颜臻净手消毒,定点定穴,为她施针。
留针时间20分钟,疼痛逐渐缓解,江稚闻着空气里的淡淡药香,不知不觉睡了过去。
颜臻无声叹息,这孩子以前不知道经历过什么事,忧思过重,心气郁结,即使是睡梦中仍不安凝眉。
时间到了,颜臻拔出针,在她腰间搭了条薄毯避免受凉,轻掩上门出去。
“臻姨。”程与淮刚打电话交代助理高阳将原定上午的高管会议延迟到下午,收了手机上前问,“她的伤怎么样了?”
颜臻难得见他这么关心和在意一个人,笑了笑:“没有大碍,但得好好调养。”
她看着他唇角结痂的伤口,眼睑的淡青色,以及面上倦意难掩,哪儿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年轻气盛,难免贪-欢逐-乐,可也不能纵玉无度,居然折腾得人家女孩子都腰伤复发了。
身为医者和长辈,她委婉提醒道:“这段时间要让你女朋友注意多休息,饮食清淡,尽量避免高强度的剧烈运动。”
程与淮专心记着医嘱,没听出她话中隐含的深意。
颜臻只得补充强调:“最好不要行-房-事,如果实在忍不住,也要注意体,位。”
“……”
误会解释不清,百口莫辩,程与淮只能认下所有的指控。
他不自然地抵唇轻咳了声,转移话题:“臻姨,我最近又开始间歇性头疼了。”
“怎么回事,”颜臻拉起他的手把脉,“偏头痛复发了?”
治疗室内。
江稚醒来,发现针灸已经结束,腰也不怎么疼了,她掀开薄毯,叠好放在床上。
拉开门走出房间,隐约有说话声传来:
“你的意思是,只要被她碰到,就会头疼?”
是臻姨的声音。
江稚呼吸一滞。
又听到熟悉的低沉男声说:“我觉得不是她的原因。”
“是因为你父亲?”
涉及隐私,江稚没有再听下去,转身时不小心撞到旁边的罗汉松盆栽。
人已经走远了,一截斜出的绿枝仍然轻轻晃动。
客厅里的交谈还在继续。
“源头上应该是,”程与淮淡淡地说,“也存在其他原因。”
他并不习惯和别人有肢体上的亲密接触,大家知道这方面的禁|忌,平时都谨慎地和他保持距离。
而江稚是他名义上的女友,也是唯一一个可以随时随地、无所顾忌碰触他的人,甚至有时候她只是挨得近了些,越过安全社交距离,他都会感到不适应。
也许正是因此产生了情绪波动,进而引发偏头痛。
这种情况近期稍微缓和了些,他也在慢慢试着适应和接受。
还有心理方面的诱因。
比如,他听到母亲舒晴的声音,除了头疼,还会隐隐觉得恶心。
作为当年事件为数不多的知情人之一,颜臻心中百感交集:“与淮,你父亲的死只是一场意外,这么多年过去,你也该放下了。”
程与淮没再说什么,偏头望向木窗外,阳光肆意泼洒,处处都明净透彻。
视野中忽然出现一道白色身影,墙上蔷薇开得正盛,浓绿枝叶交织缠绕,蔓延出粉色花瀑,沿着斑驳墙面流淌而下。
她捧住一团花,鼻尖凑近去闻,裙摆迎风,轻盈摇曳。
满墙的花朵也跟着摇摇欲坠。
画面鲜明而热烈,像极了莫奈的油画。
画中人美而不自知,更不知成了他人眼中的风景。
看见一只肥嘟嘟的橘猫窝在花影下酣睡,发出细细的呼噜声,江稚放轻脚步朝它走近。
胖橘猫很是警觉,耳朵微动,睁开眼看了看她,又懒洋洋闭上。
江稚没再打扰它,惊喜地去看墙根下缓慢移动的一群蚂蚁,队伍排得歪歪斜斜,在风中将粉色花瓣托起,如同翩跹起舞的蝴蝶。
她啧啧称奇:“你们蚁后是准备举办一场浪漫婚礼吗?”
蚂蚁们默不作声地举着花瓣从她脚边路过。
“现在感觉怎么样?”一道颀长身影从斜后方靠近过来,“好些没?”
江稚回头看去,笑意盈盈:“没那么疼了。”
一片花瓣落在她发间,程与淮抬手正要去拿下来,江稚下意识往后退了一步躲开,他伸出的手便落了空,唇线抿紧,好半晌才轻描淡写道:“你头上有花瓣。”
江稚慢半拍地“哦”了声,摸到花瓣,虚握在手心:“要回去了?”
“嗯。”
颜臻给江稚开了几副中药,送他们到门外,又嘱咐一遍相关注意事项,让她记得下周回来复诊。
路上,两人各怀心事,沉默无话。
回到南院,程与淮遵医嘱亲手熬好药,盯着她喝完才去公司。
江稚闲着无事,打算回房睡会儿,有佣人进来告知程惠远约她到茶室喝茶,这个点喝茶还早,应该是找她有什么事?
江稚刚踏入茶室门,就闻到了茉莉花茶的清香。
程惠远穿着一袭月白梅花暗纹旗袍,素雅端庄地坐在茶桌后,朝她点头致意:“江小姐,请坐。”
对方面带微笑,语气却透着疏淡礼貌,江稚心底蓦然泛起一丝莫名的不安。
程惠远给她倒了一杯花茶,也不兜圈子,直接开门见山:“江小姐,我找你来是有个不情之请。”
江稚心绪起伏,定了定神:“……您请说。”
桌上的莲纹香炉飘出袅袅白烟,如同山间的薄雾屏障,隔在她们中间。
程惠远面无表情地透过弥散的朦胧烟雾看向她:“我希望你和与淮仅止步于合约关系,不要再往前越界,妄想假戏真做。”
江稚云里雾里,怀疑自己听错了,在桌下攥紧手,稍微冷静下来。
越界?妄想??假戏真做???
原来自己在她眼中竟是那等别有用心攀高枝的人吗?
“我还希望江小姐能够答应我,”程惠远咄咄逼人,“即使将来有一天与淮跟你表明了心意,也请你拒绝他。”
“我能知道,为什么吗?”江稚难以理解,甚至觉得她的话有些荒唐可笑。
程惠远端起茶杯啜饮,声音淡淡:“我自然有我的理由,你不必多问。”
“抱歉,程女士,我没办法答应您的无理请求。”
江稚同样态度强硬,但看在她是程明朗妈妈的份上,还是给她留了些体面和尊重。
“因为你们不合适!”
程惠远不再看她,冷着脸搁下茶杯,直白地说,“他需要的是一个门当户对,能和他并肩而立的妻子。”
第36章 能拆穿
“希望江小姐对我们今天的谈话保密,尤其是不要向与淮透露一个字。”
江稚没有表态,起身离开茶室。
人走茶凉。
唯有桌上香炉的白烟,仍在日光纤尘中虚虚飘散。
雾锁烟迷。
江稚出门往右走了几分钟,恍然发觉周围景色陌生,透过古朴的菱形雕花木窗望去,竹影斑驳,浮光跃金。
有些刺眼。
她迷路了。
索性在墙边的长椅坐下来,安静发呆。
不知过了多久,一团猫影滚到她脚边,四脚朝天,露出雪白柔软的肚皮。
见江稚没反应,腼腼不满地撞了她一下:“喵!!”
江稚这才回过神,笑着摸摸它脑袋:“我们这是和好了,对不对?”
腼腼高冷地举起小爪爪,轻拍向她掌心:“喵呜。”
达成共识。
“对不起啊,我以后不会再把你弄丢了。”
腼腼像是听懂了似的,慢慢眨着金绿色大眼睛,很乖巧地蹭了蹭她的手,传达友好信号。
有腼腼带路,江稚顺利回了南院。
路过池塘边,她看到先前种下的月季家书顶端冒出了个花苞,长得小小粒,分明弱不禁风,却迎着阳光,肆意生长。
她怔怔地看了好一会儿,伸出手,将柔嫩的小花苞掐掉,顺便撇下两片黄叶。
程与淮是第一个发现花苞消失的人,他今晚有私人饭局,回来已是九点多,发现早上还在的花苞竟不见了踪影。
他叫来林管家,沉声问是怎么回事。
林管家也不清楚什么情况,以为哪个佣人多手多脚闯了祸,调取监控后才确认花苞是江稚亲手掐掉的。
江稚正趴在床上神游天外,等不疾不徐的脚步声渐近,她才反应过来,立刻闭眼装睡。
程与淮停在门口,门没关,灯也亮着。
他往里面望了一眼,她可能身体不舒服,今晚睡得比平时早,本想问下她腰伤情况,只能作罢。
正要走开,床上的人翻了个身,搭在腰间的薄被滑落大半,他亲自领教过她睡觉有多不老实,放轻脚步走近床边。
灯光橙黄,女孩子安静睡着,浓睫低垂,乌发散乱,衬得肌肤如月中聚雪。
摆在床头柜上的瓷瓶,插了束红玫瑰,娇艳欲滴。
半分比不上她的好颜色。
程与淮转开视线,弯腰拉起薄毯。
清冽男性气息笼罩而来,江稚瞬时心弦绷紧,屏住呼吸,一动不动。
好端端的,她干嘛要装睡?
