,百密一疏,忘记还有摄像头了。

监控就是铁证,对她尤为不利。

她面上镇定,不慌不乱,余光斜向男朋友:

怎么办?

男人不动声色,只回了她一个安抚性的眼神。

江稚意会,有他兜底,她无需担忧,遂心安神定。

大家这下又不确定了,如果是污蔑,章艺晗怎会如此底气十足,还敢调监控对峙?

难道会有什么反转?

看不懂了,让子弹先飞一会儿。

章老太太哪还有什么不明白的?孙女这回是真受了委屈,她安慰道:“不用担心,程家作为四大家族之首,断然做不出是非不分,仗势欺人的事,如果真是江稚推你下水,自然会有人为你做主,再不济,还有我这个老婆子在呢,肯定会为你讨回公道。”

章程两家交好数十年,如今在诸多领域都有合作,利益关系复杂紧密,程与淮就算不给她面子,也会给章家面子,不至于为了所谓的女朋友,罔顾利益,撕破脸面,得罪世交。

章老太太话里话外都在施压,程惠远看了眼程与淮,得到默许后,她致电中控室,让他们调取相关监控送过来。

章艺晗悬着的心总算放下,只要监控出来,一切就真相大白了,容不得江稚再狡辩抵赖。

真想以牙还牙将江稚推进湖里,让她也遭把罪,但这样解气是解气,不现实。

梁子算是彻底结下,无论如何都要让江稚当面认错道歉,按死她的品行污点,最好让她身败名裂!

想必这件事之后程家也会重新权衡,总不能放任一个品行有损的女人嫁入家门。

为了彰显大度,章艺晗只提出了让江稚跟她认错道歉的诉求,其他的看在程家面上不予追究。

程与淮面无表情,眼神也没有一丝温度,冷声道:“她没做错事,为什么要道歉?”

章艺晗不敢相信地瞪大眼,又被他唇角明晃晃的伤口刺痛,直接一口血堵到嗓子眼。

监控都还没出来,他就这么肯定江稚没做错事,就这么无条件地维护她?!

江稚也有些惊讶,印象中他一直都是清和儒雅保持着风度的,鲜少露出如此强势的一面。

说实话给他惹麻烦她半点也没觉得愧疚,此时却因为他明目张胆,护短到底的态度而心弦颤动,生出波澜。

很快,中控室的保安队长过来了,抱歉地告知:“月湖边的503号摄像头昨夜凌晨发生故障,无法提供指定时段的监控录像。”

江稚倏地侧头,撞入男人幽深的眼眸。

意识到什么,她心跳瞬间剧烈如密集鼓点。

摄像头故障了??

章艺晗的脸色白了又白,抱住手臂忍不住打起哆嗦,怎么会这么巧?!

等着看好戏的冯雪梅也没料到会有这一出,暗自嘀咕:“早不坏晚不坏,偏偏这时候坏掉了。”

之前她在老太太跟前说江稚闲话,他为了给女朋友撑腰,上纲上线,监控视频那是二话不说,说调就调。

怎么现在轮到对江稚不利的时候了,摄像头居然说坏就坏,关键时刻掉链子,这未免也太双重标准,双重待遇了吧?!

当然,这些话冯雪梅只能憋心里。

“欺人太甚!”章老太太率先发难,“惠远,你们程家就是这样给我们交待的?!”

江稚不会无缘无故推章艺晗入水,503号摄像头也不会这么巧合刚好出了故障。

程惠远心中早已有数,和声和气地打圆场解释道:“安姨,前段时间受台风影响,澄园部分区域的某型号摄像头确实出现问题,已经陆续检修更换过一批。”

“这一点我们都可以证明!”几位程家后生异口同声说。

他们昨天就看到保安人员在客院附近更换新的摄像头,只是工作量太大,月湖这片还未来得及更换。

保安队长适时地提供了一份摄像头的更换记录,而503号摄像头刚好就属于出问题的那一型号产品,所以确实是有很大可能出现故障的。

白纸黑字摆在面前,章老太太也无话可说了。

他们总不可能未卜先知,无中生有,事先伪造一份记录出来糊弄人。

再者,退一万步来讲,就算摄像头是人为原因故障的,程家既然都拿出了这个理由,手尾肯定也已经处理干净。

再僵持下去,于两家关系发展不利,只能就着台阶走下来,先将这一页翻篇,以后再跟江稚慢慢算账。

章艺晗还想说些什么,被奶奶一个严厉眼神逼退回去,咬紧牙关,委屈得眼泪直流。

然而,这事在江稚这儿还没完:“章小姐似乎还欠我一个道歉。”

不仅欠她,还欠那位无辜受牵连摔倒受了伤的侍应生。

章艺晗严重怀疑自己幻听了,她作为受害者,受了满腹委屈,没有得到公道不说,凭什么还要向江稚道歉?!

“既然没有证据证明是我推了你,那么你对我的指控便是故意抹黑,侮辱我的名誉,不该道歉吗?”

江稚给她两个选择,“要么道歉,要么我就像你指控的那样,当着大家的面把你推下湖。”

被倒打一耙,章艺晗快要气炸了,可是没有那段监控,自己完全站不住脚,只能任由江稚占据制高点,随意泼来脏水。

章艺晗百口莫辩,有苦难言,愤愤不平地扭过头。

总之要让她道歉,绝无可能。

至于再次被推下水,除非她疯了才会答应!

章老太太同样意气难平,心知继续纠缠下去讨不了什么好处,也不好收场,索性以退为进,倚老卖老道:

“艺晗从小就没了母亲,是我一手带大的,都是我管教不严,才会让她由着性子行事,我代她向你道歉。”

她的年纪和辈分摆在那里,让她向小辈低头道歉,那是折煞了对方,传出去名声也不好听。

人言可畏,江稚要是敢接下这份道歉,单单是目无尊长、不敬长辈的名声,就够她喝一壶的了,以后还如何在圈内立足?

江稚还真没有什么不敢的,那些弯弯绕绕、乱七八糟的东西她根本就不当一回事,从小到大遭受的明枪暗箭还少吗?

她早不在乎了。

正要开口,程与淮忽然挡在了她前面,以她并不意外的护短姿态。

他淡淡一笑,但那笑意并未抵达眼底——

“既然您老人家亲自出面代孙女道歉,那正好,我也替稚稚出个面,接受您的道歉。”

不知是哪位围观群众没忍住,“噗”地笑出了声。

第32章 思死心塌地

章老太太意外碰壁,被折了倚老卖老的威风,面子上抹不开,隐忍怒气带着孙女匆匆离去。

闹剧结束,其他人也陆续散了。

江稚望向树上,503号摄像头故障得很及时,但又格外蹊跷。

她想起他刚赶到湖边时,拿出手机打了个电话,会不会就是那时候吩咐人动了手脚?

她迫不及待想要确认,拉着程与淮往南院方向走。

只剩程惠远还留在原地,望着两人渐行渐远的背影,眉心紧皱,若有所思。

等不及回南院了,可公共区域都有摄像头,差点就在上面栽了跟头,江稚只好偷偷摸摸把他拉进假山,监控死角,适合密谋。

里面空间不算宽敞,也不够高,男人只能微弯腰低下头,她后背也挨着山石,往前站了半步,脚尖抵住他的皮鞋,上半身也几乎就要和他贴上。

“摄像头是真的故障了吗?”江稚压低声问。

程与淮神色不动,垂眸看她,耐人寻味道:“它只能故障。”

假山由太湖石堆叠而成,秉持了“瘦、透、漏、皱”的风格,千姿百态。

山石嶙峋而不规则,因而射进来的光线是不均匀的,有些地方亮,有些地方暗,而他此时就站在昏暗处,看不太清神情。

然而江稚却听懂了他的言下之意,不由得思

绪万千。

眼前这个男人公私分明,正直凛然的声名在外,没有人相信他会偏私,偏偏他就当着那么多人的面为她打破原则,退让底线。

“为什么要这样做?”她明知故问。

江稚很清楚,作为集团最高管理者,他本就是制定规则,行走在规则之内的人,打破规则便意味着将那些一直以来信奉且严格执行,根本性的,可以说是信仰的东西亲手摧毁。

他明知一旦被人发现,后果不堪设想,信誉受损,如何服众?

