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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1章 层为所欲为

江稚额头抵在程与淮肩侧,蹭了蹭,暗暗松口气。

四舍五入,算赌赢了。

由于老太太伤怀过度,身体不舒服,他们当晚在澄园住了下来。

等奶奶服完药睡下,程与淮和医生聊了会,得知没有大碍,只需静养,他稍稍放下心,在床前守到凌晨一点多,才回到南院。

在一楼客厅就着温水吃了两粒缓解偏头痛的止疼药,上楼准备去书房,路过江稚房间,见门开着,里面反常地一片漆黑。

程与淮脚步顿住,抬手按亮了灯,原本这个时候应该好好睡在床上的人却不见了踪影。

里里外外没找到人,他拨通她的电话:“在哪?”

“睡不着,在影音室看电影。”江稚试着邀请他,“你要一起来看吗?”

不出意外,那端陷入了沉默。

她从沙发坐起来,搂着抱枕幽幽叹气:“你是不是又要加班?”

书房里确实还有几份文件需要处理。

程与淮说不是:“我待会就过去。”

“那我等你。”江稚挂断通话。

大屏幕上,电影已近尾声,误入亡灵之地的小主人公历经波折,最终得到家人的祝福和支持,实现了音乐梦想。

这部电影不仅表达了“家人比梦想更重要”的核心主题,还重新定义了死亡——

死亡不是生命的终点,遗忘才是。

江稚严重破防,坐着哭,站起来也哭,躺下哭得更厉害,她只好仰起头,抽了张纸巾撕成两半,贴在脸上,很快被淌成小河的泪水浸湿。

她继续一层层地叠纸巾。

影音室的门没关,灯光调得很暗,程与淮端着水果盘和一杯鲜榨橙汁走进来时,第一眼还以为她在敷面膜,然后才发现她是在哭。

他语调微紧:“怎么了?”

“……没事。”江稚郁闷极了,觉得看部电影就哭成这样好丢人啊,她强行挽尊,哽咽着解释,“我是泪失|禁体质。”

平时不轻易哭,一哭就很难停下来。

“你怎么来得这么慢?”她用力止住泪,借着控诉他转移话题,揭下被泪浸|透的纸巾丢进垃圾桶。

程与淮在她旁边坐下,将橙汁和水果盘搁到桌面,随意瞥了眼屏幕上的电影名。

江稚晚餐没怎么吃,刚好有点饿了,叉了小块削好的苹果吃起来,口感酥脆,清甜微酸,层次感丰富,应该是特-供品级。

她连着吃了好几块苹果,又尝了车厘子,没有他去香港出差让人给她送的红丝绒蛋糕上点缀的那颗好吃。

“你想看什么类型的电影?”

程与淮鲜少有闲暇的私人时间,已经记不清上一次看电影是什么时候了。

“随便吧。”

江稚就在评分高的推荐里随便挑了部没看过的经典爱情电影。

趁着播放片头,程与淮在手机搜索了她上一部看的电影,亲情片,她哭成那样,是想起了她的家人?

她原本有个幸福美满的家庭,如今连中秋节都要孤零零一个人过。

他并不擅长安慰人,而她也很快就从悲伤中缓过来,若无其事,心满意足地吃着苹果,眉眼弯弯。

十几秒蓝色大海空镜后,电影正式进入主题,男女主角在一场朋友的海边婚礼上相遇,彼此一见钟情。

导演功底炉火纯青,多角度地用慢镜头把俊男美女之间怦然心动的暧|昧拍得很有氛围感。

“所谓一见钟情,”江稚有感而发,“其实就是见色起意,是生理性喜欢。”

程与淮:“……”

做过许多场和她有关的梦后,他去看心理医生,曾探讨过“由爱生欲,由欲生爱”的区别。

他想知道,她是什么看法。

“为什么非要分得这么清楚呢?”江稚觉得不可思议,“这两者都是构成爱情的必要成分,虽有先后之分,但缺一不可。”

在人的一生中,真正遇见爱情的几率不大,能够修成正果终得圆满的更是少之又少,何不把握当下能把握得住的,及时行乐呢。

“何况,”她微微扬起下巴,理所当然道,“沉迷美|色,动情动欲,不都是人之常情吗?”

是了。

程与淮哑然失笑,他记得她说过,找伴侣的首要条件就是长得好看。

从小到大,关于外貌,程与淮没少听溢美之词,却从未在意过。

各花入各眼,不知道他

的长相是否符合她的审美标准?

她,会喜欢吗?

屏幕转暗,他视野尽头,是她白皙柔美的侧脸,正缓缓地隐入阴影中。

失联已久的男女主角,终于在盛夏某个暴雨的午后,穿越人海重逢。

音乐的节奏也由温柔转为激烈。

男女主再续前缘后竟一分钟都没浪费,直奔主题,侧方位开起了车飙上高速。

江稚看得叹为观止,要不怎么是经典爱情电影呢,全须全尾,原汁原味,一点都不拿观众当外人。

不过,这尺,度是不是……太大了?

电影里正渡得如火如荼,都从床的这边一下下撞到了那边。无边无际的野火也烧到了外面,周围空气急剧升温,好似变成了密不透风的火炉。

随着沉默蔓延,暧|昧源源不断地滋生,被烧成了灰,无处不在。

江稚心浮气躁,坐立难安。

她不是没有看过比这更露。骨的,问题是,随时都想扑倒的心仪对象就坐在旁边,存在感格外强烈,谁还能按捺得住啊。

如果去拿水果吃,或者喝橙汁,会不会显得太刻意了?

不行不行,这种时候谁慌谁乱谁尴尬,谁就落了下风,跟没见过世面似的。

沉住气,装作稀松无常才是上策。

不过他们都是成年人了,yellow都能大搞特搞,只是看看而已……怎么了?!

倒也没怎么。

就是很难很难熬而已。

时间被一寸寸拉长,流速极慢,本就敏感的神经末梢同样被拉扯到极限。

江稚浑身哪哪儿都不自在,一边怪自己脸皮太薄定力太弱,不争气,没出息!又怪苹果车厘子怎么不自动进她嘴巴里,好让她有点事做分散分散注意力。

最主要是怪影音室的音响太好,那些令人脸红耳热,连千年枯木听了都会回春的声响,立体环绕,跟身临其境有什么区别?!

不知他看到这些会是什么反应?

她余光偷偷摸摸发射过去。

男人坐姿端直,正安静地看着大屏幕,光影转换,忽明忽暗,那棱角分明的侧脸上,表情平静而冷淡。

好像他们看的不是同一场电影。

她这里春|色无边,暖意融融,他那儿凛冬已至,风雪交加。

江稚心中暗叹,看来长期禁|欲,确实有助于修身养性、清心净念,这强大的定力真是非常人能比。

事实上,程与淮远远没有看上去那般冷静自持,他藏匿昏暗中,犹如拉到极致的弓,无限接近临界点,一触即发。

冲动和为数不多的理智在博弈,他屏息凝神,在心里倒数。

如果三秒后,她还在看他,他就要……

把所谓的君子修养,绅士风度通通弃之不顾。

为所欲为了。

默数到第九秒,他偏过脸,小幅度倾身,目的明确地朝她靠近。

彼此间的距离正在一点点缩短。

仅有咫尺之遥时,屏幕里的女主角突然用某种奇奇怪怪的哭腔说了句“不要~”

江稚下意识循声看过去,男主居然哧条条地钻到了被子下……接着,被浪翻涌。

她目瞪口呆,不是……

拜托你们把观众当一下外人好吗?!

视觉冲击太大,江稚的心神被如数搅乱,勉强分出去一部分思考:

他刚刚靠得那么近,是想做什么?

她舌尖舔舔唇角,沾上果汁了?

还是头发乱了?

看他方才那副光风霁月,坐怀不乱的正经模样,总不可能是,想亲她吧?

等确认她的余光完全撤走后,程与淮仰头靠向沙发,将交叠的双腿放下,自然舒展开,姿态看似松弛,实则不然。

他闭了闭眼,调整停滞已久的呼吸,下颌线仍是绷紧状态,颈侧脉络若隐若现。

他并不坦荡,相反,是个道貌岸然,连自己都深为不齿的下-流伪君子。

在她看向他那一瞬间,他脑内闪现的,是所有旖旎梦境的总和。

同样姿势,在那些难以启齿的梦境中,他和她也有过。

甚至,更加激烈。

梦境不受控制,可此时,他分明是清醒的。

清醒地在……失控。

电影场景转换,从乱七八糟落了满地的衣衫,过渡到正在缓慢退潮的深蓝色大海。

终于结束了。

江稚心弦微松,又有些意犹未尽,想着得找个时间重新看一遍。

单独看。

画面开始变得阳光明媚,幽暗的影音室内也跟着被照亮,一切都无法再遁形。

原形毕露,藏无可藏。

江稚浑然不察,拿起橙汁喝了两口,降降温,感觉到搭在膝上的薄毯正被一点点地往外扯走,她心生疑惑,转头问:“你会冷吗?”

程与淮微微侧过身,避开了她探究的目光。

喉中水分似被榨|干,痒意更甚,他忍不住抵唇轻咳了声。

静了一瞬又一瞬后。

他喉结轻滚,含糊而克制地低声应她:“……嗯。”

“给你。”江稚不疑有他,顺着他的力道把薄毯扒拉过去,堆落到他腿上。

程与淮面不改色,又将薄毯拉高了些,轻覆在收紧的腹间。

毯子上还有她留存的余温,他正襟危坐,手心冒出了细汗,一片潮热。

他虚虚拢起长指。

“谢谢。”

奇怪,为什么要跟她道谢?薄毯本来就是他家的。

“不,不用。”江稚将散落颊边的几缕发丝拨到耳后,又顺手胡乱揉了揉发烫的耳朵,继续含|着杯口抿橙汁降温。

总感觉哪里不对劲的样子。

哎——

明明她都热得快自燃了,他却觉得冷?

冷吗?

哪里冷了?!