装就装吧,还慌里慌张挑了个对腰特别不友好的睡姿,难受得不行,只能翻身调整。
这一翻可好,被子掉了,还把他引进来了。
薄被重新搭回腰间,无形的压迫感也随之减去大半,房间里静得连呼吸声都听不见,但江稚知道他还在,而且就站在离床边不远的位置,存在感强烈到难以忽略。
他为什么还不走?
江稚心乱如麻,无法想象,他此时是以一种什么样的眼神在看她。
又在想些什么?
时间一分一秒地无声流逝。
还不走,还不走!
他到底要做什么呀?
实在受不住了,江稚败下阵来,发挥出色演技,佯装打了个冷颤,抱着手臂迷迷糊糊睁开眼,看清立在床前的男人,她惊讶地坐起身,明知故问:“你怎么会在这儿?”
程与淮压着唇角上扬的弧度,似笑非笑:“想看你能装到什么时候。”
还是没忍住,他低笑出声。
江稚本就脸皮薄,听到他笑,更加恼了,气鼓鼓地随手抓起一个枕头砸过去。
原来他早就发现她在装睡,还故意留下来等着拆穿她!
怎么感觉这人好像变坏了,他的绅士风度呢?
程与淮稳稳接住枕头,放回床上。
江稚瞪他一眼:“我装睡是有原因的。”
“哦?”程与淮饶有兴致地问,“什么原因。”
“我是想试探你。”
“试探我什么?”
不方便坐她床上,他随意往床头柜一倚,姿态清越,玉树临风。
江稚被近在眼前的美|色勾得目不转睛,唇干舌燥,咽了咽嗓子才说:“试探你会不会再次趁我睡着,见|色起意,兽|性大发。”
与其一颗心被吊得七上八下,不如主动出击,先发制人。
程与淮捕捉到关键信息,慢条斯理挽起袖口的动作一停。
“再次?”
“对,”江稚点点头,指着他唇角结痂的伤口,坦然地问,“你昨夜肯定发现唇边的口红印了吧。”
见他沉默,等于是默认了。
果不其然!
她验证猜测,开始倒打一耙,理不直但气很壮:
“那时,我们躺在草地上睡觉,你突然凑过来亲我……”
江稚不再往下说了,眼神恰到好处地含羞露怯。
许久没得到回应,她难免心虚,试探性问:“你该不会觉得我在说谎吧?”
程与淮神色若有所思,对于睡着时唐突她的事,他完全没有印象,相关记忆是空白的。
但不否认,以过去的经验,这种事确实有可能发生——
他又一次混淆了梦境和现实。
程与淮轻揉眉骨,声线极为低哑:“抱歉。”
也许,他该找个时间去看心理医生了。
他承认了???
他居然……承认偷亲她了?!
还为此道歉?
江稚直接懵了,那些话都是她颠倒黑白胡扯的,为什么他会承认啊?!
到底怎么回事?
难道说,她知道的只是其中一部分真相,在她偷亲他之前,他就醒来过,还趁她睡着,神不知鬼不觉地……亲了她?
两人各有各的不确定,彼此目光忽然撞上,又微妙而默契地弹开。
一个垂眸沉思,一个心潮起伏,谁也没有再出声,沉默混杂着暧昧不停发酵,四处弥漫。
大约过去一个世纪那么久。
久到江稚都开始犯困了,终于听到男人开口,嗓音里仍带着一丝喑哑:“早点休息,晚安。”
脚步声渐渐消失在门外。
他知道她睡觉的习惯,没有帮她关灯,也没随手带上门。
他一走,房间里就空了。
困意也跟着消散,江稚望向窗外,放任思绪游离。
夜里起风了,吹开一角纱帘,月色流淌进来。
后来也不知几时睡着,梦做得断断续续,先是和他争辩谁亲的谁,没辩出结果反而又亲上了,床轰然倒塌,接着天也塌了,末日来临,被变异怪物追赶,快要跑断气……
次日,江稚打着哈欠欠下楼,男人正好在煮咖啡,仍是一身正式的衬衫长裤,身形挺拔,丰神俊朗。
相比她的萎靡,明显能看出他昨晚睡得很好。
哼,真不公平。
江稚想要半杯咖啡,他没给她:“喝中药不宜喝咖啡。”
又问:“腰还难受吗?”
江稚坐在桌前,揉揉脸提神:“不怎么疼了。”
程与淮端着咖啡在她对面坐下:“等吃完早餐,我送你回去。”
他特意推掉上午的行程,空出时间。
“程总,不用麻烦你了,甜甜会送我。”
江稚知道他晚上的航班飞巴黎出差,航线已经提前申请好,不想他来回奔波。
而且她和甜甜还得先去趟莞城,有个朋友的猫最近情绪反常,频繁离家出走,让她过去看看怎么回事。
静默一瞬。
程与淮薄唇微抿,不带什么情绪地“嗯”了声,没再多言。
喝完咖啡,他便上楼去了。
等江稚回房收拾好行李,他又适时出现,帮忙提着行李箱下楼,送她去侧院停车场。
腼腼跟在她脚边,亦步亦趋。
老太太得知内情后,纵然心里不舍,还是决定猫归原主。
江稚本来也想把小狸花猫一起带回山庄,可小狸花生性不羁,不愿舍弃自由,她只好拜托林管家在后山水潭附近定时放置猫粮。
走到池塘边,两人不约而同看向那棵阳光下的月季。
程与淮每次经过都会习惯性看一眼,最早发现花苞的也是他。
“为什么掐掉花苞?”
明明从种下那天起,她就满心盼望着花开。
江稚有理有据地说:“月季苗子定植没多久,植株还很弱小,开花会消耗掉大量养分,不利于根系枝叶生长。为了长远考虑,只能忍痛把小花苞掐掉。”
其实这朵花有什么错呢,它只是出现在不合适的时间。
“你对园艺这么有研究?”
“还好吧。”江稚比了个拿捏的手势,谦虚道,“略懂一二。”
她在斯京住处二楼的露台,种满了花。
回国这段时间,她让助理贝贝隔几天上门浇水施肥,修剪残花败叶,埋进角落的小池子里堆肥。
很快侧院就到了,程明朗早已在停车场等着,打过招呼后,颇有眼色地去接行李箱。
程与淮没松手,直接把行李箱放进后备箱,又叮嘱他开车注意安全。
程明朗简直受宠若惊,连连点头。
江稚坐上车,腼腼也自觉钻进航空箱,寻了个舒服位置抱着小玩偶睡
觉。
“程与淮,”她系好安全带,倾身探出窗外,笑吟吟地挥手同他告别,“再见,程与淮。”
“再见。”
程与淮站在原地,目送车子远去,拐过弯后,彻底消失在视野中。
车子开上高速没多久,江稚接到莞城朋友打来的电话,说是临时有突发状况,外公不小心摔倒住院了,只能另外再约时间。
“甜甜,回桐城吧。”
其实一离开澄园,程明朗就察觉到她心情低落下来:“跟你说件开心的事,舒宇这狗东西被家里停了所有银行卡,以后也不能再借程家的势,在外面横行霸道,吃喝玩乐了。”
江稚还没想好怎么跟舒宇算账,没想到他就被程与淮出手收拾了,倒省得她费心费事。
“打蛇打七寸,你哥这是精准击中了舒宇的要害。”
“可不是,听说舒宇气得把家里能砸的都砸了。”
腼腼似是不满被他们忽略,喵喵叫了两声抗议。
“这小家伙。”程明朗吹了记口哨回应,又欣慰地笑了笑,自从江稚来澄园后,腼腼的抑郁症就不药而愈,重新变得活蹦乱跳了。
真好啊。
有人疼爱的小猫咪才不会皱皱巴巴。
“甜甜,”江稚的手搭在航空箱上,望着窗外轻轻叹息,“昨天你妈妈找我了。”
程女士只要求对谈话内容保密,没说对谈话这件事保密。
她没打算瞒他。
程明朗大概能猜到他妈会说什么,沉默几秒:“她说的那些话……你别往心里去。”
“嗯。”
“那你接下来,打算怎么办?”