可他仍然选择替她掩盖,包庇她,成为了她的共犯。

他有了瑕疵,不再完美。

却更加吸引她,让她止不住地心动。

为什么这样做?

程与淮琢磨着她的问题,当时情急之下他并没有多想,下意识就做了。

如果真要细究,大概是儿时有一次被推到了所有人的对立面,没人和他站在一起,也没人护着他。

深知那种孤立无援的滋味,所以无论如何他都要站在她这边,护她周全。

纵然心绪繁复,说出口永远是云淡风轻:“在澄园,你可以做任何想做的事。”

他会无条件为她兜底,善后。

从拍卖会上认识以来,他展现给她的只是辽阔精神领域中的冰山一角,正人君子、优雅绅士,风度翩翩,是别人也可以看到的一面。

也许她顶着他合约女友的身份,出于演戏,不露破绽的考虑,还多了几分温柔偏纵意味,但他始终是游离在外的,甚至对她设限,边界分明,禁止越界。

直到此刻,江稚才真正确定,那道隐形界限已经消失,他的世界正式向她开放。

她心情复杂到了极点,喜悦占据上风,情不自禁笑出声。

触手可及的距离,江稚忍不住上前拥抱他,月影般覆上去,用力搂紧他的腰,假山里光线晃动,一如那颗雀跃不已的心。

不是为了道谢,他们之间已不需要。

男人似乎逐渐适应了她的亲近,肌理线条并未像先前般绷紧,是放松状态。

“我以前在普罗旺斯旅行的时候,听本地人说过一句谚语,干旱会引发人的纵火欲。”

比方说,他总是把衬衫扣子系得一丝不苟,就会勾|引她想把它们一粒粒扯开来,窥探他深藏不露的私隐。

程与淮被她抱得有些心不在焉,一时间不太能理解这句话:“嗯?”

“没什么。”江稚松开手,重新站直身体,迎上他视线,漂亮杏眸含笑,熠熠生辉,“我很开心,真的,程与淮。”

得寸进尺是人的本性,就像完美无瑕的玻璃一旦出现裂缝,便会让人生出将它彻底击碎的欲|望。

她也想进入他的世界,肆无忌惮,试探出他的底线究竟在哪儿。

“喵呜!”

伴随着一记不满的吼声,一颗嚣张的猫猫头从假山上方探出,江稚顿时气不打一处来:“你这个逆……”

想到什么,她及时打住。

程与淮淡声问:“这只猫是你的?”

“你怎么知道?!”江稚定定地凝视他的脸,不错过一丝表情变化。

腼腼是程明朗年初从斯京带回来的,性情怪异,时而抑郁时而暴躁,不喜近人,还带有一定攻击性。

江稚初到南院,当晚腼腼虽然尿湿她的床以示敌意,却被他偶然撞见夜里守在她窗前睡觉。

尤其是今天家宴上,她们配合无间地表演,这种默契不是一朝一夕间能培养出来的,程与淮便越发肯定猜测。

既然已经被他发现,江稚也不藏着掖着了,当场管教起来:“江腼腼,你这个逆女!”

众所周知,奶牛猫是猫界的颜值和智障担当,她收养的这只曾遭前主人虐待遗弃,患上抑郁症,治了两年多病情才有所好转,慢慢恢复了本性,皮得不行,尿床偷袭拆家是家常便饭,还爱干架挑事,连路过的狗都得挨它两拳,所以才会取名腼腼压一压性子。

今年二月初,她意外身受重伤,昏迷了近一个月,期间处于失联状态。

程明朗误以为她死了,腼腼也以为自己再次被遗弃,抑郁症复发,他只好把它带回澄园。

逆女腼腼自顾自地舔爪爪,并不搭理她。

江稚气呼呼地跟男朋友告状:“它欺负我。”

程与淮没有养猫的经验,开玩笑提议道:“要不让林管家扣掉它今天的猫粮?”

“腼腼你听到了吧?”江稚马上变脸,同仇敌忾地指着他说,“就是这个坏叔叔要克扣你的伙食,让我们一起讨伐他!来吧,我和你才是一边的。”

腼腼似乎听懂了,直勾勾地盯住他,随时准备发动攻击。

某位见识到人心险恶的坏叔叔:“……”

另一边。

正在回家路上的章艺晗趴在后座,泪水决了堤似的,崩溃大哭。

不仅脸面丢光,还被推下湖受到不小惊吓,被那么多人看了笑话,最后公道没讨到,哑巴吃黄连有口说不出,最可恨的是江稚这个始作俑者却丁点儿代价都不用付就全身而退。

她又是憋屈,又是难过,整个人难受极了。

章老太太本就不忿,被她哭得心烦意乱,从小骄纵惯了,遇事只会哭哭啼啼,真不争气。

“艺晗,现在没别人,你跟我交底说句实话,真是江稚推你下水的?”

章艺晗哭得更厉害了,上气不接下气,其他人怀疑也就罢了,为什么连奶奶也不相信她?

她怎么可能以身犯险跳湖去栽赃陷害江稚?!

章老太太眯起眼睛:“那摄像头未免故障得太巧合了。”

章艺晗抽泣着说:“我感觉是被人动了手脚。”

章老太太也拿不准:“如果真是这样,更可怕。”

程与淮行事向来沉稳持重,如今竟为了一个女人不顾原则底线、利益和大局,宁愿得罪世交也要维护她,已经不是为色所迷那么简单了。

看来之前她们低估了江稚在他心中的分量。

“那我怎么办?”章艺晗脸色惨白,“是不是一点希望都没有了?”

章老太太斜睨她一眼:“你在程家不是还有个靠山?”

“您是说,舒伯母?”章艺晗止住泪,迅速反应过来,“对,舒伯母肯定不会同意他们在一起的!我这就打电话跟她说……”

“不急。”章老太太阻止了她,“这件事得从长计议。”

不要轻易出手,一旦出手就要一击必中。

章艺晗用力点头,这口气积在心间,横冲直撞,她从来没有这样讨厌过一个人。

今天在江稚那儿受到的羞辱,她发誓一定要成百上千倍讨还回来!

***

晚宴严格意义上来说才算家宴,入席的只有族中几位长辈和老太太所出的四房儿孙们,菜式以家常菜为主,很是丰盛,气氛也较为温馨和乐。

饭后众人分散四处,聊天喝茶吃月饼,赏花赏月。

老太太难得兴致高,拉着程与淮和程其茵陪她打麻将,大伯父程正远主动加入,凑了一桌。

大家有意哄老人家开心,十几圈下来,老太太胡的次数最多,程与淮却没开过张,连大伯父的屡屡示好都被忽略,人还坐在牌桌前,心思早已飘到了别处。

落地窗外,江稚正和程明朗、程则颖程光曜在花园里玩仙女棒,传出阵阵欢声笑语。

小胖墩活像刚出笼的小鸟,兴高采烈地举着小烟花转圈圈,又跑又跳,程则颖在后面追他,你追我赶,玩疯了。

此情此景,令程明朗心口堵滞,充斥着无言的酸楚。

以前稚稚也是这样活泼明媚,走路蹦蹦跳跳的,每次见面她都会不知从哪个角落跳出来故意吓他,打架也特别厉害,真诚仗义,勇敢坚韧,有一副很好的心肠,但凡认识她的人都很难不喜欢她。

自从她受伤后,就像一丛明亮篝火,被丢弃于漫天大雪之中,渐暗渐淡。

如果那场意外没有发生,该有多好?