第52章 一我对你,一见钟情

互相倾诉过最深的爱意后,男女主进入热恋期,浓情蜜意。

江稚都觉得嘴里的苹果不甜了,谁知剧情急转直下,正当爱浓时,女主竟查出不治之症,生命开始了最后三个月的倒计时。

为了让爱人无牵无挂地出国追求设计梦想,女主狠心说自己是为了追求刺激才和他在一起,一直以来都是在玩弄他的感情,现在玩腻了要分手。

男主自然不肯接受,她便找来竹马演戏,假装移情别恋。

男主数次挽回未果,心灰意冷地出国了。

剧情狗血归狗血,但导演会拍,演员们也真情实感地入了戏,特别虐心。

江稚颇为唏嘘:“女主经过深思熟虑,决定独自承担,这已经是她认为最好的选择了,用善意谎言,最大程度地降低了对男朋友的伤害。”

程与淮则持另一种观点:“谎言虽出自善意,本质上还是谎言,男主应该更希望女朋友坦诚告知真相,陪她一起承担。”

他始终坚信,真正相爱的人能经得住时间,空间,甚至是生死的考验。

江稚咬苹果的动作忽地顿住,神色若有所思,反问:“你为了让奶奶安心,雇用我当你的合约女友,难道不算善意谎言?”

程与淮:“……”

她轻戳两下他手臂:“做人可不能太程与淮哦。”

她指节纤细,葱段般白净,好不容易平息的热意又从被戳的那处扩散。

程与淮懂她这是在说他双重标准的意思,当初奶奶病重住进icu,医生连着下了几次病危通知,情况不甚乐观。

他不想让奶奶临走前留有遗憾,别无选择之下,才采用了陈复南的提议。

所幸奶奶有惊无险从鬼门关走了趟回来,他便临时取消了合约女友的计划。

“取消了?”江稚面露惊讶,“可梁副总监不是这么跟我说的,她说

工作人员弄错了我和另一位姜小姐的联系方式,真正入选的是姜小姐。”

程与淮蹙眉,这并非他本意,梁婧为何自作主张。

“那后来为什么又选择我了呢?”江稚好奇地问。

程与淮不由得想起金叶酒店拍卖会上,她笑吟吟地举起酒杯,隔着人群,朝他遥遥致意。

惊鸿一瞥。

为什么选她?

因为她目的明确,为她外公的遗作而来,选择她不会有感情上的纷扰。

也有可能是出于儿时的情分。

又或者,是一见钟情。

见色起意。

“说啊,”江稚急着想知道答案,“为什么选我?”

程与淮不假思索道:“因为你聪明、漂亮、性格好,还擅长和猫沟通。”

不错不错。

每一项都夸在了点子上,江稚对他的回答很是满意,笑容得意极了。

不过,怎么感觉这些话有点熟悉?

想起来了。

这不是之前笔试时有道题要求写自我评价,她亲笔写下的答案吗?!

他居然记得这么清楚,一字不差。

江稚心底生出一丝丝甜意。

“如果有一天我骗了你,”她吃着苹果,随口问道,“你会原谅我吗?”

她问得随意,程与淮却答得郑重:“不涉及底线的就可以。”

“你的底线是什么?”

她不知道答案,因为从来没有触底过。

程与淮噙着淡笑,没把话说透:“以后你就会知道。”

他对她,没有底线。

屏幕光线晃动,如同湖面的粼粼波光,荡漾在他们身上。

随着男女主分手,电影色调变成压抑的灰色,小雨淅淅沥沥下个不停。

格外催眠。

困意袭来,江稚迷迷糊糊地就睡了过去。

程与淮从茶几捞起遥控器,将电影调成静音模式,随后拉过薄毯给她盖好。

调整坐姿,手臂虚揽住她,让她靠在他肩上,这样能睡得舒服些。

寂静和黑暗联手制造出一方隐秘之地,他略微偏过头,下巴就挨上了她额角。

她肌肤温香软玉,而他体温异常偏高,还有不断升温的趋势,温度差让这种亲密触感越发清晰。

电影一声不吭地来到高-潮部分,可惜仅有的两位观众要么睡着,要么注意力全然在别的地方。

怀里的人睡了多久,程与淮就看了她多久。

视线黏着,缠着,怎么看都觉得不够。

期间,生出过无数次想吻她的冲动。

又无数次被理智阻止,不能趁人之危。

还缺一个表白的仪式,才能名正言顺。

人生中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正式向喜欢的女孩坦明爱意,他需要好好准备。

过于安静了,容易催生妄念,也需要一些声音来分散注意力,压压体内不安分的燥意。

程与淮又恢复电影音量,调得很低。

江稚醒来时发现自己是靠着他肩膀睡的,而电影已经结束了。

她保持姿势没动,揉揉朦胧睡眼,问他:“结局是什么?”

程与淮忽略肩颈处的僵硬和不适,轻描淡写地说:“女主去世三年后,男主功成名就回国,偶然间得知了全部真相,他带上一束女主生前最喜欢的向日葵来到他们初遇的海边。”

电影定格的最后一个画面,是他抱着花坚定地走向他的爱人,消失在了蔚蓝的大海深处。

那片蓝色深海,既是电影的开始,也是故事的结局。

江稚早猜到结局是be,但没想到会be得这么彻底,负负得正,某种意义上也算he了吧。

“如果换作是我,”她切身体会过生离死别的痛楚,情绪难免低落,声音闷闷的,“我不会选择殉情。”

无论爱一个人有多深,她始终把爱自己摆在第一位。

她会选择好好活下去,用余生的每一分每一秒来怀念深爱的那个人。

“你呢?你会选择殉情吗?”

程与淮低下头,深深地凝视她,五官被橘色灯光分出了明暗的界限。

几秒后,他笃定道:“我也不会。”

“活着才是最重要的。”逆着光,江稚只能看到他隐在暗影中的半边脸,她坐直身,轻声说,“死了就真的什么都没了,不仅身体没知觉,意识也不复存在,一切都永远消失了。”

程与淮眉峰微敛,疑惑她对死亡的感受会这么深刻。

像是看出他心中所想,江稚很轻地眨了眨酸涩的眼睛:“咳,我在纪录片上看到的啦。”

为什么会知道得这么清楚?

因为她曾经不幸死过一次。

虽然就差那么一点点,但四舍五入算的话,也和死了差不多吧应该……

“几点了?”她赶紧岔开话题。

程与淮按亮手机:“五点零八分。”

江稚往窗外看了眼,忽然心血来潮:“我们去山上看日出吧。”

程与淮坐着没动,她才睡了一个半小时,平时至少要睡上九小时。

“走吧走吧。”江稚以为他要补觉,不容拒绝地拉他起身,“一天不睡不会死人的。”

谁知人拉不动,她自己反倒没稳住重心,砸到他身上去了。

准确来说,是结结实实地半扑在了他腿上。

“唔……”

江稚额头被撞得生疼,几乎同时,她听到男人似乎也极轻地闷哼了声。

一抬头,就撞入那道幽深的视线。

四目相对。

他眸如凝墨,折射着屏幕变换的光线,晦暗不明。

江稚一下忘了反应,唯有心脏扑通乱跳。

她知道他一向有健身的习惯,隔着薄毯,都能感受到底下那肌肉有多坚实,硬邦邦的,难怪会撞得这么疼。

程与淮整个人僵住,一动不动。

视野中,女孩子柔软地伏在他膝上,乌发如瀑,四处散乱,她仰着脸看他,眼神是那般纯粹干净。

连多看一眼都觉得是亵|渎。

程与淮深压长睫,藏匿眸底卷土重来的欲-色,尽量让声音听不出异样:“没事吧?”

“没……”

江稚后知后觉这个姿势太暧|昧了,连忙起身,完全没留意到他身上热度惊人,只顾着暗自庆幸。

还好撞到的是腿。

要是再往里撞偏一点,估计就看不成日出了。

……得去看医生。

“我们得早点出发,”她红着脸打破沉默,“不然就要错过日出了。”

山上气温低,江稚回房洗漱完,又跑去程与淮房间蹭了件防风服,戴好帽子,从头到脚全副武装。

在察觉到他欲言又止,连着看了她好几眼后,江稚理直气壮地叉腰回视:“我怕冷,不行啊?!”

温度是低了些,倒也没冷到这种程度。

“当然行。”程与淮勾起唇角,从衣柜里挑了件和防风服同色系的薄外套穿上。

两人一个在秋天,一个在冬天。

从南院侧门出去,进入后山,经过水潭,到处静悄悄的,连鸟叫声都听不到,应该还在酣睡中。

程与淮拿着手电筒走在后面,江稚在前面慢慢地踩着光走,想起先前她丢了红宝石项链,大半夜他不知在这条路上来来回回找了多少次,最后才在鸟窝里找到。

那时他们认识不久,还不算熟,他也没有义务大半夜到后山帮她找项链。

隐藏在这副清冷外表下的,其实是一颗温柔的心。

她一直,都知道的。

走两步,回头看他一眼。

感觉好像在做梦一样。

次数多了,程与淮怕她摔倒,忍不住出声提醒:“小心看路。”

江稚前后左右都看了,清清嗓音:“你知道中式恐怖和西式恐怖的最大区别是什么吗?”

程与淮挑眉,静待她下文。

“西式恐怖是我们俩走着走着只剩下了一个人。”

“而中式恐怖呢,是我们两人走着走着突然变成了三个人。”

多出来的那个,不是人。

江稚本意是想吓他,结果把自己说怕了,蹭蹭蹭走到他身侧,和他并肩挨着走。

程与淮牵起她的手,故意曲解她意思:“变成三个人不好吗?”

也可以是,一家三口。

江稚不想再继

续聊这个话题,催促他走快点。

程与淮却罕见地一改平日里的沉稳内敛,还想继续逗她:“你看地上的影子,怎么是……”

啊啊啊!