“不知道。”
江稚疲倦地闭上了眼睛。
第37章 看越界
抵达云来山庄已是正午,吃过饭,江稚回到酒店房间,倒头就睡,腼腼则精力无穷,四处撒欢探险,等她醒来,遍地狼藉,真皮沙发也被折磨得伤痕累累。
养奶牛猫,保持情绪稳定很关键。
等酒店保洁清理完现场,江稚给隔壁房间的程明朗打电话,让他过来陪腼腼玩。
以前她有事出远门,就托他照看腼腼,久而久之他们相处出深厚感情,腼腼也挺依赖他。
“你要去哪儿?”程明朗问她。
“去趟市区。”
宋雅南得知她回了桐城,约她逛街,刚好她也要去取回修好的红宝石项链。
约在南象城,桐城CBD,高楼大厦林立,云集了众多国际高奢品牌。
刚打上照面,宋雅南就小步跑过来:“不是吧江稚稚,也没多冷啊,你怎么就穿上外套了?”
她清楚记得这位幼儿园同桌小时候特别抗冻,大冬天还穿着漂亮裙子,是出了名的爱靓不爱命。
不等江稚回答,宋雅南又夸张地惊叹道:“哇你这件外套哪买的,美死了都!”
一看质感就很好,尤其是后背的蝴蝶刺绣,手工钉珠,泛着只有精品澳白珍珠才有的光泽,刺绣式样繁复,疏密有致,破茧而出的蝶,栩栩如生,飘逸灵动。
“朋友定制的。”江稚也无法定义她和庄泠的关系,应该算得上是朋友吧?
庄泠是个颇有天赋的服装设计师,前些年在斯京开了个工作室,连年亏损,入不敷出。
她脾气古怪,对谁都爱答不理,一直独来独往。
虽然她们住得挺近,但平时几乎不联系,只有庄泠做好衣服给她送来才能见上一面。
唯有一次例外,年初她在家养伤,庄泠破天荒上门,坐了十来分钟就走了,临走前跟她说了一句话:
“江稚,你可别死了,毕竟你是我在这世上唯一还算看得顺眼的人。”
“我能请你朋友帮忙做衣服吗?”宋雅南实在很喜欢这种设计风格,爱不释手。
“那我帮你问问。”尽管江稚觉得希望不大,还是给庄泠发了信息。
那边秒回:“no”
“她拒绝了。”
宋雅南捶足顿胸,心碎哀嚎,很快又振作起来:“我今晚一定要多买几件漂亮衣服!”
她先陪江稚去取了项链,然后直奔品牌服装店。
“欢迎光临,”导购热情地迎上来,给她们引路,“这边都是我们的新品。”
宋雅南一眼就挑中一条藕粉色的纱裙:“你去试试。”
江稚疑惑:“不是你买衣服吗?”
“这裙子和你的外套特别搭,”宋雅南推着她往试衣间走,“相信我,绝配!”
宋雅南帮忙拿着外套,刚好同事来了电话,她顺手把外套递给一旁的导购,走到角落接听去了。
导购双手捧着外套,刺绣钉珠,做工精致,一看就价值不菲,怕是手指稍微粗糙点都会勾破真丝,于是小心翼翼地用衣架挂好。
江稚换好裙子走到镜前,宋雅南也接完电话,打了个响指,啧啧两声:“不愧是我,眼光真好!”
她正要取下外套看看叠穿效果,一道娇滴滴的女声突兀传来:“不好意思,这件外套是我先看上的。”
宋雅南莫名其妙地回头,看清来人后,她翻了个大大的白眼,真是冤家路窄,晦气得很。
江稚也看到了许婉宁,以及和她一起来的陌生女人。
“姐姐,好巧。”许婉宁主动上前打招呼。
江稚眉眼间染了几分冷意:“谁是你姐姐,别乱攀关系。”
许婉宁小小年纪就很有心机,爱装柔弱扮可怜,经常哭诉自己从小没了爸爸受尽欺负,特别羡慕她有爸爸疼爱,故意利用她的同情心接近她,还说要和她做好朋友。
好朋友是不可能做成的了,后来许婉宁倒是如愿以偿有了个好爸爸……
许婉宁面子挂不住,收了笑,颐指气使地让导购把她看中的外套取下来。
本来她就一眼被这件外套吸引,既然江稚也喜欢,那她肯定要抢过来了。
导购为难地解释:“外套是这位小姐……”
许婉宁冷声打断:“让你拿就拿,废什么话?”
站在她旁边一直没说话的年轻女人摘下墨镜,目光探究地打量江稚。
江稚瞧着对方面生:“她是谁?”
“方菱啊,你忘啦,幼儿园坐我们后面桌的。”宋雅南忍着笑,凑到她耳边低语两句。
几年前,方菱由单眼皮变成了欧式内双,对外称是微调,后面又微调了几次,谁知调着调着,不小心把整张脸都换了。
江稚了然地点点头:“难怪,都认不出来了。”
方菱听得沉下脸,借题发挥训斥导购:“耳聋了?还不快把外套拿来!”
导购着急忙慌,还想解释,方菱不耐烦地将手一挥:“让你们店长出来!”
店长不在店里,接到电话匆忙赶回来,头秃肚凸的中年男人跑得满头大汗,气喘吁吁。
认出方菱的身份,他立马恭敬道:“方小姐,您怎么亲自来了,看上什么说一声我直接给您送家里去就是。”
见状,许婉宁面露得意之色,总算可以把这段时间憋在心里的一口恶气出了。
这家服装店隶属方氏集团,就算江稚是最尊贵的vvvip,也得给她把外套让出来!
从小到大,就没有她从江稚手上抢不到的东西。
无论是家,爸爸,许家的家产,还是未婚夫。
手下败将而已,还在她面前装什么装?
店长简单从方菱口中了解了来龙去脉,经验老道地诚恳向江稚道歉:“这件外套方小姐已经提前定下了,估计是手底下人忘记收起来,才造成不必要的误会。为了表示歉意,店内|衣服您随便挑,给您走内部折扣。”
导购早就背锅背习惯,面带微笑,彻底摆烂,反正她有在找新工作了。
这番说辞听得江稚想笑,指着
外套说:“我就看中这件了。”
“菱菱,要不算了吧?”许婉宁轻咬着唇,委曲求全道,“一件外套而已,既然姐姐想要,就让给她吧。我没关系的。”
她知道未来小姑子从小被家里人惯得娇纵任性,根本经不起激。
果然,方菱闻言火气更甚,她是瞧不上许婉宁,但也不想让江稚称心如意,如果连在自家店里的区区一件外套她都做不了主,传出去不得给人笑掉大牙?
她看向江稚,皮笑肉不笑道:“有我在,今晚你别想带走这件外套。”
气氛顿时变得剑拔弩张,无形硝|烟四起。
宋雅南双手环胸,眼睛滴溜溜转来转去,等着看好戏。
江稚取下外套,随意搭在臂弯里,微微一笑:“如果我非要带走呢?”
这对方菱来说无疑是赤-裸-裸的挑衅,她脸色越发难看,脑子一热,竟不管不顾地将外套抢了过来。
江稚:“……”
方菱还是和小时候一样心眼浅,没点长进,一点就炸。
店长心知方家大小姐是绝对得罪不起的,只能以江稚为突破口,语带警告:“这位小姐,话我已经说得明明白白,要是您再不识好歹胡搅蛮缠,我就要叫保安了。”
“不如报警吧。”江稚提议。
店长当然不想把事情闹大,不屑道:“这种小事何必浪费警力资源?”
“小事?”江稚眼神里透出困惑,“作为合法公民,有人当面非法抢夺我的财物,我不该报警吗?”
什么意思?!
店长的心咯噔一下,惊疑不定,难道还有他不知道的内情?
导购掐准时机开口解释:“外套本来就是这位小姐的,刚才她进试衣间试裙子,我担心弄坏,就把外套挂了起来。”
店长顿感大事不妙,瞪她一眼:“怎么不早说!”
导购无语,我倒是想说,你们一个个的给机会了吗?
许婉宁也没想到会有这样的反转,笑意全僵在了脸上。
方菱知道自己抢来的外套是江稚的,赶紧把手里的烫手山芋还回去,闹出这么大笑话,脸面尽失,她难堪至极,恨不得原地消失,气急败坏甩手离去。
许婉宁也急急地追上去,一下就不见了人影。
闹剧结束。
江稚进试衣间换下裙子,出来后径直走向显然挨过训正垂头丧气的导购小姐。
导购仍尽职地露出微笑:“请问还有什么能帮到您吗?”