所有人都会幸福着。

江稚吃着橙子

味水果糖,手里的仙女棒已燃尽,程明朗回神,取了根新的,用打火机点燃。

风有些大,她虚拢双手护住摇曳的火苗,金灿灿焰火迸射出来,如同星辰般,在她眼中闪烁。

程明朗不禁眼眶一热,迅速别过脸。

江稚察觉到他的异样,笑着一拳锤在他肩上:“甜甜,你也太没出息了吧。”

“……是沙子进眼睛了。”程明朗闷声说,强行挽尊。

“小哭包。”江稚又给他来了一拳。

看着她和程明朗有说有笑,程与淮不免想起之前酒店那夜,他们围坐在草地上一起听歌喝酒,也是这样地开心。

当时他在房里处理工作,想发信息让她上来,又觉得没有可打扰的身份和立场,于是作罢。

怎么没有身份和立场?

她……是他的女朋友。

程与淮漫不经心地将七小对的自摸牌九筒丢了出去。

此时,她应该在他身边,陪着他,不是吗?

新一轮牌局开始,程与淮给她发了条信息:“替我打会牌,我回个工作电话。”

不是吧,中秋节都不能好好过,打个牌还得分心处理工作。

江稚没回复,直接进来花厅,走到他身后:“事先说好哦,我牌技不太行。”

“没事,输了算我的。”

两人交接完,江稚坐到他的位置,佣人给她端来一杯茉莉花茶,放到旁边小木桌上。

程与淮拿起手机走出侧门,停在灌木花丛边,熟悉的馥郁香气勾起了某些回忆。

那时她拉着他躲在花丛后听大伯母的墙角,一朵粉紫色小花刚好落在她领口,月湖边的拥抱后,那朵花就不见了,不知是掉地上,还是……掉在别的什么地方了。

他及时掐断不该有的虚浮龌|龊思绪。

又自嘲地笑了笑。

其实并没有什么工作电话需要回。

在外面待了几分钟,程与淮回到花厅,大伯父可能有事走开了,由程明朗接替。

江稚手气正好,兴致高涨,眼神示意他待旁边就行,她来玩。

程与淮也正有此意,拖来一把椅子,坐在她右侧,状似随意地将手搭在她椅背上,凑近去看牌,牌挺不错,只是……

他习惯把牌按照顺序摆放规整,而不是像她这样颠三倒四,杂乱无章,他一张张地重新摆好。

江稚见牌被他摆得整齐划一像是在参加军训,便起了玩心和他作对,故意颠倒打乱。

程与淮眸底闪过一丝无奈,颇有耐心地去纠正,她不甘示弱跟着捣乱,两人的手碰到了,他顺势轻轻握住她的手,带离。

他动作自然而随性,在男女朋友间做起来也很正常,但江稚就是不知道为什么,跟情窦初开的怀春少女般,不争气地红了脸,心跳加速。

男人像是从后面拥着她,存在感极为强烈。

离得这样近,她能闻到他身上清冽的积雪木气息,稍一回头,便能看到他浓密的睫毛,根根分明,如果再近点,就能和他脸贴脸,鼻尖蹭鼻尖。

暧|昧极了。

呃,就算是在人前演戏装亲密,有必要靠这么近吗?

“打三筒。”男人在她耳边低声提醒,明显是察觉到她的走神。

右手被他在桌下握着,江稚左手打出三筒,被上家的老太太碰走,很快又轮到她摸牌,翻开来看是七万,不需要的牌,正准备丢掉,他再次同她私密耳语:

“明朗在做清一色,已经听牌,单吊七万,其茵手上有三条七万。”

江稚不可思议地看着他:你怎么会知道?!

开透视眼了?

转念又想到他可是麻省理工的数学博士,而麻将恰好涉及数学的概率学原理,他可以根据每人打的牌,大概推算出他们手上还有什么牌。

太可怕了吧,这样跟明牌和他打有什么区别?

还好他和她是一伙的。

江稚当机立断道:“那我们这张七万留着不打。”

程与淮轻笑了声,尾音微扬:“嗯。”

江稚听得耳根微热,默默地将同情目光投向对面的程明朗,这人还傻乐着呢,殊不知他好不容易攒的清一色大牌已经完全没有希望自摸了。

程其茵也在悄悄观察紧挨而坐的两人,用妹妹的话说就是现场磕糖,眼角余光往牌桌下斜去,便是一双十指交扣的手,不为人知的甜蜜。

他们之间有种说不清道不明,但又恰到好处的隐秘气场,只属于彼此,别人谁都进不去。

午宴上,与淮哥鲜少动筷,全程都在关注女朋友,她嫌剥虾麻烦,他亲手给她剥,担心她吃蟹体寒,倒一杯花雕酒放她手边,就连和长辈说着话,也能适时地给她递上需要的纸巾……

仿佛这些事早已成为习惯,他自然而然就做了。

估计他对自己都没有这么体贴入微,周到细致。

还有,他看她的眼神,也和看其他人完全不同。

怎么说呢?

就……很不清白。

是那种男人看喜欢的女人的眼神。

这些年他接触过不少优秀女性,世交名媛淑女,独立知性的职场女强人,以及艺术领域的才女们……形形色|色,出类拔萃,但他和她们都止步于工作上的联系,基本没有私人往来。

以致外界曾因此妄自揣测他的性取向。

程其茵终于明白,他以前只是还没遇到那个可以走进心里的人,宁缺毋滥,她深信以他的性子,如果爱上一个人,便会死心塌地,从一而终。

“自摸!”老太太高兴地把牌一推,“对子胡。”

程其茵竖起大拇指夸道:“奶奶好厉害。”

程明朗怀疑人生地去翻剩下的牌,看到自己的自摸牌七万被另外两家牢牢抓死,顿时绷不住了,痛彻心扉。

“啊天要绝我!!!”

江稚和程与淮相视而笑,默契地交换了个做完坏事后秘而不宣的眼神,双手奉上筹码:“奶奶您今晚手气真旺。”

老太太喜笑颜开,连连点头。

她还没老糊涂,运气好是一回事,要不是他们三家轮流放水,她哪能赢得了这么多把?

程与淮微微弯起唇角,从木桌上拿过茶杯,低头浅酌。

一入口便知不是惯常喝的明前龙井,他微怔了下,只见杯沿处还沾着淡淡口红印,正好就是他刚刚喝过的地方……

他不露声色地咽动喉结,将茶水喝了下去,舌尖尝到淡淡茉莉香。

茶杯没有再放回原位。

第33章 怎偷亲

又打了几圈,老太太精神不济,程惠远陪她回房歇息,牌局也就散了。

江稚摆好今晚赢的筹码,拍照分享到朋友圈,一刷新便跳出许铭安发的新动态,也是一张照片。

他面带笑意和吕丽坐在沙发上,许婉宁从后面搂着他们肩膀,一家三口,其乐融融。

明明已经和自己说好不要再在意,但看到照片的瞬间,江稚还是感觉心口隐隐作疼,远不到痛的程度,若有似无,却无法忽略。

屋里有点闷,她走出外面透透气。

月到中秋分外明,即便被薄云遮蔽,边缘也刺透出明亮的金光。

父母还没离婚的那些年,自有记忆起,每逢中秋无论多忙他们都会陪着她过节,一起做月饼,做柚子灯笼,到桐城湾放花灯。

那时尚是花好月圆人团圆,她受尽宠爱,是世上最幸福的孩子。

他们分开之后,家也跟着散了。

江女士带着她流落异国,次年许铭安便有了新家庭,成为另一个女人的丈夫,成为另一个女孩的父亲……

那栋从小生活,承载了她儿时所有美好回忆的别墅,也不再是她的家了。

雷秘书已经确认许铭安得到方氏集团的一亿投资,她必须想方设法卡住许氏的其他资金回流,不能再给喘息之机,尽快把别墅买回来,免得夜长梦多。

起风了,一轮明月从云后现身。

整个长廊的花灯摇晃,橘光跃动,仿佛电影里陈旧的慢镜头。

程与淮立在其中一盏橘灯下,视线越过交错的光影抵达她。

她站在檐下,正望着月亮失神,侧脸浅浅映着月光,莹白剔透,有说不出的落寞,好似有种琉璃般的易碎感。

他深眸微敛,抬步朝她走近。

江稚听到熟悉的脚步声,回眸一笑,与他视线相接。

花灯还在风中乱颤,灯光深浅不一,织出不真实的朦胧感,如梦似幻。

溶溶月色中,男人身形挺拔,气质卓然,极具辨识度,正不疾不徐地穿行过庭院,来到她近前。

“是不是想家了?”