“程与淮,你好讨厌啊!”江稚忍无可忍地用空着的那只手去捂住他嘴巴,手动消音。

这一捂,两人同时愣住。

掌心之下,是他温软的唇。

还有半晌后,他徐徐呼出的灼热气息。

江稚像是被烫到,迅速收回了手,越过他走去前面。

程与淮抿了抿唇,眉梢眼角都染上笑意,终究没忍住,从喉间溢出一声低笑,快步跟上她。

到达山顶时刚好天色微明,站在高处,视野开阔,墨青山脉绵延不绝,与天相接,似一幅水墨画。

天上只有一颗很亮的星星,是启明星。

江稚心底感慨万千,人生短短百余年,和群山星辰的亘古相比,不过只是一瞬间。

山风扑面而来,她裹紧防风服,只露出一双眼睛远眺,耐心等着日出。

然而,启明星隐去了,接班的太阳却迟迟未出现。

程与淮走近,在她身后站定:“天气预报今天多云。”

看到日出的概率并不大。

世上多的是事与愿违,可她的每一份期待,他都想她如愿以偿。

这双他见过的最清澈,最漂亮的眼睛,应该永远盈满笑意。

“这样也很好。”

目之所及,霞光漫天,层林尽染,云雾翻涌,如梦似幻。

江稚回头看他,眸光流转,亮如天上星,“即使太阳不出来,天也会亮的。”

黎明前是最黑暗,也是最难熬的,但只要熬过了,就会等到天亮。

那天,她一个人被埋在暗无天日的废墟下,又黑又冷又饿又绝望。

意识彻底消失的前一秒,她想,就这样年纪轻轻又孤零零地死去,这一生未免太遗憾了。

如果,能再看一眼太阳就好了。

“我们下次再来看。”程与淮提议,“提前挑个晴天。”

“好啊。”江稚笑意盈盈地看着他,弯起的眼尾晕着橙粉霞光,灼如三月桃花,“那一言为定咯。”

语调明亮轻快,满是期待。

她眼眸明亮得像镜子,里面正在进行一场日出,一场只有他能看到的日出。

那种被灼到的感觉是如此清晰,如此真实,以致程与淮反应慢了半拍,才点头应她。

他记得他们还有个约定,等来年家书花开满墙,也要一起去看。

丝丝缕缕的霞光汇聚成了一片浓烈的橘子海,波澜壮阔,璀璨夺目。

江稚站在铺天盖地的霞光之中,朝着太阳升起的方向,张开手掌,山风从指间缓缓游过,吹动她的发梢。

程与淮心口没来由地紧了下,蓦然生出某种错觉,仿佛她随时会化作一阵风消失。

他走上前,伸出手,将她牢牢地圈入怀中。

终于心安。

江稚微怔。

然后,听到他低声说:“有点冷,帮我挡一下风。”

他长得高,又站在风口位置,分明是他在帮她挡风。

江稚唇角弯了弯,笑而不语,回抱住他的腰。

体温相互试探,交融。

彼此之间贴合得严丝合缝,连无处不在的风都要绕路,从两侧呼啸而过。

他们还是没有看到日出。

但天依然亮了。

朝霞的盛宴已落幕,天空沉淀成灰蓝色,山间薄雾也散去,远处城市的轮廓渐渐浮现,变得清晰起来。

下山时经过水潭,许久未见的小狸花坐在石头上舔爪子,而昨天一下车就溜得没影的腼腼则耷拉着脑袋,垂头丧气的,明显打输了。

江稚走过去简单检查,还好它们只是闹着玩点到即止,没有受伤。

腼腼没玩尽兴,不肯跟着回去,她和程与淮继续往前走。

看来一周两次去臻姨家做的中医理疗效果显著,上山下山都很顺利,回到南院附近,她的腰才开始隐隐作疼,周围没有可供小憩的长椅,只有前方窗下放了张紫檀长木桌,摆着罗汉松盆栽。

江稚想坐在上面休息会,可目测木桌的高度,她腰疼着不太方便坐上去,正打算放弃,男人双手扶住她腰身,稳稳地把她抱放到桌上。

他们本来有身高差,此刻她坐在桌上,他挺拔站着,差不多可以互相平视。

江稚又往里坐了坐,正要说话,随着芒刺在背的感觉越来越强烈,她严重怀疑:“后面是不是……有人?”

程与淮望向她身后,透过菱形的雕花木窗,对上了一道冰冷的目光。

舒晴就住在离南院不远的晴苑,是丈夫程晋远生前为她亲手打造的婚房。

可惜幸福的日子仅仅持续了几年,就人亡家破了。

调时差,加上触景伤情,她彻夜难眠,出来随便走走,没想到刚好撞见最不想见到的人。

江稚已经从他的反应猜出了对方的身份。

她抬高双手搭在他肩上,一来借力靠着他腰会好受些,二来是配合他演亲密戏。

虽然不知道有没有这个必要。

程与淮很快就从她的动作判断出:“腰不舒服?”

“有点。”

“要不要帮你揉揉?”

“好啊。”江稚应完才想起来问,“你会吗?”

“会一点。”程与淮只字未提专门抽空去找臻姨学过腰部按摩的事,在她腰后轻按起来。

江稚觉得他未免太谦虚了,这按摩手法不仅有模有样,还挺舒服的,腰没那么难受了。

不远处,舒晴依然站在桂花树下,面无表情地看着他们。

那目光看似平静无波,实则淬着压抑的恨意。

江稚不免想到那关键的糊成一团的第三段监控,几乎用气音说出隐忧:“万一舒宇的朋友真能优化视频画质……”

程与淮轻笑了下,清冽男性热息笼着她。

江稚脑中霎时漫上一片空白。

刚刚,她还想说什么来着?

不重要了。

这么近的距离,好像很适合接吻。

江稚在心里很熟练地打起了小九九,要不要装作不小心,趁机偷亲他一下?

事不过三,如果这次再偷亲不成,下次她直接光明正大强吻算了。

反正以他们现在的交情,就算他发现她对他图谋不轨,也拿她没办法。

“怎么不往下说了?”程与淮继续着手上轻揉慢按的动作,垂眸看她。

天色灰蒙蒙,她穿着他的藏青色防风服,眉眼生动精致,肌肤白里透红,好像一颗熟透的水蜜桃,轻轻一掐,就能掐出水来。

他眼神偏移,落在她嫣红的唇瓣上,缓慢定住。

心尖像有根羽毛在不停地挠。

喉结却极力克制着,没动。

江稚满脑子都在推算偷亲计划的可行性,抿唇不说话。

程与淮知道她在担忧什么。

其实在舒晴闯入中控室时,保安队长第一时间就通知了他,确保监控没什么问题,他才会同意调取出来。

他让她不必担心,最理想的情况是无法优化,但如果优化了自然也有相应的解决方式。

“什么……”方式?

江稚有些紧张,默默计算着距离和角度,然后故作不经意地微微侧过头,瞬间失了声。

唇上有温软的触感蜻蜓点水般掠过,一触即离。

却有种浑身过电似的酥-麻感。

她呼吸一滞,心神俱颤。

亲、亲到了??!

不对,怎么和预想的有偏差呢?按理说不应该这么快就亲上啊。

她慢慢梳理清楚。

方才她正要凑近亲他,不知他有意还是无意,几乎同时,他也刚好朝着她的方向偏了过来。

于是亲了个正着。

唇瓣轻擦过唇瓣,也许只是一秒钟的事,却不亚于山洪爆发。

亲完后,气息还在交融,谁都没出声,还很默契地躲闪对方的眼神,可就是因为太有默契了,躲来躲去,反而恰好对上。

纠缠不清。

男人的呼吸似乎也变轻了,还乱了。

他一瞬不瞬地看着她,丝毫不加掩饰,目光深邃而专注,带着穿透力般,像是要直直看进她心里去。

他这样一个清心寡欲,冷情冷性的人,居然也会露出这么……欲的眼神。

江稚完全没有抵抗力,加上脸皮薄,红晕迅速从颊边蔓延到耳根。

她羞得不行,往前贴近,搂住他脖子,把滚烫的脸埋在他颈间。

只有切断这样直白热烈,几乎直抵灵魂的对视,她的心才不会跳得这么快,这般疯狂。

太没出息了,江稚江稚!!

程与淮也没比她好到哪儿去,无法形容此刻的感受。

在这之前从未体验过,既陌生,又奇异。

虽然严格意义上来说,还

不能算作是吻。

他低头看着怀中满脸羞红的人。

如果真要形容——

大概就是,这一生,总算不会觉得遗憾了。

迟来的太阳突破云层,光芒毕露,天地间乍然明亮。

又抱了好一会儿后。

江稚附在他耳边,小声问:“她,还没走?”

还要继续演给他母亲看吗?

好想就这样一直抱着他不分开。

程与淮勉强平复乱糟糟的气息,漫不经心地抬眸望去。

有风吹来,满树的金色花瓣纷纷扬扬飘落,香气铺了满地。

桂花树下,早已空无一人。

他收回视线,仍是压低着声:“嗯,还在。”

江稚这下高兴了,藏不住笑,继续抱着他。

假公济私,赚到了嘿嘿。

回应似地,程与淮单手将她搂得更紧了些。

第53章 层想亲她想亲她想亲她

太阳被厚厚的灰色云层遮蔽,天色重新阴沉下来。

江稚回到房间补觉,心跳还没完全平复,在床上翻来覆去睡不着,时而望着天花板出神,时而搂着枕头失笑。

身体是疲倦的,精神却分外亢奋。

她忍不住给程明朗发微信。

好开心呀好开心呀好开心呀好开心呀:“零花钱准备准备,我要赢了【猫猫打滚滚】”

既傻又白还甜:“?”

江稚提醒他之前立下的赌约:“以全部零花钱做赌注,赌我能否在三个月内把你哥追到手。”

程明朗比她还激动:“你们在一起了?!!!!!!”

江稚自信回复:“快了快了。”

原本计划三个月内把程与淮这引人觊觎的高岭之花折下来,占为己有,可她今天有了意外发现——

这朵高岭之花,似乎打算自己从高山之巅下来,主动种进她家里!