江稚视线扫过她戴的猫爪耳钉,颈间的猫咪吊坠,最后落在工牌上,名字是商亭亭。
“商小姐,如果你想要换一份工作的话,欢迎来云来山庄找我。我叫江稚。”
***
离开服装店后,宋雅南哈哈大笑,解气得不行:“从头到尾你就没拿正眼瞧过许婉宁,你都不知道她和方菱脸黑成什么样了,最后还灰溜溜落荒而逃,笑死我了!”
江稚笑而不语。
这算得了什么,许婉宁后面还有的是气要受。
“对了,”宋雅南想起正事,“下周五我爸六十大寿,你要是有空的话过来玩玩呗。”
“好啊。”江稚点头应下。
十点半回到酒店,江稚洗完澡,将带回来的小半袋黄金放进保险箱,两只招财猫摆到床头柜上,面对面而坐。
又去收拾行李箱,居然发现夹层底下多了个紫檀长木盒,她好奇地打开,里面装的是一幅画,正是外公遗作《独钓》。
也是他许诺给她的加班费。
他什么时候把画放进来的?
江稚照例拍好照片,发给微信置顶的男朋友:“加班费已收到【比心】”
外公和程老爷子是故交,他不仅斥巨资收藏了外公的画,而且还处处维护她,无原则,无底线。
先前在藏品库她问他,他们小时候是否见过面,他也是语焉不详。
根据种种蛛丝马迹,江稚大胆做出猜测:“我们小时候是不是认识?”
可她半点印象都没有,想起他那萌得要命的女装照,意识到某个可能性:“我们以前见面那时,你是小哥哥,还是小姐姐?”
江稚很自然地敲出带着撒娇意味的【嗯?与淮哥哥?】,正准备发送,几乎同时,程惠远的话猝不及防在耳边回响——
“希望江小姐能够主动保持距离,与淮是个边界感很强的人,未经你允许,他不会擅自越界。”
某种压抑心底已久的情绪突然冲破防线,汹涌泛滥。
她颓然跌坐地毯上,颤抖着指尖,将发送的信息一一撤回。
此时,程与淮正在A市飞往巴黎的航班上,手机提示音接连响起,他第一时间就看到了她发的信息,不禁抵额失笑。
刚要回复,聊天页面却已显示:
“好开心呀好开心”撤回了一条消息
“好开心呀好开心”撤回了一条消息
“好开心呀好开心”撤回了一条消息
他握着手机的指节微微收紧,感觉一瞬间心仿佛也莫名跟着空了。
第38章 穿他像是被完全排除在她的世界之外……
等了片刻,那边没有再来消息。
也许是飞机上信号不好,无法接收信息,程与淮按亮手机,WiFi信号满格。
那可能是她临时有事要忙。
他继续翻看文件,注意力却难以集中,效率低下,久久停留在同一页。
他忽地将文件一合。
解锁手机,给她发了条微信。
“我的私人手机24小时开机,有什么事随时联系。”
不必担心会打扰到他。
两个多小时后才收到回复。
好开心呀好开心:“【ok】”
程与淮直接发了语音:“怎么这么晚还不睡?”
好开心呀好开心:“准备睡了,晚安。”
江稚趴在床上,毫无睡意,倒是腼腼这小家伙飞速适应了新环境,窝在纸箱里睡得正香,还打起小呼噜。
她以为对话到此会结束,没想到手机又是一震。
男朋友:“记得每天按时喝药。如果怕苦,喝完漱口,可以适量吃点糖。”
男朋友:“8号记得去复诊。”
过去半年里,为了能重新站起来,尽快好起来,江稚每天都乖乖遵从医嘱吃药,再苦的药都能面不改色吞下去。
但对于他如此细致体贴的关心,她无法再强装漠然,指尖轻点,将对话框里的【好】删去。
她重新敲字:
“好的知道啦!”
“晚安~啰嗦的备忘录先生。”
江稚辗转反侧,快天亮才睡着,被腼腼拆家的动静扰醒,吃完早午饭,叫上程明朗当司机,启程前往莞城,跟着导航来到留学时认识的学姐丁柔音家里。
丁柔音说起她养的猫健力宝最近行为很是反常:“情绪时而低落时而暴躁,还会吼我跟我老公,半个月来都离家出走好几次了。”
她又指着落地窗外说:“健力宝很喜欢在院子里玩,之前来了几只野猫,被它打跑,此后它就不爱待院里了,不知道是不是这个原因?”
“有可能。”江稚分析道,“猫的嗅觉灵敏,尤其是第二嗅觉器官犁鼻器,能够侦查捕捉到其他猫留下的气味线索,哪怕它们已经离开很久。健力宝驱赶、打跑它们,说明在它认知里已经被威胁到了领地安全。”
“那怎么办?”丁柔音着急地问,“有办法彻底去掉野猫留下的气息吗?”
话音刚落,一只虎斑纹狸花猫威风凛凛地穿过院子走进客厅,看见江稚这个陌生的入侵者,立刻竖起耳朵,发出低低的咆哮声。
狸花猫野性较强,不容易养熟,健力宝还算听话,在丁柔音的安抚下,对江稚慢慢稀释了敌意和戒备。
根据刚才的观察,院子里的气味入侵似乎并不是导致健力宝离家出走的主因,江稚环顾客厅,目光定在橱柜里的一个粉色小奶瓶上:“学姐,你怀孕了?”
“还没有。”丁柔音摇头说,“不过我和老公这两个月是有在备孕。”
他们从校园到婚纱,结婚已经五年,过够了二人世界,决定要个宝宝。
江稚喝了两口冰镇金桔柠檬水,放下杯子。
“学姐,你可能怀孕了。”
猫鼻子构造特殊,拥有成千上万的感受器,嗅觉至少是人类的一百倍,能闻到许多人类闻不到的气味。
健力宝可能是闻出主人怀孕了,家里将要添新成员,威胁到了它的核心地位,所以频繁离家出走,去寻找新的安全领地。
她记得健力宝的上任主
人,好像就是怀孕生子后因它性情大变而把它送养的。
猫是富有灵性和情感需求的动物,健力宝有过这种经历,更加缺乏安全感。
“怀孕?!”丁柔音第一反应是不可能。
江稚也只是推测:“要不去买根验孕棒试试。”
家里就备有验孕棒,丁柔音半信半疑地进了洗手间,五分钟后她激动不已地出来:“两条杠,真怀孕了!”
想到什么,她面上喜色褪去,无措道:“可我今天早上才来了月经。”
江稚眉心微蹙:“会不会是先兆性出血?”
丁柔音脸色“唰”地白了。
“别担心,先去医院做个检查。”
路上丁柔音给老公打了电话,到医院时他已经在等着了,做完B超检查,果然是孕早期先兆性出血,好在不算严重,只需多注意休息,多补充营养,保持心情愉悦就行。
丁柔音感激地拉住江稚的手,眼眶发红:“小稚,还好有你,不然我稀里糊涂的都不知道怎么回事。”
昨夜她在医院照顾外公,身体已有不适,以为是熬夜导致的,就没太放在心上。
丁柔音老公也连声道谢:“改天我和阿音做东,请你吃顿便饭。”
江稚笑着应下,让他先送老婆回家休息。
接着,她打车来到约好的猫咖跟程明朗腼腼会合。
这是两人在国内合伙开的第23家猫咖,救助的流浪猫找不到人领养,经过绝育和上岗培训,安排来猫咖打工。
玻璃门一开,上班热情高涨的员工们一股脑围了上来,各种撒娇,投怀送抱。
江稚摸摸这只,抱抱那只,尽可能地雨露均沾。
程明朗正拿猫条哄着坐在窗边闷闷不乐的三花猫:“小祖宗给个面子,吃点吧。”
江稚和店长聊了会,大致了解清楚每位员工的情况,走到程明朗旁边坐下,摸摸小三花脑袋。
这只三花猫实在长得貌美,有个客人天天来喂它,还想给它“赎身”,但不知怎么至今没再来过。
“原来我们阿花是遇上负心人了啊。”程明朗怜爱地安抚道,“没事,下一个会更好。”
“它叫貂蝉。”江稚纠正他,又问不远处的兼职生,“哆啦咪在哪儿?”