他的嗓音低沉而磁性,一下将江稚拉回真实中,她鼻尖一酸,轻轻地“嗯”了声。

可是,她好像已经没有家了。

起先她以为他大费周章亲自去桐城接她回来,是家宴上有什么特殊状况需要她当挡箭牌。

她甚至还以为,他给她介绍人脉资源,为她的事业铺路搭桥,算是加班费,或者额外补偿。

其实都不是。

将这些表象层层剥尽,江稚终于明白过来,他从程明朗那儿得知她没有飞去斯京和江女士团聚,而是还留在桐城,又猜到她也不会回许家,所以他才决定去接她,以加班的名义。

实际上,他是不想让她一个人孤零零过节。

心间疼意消失,被春水般的暖意取代,空落落的缺口在慢慢被填满,柔软得一塌糊涂。

江稚发现自己也很不争气地眼眶发热,仰头逼退泪意。

明明是中秋家宴,可他的两位至亲都不在,父亲已去世多年,母亲虽尚在人世,却远居澳洲,好几年没回国了,母子感情竟淡薄至此。

他和外公外婆舅舅那边也似乎不太亲近……

正是深谙这种孤独的滋味,所以他才不让她独自留在桐城。

看着她微微泛红的眼角,程与淮心底忽然有难以言喻的情绪漫上来:“走吧,我带你去一个地方。”

“去哪儿?”

“到了你就知道。”他难得卖关子。

两人都喝了酒,开车的是忠叔,几乎跨越大半座城市,路过千家万户的团圆,抵达A市知名景点萤湖。

萤湖背靠国家植物园,天然氧吧,环境清幽。

正值中秋夜,萤湖成了团圆饭后赏月散步,消遣的最好去处。

正门大排长龙,有人抱着电脑加班,几对情侣依偎着说悄悄话,小朋友们提着灯笼追逐嬉闹,还有音乐发烧友在人群中动情弹唱:“人有悲欢离合,月有阴晴圆缺……”

不远处倒下的垃圾桶旁,两只流浪狗争抢着翻找出残羹冷炙,狼吞虎咽,大快朵颐。

车子通过拥堵路段,拐入林荫路,不到两分钟,萤湖西门便出现在眼前。

门边立着一块醒目的牌子,蓝底白字,上面写着“私人车辆禁止出入”,但出来察看的保安认出车牌后,立刻恭敬放行。

他们远离喧闹的人群,在僻静处下了车,慢悠悠散步到湖边。

没一会儿便有位西装革履的中年男人送来一个纸箱,江稚看清装在里面的东西,惊喜极了,原来他是带她来放花灯。

她数了数,莲花灯共有十盏:“都是给我的?”

程与淮唇边噙着淡笑,眼神里透出连他都没察觉到的柔色:“嗯。”

“太好了,”江稚跃跃欲试,“那我今晚要许十个愿望!”

湖水轻轻拍岸,深绿水面上有月色飘荡。

她走下台阶,拢好裙摆,掬起一捧水,泼向前方,湖面立刻皱了,生出圈圈涟漪。

程与淮来到她身侧,用打火机点燃蜡烛,将花灯递给她。

江稚深深地看他一眼,接过莲花灯捧在手里,虔诚祈愿——

“希望明年春天到来之前,我和他已经在一起了。”

莲花灯轻盈降落水面,花瓣层层叠叠,簇拥着浅橘色烛光,一闪一闪地飘走。

程与淮又点亮了第二盏。

江稚再次诚心许下愿望,送莲花灯入水。

第三盏,第四盏……

直到第九盏,她许的都是同一个心愿。

男人站在明暗交界处,灯光微弱,无法驱散他周身的清寂,英俊面容隐在光影里,模糊不清。

江稚往前倾身,伸出手,将他缓慢而坚定地拉向自己,拉到明亮之中。

明暗界限被打破,他整个人由模糊变得清晰。

她没去接他递来的第十盏灯:“最后一个愿望留给你。”

于是那盏烛火,便暂时停驻在他们怀中,扑通扑通地闪烁。

程与淮没有什么心愿,算得上无欲无求,见她态度坚决,他半蹲下身,捧着花灯送入水中,无声默念:

“无论她许的是什么愿望,都祝她心想事成。”

江稚的手很自然地搭在他肩上,轻拍了拍,歪着头俏皮笑道:“心想事成哦。”

浑然不察几缕发丝滑落他胸前,潜伏在他心口处,随着心脏的跳动起伏。

她和他有过多次的心有灵犀,程与淮并不觉得意外,低笑了声:“借你吉言。”

远处是灯火辉煌的城市,湖面上亮着一盏盏橘黄莲花灯,随风远去。

此处是不对游客开放的区域,周围尤为静谧,仿佛全世界只剩下他们两个人。

江稚怔怔地看着近在咫尺的男人,他还在笑,是发自内心愉悦的笑。

清隽眉眼全然舒展开,眸底深处涌出笑意,光华灼目,就连此时头顶的漫天星辉,都被衬得黯然失色。

她耳朵里全是心跳声,震耳欲聋。

放完花灯,沿着林荫路走了十来分钟,江稚耳尖地捕捉到一阵异样声响,她谨慎打量四周,没有任何发现,轻扯旁边男人的衬衫衣袖:“你有没有听到……什么奇怪声音?”

程与淮自然也听到了,但不知道怎么回答她:“可能听错了吧。”

是吗?

江稚还是觉得哪里不对劲,拐过弯后,一对树下亲热的情侣突然撞入视野中,他们吻得那么激烈,活像要把对方生吞入腹。

简直是大开眼界,她看得目不转睛,原来还能这样亲……

程与淮好笑又无奈地把她拉走。

“非礼勿视。”

江稚轻声嘟囔,明明是他太正经了,看个亲亲而已,有什么大不了的?

反正是公共场所,他们敢亲,她就敢看。

江稚想起某些往事,没忍住跟他告状:“你都不知道甜甜那家伙有多蔫坏!”

“甜甜是?”

“哦,是程明朗啦。”

程与淮只记得程明朗有个小名叫“转转”,他还是半大孩子的时候就爱围着人转,什么热闹都喜欢凑,连路上遇到的猫猫狗狗都能聊上几句。

倒不知道他还有个这么……黏糊糊的昵称。

“甜甜是我取的啦。”江稚笑眯眯地举手认领。

人如其名,程明朗心性单纯,阳光开朗,整天乐呵呵的,完全不像背景复杂的大家族培养出来的后代,倒像个不谙世事的傻白甜。

显然他妈妈对他的期许,只是开心快乐地度过这一辈子。

她继续告状:“那次我们出去逛街,刚好撞见街角有对情侣在接吻,我当时还坐着轮椅呢,他居然把我推到他们前面,自己溜走了,留下我一个人围观,你说过不过分?!”

不过对方也没觉得受到冒犯就是了,甚至特别大方地向她展示了十八般缠|绵悱|恻的吻法。

程与淮眸色晦暗不明,沉声问:“你以前受过很重的伤?”

咦,这好像不是她话里的重点吧?

“还好,不算重。”江稚笑着摇摇头,“就是腰伤

比较麻烦。”

事实上,很重很重。

她差一点就死掉了。

“怎么受的伤?”