并非子虚乌有的臆测,她是有依据的。

从邀请她同居住进他家开始,到借着增加肢体接触有助于“脱敏”偏头痛为由,动不动就和她牵手、搂腰和拥抱,各种亲密。

尽管那些亲密接触都在协议允许范围内,但一旦确认了他喜欢她的前提,就显得很微妙,很不寻常了。

再往前推,他到香港出差都不忘让人给她送甜品和奶茶,回来还给她带了一大行李箱精心挑选的礼物。

不忍心让她独自过中秋,天没亮来接她回澄园参加家宴,以女朋友身份将她正式介绍给所有亲友。

晚上到萤湖放花灯许愿,看烟花,一起躺在草地上睡觉。

陪她去打劫金库,特意取消行程送她回桐城,监控事件再三维护她,明目张胆地偏纵……

一切皆有迹可循。

江稚又从头开始细细捋起,发现了更多蛛丝马迹。

最初山庄退会危机,他暗中出手相助,半夜到后山帮她找回丢失的项链,被大伯母泼脏水他出面为她撑腰。

宋家生日宴,许婉宁背后乱嚼舌根,他直接递给她一杯红酒让她当场出气,还妥帖地为她善后。

后面她去朋友新开业的酒吧捧场,猛男脱|衣舞正看得起劲,他突然凭空出现,强势地带她离场,不仅吃醋了,在安全通道里,好像还想吻她来着……

天啊,江稚不可思议地捧住脸,为什么她会这么迟钝才反应过来?!

这就是当局者迷吗?

江稚觉得都是程明朗的锅,要不是他总在她耳边反复念叨他哥有多高冷多难追,绝对不会轻易动心,必须做好持|久战的准备,她也不会严重低估了自己的魅力,忽略掉这么多细节。

程明朗拒绝背锅,炸毛了:“我没有在车里,我一直在车底好吗?!”

他讲了个目前只有江稚才能听懂的笑话,她乐不可支,笑得花枝乱颤,甚至笑出了眼泪。

好吧好吧,其实说起来,程与淮也有在误导她啦。

山庄顺利度过危机后,她亲手雕刻了平安小木猫送给他当谢礼,当时他的原话她记得清清楚楚:

“(别误会)我只是不希望合作方麻烦缠身,影响工作状态。”

所以她才没有自作多情。

后面便自然而然地把他种种护短,以及所有对她好的举动,归为是在履行合约男友的义务。

就算这一切都是她在自作多情。

那么,刚刚的那个……吻呢?

又该怎么解释?

江稚不相信是巧合,未免太巧了。

照她算准的角度、距离,是绝不可能这么容易就亲上的。

除非。

他也在配合她。

否则怎会那么凑巧,两人同时朝着对方侧过头?

等等!

江稚捋得头脑发热,想到了另一种可能性。

会不会当时他也和她存了同样的心思,明明是蓄意想亲,却佯装无意打算偷亲,最后两人默契地双向奔赴,共同促成了那个蜻蜓点水般的吻。

他向来沉稳淡定,亲完后第一反应居然是躲闪她的目光,不是心虚是什么?!

这下就能解释得通了。

江稚翻过身,又举一反三。

昨夜看电影时,他凑近过来,其实就是想亲她想亲她想亲她……吧?!

那,他以冷为由,扯走薄毯的举动,就显得很可疑了。

江稚往深处想入非非,情不自禁地小声尖叫,羞耻地藏进被子里,蛄蛹蛄蛹。

他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对她动心的?

被冷落在一边的手机屏幕亮起,震动进来新信息。

程明朗问她,接下来有什么打算。

江稚闭着眼睛认真想了想,既然他都这么处心积虑,蓄谋已久了,那她就配合他装作没发现,等着坐享其成好了。

让这样一个高高在上,清冷矜贵,令所有人仰望的男人,心甘情愿,主动臣服,不是更有成就感吗?

况且,两情相悦前提下,江稚并不想做那个先戳破窗户纸的人。

这是她为数不多的执念之一。

对此程明朗表示非常理解,他捂紧钱袋子,负隅顽抗:“那我现在还不算赌输了,等你们正式在一起后再说!”

江稚“扑哧”笑出了声,裹着被子像颗柔软雪团子似的,在床上快乐地滚过来,滚过去。

“说实话,我还挺好奇我哥是怎么追人的。”

虽然程明朗看不到,江稚还是连连点头:“好期待哦~!”

“记得给我实时播报进展,”程明朗强烈要求,“第一个见证你们在一起的人必须是我!”

江稚让他尽管放心,打包票:“肯定是你。”

“将来婚礼我还要坐主桌。”

“桌子腿都还没影呢,”江稚抹掉眼泪,“等你哥追到我再说。”

程明朗闻言嘿嘿笑了笑,想起正事:“我刚从中控室出来,打听了下那第三段监控视频的情况,他们跟我说以目前的技术手段修复画质的难度极大,几乎不可能。我也去问了朋友,得到的回复大差不差。”

他满腔义愤,连珠炮般不带停:“澄园中控室里的程序员可都是高薪聘请的尖端人才,连他们都办不到的事,舒宇那些狐朋狗友怎么可能有这个本事?!”

“退一万步来说,就算真给舒宇朋友优化成功

了,他们肯定也不会选择得罪我哥的,连他们家里长辈都得卖他几分面子呢。”

江稚想到程与淮方才说的那句“如果优化了自然也有相应的解决方式”,完全不担忧第三段监控的事了。

他的手段和能力毋庸置疑。

果然,两天后,程明朗收到小道消息,舒宇那几个所谓的高手朋友都表示优化难度太大,无能为力,他不信邪,又去暗网花高价征集黑客,照样无功而返。

江稚以为监控事件就这么翻篇了,没想到还会有后续。

中控室应章艺晗的强烈要求,在查找她被推下湖的监控回放时,“恰巧”找到了一段她在背后说贺松溪坏话的视频,然后很顺手地发给了贺松溪本人。

具体讲了什么坏话不得而知,但听说素来淡泊清和的钢琴艺术家贺松溪在看完视频后竟像被人挖了祖坟似地暴跳如雷,还公开点名怒斥章艺晗人品差,眼脏心更脏,玷污了音乐!

章艺晗费尽心思才搭上贺松溪这条线,如今不仅人脉断了,业内风评转差,进军国际的美梦应该也要碎了。

江稚琢磨着,中控室那边不会无缘无故就刚好找到了对章艺晗不利的视频,还单独剪出来发给贺松溪。

这显然是程总的手笔。

看来韬光养晦久了,大家似乎都有些淡忘他曾经在商界的凌厉手段了。

难怪商业对手们都不会选择正面迎其锋芒,得罪他的后果很严重啊。

章艺晗为了反击她,仗着有靠山再次挑起事端,反倒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这下恐怕得气坏了吧。

舒宇也是这么想的。

以他对章艺晗的了解,受了如此大的屈辱和委屈,必然怒不可遏,所以一大早他就来她家负荆请罪了。

都怪他太冲动夸下海口,给了她希望,最后却把事情办砸。

舒宇轻手轻脚进了章艺晗房间,地面一片狼藉,犹如超强台风过境后的灾难现场,无处下脚。

她盘膝坐在小客厅沙发上,披头散发,两眼空洞无神,双手紧紧握着手机。

出乎意料的是,她表情特别平静,甚至平静得近乎诡异了。

该不会是受不住接二连三的打击和刺激,精神出问题了?

舒宇有些发毛,小心翼翼地试着唤了声她名字:“你没事吧。”

章艺晗毫无反应,像是把他当成了空气一般。

舒宇顿时慌了,单膝跪地,低声下气跟她道歉:“想哭就哭出来吧,憋在心里难受,你想骂我打我都行,我绝不还手……”

章艺晗的眼珠子终于动了动,脸上泪痕干了,皮肤发僵,露出的笑比哭还难看:“我为什么要哭?”

彻夜未眠,她声音极其沙哑,钝刀子磨耳朵似的。

确实,在听说唯一可以指证江稚恶行的监控无法优化时,她把自己关在房间里,歇斯底里地大哭,摔东西。

还没发泄完,经纪人着急忙慌打来电话,问她怎么得罪了贺松溪。

贺松溪作为老前辈,影响力不容小觑,他不仅公开点名撕章艺晗,还取消了原定月底在金色大厅的联合演出,合作方见风头不对紧急来电问什么情况,紧接着,考虑到负面影响,音乐综艺的录制通告也暂时取消了……

总之,一团糟。

章艺晗这下是真的被伤透了心。

为了维护江稚,他竟做得这么不留情面,连风度修养都荡然无存。

她的一颗真心被肆意践踏,千疮百孔,鲜血淋漓,疼得她都快麻木了。

江稚江稚江稚,一切都是因为江稚……

那一刻,她真的恨不得让江稚立刻去死!

好在天无绝人之路,就在她哭到眼泪快流干时,黑暗中,手机屏幕突然发出刺眼亮光,收到了一封来自国外的匿名邮件。

“什么邮件?”

“卧槽?!”舒宇听她说完邮件内容后惊跳而起,不敢置信,“你是说,我哥和江稚,他们居然是合约关系?!”

这怎么可能呢?

寺庙祈福留宿山上酒店那次,他悄悄折返他们入住的情侣套房查看,里边整个就是事后现场。

结果全他妈是假的???

不得不说,他们这出戏演得简直以假乱真,把大家都骗过去了。

“那还等什么?”舒宇火急火燎,“我们赶紧去澄园把真相告诉老太太!”

他同仇敌忾,气急败坏。

一个收钱演戏的假货而已,江稚有什么资格蹬鼻子上脸,在澄园耀武扬威不说,还耍得所有人团团转。

现在证据在手,不赶紧戳穿她假女友的身份,难道要留着过年吗?!

“就凭一封匿名邮件,说出去谁会信?”

屡次吃亏,有理都说不清,章艺晗总算长了记性,这么大的把柄送到她手上,必须好好利用,不能再出现任何闪失。

“我在等一个人。”

舒宇迫不及待地问:“等谁?!”