兼职生说哆啦咪昨天刚结束商演,今天调休。
哆啦咪拥有单独的员工休息室,江稚刚推开门,它就很警戒地蹭蹭蹭爬上猫架,认出是她,才慢吞吞下来。
“乖哦。”江稚把哆啦咪抱到怀里,喂它吃猫条。
哆啦咪曾不幸遭受过虐待,当初救助它时除了全身多处骨折,还被削去一只耳朵,伤势非常严重。
猫耳朵里密布褶皱,如同扩音器,猫咪可以根据声音传入两只耳朵的时间差来定位声源,锁定猎物。
哆啦咪不仅听觉受损,还和腼腼一样患上抑郁症,江稚花了很多心思治疗它,采用自创的音乐疗法,顺便教会它弹琴。
她还写了篇论文,并在Jason教授的建议下申请了创意专利。
随着哆啦咪日渐恢复,江稚经过深思熟虑后送它来猫咖营业,当然,只卖艺不卖身。
由于才艺出众,人气爆棚,哆啦咪赚到不少小鱼干养弟弟妹妹们,最近还开始接商演了。
江稚在猫咖待到晚上才离开,翌日天没亮就被程明朗拉去山上看日出,到湖边钓鱼,露天烧烤……
在莞城漫无目的地吃喝玩乐了三天,两人一起赴丁柔音夫妇的饭局之约。
丁柔音感慨万千,本来只是让学妹来看看健力宝频繁离家出走是怎么回事,没想到竟发现自己怀孕了,还出现先兆性出血,到现在都感觉像做梦一样。
夫妇俩再次郑重地向江稚表达了感谢。
开心之余,丁柔音仍有担忧:“怎样才能安抚健力宝的情绪,让它不再离家出走?”
江稚给她提供了两个方法:“目前主要是在家里给健力宝创造更多安全领地,最好选在橱柜顶或者树上,待在高处有助于增加它的安全感。”
“等宝宝出生后,可以用软布在健力宝气味腺周围擦拭,接着再去擦婴儿床、睡篮车等和宝宝相关的物品,制造气味熟悉感,让它适应、接受宝宝的存在。”
程明朗边吃大闸蟹边给她竖起大拇指。
丁柔音老公记好备忘录,认真向江稚询问:“听阿音说你是学猫语研究的,像我们这种普通人经过系统学习,也能和猫交流吗?”
江稚简单和他科普了部分猫语研究的专业知识:“如果你真的感兴趣,我可以推荐你一些入门级的书。”
“那再好不过。”
等饭局散了,江稚回到酒店,整理好书单,发给学姐。
又点进微信置顶,盯着聊天页面看了又看,她闭上眼,将手机息屏丢到沙发角落。
浑然不察,屏幕暗下去的前一秒,聊天页面上方显示:
对方正在输入……
程与淮删删改改,信息最终还是没发出去。
最新聊天记录还停留在她的那句,“晚安~啰嗦的备忘录先生。”
她之前发的相册链接已过期,无法再访问,程与淮退出微信,点开相册。
他还收藏了一张她的抓周照。
程与淮找出照片,低头对上那双清澈透亮,含着笑意的黑色大眼睛。
她在已撤回的消息里问他,小时候他们是否见过面?
其实,在她周岁生日那天,爷爷本来是要带他去许家赴宴的,但前一晚他突发高烧,只能遗憾缺席。
直到又过了近两年,他们才得以续上“一面之缘”。
那时,她还叫许稚,是备受宠爱的许家千金。
后来,金叶酒店拍卖会上见了面,他隐隐觉得她有些面熟,听她自称是江鹤清的外孙女,才想起尘封多年的那段短暂交集。
只是,她已经完全不记得他了。
半晌后,程与淮指尖一滑,下张照片跳出来。
满墙的蔷薇肆意绽放,她侧颜清丽生动,捧住粉色花朵,凑近轻轻嗅闻。
乌发雪肤,裙摆摇曳,遗世独立,让人挪不开视线。
日光太烈,照片有些失真,多了几分朦胧美感。
仅此两张,相册里没有更多关于她的照片了。
程与淮又点进她朋友圈,个性签名还是那句:
【等下一个春天】
她在等待的“春天”,是指什么?
她的微信头像也没换过。
照片里,她倚着栏杆,身后是湖水和雪山。
被定格的瞬间,她正好回眸,笑靥如花,那由内而外的欢喜几乎溢出屏幕。
当时她是看到了什么人?
或者说,拍下这张照片的是她什么人?
程与淮喝了口红酒,却压不住心底漫出的微微涩意。
他对她的过去几乎一无所知。
这些天他在巴黎参加经济论坛,和当地政|府高层会面达成深度合作,还有一部分的私人行程。
一闲下来,他就忍不住想她。
习惯性关注桐城的天气预报,今天晴,明天雨,后天降温,担心她受凉加重腰伤。
开着会不经意间就走了神,她有没有按时喝药?在酒店尝到好吃的餐点,第一念头是,她应该也会喜欢。
他的私人手机24小时为她开机,可她却从没联系过他。
这几天她和程明朗四处游山玩水,露营烧烤,看日出赏日落,日子过得多姿多彩。
她甚至有了新欢,又搂又抱,极尽亲密。
新欢还每天一换,都不带重样的。
大前天她抱着一只三花猫,配文:
“大美女貂蝉,年度优秀员工!目前消极怠工中,因为有位客人承诺给它“赎身”却迟迟没出现,现在它早晚对着窗外望眼欲穿。
小蝉蝉,干你们这一行的,最忌讳的就是爱上客人啊!”
前天是一只被她轻捂着耳朵的狸花猫:
“名叫卡路里,因为它被救助的时候就卡在路里。有点没素质,经常无故殴打同事,爱跑路,不爱接客,总要店长出面跟客人解释‘它今天是第一天上班’(实际上已经是老员工啦),已被勒令停工整顿。”
昨天是一只埋头干饭的胖橘猫:
“以前在外面流浪时,三天饿九顿,现在一天至少猛搓12顿【狗头】到宠物店洗澡都得按狗狗的标准收费,败家子!”
程与淮给每条动态都点了赞,在评论框输入:有了新欢就忘记…
又逐字删除。
他算得上,哪门子的旧爱?
澄园朝夕相处的那些天里,她有什么趣事都会第一时间跟他分享。
如今相隔千山万水,他像是被完全排除在她的生活之外。
程与淮自嘲地勾起唇角笑笑,原来她并非因为担心打扰到他而不和他联系,而是,根本就没想起过他。
夜渐深,风四起,偌大酒店房间空旷而冷清。
他饮尽杯中红酒,抬眸望向窗外,月不似中秋时圆满,已然晦暗残缺,一如此时心境。
怅然若失,空空落落。
这种异样情绪从未有过,陌生又隐秘,如同草蛇灰线,细入无间,无从排遣。
手机屏幕亮起,程与淮迅速捞起来一看,眸色微黯,是群里有人@他。
凌非:“@程与淮@谢韫青听说你们先后停了和章氏的新能源合作项目,什么情况?”
谢韫青是北城京誉集团董事长,也是程与淮留学时的校友,两人在投资上经常不谋而合。
凌非仗着年纪最小,八卦欲熊熊燃烧:“莫非@谢韫青你和颜小姐又分了?@程与淮你和章艺晗的联姻也黄了?”
程与淮有些心烦气躁,澄清:“从没有联姻这回事。”
程章两家已有长达数十年的合作,交叉持股,关系紧密,可近年来章氏管理层内斗严重,形同散沙,经营不善,连年亏损,已经严重威胁到各大股东的利益。
停止合作,是及时止损。
当然,也有一部分私人原因。
接着,谢韫青回复凌非:“听说你前两天去了泰国,人现在还完整吗?”
凌非:“!!!”
居然嘲讽他去做变性手术了,火气这么大,说明被戳中痛处了这是!
被女朋友分手,独守空房的男人像炮仗,一点就炸。
惹不得啊惹不得。
群里自此恢复沉寂。
次日,原定的私人行程取消,程与淮提前回国,在飞机上冲了个冷水澡,洗去风尘仆仆的倦意,换上白衬衫,扣子一如既往系得严严实实。
落地A市后,他第一时间从机场赶去臻姨家。
今天是8号,她来复诊的日子。
路上经过一家花店,开在街角位置,门面不很大,门外支起一顶巨大的墨绿色遮阳伞,里边繁花似锦,姹紫嫣红。
“停车。”
两分钟后,花店玻璃门被推开,招财猫举着爪子说“欢迎光临”,正忙碌着修剪花枝的老板娘抬头看去,见进来的英俊男人衣着不凡,气质矜贵,她立刻将手里的剪刀一放,笑容满面地迎上去:“帅哥,想买什么花?”
程与淮目光从五颜六色,千姿百态的鲜花上逡巡而过。
“你好,要一束家书。”
“不好意思。”老板娘歉意道,“我们店里没有家书。”
见他似有转身离开之意,她又赶紧说:“要不你再看看其他花,都很漂亮呢。”
程与淮语气礼貌而疏离:“不必,谢谢。”
他只是为家书而来。
老板娘还想留客,凭着直觉试探地问:“请问是送给女朋友吗?”