江稚眸光微颤,摇摇欲坠,她下意识地低头盯着地面的落叶,浓睫压下,遮住所有情绪。

好半晌后,她才答他:“是一场……意外。”

她声音很轻,落入晚风里便散了。

看出她不愿深谈,程与淮没再问下去,沉默着又走了一段路,依稀能听到广场传来的人声。

地上对影成双。

“你和明朗,认识很久了?”他似不经意地随口问起。

他们的交情比他想象中还要深厚。

江稚想了想,说:“认识差不多五年了吧。”

斯京的中国留学生本就不多,何况他们还是来自同个省份,异国他乡的留子,情感层面上容易亲近,加上饮食口味也相似,约着吃了几次饭后就熟悉起来,成为无话不谈的好朋友。

原来他们只是好朋友。

程与淮的心霎时一松,面上重现笑意:“那位前后鼻音不分的中餐馆老板娘见到他岂不是会喊成‘陈民蓝’?”

江稚乐不可支,点头如捣蒜:“没错!”

程明朗的名字全是后鼻音,被老板娘喊出来个个都缺斤少两,他为此可没少郁闷。

程与淮没说什么,眼中的笑意更深几分。

江稚发现他今晚笑了好多次,从金叶酒店拍卖会那晚算起,后面相处的那些天里,他笑起来的次数全部加起来都没有今晚多。

“你平时为什么很少笑?”

程与淮敛了笑,不咸不淡道:“大概是没有什么值得开心的事吧。”

在遇到她之前。

他生活中只有日复一日,枯燥乏味的工作,平静如死水,无波无澜。

江稚怔住,一个人怎么可能没有七情六欲,喜怒哀乐?

他只是全部压在心底,藏而不露罢了。

从小就背负着与生俱来的家族重任,他必须永远站在最高处,永远强大完美,永远沉稳谨严,不能有任何的污点和瑕疵,不能有半步行差踏错,也不能有个人的喜怒哀乐。

中午那场家宴,在她看来,与其说是亲人聚会,更多是利益交换。

他们都有求于他,或真心实意,或虚情假意,各种奉承讨好,为权势、为名利,为资源。

偌大程家,就像一座华丽的牢笼,无形之中困住了他。

长久以来,他被托举,被孤立在高处,为所有人保驾护航,遮风蔽雨。

然而,高处不胜寒。

他身上几乎没有什么烟火气,总有种对一切都漠然,拒人千里的疏离。

还有,虚无缥缈的孤独感。

一束亮光突然冲上夜空,“砰”地炸开,人群爆发出热烈的欢呼和尖叫声,此起彼伏:“快看,烟花!”

“走。”江稚拉住他的手,“我带你去开心一下。”

下榻酒店那晚,她知道他不喜欢热闹,也不喜人多场合,所以她提前从热闹中脱身,回房间陪他加班。

但今晚不同。

她不想他高高在上,完美无缺。

她想他拥有正常人的七情六欲,想看他为她心动,为她神魂颠倒,意乱情迷。

她还要他从那高岭之巅下来,去感受鲜活的,真实的人间烟火。

江稚不管不顾地拉着他冲向广场,涌进热闹的人群中。

一束束绚烂烟火升上夜空,如同金色花朵轰轰烈烈绽放,以刹那的闪耀去与永恒明月争辉。

他们牵着手穿越拥挤人潮,逆风而行,好似在私奔。

最后停在湖边,江稚扶着护栏微喘,许久没这么肆意跑过,酣畅淋漓。

她弯起眼尾,潋滟笑意源源不断地流出。

“烟花好美。”

青山明月,烟火星辰,目之所及,一切都那样真实美好。

他也是真实的。

在他身后,有金色烟火一簇簇地坠落。

如果他也愿意坠落。

那么,她一定会是那个接住他的人。

程与淮定定地看着她被烟火照亮的脸,有刹那失神。

他已经很多年没有见过这样一双清澈干净的眼睛。

纯粹到了极致。

“嗯,很好看。”他答非所问。

今晚的烟花一共有四场。

一场在天上,一场在湖面,另一场盛放在她流转的清眸中。

最后一场,落在他心里。

他的心全然不像表面看起来那样平静无波,目光忽地暗沉,流连在她嫣红的唇瓣上。

也许是月色太美,或者此时气氛正好。

在这一瞬间,他又有点想吻她。

程与淮没有迟疑,向前一步,拉近了彼此间的距离。

江稚若有所感地偏过头,正好撞上他幽深的视线,带着前所未有的热烈和专注。

她心尖蓦地重重一跳。

四目相对,眼神交缠,充满了男人和女人间难以言说的试探和侵占意味。

她无处可躲,也不想躲。

距离再次被缩短,鼻尖已有了男性气息的热度。

江稚一动不动,屏息以待。

整个人好像快要被暧|昧灼化了。

想象着,他含住她的唇,轻吮慢碾,是浅尝辄止,还是……长驱直入,唇舌相绞的法式热吻?

纠结着,如果是后者,要不要让他进来。

毫无预兆,手机的嗡鸣震动声煞风景地响起,屏幕跳动着一串来自国外的号码。

旖旎氛围顷刻间消散。

程与淮淡淡扫了眼就挂断,可对方不依不饶,打了一遍又一遍。

“抱歉,我接个电话。”他声线喑沉,听起来有着沙哑的质感。

说不上失落多,还是懊恼多,江稚胡乱地点了点头,转身面向萤湖,松了松薄外套,吹风,散热。

程与淮径直走到几米开外,接通电话:“什么事?”

另一端的舒晴火冒三丈,不满道:“你这是什么态度?用这种语气跟我说话?!”

他目光难以克制,始终追随着那道站在湖边的纤细身影。

“没事我就挂了。”

“我都听舒宇说了,”舒晴连珠炮似地一通质问,“艺晗落水到底怎么回事?听说是有人推她,摄像头怎么会无端端故障?!”

程与淮抬手轻按眉骨,语气平淡得没有起伏:“舒宇不是都跟你说了。”

舒晴被气得不轻:“我不同意你和那女的结婚,死都不会同意!儿媳我只认艺晗……”

“你同意与否,对我来说无关紧要。”

程与淮耐心告罄,挂断通话,回到她身边。

“又是工作电话?”江稚轻轻叹息,“怎么都不让人好好过节啊?”

程与淮含糊地应了声:“我们回去吧。”

烟花燃尽,人群已陆续散去。

两人沿着湖边往外走,江稚感觉到接完电话后,他的心情似乎变得不好了,难道是工作上遇到什么难题了?

可她又觉得不像,他一向是游刃有余,处变不惊的。

这个中秋夜如此美好,不该这样画上句点。

“我走得有些累了,先歇会儿。”江稚找了块草地,拉着他一起坐下来,“还记得之前你和我打赌赌输了,欠我一个条件吗?”

程与淮当然记得:“嗯。”

“我现在就要你兑现,”她顺势拿过他手机,“条件就是,没收你的手机。”

缺了他,天不会塌下来,地球也不会停止运转。

“我暂时帮你保管。”

江稚对着他的脸解锁手机,打开飞行模式,杜绝一切外界信息的干扰。

她希望他拥有一段只属于他自己,不会被任何人和事打扰的时间。

哪怕很短暂。

程与淮明白过来她用意,微微失笑,由着她去,调侃道:“要不要顺便也保管一下我?”

“唔。”江稚认真地考虑了下,“那我就勉为其难接收吧。”

她戳戳他手背,“托管费我收很贵的哦。”

程与淮挑眉:“不能打折?”

“可以是可以,”她点头说着,话锋一转,“不过费用打折的话,我无法保证被托管人会不会也被打折,比如来时还全须全尾,走时就缺

胳膊断腿什么的。”

程与淮:“……”

难得见他露出无言以对的表情,江稚忍俊不禁,把两部手机放进小包包里。

坐得腰酸,她索性在草地上躺下来,星空提花裙的裙摆铺开,璀璨星光一缕缕落入柔软草叶中,有着别样浪漫。

她调整好最舒服的姿势,拍了拍旁边,邀请他:“要不要来吸收天地灵气,日月精华?”