章艺晗握紧手机,颤声说:“等人证。”

她有个表姐就在斯大留学,便试着问她认不认识江稚,也是巧了,表姐不仅认识江稚,她们还刚好住在同个街区。

她又旁敲侧击问表姐知不知道江稚目前的感情状况。

表姐到现在还没回复。

等待的每分每秒都尤为煎熬。

五十多分钟后,手机终于震动,章艺晗悬在嗓子眼的心也跟着发颤。

她深呼出一口气,点开表姐回的信息。

“江稚目前单身。”

得到想要的回复,章艺晗打字的手都在抖:“姐你最近可以回国一趟吗?我有很重要的事需要你帮忙!”

表姐秒回:“ok”

章艺晗的心猛然落地。

她缓了缓,提醒舒宇:“我表姐没回来前千万不要走漏风声,免得打草惊蛇。”

她要借着这个机会,来个出其不意,争取一劳永逸把江稚解决了。

舒宇在嘴巴前做了个拉拉链的动作,担忧道:“就怕我哥被江稚蛊惑了,会不惜代价护着她。”

章艺晗不以为然:“他肯定是喜欢我的,不然怎么会送我定情信物和玫瑰花?”

舒宇心虚得视线无处安放:“万、万一呢?”

章艺晗喝了两口凉水,稍微冷静下来,杯子没放稳,“砰”地掉地上碎了,碎片溅到脚背,一道血痕立现。

顾不上管,她又编辑了条信息:

“舒伯母,五年前您曾承诺过一定会帮我坐上程太太的位置,现在还算数吗?”

发送成功。

这一次,她绝不会让江稚好过!

***

午后,程与淮补完觉,下楼煮咖啡。

客厅沙发靠背上两颗脑袋若隐若现,正凑在一起嘀嘀咕咕。

虽然他们中间隔着半臂距离,虽然知道他们只是很好的朋友,但这一幕还是让程与淮觉得不顺眼。

光天化日,客厅敞亮,私密性也好,就算正常说话外面也听不清楚。

他们偏要藏着掖着,窃窃私语,像是在密谋什么见不得光的事。

程与淮不得不怀疑,他们聊的话题很可能和他有关。

尤其是程明朗发现他下楼后,竟如惊弓之鸟般弹起来,随便找个借口就匆匆溜走了。

更加验证了他的猜测。

江稚知道程明朗主要是不想留下来当电灯泡。

她看着男人不疾不徐地拾级而下,他穿了件偏休闲的淡蓝色衬衫,袖口挽着,最上面两粒扣子没系,锁骨要露不露。

像他这种浓颜系的长相,衣着越简约反而越显清隽雅致,气质卓然。

等走近了,江稚发现他面上难得有倦怠之色,看来不是只有她因为那个吻没睡好,她心里平衡了。

不,还是有点不平衡。

怎么他露出疲态依然这么帅?

目光撞上,两人都有些不自在,但谁也没避开。

也许是无形中发生了某种微妙化学反应,周围的空气开始剧烈颤动。

江稚感觉到早上不小心亲到他嘴唇时那只乱撞的小鹿重新回到了胸腔里,越撞越凶。

心脏被撞得不停上浮,在炙热得像被点燃的空气中飘飘然。

“早。”

话一出口她就懊恼得想咬舌尖,早什么早,这都大下午了好吗?!

他居然也没发现哪里不对劲,哑声跟她道了早安,然后径直走向吧台,开始煮咖啡。

咖啡煮好了,浓香四溢,江稚坐不住了,趿着拖鞋,拿上自己的喝水杯子“哒哒哒”轻快地走过去,蹭了半杯咖啡。

她喝不惯黑咖,程与淮额外给她加了鲜奶,本想试着拉花,他看高阳做过几次,也没觉得多难,轮到自己上手才发现这是需要技巧和经验的精细讲究活儿。

半杯牛奶“咕咚咕咚”撞入咖啡,一去不回沉了底,

连个花的大致雏形都没浮出来,他直接用小汤匙把它们搅拌均匀。

江稚浅尝了一口,眼眸亮晶晶的:“好喝。”

话音刚落,手机铃声响起,是学长弹来视频通话邀请。

她捧着咖啡,窝回沙发,接通视频。

程与淮也端起咖啡准备上楼回书房,本该昨晚就批复的几份文件,还原封不动着,得去处理了。

听到她喊了声“学长”,他脚步骤然停住。

是上次她在他房间,电话一聊就是一个多小时的那位学长?

既然那些文件不拖都拖了,也不急在这一时半刻去处理。

程与淮干脆倚着吧台,慢条斯理地喝咖啡。

顺便听他们用英文聊着,一位叫Bob的男助教做完绝育手术后,情绪萎靡,不吃不喝,消极怠工,已经连着旷课半个月了。

这部分他能理解,但听到Bob助教竟出现攻击人的行为,深夜潜入员工公寓,随地大小便,还把一个名叫Betty的女同事咬伤,他就不太能理解了。

“Betty还好吗?”江稚关切地问。

学长说,Betty目前状况良好,倒是Bob被她暴揍了一顿,受伤比较重。

他带Bob去医院,接诊的刚好是做绝育手术那位医生,Bob跳起来骂骂咧咧,还在医生办公桌上撒了一大泡尿……

听到这里,程与淮反应过来,Bob助教不是人,而是一只猫。

他以手抵额,微微失笑。

可能他在吧台逗留太久,江稚疑惑地朝他歪了歪头:

有事找我?

换作以前,程与淮做不出旁听别人聊天这种事,也不感兴趣。

可今时不同往日。

和她聊天的是异性,还是跟她关系不错的学长,同类竞争者往往很容易就能从对方身上觉察出威胁性,这大概是与生俱来的本能。

她这位学长明显对她另存心思,否则什么电话需要聊一个多小时?

程与淮恢复正色,眼神回她:没事。

微抬下巴,示意她继续聊,不用管他。

他解锁手机,回复工作邮件。

不出所料,聊完Bob助教,论文和小组合作项目,她学长开始有意把话题往私事上引,问她什么时候回斯德哥尔摩,大家都很想念她。

程与淮删删减减,邮件才回了几个字,无声冷嗤。

果然是醉翁之意不在酒。

聊了半个多小时,江稚结束通话,手机放回桌面,伸伸懒腰,剥了颗草莓糖吃,笑得甜津津的。

她早就发现了,和学长聊天时,站在吧台边的男人频频用余光看她。

在他又自以为不着痕迹地瞥过来时,江稚故意轻而无声地发出叹息。

如她所料,他很快就上钩了。

“怎么了?”

如果不是密切关注着她,怎么会反应这么快?!

“程总,”江稚咬碎夹心糖果吃下去,郑重其事地说,“月底我可能又要请假,大约一周这样。”

之所以用“又”,是因为她已经提前跟他请过一次假了,周五是爷爷去世一周年祭日,她要回趟苏州老家祭拜。

程与淮敛目,不置可否。

“这个月22号冬至呢,也是我生日,”她甜甜地笑着解释,“我想请假飞一趟斯京,朋友们准备为我庆祝生日。”

程与淮当然知道冬至那天是她生日,他原计划在她生日前向她表明心意,如果成功,就能以男朋友的身份陪她过生日了。

千算万算,没算到她的生日不和他一起过。

这些天习惯了朝夕相处,睡前最后看的人是她,醒来第一眼看到的也是她,没想过会分开的事。

程与淮一口饮尽凉透的咖啡,非但压不下那翻涌的酸意,反倒更显苦涩。

她是自由的,随时都可以离开。

该用什么理由把她留下来?

突然有种冲动,择日不如撞日,要不现在就跟她表明心意?

决定临时上阵,什么都没来得及准备,初步计划中的玫瑰花没有,红酒没有,烛光晚餐和烟花也没有。

表白的话倒是反复斟酌过,倒背如流,可真要用上时却七零八落,连个整句都不剩。

有生以来从未这么紧张过。

见他迟迟没表态,江稚都替他想好怎么应对了,快点说不批假!

随便找个什么理由,哪怕错漏百出都行,只要他开口,她就会留下来。

等了两分钟还是没动静,她继续加码试探:“有个朋友偷偷告诉我,生日party是学长亲自筹备的,他貌似想借机跟我表白。”

程与淮:“……”

思绪彻底被打断。

“可是我不太喜欢这种公开的表白方式耶。”江稚单手托腮,为难地说,“到时朋友们肯定会纷纷起哄答应他答应他,如果拒绝的话,会伤到他自尊吧?”

程与淮瞬间领会到她隐晦的意思,看来她这位学长基本没戏了。

可这并不意味着他就有戏。

“那你喜欢什么形式的表白?”他装作闲聊般随口问道。

问这么清楚干嘛,想直接抄参考答案啊?

江稚暗暗心花怒放,窃喜又窃喜,好艰难才压住唇角翘起的弧度。

这种我喜欢你,也知道你喜欢我,但还没戳破,半明半暗,朦朦胧胧的暧|昧试探,介于情窦初开时的懵懂悸动,和成年人的直白热烈之间,你来我往,可进可退,可攻亦可守,更加地让她心动。

笑意疯涨,无限膨胀,嚣张地想把唇角撑起来,江稚压得很辛苦,脸颊都发酸了,她在桌下悄悄翘起脚尖,晃来晃去。

怎么办?

好热啊,好想拿手扇风。

算了,看在他没有表白经验的份上,她就先给他透个底好了。

“很简单啊,不被打扰的私人空间,有我喜欢的花,有好吃的好喝的,就行了。”

“不过,”她俏皮地眨眨眼,话锋一转,“最重要的是,还要有我喜欢的人。”

她说到“我喜欢的人”时,尾音微扬,一双笑吟吟的清水眸,宛若银河倒倾,熠熠生辉。

程与淮心脏骤然重重地跳了下,掩饰般端起杯子喝咖啡。

忘了咖啡已经喝完,他索性装着啜了口空气,并借着咽下空气,小弧度地轻轻咽动压制已久的喉结。

同时不自觉地圈紧了杯子,仍是那副故作轻松的闲散腔调。

“你喜欢什么样的人?”

我这样的,行吗?

第54章 地让我抱一下

男人垂眸看着桌面,仍是那副故作轻松的闲散腔调:

“你喜欢什么样的人?”