程与淮略微沉吟了下:“……嗯。”
“送给女朋友的话,个人感觉这款厄瓜多尔红玫瑰也很不错呢。”
经典原色,花型漂亮,花瓣是丝绒质感,还很耐开。
当然价格也不算低。
但显然对方非富即贵,不会在意这点小钱。
“麻烦帮我包一束。”
老板娘精心挑选出包花纸,动作麻利地包好花,双手捧着沉甸甸的花束递过去:“慢走,欢迎下次光临。”
目送那道高大挺拔的身影离去,她难免心生好奇,不知收到这束红玫瑰的会是什么样的女人?
应该会喜欢这份惊喜吧?
出了花店,程与淮缓步朝候在路边的车子走去,白衫黑裤,姿态从容优雅。
本就相貌气质出众,更别说怀里还抱着一束开得热烈的红玫瑰,清冷出尘和靡艳浪漫矛盾融合,画面极具冲击力,格外引人注目。
在场的人无一例外,都在看他,甚至有的还拿出手机拍照。
等他上车后,随行保镖走到那几个神情激动的女生面前,要求她们删除照片。
女生们见保镖态度强硬,又长得凶巴巴,气势迫人,明显不是她们能招惹得起的,只好乖乖删了照片。
公共场所车流如织,人来人往,难免会有疏漏,但即便有漏网之鱼,照片也不会公开发布在社交媒体上。
一路畅通到达目的地。
天气晴好,颜臻在院子里翻晒金银花,听到脚步声,她回过头,疑惑道:“与淮,你怎么来了?”
程与淮停在树下,浓密枝叶将阳光筛成细细的金线,光影错落。
前两日的一场夜雨,打落了不少粉蔷薇,遍地残花。
“臻姨,”他望向客厅,里面空无一人,“稚稚还没来复诊?”
“她昨天就来了呀,还给我带了礼物。”
小姑娘年纪不大,礼数倒是很周全。
颜臻还特地留她吃了一顿饭。
她,昨天就来了?
他竟完全不知情。
程与淮眼眸缓慢地幽黯下去,说不清是什么感受,心脏像是被无形的刀划开一道口子,层层剥开,钝钝生疼。
“怎么?她没跟你说?”颜臻察觉到不对劲,“你们闹别扭了?”
没道理啊,昨天留江稚吃饭,她有说有笑的,一点看不出异样。
“没有。”
在巴黎的这一个星期,他们并未有过联系,又何来的闹别扭?
程与淮问起她腰伤情况,得知已经无碍,他心不在焉地点点头:“臻姨,我先回去了。”
颜臻以为他急着去哄女朋友,便没留人。
黑色商务车平稳驶离,拐入蜿蜒山路,十几分钟后便回到了南院。
保镖拉开车门,靠着后座敛目养神的男人仍没动静,仿佛并不在意时间的流逝。
一缕日光刺入,明确分出光影的界限,却驱不散周遭压抑的冷意。
好半会后,他才下了车,径直往前走。
“程先生,”保镖指着被孤零零遗忘在后座上的红玫瑰,犹豫地问,“这束花要怎么处理?”
程与淮神情已不见波澜,疲倦地揉了揉眉心,淡淡道:“扔掉吧。”
第39章 面妄念
“程先生,这束花要怎么处理?”
程与淮淡淡道:“扔掉吧。”
然而,等保镖把玫瑰花从车里拿出来,他又突然改变主意:“算了,给我。”
于是红玫瑰重新回到他怀中,一路涤荡着清香,最后进了江稚之前住的房间。
原本床头柜上那束玫瑰已因枯萎凋谢被佣人处理掉了,如今花瓶空空如也。
程与淮看了眼同样空荡荡的床,她并不知道他提前回来,这一趟扑空也是正常的。
他找来剪刀,将玫瑰花枝剪到合适高度,修掉多余叶片,一株株交错式插-入瓶中。
他是第一次做这种事,好在难度不高,渐渐就得心应手了。
花瓶被玫瑰填满,房间里恢复了一角生机,却再无她的一丝痕迹。
他指尖轻抚过红色花瓣,丝绒的质感,比想象中柔软。
程与淮没有久待,回到自己房间冲完澡,枕着倦意沉沉睡去。
那些纠缠多年的噩梦并未如约而至,但也没有打算轻易放过他。
意识昏沉间,听到有道熟悉的清软嗓音在喊他:“程与淮。”
无需看清脸,也知道她是谁。
他模
糊地应了声,伸出手去抱住她,用力搂进怀里。
近在咫尺,彼此鼻尖相抵,气息交融。
他在她耳边低语:“这几天我很想你,很想,很想你。”
无时无刻。
“你呢,想不想我?”
不等她回答,他急切地吻住她。
吻到将近窒息,他才松开她。
手掌轻按在她腰后,慢慢俯身,去亲她受过伤的地方。
他想要的,远远不止这些……
梦境忽然崩塌,高空坠落的失重感让程与淮惊醒过来,心脏剧烈收缩,带来沉闷的疼痛,甚至有些难以呼吸。
遮光窗帘拉得严实,分不清白天还是黑夜,他短发微乱,出了一身热汗,翻身下床,走进浴室。
蓝灰色真丝睡衣折出好几道褶皱,皱巴巴的,顾不上脱掉,直接打开花洒,细密水流从头顶倾泻而下。
淋浴设备是恒温设定,他手动调节到冷水模式,水花沁着凉意四溅,堪堪压住体-内翻涌的燥热,总算好受了些。
心却不太好受。
如有火烧针刺,煎熬万分。
怎么会在梦里那样轻-浮,阴暗龌-龊地亵-渎她?
像个道貌岸然,卑劣下-流的衣冠禽-兽。
他明明完全没有这方面的经验,梦中却无师自通般,一粒粒去解开她的睡衣扣子,逐渐失去耐心,直接隔着布料亲上去……
冷水无法蒸腾出水汽,浴室玻璃没有被蒙蔽,仍然清晰如镜,照见一切最真实的模样。
可他好似还被囚在那场梦境中。
迫切需要清醒和降温,程与淮除掉睡衣,仰起脸去承接冷水,下颌线紧绷,喉结突出,锋利如刃。
漂亮结实的肌理染上粼粼水光,水流朝着危险处汇集,罪|恶之源重新抬头。
几乎同时,他迅速关灭了灯。
浴室骤然陷入一片黑暗。
程与淮平生最不齿的便是沉湎情|爱,被最下等的玉望支配,玩。弄,肆意践踏,丧失理智,罔顾一切。
从未想过,他也会有这么一日。
他靠向身后的墙壁,深深地低下头,额间、颈侧和手背上青筋毕露。
瓷片微凉,很快就被他的体温炙烤得发热。
正如火山爆发无法控制,此时的他,亦然。
只能闭上双眼,放任自己在黑暗中被玉念吞噬。
如此狼狈,如此污|浊,如此堕-落。
水流声淅淅沥沥,他再也没有动作,唯有呼吸沉沉,深浅不一。
久久未能平复。
外面天色已黑透,程与淮从浴室走出来,忘记拿干净睡衣,只随意在腰间裹了浴巾。
所有放-纵后的痕迹都被冲刷干净,重新恢复了君子如玉,沉稳正经的模样,唯有额前几缕发丝凌乱垂落,还在滴水。
一滴又一滴,在地板上晶莹碎裂。
自知罪-孽深重,作|孽的过程中,从头到尾,他都竭力克制,不去想她。
更无颜见她。
***
莞城位于A市和桐城之间,江稚返回桐城前,懒得来回跑,于是先去了趟A市复诊。
臻姨医者仁心,坦然告知她的腰伤已无法根治,但能通过针灸理疗恢复七八成,赶得上正常年轻人的水平,毕竟现在谁没点肩颈腰肌劳损的毛病在身上。
这两天江稚也没闲着,国庆期间云来山庄接待客人的数量达到有史以来最高值,客房、会所、餐厅和宴会厅全面爆满,连平时较为冷清的艺术展厅都人满为患。
可谓是客似云来,日进斗金,财源滚滚。
加上入秋后降温,温泉浴成了名媛贵妇们最热衷的消遣,尤其是养生美颜系列的,供不应求,得提前预约才有名额。
此外,她还打算在山庄里增设一间猫咖,以及专门划分出一块区域,将符合退休标准的猫咪们接过来养老,已经联系好了属意的设计师。
“我的江总哎!”张副总风风火火地进来,自顾自倒了杯花茶,囫囵咽下,润润干燥的嗓子。
最近他接待贵客,迎来送往,业务繁忙得紧,总算逮着空来找江稚唠两句。
一开始他以为江稚背后的靠山是桐城商会周副会长,但这些天来,山庄新入会的贵客们来自五湖四海,某部分还是属于金字塔尖的权贵阶层,显然已经超出了周副会长人脉网所能覆盖,所能企及的范围。
恰巧他又无意中得知,住江稚隔壁房间的那位大帅哥是A市程家人,还是她留学时的校友,双方交情甚笃。
上次送她回来的劳斯莱斯,不就是挂的A市牌照?