程与淮但笑不语,手掌撑着草地,躺到她指定的位置,仰面放松,舒展身体。

视野尽头,是一轮皎洁圆满的月。

其实远在人类出现之前,月亮就已经死去了,葬在满天星辰中。

空气里弥漫着清新的植物香气,身侧人的气息又是那么令人安心,所有负面情绪奇迹般消失无踪,程与淮阖上眼养神,意识不受控地渐渐涣散。

江稚许久没听到动静,侧过身,安静地欣赏了好一会儿他的睡颜。

她悄悄把头靠到他肩上,脸埋在他颈侧。

万籁俱寂,夜越深,月更明。

不知躺了多久后,江稚睁开眼,男人还在睡,呼吸均匀和缓。

月光轻柔笼罩着他棱角分明的脸,眉骨高,鼻梁挺,被光影分出明暗界限。

睡着的他,没有平日里的凌厉气场,也不疏冷,散发着成熟男人独有的荷尔蒙,充满了蛊|惑。

美色当前,江稚没禁住考验,轻声喊他名字:“程与淮。”

提前通知他,“我待会准备偷亲你,给你三秒钟的时间拒绝。”

她光明正大地作弊,秒速说完倒计时:“一二三。”

“既然你没拒绝,那我就当你同意咯。”

江稚细致地观察他神情,没什么反应,应该不是装睡。

她一点点凑近,在危险又刺激的边缘试探,气息变得凌乱,迫不及待地先一步扑上去。

谁知嘴唇刚挨到男人的脸,就感觉他呼吸微滞了下,似有醒来的迹象。

她心跳骤然失控,几乎撞破胸腔。

管他的呢,有便宜不占白不占。

她飞快在他脸上亲了口,蜻蜓点水,一触即离。

缓了两分钟后。

男人仍沉沉睡着,刚才可能是过于紧张产生的错觉吧。

江稚低下头,视线在他唇间游走,唇形和颜色都很漂亮,唇角被她不小心磕破的伤口结了痂,呈现出暗红色,莫名透着性|感。

他的唇看起来很柔软,很好亲的样子。

江稚不自觉地抿了抿唇,心如擂鼓,蠢蠢欲动。

烟火还未燃尽时,他是不是也有同样的心情,也想要……

吻她?

第34章 样口红印

彼此的唇还未相互碰触,男人潮热的呼吸徐徐喷来,似抗拒,又像是欲拒还迎。

江稚再次迷乱了气息,停顿两秒,或者更久。

时间的概念被模糊掉,她也已经彻底无法思考。

江稚往下低了低头,乌发如瀑披散而落,几缕发丝铺在他胸前。

她手心里沁出潮意,长睫眨了又眨,驱不散眸底漫上的雾气。

怪这夜过分安静,藏不住她的心跳声。

跳得那么快那么急,在漫山遍野回荡。

江稚偏过头,呼吸两口新鲜空气,盯着他的唇,咽了咽嗓子,然后屏息对准目标,慢慢贴上去……

就在这时,一道亮瞎眼的强光突然射、了过来,江稚惊愕地停止动作,整个人都懵了。

程与淮也从沉睡中醒来,还未完全清醒,像是刻在潜意识里的条件反射,第一时间伸手去捂住她眼睛。

自己略有不适地眯了眯眼。

男人手掌温热而干燥,正轻捂着她的眼,为她挡住强光刺|激。

他低声问她:“还好吧?”

一点都不好……

江稚咬紧牙一拳砸在草地上。

就差那么一点点,她就亲到了!!!

“我没事。”江稚暗自庆幸,要是他的手再往下些,就会发现她的脸烫得厉害。

她睫毛轻眨,一下又一下,程与淮感觉好像捂着两只轻盈起舞的蝴蝶,掌心微痒,牵连着心口也掀起异样波动。

仿佛蝴蝶飞进了那里。

他挪开手,它们就消失了。

虚拢的指间,只有夜风寂寥吹过。

见两人坐起身,夜巡的保安挪开手电筒,大声催促道:“已经闭园了,请你们立刻离开!”

江稚想起初中寄宿时,教导主任老爱去学校后山小树林逮约会的小情侣,手电筒一照一个准,惊起尖叫声一片片。

没想到她今晚也被逮了一回。

好在不用写千字检讨。

“我们马上就走。”保安大叔职责所在,江稚无意再给他添麻烦,拉着男朋友往出口方向走,“中秋快乐,再见。”

保安面色稍缓,回了句中秋快乐,继续执行巡园任务。

巡查到停车场,一部黑色轿跑从里面开出,他这才后知后觉他们身份尊贵非凡,应该就是今晚园区负责人亲自接待的那两位贵客。

车里,江稚坐在右侧后座,回过味来,笑个不停。

“被保安大叔当成深夜私会的野鸳鸯抓了个现行,是不是特别新奇的体验?”

岂止。

今晚的一切对程与淮来说都很不可思议,穿过喧闹人群去看烟花,在烟花下忽然生出吻她的冲动,还躺在草地上睡觉……

甚至久违地在零点前入睡,不受打扰,无需保持戒备,自然而然进入深度睡眠,也没有做噩梦。

“我睡了多久?”

他们很有默契地没去看对方的唇,连眼神都似有意躲避着交集。

江稚从小包包里拿出他手机,按亮屏幕:“将近三个小时。”

顺手递还给他:“要现在解除飞行模式吗?”

“不用。”程与淮接过手机,息屏。

橙黄的灯光在车内进进出出,明暗交替,安静极了。

江稚从明处望向暗处闭目养神的他,红唇勾起清浅弧弯。

下一次,她一定要亲到!

回到南院,江稚准备上楼洗澡,摸到颈间的紫钻项链,正要摘下来物归原主,身后的男人出声阻止了她:“就当是今晚的托管费。”

价值连城的定制高珠说送就送,真是财大气粗啊。

看他心情还不错的样子,江稚眼眸狡黠地转了转,得寸进尺:“那我能不能带两个麻袋去打劫一下你家金库?”

上午挑项链时,她留意到隔壁藏品库门前坐着两只玉雕貔貅,猜想那应该是金库。

她只是一时起意开个玩笑,没想到他竟然当真了,让林管家送来两个麻袋。

这下江稚傻眼了:“真去啊?”

客厅灯光明亮,她投向他的视线猛地顿住,没看错吧?

不确定。

再仔细看看。

江稚瞳孔微震,他唇角结痂的伤口边确实多了一抹可疑的红色。

该不会是……

在手电筒强光照过来时,她紧急撤离,口红不小心蹭到了他唇角?!

口红蹭得凌乱,形状不规则,在冷白肤色映衬下,不仅显眼,还衬得他,格外地欲。

江稚心情复杂,都没亲着,却留下“罪证”,白担了轻薄他的罪名,多冤啊她。

不行,在他发现之前,她一定要想办法消灭“罪证”!

“走吧。”程与淮不仅对她有求必应,还考虑周全,“我帮你放风。”

江稚:“……”

什么是日防夜防,家贼难防,这不就是了?

不过也好,还能多出一段相处时间,到时她再见机行事,抹掉他唇边的口红印。

实在不行的话,她就装作没站稳,重演假摔戏码,现场给他亲一个,混淆掉原来的印迹。

办法不怕旧,管用就行。

何况她已经有经验了。

有程与淮在,地下藏品库级别极高的安保形同虚设,江稚顺利来到金库前,密码门一打开,金灿灿的光扑面而来,毫不夸张。

程家积攒百余年的财富,就这样毫无保留地展现在她眼前。

金条、金块和金砖整齐有序堆积如山,金丝楠木陈列架上也摆满各式各样古董黄金摆件,最引人注目的莫过于正中间那幅纯金打造的国家地形图,山脉平原盆地河流,纤毫毕现,堪称鬼斧神工。

她仰头看,上方还有3D投影的二十八星宿,青龙白虎朱雀玄武,天地四灵,分守四方。

星辰闪烁,蕴藏着神秘的东方力量。

“看看喜欢什么,随便挑。”

金库里的东西,程与淮都有处理权限。

江稚随手往离得最近的陈列架上一指:“我

都喜欢,怎么办?”