江稚捧着脸笑而不语。

或许连他都没察觉到,每次和她说话时,他都会直视她眼睛,目光从不会落向别处。

而且句句有回应,哪怕是无聊的闲谈,微信聊天也一直是他在收尾。

之前怎么会觉得他隐藏得好呢?明明就处处是破绽好吗?!

无论是呼吸的频率,回避的眼神,还有啜饮咖啡时,喉间幅度明显的震颤……

江稚一直觉得,喉结是男人外露部分中最性-感的部位,也最容易暴露出真实欲|望,藏无可藏。

她记得曾和他说过自己对伴侣的要求,这次是升级的量身定制版参考答案:

她是绝对颜控:“首先必须要帅,很帅很帅。”

长得和你一样帅,这样以后生的女儿才会很漂亮。

“其次,温柔体贴,情绪稳定。”

会时刻照顾她的感受,配合她穿情侣装,满足她的戏瘾当众假摔秀恩爱,深夜去后山帮她找回项链,在她遇到难题时,为她出谋划策,扫清阻碍。

不喜外人留宿,却主动邀请她进入他的世界,专门去为她学按摩,心甘情愿被她各种使唤。

从来不会扫兴,对她有求必应,比如天没亮觉没睡冒着寒风陪她到山上看日出。

江稚数着手指说:“第三,要特别护短。”

不论对错,无条件地站在她这边。

屡次三番偏袒维护,为她妥协,为她退让,对她没原则,没底线。

“第四,既强大又包容,发自内心地尊重女性。”

身居高位,但不傲慢,愿意为她坠落,有修养有风度,有人格魅力,沉稳优雅豁达。

平等对待女性,认同女性的价值,给她们提供在职场上和男性公平公正竞争的机会。

“第五,”她视线从他身上扫射而下,“身材好。”

宽肩窄腰翘-臀长腿是必备,还要有腹肌和人鱼线。

“第六,做饭好吃。”

虽不擅长厨艺,可会认真去研究,知道她喜欢什么口味,煮得出酸甜比完美的番茄鸡蛋面,会做色香味俱全的秘制烤鱼……

程氏小私厨只对

她开放。

“第七,要爱护小动物,比如猫咪和狗狗。”

尤其是她家的长公主江腼腼。

……

“最后,”她特别强调,“也是最重要的一点,必须要很爱很爱很爱我,只爱我,全心全意地爱我。”

爱?

猝不及防地,程与淮心口仿佛被一根柔软的刺轻扎了下,随后,丝丝缕缕的慌乱争先恐后缠绕上来。

他忽然间不太确定,自己是否拥有爱人的能力。

他好像从来都没有,被人好好爱过。

……从未被纯粹地、确定地、毫无保留地爱过。

八岁那年,父亲意外去世,爷爷奶奶把他接到身边教养。

他和父亲长相肖似,奶奶不堪承受丧子之痛,触目伤怀,郁郁寡欢,时常缠绵病榻。

爷爷便将他送去香港的寄宿学校上学,逢年过节才回来澄园陪奶奶吃顿饭,说说话。

久而久之,堂兄堂弟堂妹们也对他敬畏疏远,关系并不亲近。

爷爷选定他作为继承人,对他向来严厉,个人的喜怒哀乐永远排在程家和集团利益之后。

后来他出国留学,更是聚少离多,一般在集团高层会议、股东大会,商业酒会或经济论坛才能和爷爷短暂见上一面。

小姑亦师亦母,准确来说是严师严母,她对他从不吝惜关怀,但同时也寄予厚望,要求极高,在她心中,他首先是程家的继承人,然后才是侄子。

完全不像对待程明朗那样,放任他自由自在肆意生长。

程明朗开心了可以搂着她大笑,不开心了可以随意扑进她怀里哭或者撒娇。

可他不行。

渐渐地,他就再没有过开心,当然也没有了不开心。

或许,也曾被好好地爱过吧。

只是那个人早已不在人世了。

说起来他已经有好些日子没梦见父亲了。

其实白天清醒的状态下,他总是想不起来父亲长什么样子。

父亲的面容,只有在深夜那一场场噩梦里,才会异常清晰。

而他似乎很久……都没做过噩梦了。

程与淮从沉思中回过神,缓缓抬眸看向对面的人,眸光微动。

现在他的梦里,全是她。

然而,一对上那双清澈干净,漾着浅浅笑意的眼睛,他目光又凝滞住了。

她活泼率真明媚,如冬日阳光般温暖。

她的内心充盈富足,灵魂也从来都轻盈,生动而闪耀。

她自由恣意,来去如风,注定不会轻易为任何人停留。

而他背负家族重任,被牢牢框定在一处,虽拥有世俗意义上的权势地位,却如浮华云烟,终究无法掩盖贫瘠单薄、虚空黯淡的底色。

他这一生枯燥无味,乏善可陈,也不懂得怎样去好好爱一个人。

如何与她相配?

又能拿什么留住她?

他毫无胜算。

喜欢上一个人后的百般滋味,程与淮首次尝到了自卑和无力的涩意。

正要开口,“笃笃笃”的敲门声响起,晴苑那边的冷管家站在门外,朝他略一颌首:“二夫人请您去趟茶室品茶。”

“如果您没空的话,她不介意亲自登门南院。”

程与淮微敛眉,搁下咖啡杯,起身:“我去去就回。”

“好啊。”江稚歪头枕着臂弯,含笑目送他离去。

窗外,不知何时起风了。

程与淮逆着风,不紧不慢地来到茶室。

说是品茶,桌上只有一套冷冰冰的空茶具。

坐在桌后的舒晴表情沉冷得有过之而无不及,开门见山道:“我这次回来主要是为了你和艺晗的婚事,挑个日子你们先把婚订了。”

程与淮站在暗处,面色冷峻,置若罔闻。

一盏长颈铜鹤落地灯斜斜投落昏黄柔光,舒晴垂眼看着桌面雕画的并蒂莲,在光影中栩栩如生,她似笑非笑,自顾自地说:“这也是你父亲的遗愿。”

那种久违的恶心感又涌了上来,程与淮隐忍着,通身冷意更甚。

“我找了通灵师,”舒晴语气平静得没有起伏,透着病态的阴森,“你爸跟我说他死不瞑目……只有你和艺晗成婚,他才会原谅你。”

程与淮压住心底的波澜,像个局外人般,淡淡道:“如果你这么有时间,不如去看看心理医生。”

“我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舒晴终于被激怒,猛地站起身,双手重重拍在桌面,吓得两只空茶杯接连跳起来。

她目眦欲裂,死死地瞪着他,咬牙切齿道:“如果不是你,我的晋远怎么会死?!”

程与淮不想再待下去,转身往外走。

积攒多年的恨意深入骨髓,舒晴顺手拿起茶杯用力朝他掷过去,上好的汝窑白瓷杯在他脚边碎得四分五裂。

“你毁了我的家,也毁掉了我一辈子的幸福!”舒晴浑身发抖,声调也变得尖锐起来,“你知道这么多年来我每天过的是什么日子吗?行尸走肉,生不如死,如同身在无间地狱!”

程与淮眸色如晦,那个黑暗阴冷,让人喘不过气的地方,他又何尝不是待了二十一年。

“可我不能死!”舒晴泪流满面地跌坐回椅子,明明神情看起来是那么悲哀而痛苦,却指着他大笑,“因为你还好好地活着。”

如果连她也不在了,程家所有人必然都会忘记他曾经犯下的罪孽。

他们只会袒护他,包庇他!

程与淮在最后一缕残薄的暮色中敛去了所有情绪。

“恐怕要让你失望了。”

以后他还会继续好好活着。

从茶室出来,天色已擦黑,程与淮在湖边站了会儿,吹着风,头疼稍微缓解,那股隐隐的恶心感也被压了下去。

他来到侧院车库,给江稚发了条信息:“临时有事要处理,晚上不用等我吃饭。”

收到她回复后,他才拉开车门,坐进驾驶座,驱车驶离。

山路两旁的树木高大繁茂,遮天蔽日,两束车灯沉默地推开浓稠夜色,疾驰前进。

约五十分钟后,车子抵达远郊的程氏墓园,酝酿了一整天的雨,终于淅淅沥沥落下。

程与淮下了车,淋着雨往里走,一座座墓碑整齐林立,底下长眠着程家的先祖们。

这条路他走过很多遍,大多数时候都是在深夜,他们大概已经习惯他此时的独自造访。

程与淮停在一座墓前,白天有人来祭拜过,他俯身将被风吹歪的两束黄白菊花和一束粉色玫瑰摆正。

照片上的中年男人面带微笑,眼神温柔。

二十一年前的春天,父亲长眠于此,而他也从此被永远困在了那个春风和煦的夜晚。

岁月悄无声息地濯洗他们之间仅剩为数不多的关联。

小时候他和父亲长得很像,如今眉眼间却再也找不出一丝相似之处。

程与淮在墓前屈膝跪了下去,额头抵着冰冷的墓碑,静默不语。

形单影只,清寂落寞。

一如当年那个受尽委屈,却无处倾述的孩子。

雨势渐大,细密雨丝沁着凉意,扑落了他满脸。

整座墓园好似陷入与世隔绝的死寂之中,一盏挂在柏树上的琉璃灯,随风飘摇,被雨水浇得泛出柔光,萤火般在山野闪烁着。

凌晨两点多,程与淮浑身湿透回到南院,经过那个仍有灯亮的房间,他带着一身风雨,在门外无声驻足,停留了片刻。

江稚睡得正香,对他的深夜狼狈归来浑然不觉,直到好梦酣畅之际,被一阵玻璃碎裂声惊醒。

她睡意骤消,迅速翻身下床,冲向隔壁房间。

房门大开,灯也没关。

男人颓唐地靠坐床头,手掌抵住额角,微微喘息着,墨色短发凌乱垂在额前,睡袍也潦草散开,敞露出大片的胸膛。

地板上一片狼藉,应该是他不小心将水杯碰倒,落地后碎了。

他向来讲究得体,很少会显露如此不修边幅的模样。

江稚焦急地扑坐到床上,满脸担忧:“哪里难受,是头又疼了吗?”