这么一捋就通了!
背靠程家这座大山,张副会长燃起了前所未有的斗志,他雄心勃勃,摩拳擦掌:“江总,不如我们也定个小目标,把咱山庄干到华南区top10怎么样?”
江稚:“……”
她倒没有这样的雄心壮志。
但也未尝不可。
如今山庄正式脱离许氏独立出来,在外界眼中,她年纪小,资历尚浅,无疑轻松就能拿捏。
他们一边对这块肥肉虎视眈眈,一边又忌惮她背后的靠山,不敢贸然行事。
许铭安若不是受资金短缺的难题所扰,心有余而力不足,估计早就出手了。
张副总说得不无道理,唯有自身立起来,将山庄做大做强,方能风雨不侵,无所畏惧。
神采飞扬地描绘完山庄未来的蓝图,张副总又被电话叫走,来去匆匆。
江稚继续和设计师协商设计方案,屏幕上方弹出宋雅南的微信。
算我求你了还不行吗:“记得今晚来参加我爸生日宴哦~”
江稚回复:“放心,记着呢。”
又问:“怎么改成这个名字?”
算我求你了还不行吗:“嗐!一言难尽,晚上见面再细聊【叹气】”
宋雅南接着去忙了,江稚点开日历,今天是13号,按理说,某位神秘的靠山先生回国也应该有四五天了,到现在还没有联系过她。
估计是积压了一堆工作,忙得分-身乏术。
那她现在也算是带薪休假了。
猫咖的设计方案沟通得很顺利,江稚回房间泡了个精油澡,化好妆,换上礼服,带着贺礼准时来到宋家参加生日宴。
亲朋好友,齐聚一堂,欢声笑语,热闹非凡。
宋雅南抽空出来接江稚,一路上小嘴巴拉巴拉的就没停过,公司前段时间买下了某个悬疑大神的影视版权,领导委以重任让她负责跟进这个项目,天真的她还以为捡到大便宜,谁知竟开始了苦逼的催稿生涯。
宋雅南找出聊天记录截图,咬牙切齿道:“你看看,他都用些什么奇奇怪怪的拖稿理由!”
“今天天气不好,拖稿!明天右脚先出门,大凶之兆,拖稿!!!后天黄历说诸事不宜,拖稿!!!”
“反正他从来不会在自己身上找原因。”她气不打一处来,“连他养的猫吨吨吨,都没少替他背拖稿的锅!”
难怪她微信会卑微改名叫“算我求你了还不行吗”,看来真是快被这位拖稿大神逼疯了。
江稚略做思考,提议道:“要不试试另辟蹊径?”
宋雅南知道她主意多得很:“怎么辟?教教我!”
江稚说很简单:“既然软的不行,那就来硬的。”
大神屡次找借口拖稿,不就是吃准了宋雅南心软好说话,如果她态度强硬点,摆出不好欺负的样子,说不定会有意外收获。
宋雅南不争气地嗫嚅:“可我对着他……硬、不起来。”
江稚:“……”
这时,一部白色玛莎拉蒂从她们旁边路过,停入车位,看清车上下来的人,宋雅南猛地瞪大眼睛:“卧槽,你爸和许婉宁怎么也来了?!”
肯定是她大伯父见许家攀上方家的关系,有绝境逢生的意思,势利眼又犯了。
“醉了,我之前真不知道他们会来。”
宋雅南挠挠脑袋,想了个补救方法,“到时我让人把你们安排到不同的厅,免得影响你心情。”
江稚无所谓地笑了笑:“看到我也在,受影响的难道不应该是他们?”
宋雅南叹服:“不愧是你,牛啊!”
有佣人找过来,说是钱家小千金打哭了孙家小少爷,眼下正闹得不可开交,让她赶紧去处理。
她抄近路带江稚穿过后花园:“前面就是宴会厅,你自己进去吧。”
江稚应了声好。
没多久,宋雅南去而复返,兴冲冲地拉着还在看花的她往主屋方向走。
“你猜猜,谁来了?!”
江稚连着猜了几个共同认识的朋友都没中:“到底是谁啊?”
宋雅南迫不及待揭开谜底,挤眉弄眼地示意她自己看:“还能是谁,你老公呗!”
第40章 具难以抗拒
“还能是谁,你老公呗!”
江稚心中一动,抬眼望去。
男人身形高挑挺拔,穿着竹青色衬衫,搭配黑色束身马甲,浑
身透出上位者的气场,清贵冷峻,卓尔不群。
大概是没有人想到他会突然造访,以宋雅南大伯父为首的宋家人众星拱月般将他簇拥在中间,面上带着受宠若惊的神色,有些语无伦次,大抵是有失远迎,蓬荜生辉之类。
姿态摆得太低微,近乎谄媚了。
江稚一瞬不瞬地看着他,不过十多天没见,他身上好像又有了那种高不可攀,拒人千里之外的距离感,疏冷又有些陌生。
她喃喃自语:“他怎么会来这儿?”
他向来鲜少公开露面,身份地位摆在那,这种私人性质的晚宴一般也不需要他亲自出席。
“谁知道呢?反正我爸和大伯父是绝对没有这个面子能邀请到他的。”
“那么,”宋雅南笑得格外意味深长,“他会是为谁而来呢?”
答案已昭然若揭。
说实话,直到此刻,她才真正有他们在谈恋爱的实感。
啧啧,真是如胶似漆哪,连一时半刻的分开都受不了,居然还亲自上门来找人了。
程总这股黏人劲,可和传闻中清心寡欲、不沾情-色的人设严重不符啊。
估计他很快就会过来找江稚,纵然心中满是八卦,但宋雅南并不打算留下来当电灯泡,随便找个借口就溜了。
江稚也转身走开,走了十几米远,她脚步微顿,隔着一丛繁茂的紫色三角梅,听到不远处凉亭里传来一道并不陌生的声音:
“我听我妈说,当年江蓉婚内出轨,和不知哪个野男人生下了江稚,可怜我爸爸被蒙在鼓里,把她当成亲生的,如珠似宝地养了十几年……”
有人提出质疑:“既然江稚不是你爸亲生的,那为什么你爷爷会那么疼她,还把云来山庄给了她?”
众所周知,受三年疫-情影响,许氏酒店集团元气大伤,而倾注了许老爷子大半辈子心血的山庄,既是立本之源,也是翻身的希望,怎么可能拱手送给一个外人?
许婉宁先是语塞,复又振振有辞:“肯定是江稚花言巧语讨爷爷欢心!上梁不正下梁歪,她也是个狐媚子,听说还勾搭上了桐城商会副会长,靠美-色换取人脉资源……”
以前她们在背后造谣抹黑,江稚从不屑计较,多给一个眼神都嫌浪费时间。
然而事实证明,一昧退让只会助长她们的嚣张气焰,变本加厉,像苍蝇一样不厌其烦地扑上来,甩都甩不掉。
只有让她们因此付出代价,栽过跟头,深刻体会到什么是痛,才会长教训。
小时候她是怎么把许婉宁按在地上打来着?
记不清了。
可转念一想,这里是宋家,而且还是宋雅南爸爸的生日宴,宾客们大都是桐城有头有脸的人物。
不看僧面看佛面,闹得太难看也不好收场。
也许这就是成年人的世界,知人情,晓世故,处处受限。反而不能像钱家小千金暴打孙家小少爷那般痛快尽兴。
但江稚也不打算就这么算了,正要过去和她们正面对峙,有道身影从后方靠近,她过分专注,竟没听到脚步声,下意识回过头,眸光倏然亮起,缀满笑意。
男人单手插兜,姿态闲散地站在她身后,另只手拿了杯红酒,正一瞬不瞬地看着她,唇角微勾出弧弯。
溶溶月色中,竟有些风|流雅痞,斯文败类的意味。
唇角结痂的伤口已经好了,无法想象他前些天顶着引人遐思的伤口去参加那么高规格的经济论坛,还要上台发言,其他人会作何感想?
一个投资界top级的传奇人物,在台上衣冠楚楚,自信沉着地侃侃而谈,私底下却是那么不正经,沉迷美|色,不可自拔。
江稚忽然又想到,他身上穿的竹青色衬衫,该不会是寺庙祈福,临时下榻酒店,一起睡在情侣套房那晚,他借给她当睡衣穿的那件?
虽知已经洗净,熨烫平整,但两人共同穿过同一件衬衫,算是间接肌肤相亲,以他们目前的关系来说,暧-昧得有点过头了。
程与淮目光落在她白皙颈间,戴的还是原来那条红宝石项链,而不是他送的紫钻项链。
他眸底骤生不易察觉的变化,深如凝墨。
红宝石项链对她就这么重要?