她看中的大部分黄金饰品及摆件原本是预作程家家主将来娶妻的聘礼之用,程与淮并不打算结婚,自然也就用不上。

既然她喜欢,送给她也不是不行。

见男人面露沉思之色,似乎在认真考虑她随口说的玩笑话,江稚连忙拍拍他手臂:“我说笑的啦。”

她从架子上挑了一对一眼中意的招财猫,别看只有巴掌大,拿在手里沉甸甸的。

又颇有仪式感地洗劫了小半麻袋金条金块金砖,有点重,提是提得动,但她腰经不起这么大强度的消耗。

“程总,帮我抬一下。”

“不再挑挑别的?”程与淮单手轻松地将麻袋提起来。

“这些就够了。”

最重要的是满足了某个心愿,她做过好几次梦,野外探险发现宝藏,金银珠宝遍地随便捡,可惜次次都没来得及装袋,梦就醒了,怎能不扼腕长叹?!

此时,中控室里,全程盯紧金库监控的值班保安们,目送两人带着小半包黄金离开后,面面相觑,满头雾水。

什么情况???

看不懂。

完全看不懂。

将打劫来的战利品封袋收好后,江稚进浴室泡澡,吹干头发趴在床上,迷迷糊糊间,总觉得有什么事忘了做。

到底是什么呢?

思来想去,没有头绪,再次昏昏欲睡之际,她猛地拍床坐起来。

卧槽,她被满屋黄金迷花眼,迷了心窍,竟忘记抹掉他唇边的口红印了!

他会不会已经发现了?

口红印,又刚好晕开在那个位置,今晚他身边只有她一个人,想抵赖都不行。

这不就等于直接暴露了她心思?

万一,他洗脸时没看镜子呢?

这也是有可能的。

心里有个声音弱弱地反驳:

但可能性微乎其微。

江稚百般懊恼纠结,辗转反侧,困得眼皮直打架,终于怀着侥幸心理睡去。

他却不肯放过她,追来她梦里,指着唇角的口红印,问怎么回事?

她坦然承认:没错,是我亲的,你想怎样?

他说:没想怎样,他要亲回来。

男人把她拉入怀里,在漫天盛开的璀璨烟花下,低头吻住她。

从温柔吮-尝,到法式舌-吻,她在他怀中几近窒息。

他气息滚烫,往锁骨下方蔓延。

他们相拥着倒进草地里……

“砰”地一声,江稚从床边摔下来,椿梦余韵未消,气血翻涌,浑身发热。

她捂住脸,天啊,怎么会做这么羞人的梦?!

蜷在地毯上躺了片刻,江稚轻揉着腰,梦境细节走马灯似地在脑中清晰回放,一遍又一遍。

以致起身时她的腿不禁软了下,扶着床才勉强稳住身体,贴好膏药,趴回床上。

落地窗外,天色微明,鸟鸣声清脆。

睡了个不长不短的回笼觉,磨磨蹭蹭洗漱完,江稚下楼吃早餐,意外撞见男人正坐在客厅桌前喝咖啡。

她停住脚步,悄悄去观察他唇角,上面沾的口红印已经不见了。

她忽然眼前一黑。

程与淮也看到了她,放下咖啡杯:“早。”

江稚走到他对面坐下,察言观色,看不出什么异样。

“你今天怎么起这么早?”

说完,她不自在地挪开了目光。

满脑子都是梦里的画面,他的吻不断往下,最后掀开她裙摆钻进去……

星光在草地上跳跃。

他不仅亲,还咬她。

她毫无招架之力,连魂魄仿佛都出窍离体了。

他在她梦中是那样地失控和涩晴,而眼前真实的他,衣着精致讲究,雪色衬衫挺括,扣子系得严严实实,清雅矜贵。

分明是同一个人,却有着两种截然不同的形象。

非常矛盾,非常割裂。

搞得人心yellowyellow的。

她没办法再直视他了。

程与淮指腹抵着眉心轻按,语气难辨情绪:“托江小姐的福,我几乎一夜没睡。”

来了来了,该来的还是躲不掉。

江稚头皮发麻,暗叫不妙,他果然发现了她留下的口红印,现在还要和她当面清算。

啊啊啊就不能当做什么事都没发生,非要把话摊开来说得这么明白?

没看出来她此时脸皮比纸还薄很害羞吗?!

还有,一个吻而已,威力这么大么,居然让他整夜失眠?

不过她转念一想,初吻在那种情形下不明不白地被人夺走了,换作谁都不可能不在意,不追究。

可问题是,昨晚她根本没亲到好吗?!

顶多在他脸上蜻蜓点水亲了下,尝到了点甜头,后面他擅自闯入她梦里各种占便宜,早就千百倍讨还回去了。

“嗯?”江稚负隅顽抗,揣着明白装糊涂,“我做什么了吗?”

男人靠向椅背,意味不明地看着她:“江小姐不如好好回想下。”

皮球又被踢回来了。

江稚再三斟酌后,决定装傻到底,神情无辜地摇摇头:“想不起来。”

“这样?”程与淮指尖漫不经意地轻点着桌面,垂眸略作思考,沉吟道,“刚好我手上留有证据,或许可以帮你回忆一下。”

什么?!

江稚险些从椅子上跳起来,他居然还留有证据?

第一反应是——

她偷亲他时,他该不会故意装睡,是清醒状态吧?!

钓鱼执法???

第35章 才私心

“什么证据?”

江稚故作镇定地问,以不变应万变。

见男人解锁手机,点进相册,她暗暗松一口气,还好不是人证。

看来他当时的确是在熟睡,浑然不觉发生了什么事。

但眼下形势并不容乐观,她又想到某个可能性,难道他昨夜洗漱时发现了唇边的口红印,还特地拍照留证了?!

糟糕,有图有真相,这下要怎么狡辩抵赖?

江稚冥思苦想,灵光乍现,他们在草地上侧身面对面睡觉,本来楚河汉界睡得好好的,谁知他突然凑过来亲她,她吓了一跳,慌里慌张地躲开他,口红不小心蹭到了他唇上……

合情合理也合乎逻辑,完全能说得通。

反正他睡着了什么都不知道,还不是任由她颠倒黑白,胡编乱造?

江稚做好应对准备,露出浅笑,姿态松弛,接过男人递来的手机,看到屏幕上的照片,她惊讶地睁大眼,愣住了。

所谓证据,不是想象中的唇角口红印,而是风牛马不相及的床-照。

床单中间位置还染着一团不规则,尤为可疑的深色印迹。

江稚的目光像是被烫到了,没有细看,火速挪开,耳根涨得通红。

可以理解,他正是血气方刚的年纪,又长期禁,欲,积累太多,梦里自动排出那啥也是正常的。

但是!!!

他也太不把她当外人了吧。

这种私-密东西,是可以随随便便就给她看的吗?!

“江小姐想起来了吗?”男人双手交叠搭在桌面,气定神闲地问。

江稚:“???”

她该想起来什么?

天知道她此时脑子一片空白。

等等!

江稚想到他先前的话:“托江小姐的福,我几乎一夜没睡。”

这意思该不会是……

他孟遗和她有关?!

登月碰瓷也不是这么个碰法吧。

“程总,大早上的,我们聊这种……话题,”江稚递过去一个“你懂的”隐晦眼神,欲言又止,“好像不太合适吧。”

“那江小姐觉得,”程与淮指尖轻点屏幕照片,“昨晚腼腼尿在了我床上,合适吗?”

江稚足足反应了好几秒,没忍住,扑哧笑出声来:“原来床单上的印迹是腼腼尿的啊。”

搞半天,居然是她想歪了。

都怪那场椿梦,害得她满脑子黄、色废料!

“不然你以为是什么?”

她以为的内容太不可描述了,怎么可能告诉他?