她抽了两张纸巾,给他擦额上密布的细汗,发觉额头热度惊人,这才意识到他在发高烧。

程与淮眉心紧蹙,极力忍耐着,除了高热,头也疼得厉害,刺骨锥心,痛感逐渐蔓延到全身,无一处不疼。

疼得实在受不了,他本想去找止痛药吃,却发现连下床的力气都没有了。

熟悉的嗓音近在耳边,可听不清她说了什么,他费力睁开眼,视野也是模糊的,只有个朦胧影子在晃动,雾里看花般,忽隐忽现。

他用尽全力轻握住她温软的手,贴到脸上,总算觉得好受了些。

贴了会,还是觉得不满足,他又贪婪地将她整个人都搂进怀里。

握着的那只手也没放开,与她十指相扣。

仿佛置身清晨染露的茉莉花丛,水汽潮润,幽香里沁着清凉,对浑身有如被烈火灼烧的他而言,无异于久旱逢甘霖。

连疼痛都跟着缓解了不少。

江稚陷在他怀中,难以动弹,试着推了推他:“我去给你拿退烧药。”

程与淮紧紧抱着她不放,如同深海的溺水之人抱住了浮木,气息随之加重。

他脑子昏昏沉沉的,不太清醒,不知道自己是否回应了她。

他想跟她说:

“不要离开,哪里都不要去,让我抱一下。”

就抱一下。

可以吗?

她比世间任何的退烧药、止疼药都管用,效果立竿见影。

他只要她,就好。

男人炙热的温度和有力心跳,透过衣服传递过来,江稚好像也在发热,还有些难受,呼吸不畅,他抱得太紧,都把她……挤压变形了。

她轻抚着他后背,无声安抚。

等他稍微放松下来,似已昏昏欲睡,江稚小心翼翼地挣开他的手,简单帮他整理好睡袍,腰带解开来重新系上,顺手打了个蝴蝶结。

接着,从他怀中撤离,轻手轻脚下楼从医药箱里找了体温枪和退烧药,倒好温水,重新回到他房间。

男人半靠在她肩上,服完药,还想继续喝水。

江稚抬高杯子,杯沿轻挨着他唇边,此刻万籁俱寂,轻微的吞咽声听得尤为清晰。

也许是体内水分丧失太多,他喝光了整杯水才停下来。

“还要喝吗?”

江稚打算再下楼给他倒水,被他搂住腰,带着倒在床上。

她便懂了他意思:“那你好好睡一觉,醒来说不定就退烧了。”

要是天亮还退不了,就得找医生或者去医院了。

程与淮闭着眼,将脸埋在她颈侧,鼻尖在她锁骨蹭了蹭。

他像是在寻求她的庇护,想把自己整个藏进她怀里,显然是不可能办到的。

印象中强大到几乎无所不能的男人,在深夜落雨时分,竟露出这副罕见的脆弱、依赖模样,江稚的心瞬时柔软得一塌糊涂,他出去这一趟到底发生什么事了?

和他母亲有关?

她拿纸巾擦了擦他淌着汗的脸:“睡吧,我在呢。”

一直都在。

男人声线嘶哑,含混不清地说了句什么,像是在自言自语。

“什么?”

他又重复了两遍,江稚才听清楚,他说的是:

“对不起。”

“对不起。”

……

江稚微愣,拨开他额前的湿发,柔声回道:“没关系,没关系,真的没关系。”

“为什么不戴我送的项链?”

他语无伦次,呼出的热气一蓬蓬地顺着她睡裙领口往下钻。

江稚脱口而出:“我戴了啊。”

程与淮虚虚地掀起眼皮看向她颈间,戴的还是那条红宝石项链,而不是他送的紫钻项链。

骗人。

他轻哼一声:“不许骗我。”

江稚便不说话了,浓睫忽闪。

程与淮又摸到她的手腕,指腹轻摩挲着粒粒莹润珠子:“这两条菩提手串是我买的,你不准给别的男人。”

第55章 剥霸王条款

“这两条菩提手串是我买的,你不准给别的男人。”

那双漂亮的桃花眼因高热而蒙上了一层薄薄雾气,像是浸在清水中的黑曜石,有着某种迷离的破碎感。

江稚知道他是烧糊涂,大概神志不清了,否则不会说出这样的话。

“好,”她放软嗓音哄着他,“肯定不给别人。”

程与淮停下来思考了下,仍旧不依不饶:“你发誓。”

江稚哭笑不得地将两条星月菩提手串摘下来,一起戴到他手上:“都给你,行了吧。”

男人反应有些慢,好在总算将这一页翻篇,岂料没过两秒,又翻起了别的旧账。

“不准用从我这儿积累到的见家长经验跟别的男人去见家长……”

明明正虚弱着,他却一改往常的沉默寡言,絮絮叨叨地说个不停。

江稚先是听得莫名其妙,然后想起来,之前他开车送她回山庄,临别前他跟她说“这几天辛苦了”,她不满他公事化的疏淡态度,于是跟他开玩笑说,“就当积累见家长的经验了,以后肯定能用得上。”

没想到他居然记得这么清楚,还耿耿于怀,连高烧说胡话都不忘带上这一笔。

“好,”江稚跟他保证,“不用就不用。”

程与淮收紧搂她的力道:“你发誓。”

江稚忍俊不禁:“我发誓。”

他这才满意了,眉心舒展,唇畔勾起笑弧。

好看极了。

江稚看着他近在咫尺的喉结,雪刃般锋利,滚动了下,又压出惊人之语:

“不准红鸾星动。”

这是住在情侣套房那晚,她故意试探他:白天寺庙求签,大师说她今年红鸾星动,只要抓住机会就能成就正缘。

这个无理要求江稚没法答应他,毕竟红鸾星动不动的事她说了又不算。

“如果我偏要动呢?”

江稚同他交换着呼吸,故意逗他。

他还是同样的回答:“不准。”

他的脸又挨得更近了些,嘴唇轻贴着她颈侧皮肤,又说:“也不准两情相悦。”

江稚撇撇唇,忍不住小声嘀咕:“你怎么这么霸道呀。”

当面蛐蛐被当事人听到了,他理直气壮:“不行吗?”

行行行,当然行,全世界你最霸道!

江稚轻挑眉梢,笑着反将一军:“你凶我。”

程与淮立刻道歉:“对不起,我错了。”

嗓子哑得连音色都有些变了。

“还有,”喘匀了气,他放慢语速,“那两盒水果味的安。全套,也不准和别的男人用。”

江稚:“……”

“你不是都把它们没收了吗?!”

还锁进抽屉里了,她亲眼见到的!

他答非所问:“你发誓。”

“我发五。”

江稚也狡黠地学他乱答一通,反问,“那你说,我能跟谁用?”

这下轮到他不接话了。

屋外雨声依旧,热热闹闹地浇着漫漫长夜。

男人像是把她当成了一棵树,手脚并用地缠紧,贴得这么近,江稚清晰感觉到了某种不太正经的熱应越界而来……正存在感极强地各着她。

后面就再没有其他动静了,呼吸逐渐趋于和缓。

江稚被传染了困意,又挣不开他,只能这样睡了。

但也没忘记设定闹钟,隔半小时就醒来一次给他量体温。

雨下得越来越大,“噼里啪啦”地砸着窗户,直到天亮才尽兴停歇。

天并未转晴,依然混沌潮湿,似晕开淡色的墨。

房里亮着暖橘色灯光,雨洗般澄澈,像山间的淙淙月光。

轻盈得如同一场梦境。

程与淮沉沉一觉醒来,便跌入这场美好的梦境中。

他看着近在眼前熟睡中的人,肌肤白净如羊脂玉,睫毛根根分明,映出浓密的暗影。

蓬松长发铺在他胸前,散发着萦绕整场梦境的茉莉香气,再熟悉不过。

他以为又是一场梦,像曾无数次梦见过的那样。

又或者是,幻觉。

但那些幻梦总是在他们相拥着抵达最高处时就轰然崩塌。

从未有过一次,如此刻般,她安然地睡在他怀中,触手可及。

因此程与淮意识到,这不是梦,她是真实存在的。

只是,为什么她会睡在他房间,他床上?

昨夜他从墓园回来,洗完澡就睡了,后面发起烧,头疼难忍,打算去书房找止痛药……

记忆便止于此。

程与淮伸出手,指尖拂开散落她颊边的发丝。

他动作很轻,怀里的人还是被扰醒了,她睁开眼看到他,没有半分意外,甚至盈着笑,很自然地凑近和他贴了贴脸。

程与淮上半身僵住,一动不动,猜测她可能是睡懵了,还没反应过来。

江稚贴完脸,还想在上面啵两口,察觉到他的异样,陡然清醒过来,头皮发麻地看向他。

彼此目光对上,气氛暧-昧而尴尬。

程与淮已经确定她那些亲昵举动是在不清醒状态下做出来的。

他收回视线,不经意瞥见腕间多出的两条菩提手串,立时怔住。

原本戴在她手上的手串怎么会在他这儿?

江稚探了探他额头,没那么烫了,还是不放心,用体温枪测过,好在体温确实已经恢复正常。

看出他的疑惑,她跟他开玩笑,不负责任地添油加醋,胡说八道:“是昨夜你把它们抢过去的。”

“……”

无意识的行为往往暴露了内心的最真实。

程与淮对整个过程毫无印象,但不否认,他确实很想要这手串。

不过,他只是想要其中一条,和她一人一条,就跟其他情侣那样。

“你该不会不记得了吧?”江稚掌握了主动权,半真半假地编排,“除了抢走手串,你还在补充协议里新增了一不许四不准的霸王条款。怎么,你不信?那我说给你听听啊,比如什么不许我多看别的男人一眼,不准和别的男人聊天,也不准红鸾星动……”

程与淮听不下去了,心情极其复杂,生平第一次产生无颜见人的窘迫感,抬手遮住了脸。

他这样冷峻严肃的人,做出这种动作来,反差感直接拉满。

这也太犯规了,血槽已空!