到底是谁送的,前男友?
程与淮最擅长的就是隐忍克制,可对于她这个意外变数,他明显高估了自制力,不仅被她的一举一动牵动情绪,而且越是抗拒,越难以抗拒,明明强忍着没和她联系,她却夜夜出现在他梦里……
就像掉入了某个循环,无法找到出口。
他也难以理清这是怎么回事,盘根错节,复杂至极。
一切都远远超出了掌控范围。
也许见上一面就会好了。
所有的不堪妄念,都会烟消云散。
怎么可能会散?
如果不是残余的理智极力阻止,一见上面时,他就已经拥她入怀。
或许还会跟个冲动的毛头小子一样告诉她,这些天他是如何地想她,牵肠挂肚,辗转难眠。
但他此时只能沉默,只字不提,只将手里还未喝过的红酒递给她。
“嗯?”江稚不解。
她在喝中药,他连咖啡都不准她喝,给她酒做什么?
“你应该会用得上。”
心有灵犀一点通,江稚秒懂他的用意:“可这样会不会不太好?”
要是在自己地盘,那当然可以无所顾忌,一逞快意,不计后果。
程与淮颇具深意地看着她:“免责协议还在有效期内。”
在他这儿,终身有效。
这是要为她善后兜底的意思。
江稚眼眸流转,话锋也跟着一转:“我的意思是,会不会太浪费了?”
能入得了他眼的红酒,肯定不是凡品,她接过来闻了闻,酒香馥郁独特,如果没猜错的话,应该是罗曼尼康帝,便宜许婉宁了。
“只要你开心,就不算浪费。”
有他在,她无需看任何人的脸色,也不必受半分委屈,想做什么就做什么,随心所欲,恣意自在。
“江小姐,”程与淮不着痕迹地别开视线,低头看了眼腕表,“速战速决。”
他不想这个晚上因为无关的人而浪费掉。
也担心,如果继续看着她,自己会克制不住去吻她。
“ok。”江稚拿着红酒目标明确地朝凉亭走去,“给我一分钟。”
凉亭里除了许婉宁,方菱也在,还有几张生面孔,估计都是玩得好的小姐妹。
看到江稚出现,强烈的压迫感扑面而来,许婉宁猜想她应该听到了自己刚才说的话,不免有些惴惴:“江稚,你怎么在这儿?!”
“路过。”江稚轻晃酒杯,又拿手挡在鼻子前扇一扇,讥嘲笑道,“隔着老远闻到这里飘出阵阵嘴臭味。”
大家都知道她说的是谁,不约而同地看向许婉宁。
许婉宁心下羞愤难当,面上却是另一番光景,眼圈一层层泛红,豆大泪珠要掉不掉,看起来楚楚可怜,好像受了天大的委屈。
江稚无语,她都还没出手呢,许婉宁就装柔弱演上了,这招从小用到大,屡试不爽。
那还能怎么办?
当然是如许婉宁所愿,将欺负落到实处,免得浪费了她这么精彩的表演不是?
许婉宁倒也有恃无恐,在宋家,又是众目睽睽之下,江稚肯定不敢拿她怎么样。
可眼见江稚步步逼近,来势汹汹,她开始慌了,警告道:“江稚,你搞清楚!这里可是宋家,不是你能撒野的地……”
江稚随手将杯里的红酒泼了过去。
她泼得准,酒液一滴没浪费,全泼在许婉宁妆容精致的脸上,沿着下巴,淌过锁骨,流进了裙子领口里。
小姐妹们齐声惊叫,花容失色,有的做做表面功夫同仇敌忾地瞪着江稚,有些装都不装幸灾乐祸地笑,等着看好戏,就是没人想着拿纸巾或丝帕帮许婉宁擦一擦,任由她狼狈不堪地坐着。
方菱嫌弃地收拢裙摆,眉头紧皱,上次在服装店闹出大笑话,这口气还没顺下去,现在江稚
又当着她的面羞辱许婉宁,一点都没把她放在眼里,打狗还要看主人呢。
“江稚,你会不会太过分了?!”
许婉宁顶着满脸酒液,这才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犹如隔空挨了一巴掌,两颊火辣辣地疼。
她难以置信地捂着脸:“江稚,你怎么敢?!!!”
江稚懒得搭理,摆摆手:“快找你爸哭去吧。”
她拿着空酒杯,心情舒畅,脚步轻盈地走回三角梅花丛后。
男人还在原地等她,花影重重,映得他的面容略显模糊,平添了几分柔和。
原本以为以他的风度和修养,必然不会参与到女生间小打小闹的争端中来,毕竟有失|身份,也降格调。
没想到他竟纵容她在别人家闹事,不惜为此欠下人情。
可她心里觉得很高兴,很痛快,酣畅淋漓。
她回到他身边:“一分钟到了没?”
程与淮眉峰微微上挑:“快五分钟了。”
“胡说八道。”江稚心情极好,哪怕轻嗔听起来也像撒娇,“怎么可能那么久?”
“我们的时间流速不一样。”程与淮也跟着低笑了声,音色微哑,清冷动听,在夜色中荡漾开来,格外地蛊惑人心。
于他而言,见不到她的每一日,度日如年。
彼此目光轻轻撞上,谁也没有移开,眼神似钩在一起了。
风吹过,枝叶交缠,窸窸窣窣,仿佛情人间的低语。
不知不觉,晚宴时间到了,宋雅南打来电话:“江稚稚你在哪里,准备开席啦。”
“对了你知道吗?!”她声音里难掩兴奋,“许婉宁刚才被人泼了一脸酒,哭哭啼啼地提前回家了,真不知是哪位壮士如此英勇,做了我不敢做的事!真是大快人心哈哈哈……”
电话里三言两语说不清,江稚应道:“我这就来。”
挂断后,她问:“程总,你要不要也一起去?”
程与淮本就不是为赴宴而来,原本打算今晚见面后带她一起去预订好的餐厅吃饭,但显然宋家的生日宴席比他更有吸引力。
“不了,我还有点事。”
“那我先走了。”
江稚走出几米远,回过头,清澈杏眸盈盈动人,似有月色飘荡,“程与淮,再见。”
程与淮点头回应:“再见。”
等她进了宴客厅,他才收回追随的视线,穿过花园,回到车上。
临时充当司机的保镖问:“程先生,接下来去哪里?”
程与淮抬手轻按眉骨:“先等等。”
这一等就等了一个多小时,宴席散了,宾客们陆续离开。
江稚接连婉拒几位想替她介绍男朋友的热心长辈,又被宋雅南拉去角落聊了会八卦,也准备回去了。
经过停车场时,一部黑色宾利缓缓驶近,停在她面前。
车窗降下,后座端坐的男人偏头看向她:“上车。”
尽管已经对他这副美貌皮囊有所免疫,但江稚一时间还是失了神。
男人隐在光影中,轮廓深邃挺拔,棱角分明,有种低调的神秘。
好像什么颜色的衬衣他都能驾驭,白色优雅,黑色沉稳,淡蓝色清隽,雪青色矜贵,今晚穿的竹青色衬衫则颇有风致,衣袖挽了两道,露出小截白皙清劲的手臂,仿佛竹林里盛着月光。
特别是他从昏暗处漫不经心投来的眼神,实在是……太有感觉了。
如果能把这么姿色上等的男人拐回家,即使什么都不做,也足够赏心悦目。
好半晌后,江稚回过神,拉开车门,坐进后座:“你怎么还没走?”
不是说还有事吗?
程与淮正要回答,他那侧的车窗玻璃突然被人轻轻敲响,江稚定睛看去,神色微变,瞬间敛了笑意。
敲车窗的人,竟然是许铭安。
他来做什么?
因为她泼了他心爱的女儿一脸酒,特地来兴师问罪?
很快江稚就推翻了这个猜测,许铭安那副卑躬屈膝,面带谄笑的样子,怎么看都不像兴师问罪,倒像来求人的。
应该是为了桐城湾星级酒店空中花园和空中走廊项目工程出问题的事来求情。
一旦许铭安发现她和程与淮还有这层关系,难保不会联想到桐城湾项目被狙是她的手笔,到时连雷秘书可能都有暴露的风险。
许铭安没得到回应,又弯腰敲了两下车窗。
不行,不能让他发现她在车里!
为免节外生枝,江稚当机立断,解开安全带,将旁边男人修长的双腿拨到一边,腾出三角空间,藏进视野盲区中。
程与淮:“……”
她的行为举止分外反常,他没什么表情地望出去,认出此时站在车外的中年男人正是她父亲许铭安。
略作思索后,他又垂眸看向藏在脚边的女朋友,浓密长睫下,瞳色幽暗。
他似笑非笑道:“我就这么见不得人吗,江小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