江稚有点心虚,眸光微闪,随便扯了个理由:“我以为是你

夜里喝水不小心洒到床上了。”

程与淮不知道她脑补了那么多乱七八糟有的没的,便没再细究。

心情坐过山车般起伏,悬着的心总算落回胸腔,江稚想起来,昨天在假山里,她跟他告状腼腼欺负她,他开玩笑提议克扣猫粮,她立马倒戈,拉着腼腼一起讨伐他这个坏叔叔……

没想到当晚腼腼就报复性地把他的床给尿了,害得他一夜没睡。

江稚缓慢地眨了眨眼,小声狡辩:“猫猫自主行为,请勿牵涉无辜之人。”

“如果我没记错,”程与淮眉梢微挑,“它似乎是你的逆女。”

江稚淡定以对,见招拆招:“按照协议,四舍五入,合约期间腼腼也算你的逆女。”

程与淮:“……”

佣人送来早餐,依次摆到桌上,一杯坚果燕麦奶,小碗混玉米粒的紫薯泥,一笼水晶虾饺,五香茶叶蛋,以及小份的水果拼盘。

事情就算这么翻篇了。

江稚心中仍有疑虑,那口红印蹭在他唇边还挺明显的,难道他真没发现吗?

还是说发现了,当做什么事都没发生?

他心思藏得太深,琢磨不透。

江稚吃了两口紫薯泥,留意到对面的男人也端起咖啡杯,指节白皙修长,漂亮得像艺术品。

他薄唇含着杯沿,浅酌一口咖啡,接着喉结微动,无声吞咽下去,动作优雅,赏心悦目。

某些画面争先恐后从她脑海中涌现,他藏在裙摆下亲她,竭尽所能地取悅,吞咽……

她迅速掐断思绪,却掩不住阵阵的脸热。

早餐吃得差不多,林管家带着两个佣人进来,没一会儿就搬下了床垫,腼腼这一泡尿可不得了,百万定制床垫惨遭横祸,提前终结职业生涯。

这个逆女,是该好好管教管教了。

手机屏幕亮起,是雷秘书发来的邮件,江稚点开看完内容,面露凝色。

她拿着手机坐到程与淮旁边,让他看邮件。

“许氏是桐城湾大型商贸综合体星级酒店项目的承建方之一,而空中花园和空中走廊项目的负责人正好是许铭安现任妻子吕丽的哥哥吕鹏。”

吕鹏这人没什么能力,目光又短浅,还有过数次中饱私囊的前科,许铭安耳根子软,枕边风吹得多,没少为大舅哥擦屁|股,爷爷也因此对他日渐失望。

程与淮稍稍侧过身向着她,一心二用,边浏览邮件边听她说。

“近年来原材料价格上涨,吕鹏为谋私利,和上游供应商暗中勾结,以次充好,又不知道用了什么手段通过工程验收。”

许铭安名下已经没有可抵押的不动产,只要暂时卡住资金流,买回别墅指日可待。

其实江稚莫名笃定,以他们的交情,只要她提出来,他就一定会帮忙。

但她不想让他在正事上因为她公私不分,落人话柄,所以才想方设法收集资料,找到工程项目的漏洞,这样一来他对董事会和合作方都能有所交待。

程与淮正色问道:“这些资料你是怎么拿到的?”

据他所知,她只拿许氏的股份分红,并不参与具体管理和运营,曾有德更不可能接触到这种核心机密资料。

江稚跟他对视,弯起唇角:“我掌握了重要人脉。”

她简单说了上次趁许氏内部混乱,浑水摸鱼,高价收买雷秘书当眼线的事。

程与淮定定地看着她,惯常喜怒不形于色,此时眼里却透出不加掩饰的欣赏之意。

她聪颖过人,既掌控全局,环环相扣,又潜谋于无形,坐收渔利。

她的行事风格、手段跟他别无二致,很多想法更是不谋而合,这种默契可遇不可求,他再次动了心思:“真不考虑加入程氏集团?”

他已经有了大致计划,对她进行重点培养,一对一私教,将来当集团二把手不成问题。

程与淮不否认自己藏有私心。

等合约结束,也许他们从此就再无交集。

他不想和她失去联系,做回萍水相逢的陌生人。

他想把她留下来。

这是江稚第二次收到共事邀请,上次还以为他是临时起意跟她开玩笑。

不由想到他堂妹程其茵,取消婚约后,在他的鼓励下出国进修MBA,如今在集团担任要职。

前阵子公司内部竞聘战略投资部总裁,程其茵的最大竞争对手是一位因结婚生子暂别职场,后遭丈夫背叛离异的单亲妈妈,对方综合能力更胜一筹,她输得心服口服。

从始至终,他并未动用集团最高决策者的特|权徇私,偏袒堂妹,而是创建公平公正的良性环境,让她们凭实力竞争。

越是了解他,就越被他吸引。

“我听说今年程氏的女性录用比例高达80%,”江稚问出压在心里许久的疑问,“你是不是对人事部下了指示,优先录取女性?”

“纯属巧合,”程与淮客观地就事论事,“她们本来就比男性优秀。”

江稚犹豫片刻,最终决定遵循内心。

“谢谢程总的肯定,”她再次拒绝了他的工作邀请,“我以后可能不会在国内长待。”

除非,有什么人或者什么事,让她心甘情愿留下来。

程与淮想起金叶酒店拍卖会第一次见面那晚,她就说过将来会在瑞典定居。

他眸色不自觉幽沉几分,低低地“嗯”了声应她。

她还说过,将来要和喜欢的人结婚,还想生个孩子。

然而,这两项都在他的人生规划之外,他无意于婚姻,也没想过谈恋爱。

爷爷去世后,他的余生只剩程家和集团。

爱情,婚姻和孩子,她想要的他都给不了她。

他从来不做无法兑现的承诺。

程与淮仰起头,下颌线随之绷紧,将咖啡一口饮尽。

从未有过的苦涩。

气氛凝滞,仿佛冬日落雨,在半空中被冻住了。

轻快的“喵~”声打破静寂。

只见尿床的小坏蛋从楼梯扶手一跃而下,稳稳降落地板,大摇大摆地往外走。

“腼腼,你给我站住!”

江稚刚要起身,腰间猝不及防袭来剧痛,她跌坐回椅子,咬牙轻“嘶”了声。

“怎么了?”程与淮不明情况,没有贸然碰她。

江稚偏过头,对上他隐含关切的视线。

“腰疼。”她轻咬下唇,趴在桌面缓了缓,老实交代半夜摔下床的事,本以为贴了膏药就能止痛。

看她额间冒汗,明显疼得厉害,程与淮眉心紧蹙,声线微沉:“必须要去看医生。”

其实她的腰伤并没有那么严重。

江稚心里有数,故作轻松地笑问:“你们霸总不是都有一个24小时随叫随到的医生朋友吗?”

小说里都这么写。

澄园确实有配备私人医生,但擅长治疗腰伤的是另一位熟识的世交长辈,就住在山脚下,距离不算远。

十五分钟后,车子抵达目的地,一座古色古香的中式宅院,围墙爬满绿藤植物,开着一簇簇白色小花,在阳光照耀下,生意盎然。

庭院内也是花团锦簇,两人沿着青石小路往里走,身影斜映入小池塘中,睡莲铺水,团团圆叶下有红色锦鲤成双成对嬉戏。

提前打过招呼,一位眉眼和善女人出来迎接他们,江稚跟着程与淮喊她“臻姨”,真巧,这位她也在官媒的新闻报道上看过,国医大师颜臻,据说她退休后便不再对外接诊,四处云游,行踪不定。

没有过多寒暄,进屋后,颜臻立即为江稚诊脉,查看完伤处,她温和地问:“腰是怎么落下旧伤的?”

江稚余光瞥了眼不远处站在窗前的男人,低声说:“被碎石砸到了,没有及时得到医治。”

一共延误了254小时

17分39秒。

颜臻又问:“月经还正常吗?”

江稚想了想:“之前停了半年左右,上个月才来,不过量很少,还疼。”

受伤后她暴瘦到七十多斤,月经就暂时停了。

“这个急不得,得慢慢调养,”颜臻临床经验丰富,初步定下治疗方案,“先做个针灸吧。”

“好。”江稚跟着走进内室,趴到理疗床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