好可爱,好想亲。

江稚默默地欣赏了会,直到手机嗡鸣震动,她按掉闹钟,忍着笑坐起来。

拖鞋在床的另一边,图省事从他身上爬过时,脚踝不小心蹭到了阻碍……她动作微滞,意识到什么,利落地穿好鞋,赶紧溜之大吉了。

全然没留意到,在她身后——

男人也迅速拢紧了被子,欲盖弥彰。

等她身影消失在门外,他胡乱揉两下被枕麻的手臂,拿起床头柜上的体温枪查看数据,每隔半小时就有一份体温记录。

偏头痛久治不愈,他生过很多次病,第一次被人这样悉心照顾。

回到自己房间的浴室,江稚心跳依然剧烈,弯腰掀起裙摆检查,长长地呼出一口气。

她打开水龙头,捧了把温水洗脸。

映入镜里的人面染绯色,耳根也红通通的。

江稚羞涩得不行,掐断思绪,轻拍了拍烧着似的脸。

那处皮肤娇嫩白皙,被他……强势地抵了大半夜,都明显发红了。

当然她也并非全无反应。

潮潮的……不是很舒服,江稚平复得差不多后,又冲了个热水澡。

对镜护肤时她眼皮直跳,不知道是不祥预兆,还是要……长针眼了?

洗漱完,她换好衣服和程与淮到主院吃早餐。

这两天奶奶心情欠佳,他们三餐都陪着她吃,哄她开心。

他也刚洗过澡,换了身白衫黑裤,搭着深色外套,脸上看不太出病后的异色。

两人牵着手,各怀心事,一路无话地来到花厅。

经过休养,老太太精神爽朗了些,看到江稚面有倦色,关切地问她是不是没睡好。

江稚怕奶奶担心,隐瞒程与淮高烧的事,含糊其辞应对了过去。

程与淮将剥好的鸡蛋放进她碗里,倾身在她耳边低语:“吃完早餐回去补眠。”

她为了照顾他,夜里基本没怎么睡。

江稚说不用,她偶尔也会熬夜写论文,没觉得困。

“嗯。”程与淮用湿巾擦干净手。

听着她和奶奶说说笑笑地聊起天,他给助理发了条信息。

“有没有私密性高,不受打扰的地方?”

高阳秒回:“程总,是保密性质的商业会谈吗?”

程与淮:“私事。”

高阳精神一振,敏锐地发现了不寻常,难道程总是准备向江小姐表白了吗?!

哪些地方是不受打扰的呢?

高阳绞尽脑汁,给出建议:“私人飞机?”

三万英尺的高空之上,头顶日月星辰,俯瞰高山湖泊河流,海誓山盟,地老天荒,想想就觉得很浪漫。

高阳围绕上天入水展开联想:“要不,热气球也行,或者潜水艇。”

到大海深处谈情说爱,不也是独特又新奇的体验么?

程与淮息屏,倒扣手机。

算了,他还是自己想吧。

想了想,又把月季家书的照片发过去:

“这种花有多少买多少。”

高阳:“收到!”

用完早餐,老太太提出想去花园散步,顺便晒晒太阳。

江稚程与淮一左一右地扶着她往外走。

然而,门槛还未踏出,便见舒晴带着章艺晗舒宇等人迎面走来,和上次一样来势汹汹。

舒宇心浅面薄,最藏不住事,直勾勾地盯紧了江稚,一脸等着看好戏的表情。

江稚眼皮接连跳了几下。

直觉分外强烈。

这波还是冲她来的。

难道是她哪里露出了破绽,又被她们抓住了什么把柄?

第56章 开合约关系被曝光

难道是她哪里露出了破绽,又被她们抓住了什么把柄?

一时之间,江稚毫无头绪。

“这又是怎么了?”老太太率先发问。

舒晴仿若未闻,径自进屋,找了座位坐下,一贯目中无人的姿态。

舒宇则是神秘兮兮地卖起了关子:“奶奶,待会您就知道了。”

江稚和程与淮对视两秒,心领神会,达成“来者不善,随机应变”的默契后,一起扶着老太太坐回了原位。

很快,程惠远程明朗母子俩也闻讯而来。

自从知道江稚只是假女友,章艺晗就兴奋得两天没睡觉,现在人都到齐了,好戏也该开场了。

按照计划,章艺晗将心思单纯、不擅撒谎的程明朗作为突破口:“明朗,你和江稚交情匪浅,肯定很清楚她真实的感情状况。你确定,她是真的在和与淮哥谈恋爱吗?”

好家伙,这波是先冲他来的。

程明朗无语了,甚至想翻个白眼,他是软柿子嘛?怎么谁都要来捏一捏。

“我当然确定。”

“是吗?”章艺晗不以为然,嗤笑道,“可我怎么听说,江稚签了协议,是应付家里的合约女友来着?”

老太太听得面色微变,但并没有出言打断他们。

程明朗心里咯噔了下,居然连保密协议的事都知道了?

他强装镇定,揣着明白装糊涂:“是谁到你跟前乱嚼舌根?除非眼睛瞎了,否则谁看不出来稚稚和我哥两情相悦,如胶似漆?”

小小地内涵了一番后,程明朗收尽笑意,正色注视着章艺晗,意有所指:“我知道你看稚稚不顺眼,觉得是她横刀夺爱,心有不甘,所以处处针锋相对。可这样无中生有地造谣污蔑,是不是太过了点?”

“何况,”他干脆倒打一耙,顺带把

事实摊开来让大家评理,“在遇到稚稚前,我哥一直都是单身,和谁都清清白白,她又夺的是哪门子爱?”

这话说得不算客气,就差挑明章艺晗是自作多情,一厢情愿了。

章艺晗有备而来,怎会轻易上了他激将法的当,自乱阵脚?

她语带暗嘲:“我倒是不知道你这么能言善辩。”

程明朗谦虚地耸耸肩:“过奖。”

他这不是被逼的么。

谁让她尽挑着软柿子捏。

章艺晗冷不防碰了个硬钉子,暗暗给旁边的舒宇使眼色。

舒宇早就把台词背得滚瓜烂熟,跟她一唱一和,做出失望痛心的样子,好言劝道:“明朗,我们都理解你和江稚是多年的好朋友,偏袒她、为她说话也是人之常情,但你总不能为了讲朋友义气颠倒黑白,谎话连篇,连最基本的诚信都不顾了吧。”

尼玛。

程明朗都想爆粗口了,舒宇这狗东西,什么时候学得这么精了?!

三言两语就给他扣上为了朋友义气出头,是非不分的帽子,还话中有话暗指稚稚带坏了他。

这样一来,无论他为稚稚和他哥辩解什么,可信度都会大打折扣。

狗东西……

江稚已有心理准备,章艺晗吃了那么大的哑巴亏,必定不会善罢甘休,只是没想到,她这么快就找到了尤为关键的把柄进行二次反击。

听说他们签了协议?

她从哪儿听说的?

又掌握了多少不为人知的实情?

在章艺晗还没正式亮出手上的筹码之前,江稚并不打算轻举妄动。

显然,程与淮也和她想到了一块。

两人继续静观其变。

“明朗,”章艺晗寸步不让,咄咄逼人,“当着奶奶以及在座所有人的面,你敢对天发誓,他们之间不存在任何协议关系,也没有演戏蒙骗大家吗?!”

“我……”程明朗被逼问得不禁嗫嚅了下,底气没先前那么足了。

舒宇眯着眼瞅准了,立刻一口咬定:“你心虚了!!”

程明朗气得一口老血堵在喉咙,不吐不快。

这时,舒晴望向老太太,冷声表态:“程家百年家规,以诚为先,孝行其后。雇用假女友,欺瞒长辈,已是不诚不孝。”

“依我看,最好的解决方式是让他和艺晗定亲,程章结两姓之好,一来算是弥补违背家规的过错,对程家先祖们有所交待,二来这也是晋远多年的心愿,他数次托梦给我,只有了却遗愿,才能在九泉之下真正安息。”

程与淮表情淡漠,连眼神都懒得给。

“与淮。”老太太终于缓过神来,没理会二儿媳神神叨叨不着边际的发言,“这到底怎么回事?”

章艺晗言之凿凿,可她仍难以置信。

程与淮心知眼下并非坦白相告的好时机:“奶奶,我们……”

“奶奶,”再三权衡之后,江稚抢在他前面说道,“您相信我,我和与淮是真的男女朋友。”

程与淮微怔,心脏震颤不已,她语气真诚恳切,眼神又是那么笃定。

如果不是身为清楚内情的当事人之一,他几乎都要相信,他们真是男女朋友的关系了。

“好孩子,”老太太慈爱地轻拍着她肩膀说,“奶奶当然相信你。”

章艺晗心中冷笑,江稚脸皮太厚,不,简直是不要脸至极!

到现在还死鸭子嘴硬,谎话张口就来,连老人家都忍心糊弄欺骗。

亏老太太还对她那么好,一腔真心都喂给了白眼狼。

可惜,江稚不知道,她还留了后招吧。

假的始终就是假的,谎言说得越多,粉饰得越真,到时脸就会被打得越疼。

等真相浮出水面,证实江稚是个贪慕名利、玩弄感情的骗子,老太太还会心无芥蒂接受她进程家的门吗?

今天要是不撕破她的真实嘴脸,让她付出该付的代价,沦为笑柄,实在难解心头之恨!

双方各执一词,气氛僵持。

老太太暗忖,当年程章两家的长辈私底下确有联姻意向,可与淮毫不犹豫就拒绝了,她也只好委婉转告老闺密,两个孩子没有缘分。

艺晗虽难过,也懂得感情的事无法强求,本来已经歇了心思,谁知二儿媳舒晴竟横插一脚,推波助澜,又给了艺晗希望……

“艺晗,”老太太温和地放下台阶,“当中应该是有什么误会。”

隐晦提醒事情该到此为止了。

“绝对不是误会,奶奶,我有人证,可以证明江稚在说谎!”